凌阡陌的确没有说谎,薛寻跑了不一会,就看见了文衍宇。
文衍宇走得不快,手里还提着东西,也许是礼物。
薛寻追在身后,却不敢靠近。
这个画面如此眼熟,却和几天前的心境截然不同,无措的慌乱和强烈的懊悔。
熟悉的道路,薛寻走得分外艰难。
解释的话在嘴边,不知如何开口,的确,他是真的亲了,即便能解释清楚,也依然理亏。
真是混账,才说过让别人相信自己,现在拿什么让人相信?
更何况,文衍宇会不会觉得……被欺骗了?
薛寻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没曾留意,文衍宇不知何时停下了。
薛寻随后,不及反应差点撞到文衍宇。
“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呢?”文衍宇回过身,笑容淡淡。
薛寻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表达能力会这么差:“刚才……”
“你的生日礼物。”塑料袋里的礼物盒递去,文衍宇接着问,“还需要我帮你庆祝生日么?”
接过礼物,薛寻怎么也开不了口。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走……”
没等文衍宇说完,薛寻已经拽住文衍宇的手腕。
“今天是我二十七岁的生日,你不是要补偿我陪我过生日么?”这样的话薛寻说出来都觉得有些卑劣,但他不敢让文衍
宇走,隐约的不安让薛寻觉得如果今天放文衍宇走也许以后就再没有机会了。
“薛寻,抱歉,你让我回去想些事情好么?”
被握住的手腕没有挣扎,文衍宇很平静,琥珀色的眼睛定定看向薛寻。
薛寻不自觉松开手,嗓音带着沙哑:“我没有骗过你。”
脱开的手腕回到主人的身边,文衍宇轻声道别。
一如初见时那个镇静而冷淡的文衍宇。
盛夏的夜里,蝉鸣声不断响起,带着灼热的夜风掠过,薛寻却觉得有些冷。
这样无力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薛寻……”已经走了一段距离的文衍宇突然回头,“你还是回去看看人家吧,撞到车门大概真的会很痛。”
薛寻蓦然抬头。
文衍宇已逐渐走远。
拆开礼物盒,是个做得很简单的小蛋糕,手掌大小,巧克力壳包裹,外面是用白色奶油写的生日快乐。
字迹由于并不熟练有些模糊。
文衍宇大概是真的想陪他好好过个生日吧。
毁了它的,是自己。
靠在长长的沙发上,薛寻就着啤酒吃蛋糕,餐桌上丰盛的晚餐冷得彻底。
什么情绪也不剩下。
二十七岁的夜,也许是薛寻最难熬的生日夜。
《君臣》的拍摄进入尾声,李煜亡国被俘跟随大宋将领押解去见赵匡胤。
文衍宇之前的戏份一直演得中庸,这场在寝宫同演小周后女艺人的对手戏却意外的好。
面对亡国的无可奈何,内心的悲痛挣扎都表达的淋漓尽致。
拍了两次就顺利的过了。
文衍宇下场休息的时候,连导拍了拍他的肩,善意笑笑,示意他继续努力。
大周后亡故,戴琪已经离组了。
最近几天应该拍的是李煜和赵匡胤的对手戏,但薛寻似乎有事不能来,他是大牌又一向敬业,连导的假批得很爽快。
因此,薛寻生日以后,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他人了,其实明明应该是自己躲他吧。
大口喝着陈亦买来的水,文衍宇想。
那天送猫回去以后,没曾想陆源已经离开,陆承川一个人站在门口等他,似乎是料到他会回来。
当时文衍宇瞬间沉下脸色,放下猫就想离开。
陆承川认真地对他说,语气里有些微的恳求:“我不期望你能原谅我,但能听我多说一些么?”
“你要说什么?”
“你父亲的事情。”
文衍宇驻足盯着他,语气淡淡疲倦:“要说什么就现在说吧。”
陆承川摇头:“进来慢慢说,可以吗?”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
陆承川笑了:“因为我不想你误会,这些事情大概让你痛苦了很久。”
别墅里亮着昏暗的橘色灯光,眼前男人的头发被染成淡淡的昏黄,仔细看就会发现,一般人的头发是不会有这么淡颜色
的。
鬼使神差地,文衍宇点头答应了。
坐在空阔客厅的会客沙发上,男人从厨房送来有助睡眠的热牛奶,落地灯柔和的橘光为寂寥的空间增添了一层温存的意
蕴。
陆承川的背影很宽阔,大概会是那种看起来很有安全感的人,晒得偏黑的肤色又为这个年近五十的男人带来沉稳的感觉
,即使是现在,也依然是能吸引到人的男人。
如果年轻个十来岁,肯定会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和他父亲一样。
陆承川误会了他的专注,端着牛奶杯若有所思的扫着四周说:“这个房子的摆设都是按照你父亲的喜好,本来是我买给
他的……”
文衍宇出声打断:“父亲不会白拿别人的东西。”
陆承川不以为意地笑笑:“是的。所以后来他把一切都还给我了,包括我送给他的每一件小礼物,甚至是一支花一瓶酒
。尽管我家是做娱乐业的,但你父亲从来没有靠我走过一点后门。这点我为你父亲骄傲,他让我们的感情变得很纯粹。
”
“感情”二字听的文衍宇很刺耳,脸色一下变得难看。
陆承川把牛奶放到他面前,轻抿一口自己杯里的牛奶,眼神温和,而后开始讲述他们的故事。
那是一个略显俗套的故事。
富二代英俊多金,整日寻欢作乐,狐朋狗友凑对,私生活混乱,却在遇到同样年轻桀骜的大明星时来了兴致,对方已有
家室儿女,但据说感情相敬如冰,于是死皮赖脸死缠烂打,无所不用其极,几乎脱胎换骨。
再然后,就真的爱了。
干柴烈火,无法自拔。
考虑到儿子年幼公众影响,大明星私下和妻子离了婚,但对外依然保持着婚姻关系。
就这样,过了许多年,富二代的父亲去世,大哥接手生意,内忧外患之下强迫联姻,富二代对于家族亏欠良多无法拒绝
,决定先偷偷订婚之后再想办法解决婚约。
只是……没有之后了……
陆承川的声音很低沉也很有感染力,这么一直叙述下来,隐隐的就让人觉得感同身受。
一遍听完,怅然若失。
尤其是在叙述他们相处的细节,陆承川说的格外仔细认真。
那些连他也不知道的父亲的小习惯,陆承川可以一桩桩一件件说的清清楚楚,他甚至几乎记得父亲说过的每一句话,每
一个神情,如数家珍,仿佛这些都是他弥足珍贵的宝物。
鼻腔酸涩,不自觉地文衍宇的眼角湿润了。
陆承川喝了口牛奶,苦笑:“本来很多场景都是有照片的,不过,被你父亲一把火都烧了,连个念想也不给我留,不过
……”放下牛奶杯,从衣服领子里拽出一个挂坠,递给文衍宇,“我还是有藏私的,你要看么?”
打开挂坠,里面是黑白的合影,父亲憋笑的表情和旁边男人搞怪的样子,说不出的幸福,那是在和他们母子合影时从来
没有的放松自然。
这就是爱情么?
文衍宇第一次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陆承川说:……其实我也考虑过同性相爱违背世俗观念的问题,可是已经爱了,那时候再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陆承川说:……感情最好的时候,我几乎舍不得离开他一刻,他不愿意我陪着,我就什么背景都不用应聘到他的剧组做
剧务小弟,看着他在镜头前意气风发,就算只是送个盒饭递个水也能很开心……
陆承川说:……你父亲实在太忙了,工作累起来一天只能睡不到4个小时,我不忍心打扰他,就只能每晚用BB机给他留言
说晚安,后来变成短信,这个习惯也一直没改,放佛只有发完一天的事情才算做完……
陆承川说:……从头到尾我都没有觉得我和你父亲的爱情有任何不值得理解或者原谅的地方,我们相爱,比很多结婚多
年的夫妻都要相爱许多……
文衍宇听着听着,靠在沙发上慢慢睡着。
睡意朦胧时,感觉有人把他放到床上,盖上被子,摸摸他的头,关灯出门。
那种感觉,很像……父亲。
三十二
睡梦酣然,已经很久没睡的那样沉。
梦里看见父亲,是十年前让人称羡的模样,笑容温和揉乱他的头发,捏捏他的脸,席地坐倒在他身边,说着他所感兴趣
有关演戏的事情,陪他去招童星的剧组试镜,毫不避讳的带着去出入公共场合,骄傲的说他是他文越的儿子。
还是记忆里那个宽厚可以依靠的父亲。
不知不觉满腔的恨意也不再那般浓烈,留下的只有不知所措。
这么多年下来郁结于心的是对于父亲爱情的唾弃,对当年的不理解,他原本也不是容易记恨的人,只是恨了太久,残留
的阴影让他无法彻底放下。
扪心自问,他自己到底恨的是什么?
是父亲么,是陆承川么,是同性恋么,是这个社会么?
不,他恨的其实只是被抛弃的痛苦。
被放手,被父亲母亲遗弃,毁了他引以为傲的家庭,但他忘记了,那个时候他已经十八了,即便是父母也有自己选择的
自由,没有人有义务一直迁就他,他不够坚强。
第二天一早,文衍宇就落荒而逃,甚至都没有来得及问猫,但直觉告诉他,陆承川会好好对那些猫,他不担心。
放下水瓶,身侧的陈亦掏出PDA叮嘱文衍宇。
“宇哥,现在回去么?Amy姐说今晚有个杂志平面模特的通告。”
“嗯。”
趁着《君臣》强大的班底,媒体宣传强势,在几次媒体探班的过程中插了几张文衍宇的宣传照,又同时接拍了广告,平
面模特等等,几周下来,独自走在路上有时也会被人认出来。
赶到拍摄地点,摄像机还在调试,工作间里化妆师在给文衍宇化妆,桌案上摆着最新的娱乐周刊,封面上是几个硕大的
红字。
文衍宇略一斜眼就看见最边上的三个字:同性恋。
心头一跳,抽出杂志,映入眼帘的是薛寻那张醒目的脸,身边是并不陌生的嚣张美少年,夜幕下镜头捕捉的氛围很微妙
,背景是薛寻的别墅,又为这一画面平添了几分暧昧。
薛寻和同门师弟断背,夜赴别墅庆生。
新闻里详细描述了那晚的蛛丝马迹,仿佛身临其境,又翻出两个所有合作往来经历,极尽所能杜撰,简直恨不能化身主
角现身说法。
文衍宇自然知道这事是假的,但联想到几天薛寻都没出现,不觉有些不安。
薛寻生日他确是想去的,还曾为送礼头疼不已,薛寻什么也不缺,送什么都显寒酸,最后还是借面包店蛋糕房做了蛋糕
。
在薛寻家门口看到那样的场景的确让他讶异,微妙情绪一闪过而。
薛寻不是讨厌对方,怎么还会?
但无论如何与他无关,文衍宇原本想直接走,心底却有个声音说,看下去。
果然,薛寻毫不留情的推开对方,直撞到车门。
那一刻,浮上心头的感觉,很难形容。
简单的几套夏装展示,很快拍完。
第二天到片场,依然没有看见薛寻。
晚上经过书报亭发现大幅的版面已经撤下,但小道新闻仍不少,薛寻没有给出回应,事实上,薛寻这几天就像人间蒸发
。
倒是凌阡陌发了声明,说只是送薛寻回家,媒体一窝蜂的采访,想尽办法套话,效果甚微,不过唱片行传来消息这几日
凌阡陌的首张专辑销量大幅增加。
文衍宇想,这是炒作?
可是,倘若薛寻亲自出面不是效果更佳,凌阡陌再如何也只是新人一个,名气地位远不如薛寻。
文衍宇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关注这件事,有些举动几乎是下意识的。
甚至在接到陆源电话的时候,文衍宇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衍宇,能不能来帮个忙,阿寻趁着我不在翘工住进我家,Amy那个恐怖的女人都快把我的电话给打爆了,我怎么说阿寻
都不肯走,我现在没法过去劝他,你能不能让他赶紧回去工作。又不是第一次给老板骂,怎么这次这么脆弱……啊,我
要挂了,我哥要过来了,拜拜。”
打车到陆源家,找到公寓号。
敲了半晌门,无人回应,窗口分明却有灯光。
文衍宇便站在门口一直等,不时按响门铃,间隔越来越短。
过了也许三分钟,也许十分钟,隐约的脚步声才透过门缝传来。
站定的一刻,文衍宇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在开门之前,略退了一步。
没没开,带点喑哑的平淡声音。
“这家的主人不在,我是暂住的。”
文衍宇犹豫片刻,开口:“薛寻,是我。”
门以无法想象的速度打开,薛寻站在房间里,惊讶中混着欣喜的看着他。
显然是刚洗完澡,薛寻光裸着上半身,浴巾搭在腰上,头发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
“你,你怎么会来?”
“陆源拜托我……”
“进来再说吧。”
薛寻拽过浴室的干毛巾草草擦着半湿的头发,而后又拐进客房,片刻换上宽松的居家服出来。
文衍宇跟着进来,顺手带上门。
“薛寻,陆源跟我说Amy一直在找你回来工作,你……”
薛寻坐上沙发,双手环在腰间,神情已没了刚才的欣喜:“工作了这么久,我也该休假了。”
“你还是去和Amy姐说一下比较好。”
“我不想去。”薛寻回得飞快。
文衍宇略带困惑的望向薛寻:“你这是在……任性么?”
薛寻咧了咧嘴:“算是吧。”
语气无精打采,文衍宇这才发现薛寻的脸色很差,表情似乎在忍耐什么。
“薛寻,你是不是生病了?”
薛寻的背已经彻底弓起来,回答的声音越发低:“我不知道,就是有点胃疼……靠,刚才还没这么痛。”
文衍宇弯下腰看着痛得皱眉的薛寻:“你这两天都吃了什么,还是受凉……”
“……就是喝了点啤酒,没吃什么……”
“你一直在空腹喝酒?”文衍宇当即掏出手机,声音染上焦虑,“你稍微等一下,我叫人送你去医院。”
薛寻摇头:“不用了,小源这里有胃药,在厨房柜子里的医药箱。我吃一点就没事了。”
“我去拿,你等着。”
薛寻歪着头,细长的眼睛因为痛苦半眯,模糊的视线里是文衍宇在厨房里翻柜子的身影。原本在生日那晚几近绝望的心
不知怎的扑朔跳动起来,疼痛也似乎没那么难熬。
就着文衍宇的手吃药喝水,胃部被温热的手掌轻轻按揉,胃腔也变得温暖。
揉了一会,文衍宇又去厨房煮了细米粥,点上香油,带着清香,空洞无力的胃竟然有些食欲,吃了半碗,胃已经不是那
么疼。
文衍宇也发现了,扶着薛寻进了卧室,卧室的电视竟然还开着,屏幕里是放到一半的录像,定格在他的特写。
算是古早的作品了,五官尚显青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