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儿,展昭心下一沉!
他是不想让我看出来——?!?
释惑的光亮一闪而逝,心愁却如虵虺缚身,解都解不开。
这死老鼠,一定是怕我嫌弃他,嫌他趋炎附势,贪图权贵!
即便不是,也是怕那份越藏越猛越扑越烈的感情!这个死心眼儿!!定是的不能原谅自己何以就非得爱上一个能够呼风
唤雨的异族之王!
白玉堂,你这个傻瓜——!!!
二楼包厢的门一脚就被踹开,遥远的楼梯上跑着气喘吁吁的老鸨与一群根本追撵不上那凌霄一跃的凡夫俗子们。
看着这个温润的男人突然变得暴躁,叶昊天也飞身跃上二楼廊榭,但只站在他身后咫尺处静静观望,并不意外,也不插
手。
其实爱恨原本就是一线之隔,不管站在哪边都是从心底想着对方。这白衣小子对他的深情厚谊世所罕见,知者动容,重
情如他又如何不会牵动心神?当初能在木叶山对自己大发雷霆,如今也一定会悟出这男人的不堪心思,而‘解铃还须系
铃人’,他们之间的打闹是三生石上抹不掉的缘分,如何容得一隙于旁人插手过问?
“猫、猫儿?!你——怎么会来这儿?!?”
屋内,那袭白衣更衬醉意,脸色绯红却并非全是因为酒精。白玉堂先是震惊,须臾不到就凝眉立目,将杯盏往桌上一砸
,忿忿扭脸负气说道:“你来干嘛?!出去!!”
我来干嘛?!当然是带你回去!!从未因为嗔怒当众发过脾气的展昭,感觉自己太阳穴腾腾直跳!众目睽睽气盛之下破
门而入也就罢了,结果被白玉堂甩了这么一句,简直就是于干柴之上生添一把业火!一对深潭皓目里再也寻不着平时的
温良躬顺,剑眉一立就冲了过去!
白玉堂身边侍酒的紫玉眼明心惠,名头大了见多识广,不入江湖也融三分。
其实早在十几日前突然见这一向潇洒如风的胜雪白衣自打进门就沉默寡言,甩了银票除了没完没了的与自己喝酒,就是
守着窗栏默然坐看街市人间。与之相知已有数载,紫玉早就冥冥感觉他在盼着什么人,而今早间见妈妈进来传话,就估
摸出了八分,眼下自然知趣的起身规避,临走还顺手捎带关了房门。
那老鼠一看当即就明白了这风尘女子的善解人意,可是此情此景却实在算不得感激。而于满是酒气的室内独自面对这个
普天之下他最想逃避的人,令他有种退避死角不得不背水一战的寒意!心间火气旺盛,千言万语卡在喉中吞不下吐不出
,白玉堂终是狠狠哼了一声,抓起桌上的酒壶干脆生生硬灌起来!
展昭一见心火更胜,万千话语不吐不快,无奈之下一个箭步上去,将白玉堂手里的银壶夺了,咬牙切齿的朝墙上摔去!
!
“展昭!你不要逼人太甚!!没错!爷就是不想见你!!爷一辈子都要活得洒脱随性,要无愧于心!爷就是不屑世人的
冷眼议论怎么了?!说爷不知好歹谁都可以,可就是不能让你也这般看不起爷,以为爷是为了攀附那小子的权势,看重
那小子的江山帝位!!”
这老鼠本就灌了一整坛子陈酿,借着酒劲儿撒风似的大吼大叫,目光凌厉满是愤怒,像是要一次将憋了十几日的心火宣
泄个痛快,不,甚至更远,定要将那天命难违的北国之殇统统讨个明白!
很长一段时间,整个房间都是白玉堂的骂,而且边骂边砸,杯盘落地的清踵脆响盖过房外花红酒绿的媚俗。然而这声声
入耳却如同荡涤人心的清魂之音,碎裂的同时也一片片敲散哽在两人之间那颗刺痛彼此的冰凌雪刃!
与他相反,亲手砸至面目全非的银壶神奇的带走了展昭满满盈盈的雷霆天火,以至于他始终静静的站着看着,坦然守着
白玉堂一发不可收拾的暴跳如雷。
你果然以为我会讨厌你。
那天夜里,皓月之下,你无解的一问,我就隐隐的感觉到了。
可是你真觉得我就会比你好过么?
你这个任性妄为的笨蛋,为何宁可选择亏待自己也不相信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幸福呢?!
终于,白玉堂气喘吁吁砸无可砸,站定,杯盘残碎尸横遍野。
屋里一下子安静的令人别扭,两个人隔桌对立,都是不眨眼的盯着对方,就像镜中的两面,非要看出彼此的坦荡。
你骂痛快了么?是不是也将自己骂明白了呢?你本来就该是如云似风的洒脱傲气,如今将那份不该属于你的迷惘散尽,
是不是就能回复那颗豁然可鉴的心了?
展昭的沉默,一如既往透着只属于他的悲伤,可却如同波涛涌过的深海,是能盛纳百川的宽怀。而此时,无言却并非无
声。就像那番始终未能用世间言语释怀的厚意,源于心,起于情,真真的燃烧生命,浓烈成守护灵魂的光热。而被光照
着的人,即便永远看不见那道光芒,也一定会感觉到它的温暖。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直到白玉堂拧着眉头理亏的移开视线。展昭见了,如释重负,不敢怠慢挂上那能宁静心神的温儒微
笑,走过去拉起这老鼠的手,乌黑眸子磊落的望,没有丝毫怨怒,有的只是暖人暖心的慰藉安详。
你果然还是爷心里的那只猫儿,从来不与爷计较,也从不嫌弃爷的任意妄为。他心里想,酸溜溜的念,可是爷却何以会
鬼迷了心窍,认准你这次定会无情无义的容不下他呢?
见白玉堂说不出一句或好或坏的回应,一张白皙俊脸不知是醉的还是窘的,终归是红的可人,展昭反而更加放心下来,
浅浅的笑出了声。
那老鼠起初尴尬,连表情都无所适从,而后也附笑,从无声至有声,由衷而发,彻底而纯粹。一颗不甚失落的的心就这
样又被那人亲手重拾回来,拂去暇弊,尽显不染铅华的晶莹剔透,生生世世真实炽热。
一百七十五、欢喜冤家悟三生
一场秋雨一场寒,向北,越行越冷。
明日就要出关了。
白玉堂坐在驿馆的窗栏上盯着漫天星斗发呆。
不知他会不会来……
然而想过立刻挠头。怎么可能?他是一国之君,不过是来收验临时加赐的岁币,接纳互使的和书,还值得亲来亲往?
但那最后一夜的情景从脑中一闪而过。当时他的确是说过入夏递送和书,入冬榷场纳岁他都会来,不知道是不是骗人。
白玉堂眉头微蹙,觉得吃亏。哼,反正爷被他骗多了,居然都学会不再计较了。
一阵冷风吹得他脖颈泛凉,白玉堂撇着嘴替明日发愁。因为大队人马早就从夏衣换成了秋装,可自己走的匆忙,用时才
发现根本没带夹衫。换做别人识时务为俊杰,可路上匆匆,哪能说买就买得到那么合心的白缎夹袍?挣扎再三,白玉堂
却还是怎么也横不下心套上那些难堪至极花红柳绿,而塞外没了房舍屋檐统统要住帐篷,可千万别不争气的伤了风寒啊
!
起身回房,裹着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他叹了口气,浅骂自己一句‘没出息’,这八竿子打不着的距离,怎么心中脑里
闪的都是那个人影?!
结果一夜无眠,次日在马背上哈欠连天,惹得众人不时侧目偷看。
“白大人,你昨夜未睡好吧?”出发前欧阳寒撵上他的坐骑,看着那对与白玉堂的俊朗相貌同样出类拔萃的黑眼圈笑问
。
“嗯……”他敷衍着回,眼皮打架。都是那倒霉小子,何止昨夜,害得爷自打过了庆阜就没睡过整觉,算得上是积劳成
疾!
出了关,辽国派来迎接的遣使会在落雁坡迎候,但与此之前一段山路,算是两国交界的灰色地带,马贼时常出没打劫商
队粮车,故须格外小心戒备。
整个使团一共有四百一十二人,一百四十七辆车辇,前前后后近半里长,可将一百八十名护卫散开来随扈,稀稀拉拉的
看不出个队形,倘若严格按照兵家所论,破绽百出。所以万般无奈,白玉堂领头,欧阳寒压后,希望凭借习武之人的敏
锐尽可能早的嗅出危险。
山狭谷峻地势险要,队伍行于谷底处于明眼劣势。白玉堂一路草木皆兵的戒备,好在除了曳掠树枝的阵风呜呜作响,没
有杂音。
而所谓怕什么来什么,就在众人觉得走运再有两里路就能出了山谷的时候,突见右侧山峦上‘咻’的一声哨箭!
“保护泛使大人!!”白玉堂大声命令,随即驭马提剑前奔十丈立于队前高地查勘。果不其然,衣衫黯淡的马贼若隐若
现伏于前方通往谷口的林间,人数不少,鬼魅一般,看的他眉头紧锁。说来也怪,已见彼此的距离怎么还不攻来反而在
林间来回跑蹿?难道刚刚的哨箭是在寻衅?
“白大人,我们杀过去将他们打散!”欧阳寒于队尾巡视并未见异状,便策马前来讨主意。如此主动出击的策略,冒险
是冒险了些,但马贼嘛,再多也是乌合之众,一般只要将领头的斩落,喽啰中大部分就会溃不成军。
白玉堂看看左右山岭实在是再被动不过的地势,不禁让他回想起当初与那西夏国主在浊水溪的惨烈一战。若是正面硬碰
,万一有人从山上落下箭矢明火,身后跟的可都是要给辽国暂免和亲的“诚意”,车车都是金帛贵器,砸碰不得啊!
“事关大人与货品的安危冒险不得!你在这里坐镇留守,爷去看看能不能寻得他们的头领求个方便!”白玉堂拧着眉头
立马片刻,却不无无奈的如是而叹。
欧阳寒一听大惊:“大人,那是马贼,杀人不眨眼!连我大宋官队都敢截岂是善辈?!”
白玉堂听了以连自己都觉得有长进的沉稳口气说道:“江湖上混的,多少要讲些义气情面,况且他们也未必知道我们是
大宋官队。若是先发制人风险太大而且一发不可收拾,所以眼下只要有一线希望,还是要尽可能的兵不血刃!”
“可是你只身前往实在是太危险了!我陪你去!”这个彪悍的开封汉子血气方刚,杀气满溢。
白玉堂冷笑一下,心道这算什么,你要是看见爷跟那猫儿以前的马踏千军还不晕倒?
“你我都走了谁来护卫大人和物品?这次议和可是包大人好不容易求来的,怎敢有个闪失?再说爷独来独往惯了,若真
的不成,你功力不到逃跑反而增加了爷的危险。”
他笑答,混着善意的嘲弄,于听者耳中是万险独揽的豪气。欧阳寒见识过他替展昭两肋插刀,却本能的不信他那方轻快
会是胸有成竹,只是这个义薄云天的锦毛鼠却绝对不是个会容人讨价还价的主儿。
那袭白衣策马之际抛下一句“若是有变万不可恋战,也不要管爷”。话说的冷静凛然不似凡人,令听到的一干护卫心里
当即不祥的‘咯噔’一下!原来他当真一点儿把握也没有?!欧阳寒闻声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叫出声,那白马金羁的
飘逸身形就没入了山林!
正是日上三竿的时候,黄叶满枝的树林依旧茂密,光影交错闪着金灿灿的粼光。
可白玉堂顾不上这些,紧紧握着画影,马蹄每踏一步都只是让精神更加紧绷。因为说来实在是怪,刚刚明明看见那伙马
贼出没于此,但入了林子再寻却只闻其声,循声追撵了去又不见人影,来来回回像是在故意引诱爷朝林间深处走似的。
难不成还有陷阱?他心里一震,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没道理,他们看重的是财,诱爷深入干嘛?于是他还是向前走,边走
边在树上留下剑痕作为记号。
林间寂静的如同死了人,而当他划过第三十一个印记之时,白玉堂突然觉得身后好像闪过一个人影!
猛然扭头,什么也没有。不可能!爷明明就听见有人——
白玉堂大惑不解,刚要转回身来,马儿忽然打了个响鼻,他思绪一乱,反射性的一勒缰绳,却只觉眼前一黑,人便已被
横着扑倒坠落马下!!
肩背摔得生疼,枯枝败叶咯的极不舒服,但是白玉堂哪管得了这些,下意识的就要拔剑,但整个人却在下一刻呆住!
“耶、耶律——?!?”
墨黑眸子瞪得比铜铃一点儿不小,脸上的表情也是肌肉僵硬摆不回原位似的糊在那里!可是白玉堂却绝对肯定自己是清
醒的,因为那个梦里见过多少次的人就温热的伏在自己身上,微卷的发丝清清楚楚划过自己的脸庞!
“玉堂……你可来了。”耶律元洪心潮翻涌,激动的连声音都颤抖。
那老鼠还是惊愕难耐,嘴巴开合数度才最终挤出一句:“你——你是一国之君啊,怎么会跑到这儿来?!?”
“因为我实在等不及要见你!”
“可、可是……”
“你可知道这两个月我是怎么熬过来的么?”对方委屈的答,像个被人欺负的孩子,说完就不由分说更近的贴凑过来,
吻上那双无措的唇。
炽热的温暖从唇齿间蔓及周身,延烧到头脑,立刻就是一片纯白的雪色!胸中那颗原本因为紧张而加快的心更是铿锵,
放肆的纠缠衣衫相隔的另外一半,恨不得融进对方的频率!白玉堂不知这样的甜美到底沉溺了多久,但总归让他的心智
逮住一丝空隙,意识到眼下的尴尬处境。
“耶律……爷是来借道的……”
他竭尽全力稳住自己愈来愈急促的呼吸,睁眼所见却满满的都是那个人的所欲所求。但对方不答,立刻又是一个吻吞下
了没说完的半句话,拉走他妄想隔开两者的那只手,十指紧紧扣住。
……你这小子实在是比我还要胆大妄为!!
心跳狂乱,手脚不听使唤,白玉堂有心无力挣脱不开,却暗自惊讶这个温儒男人的热情居然比火还烫!而在那份炙热沿
着颈间烧至胸前,这个花月无数的风流少侠终于忍不住说道:“他们都在等我,会有人来寻——”
“那就让他们等着吧!我是一刻都不要再等下去了——”
对方听了不但没有退意,反而更是将他的轻薄夏装扯开。鼻息可及之处,白玉堂清楚的嗅得到那种只有贵族才用的雍容
熏香,喘息漫过的每一寸肌肤都酥酥麻麻,撩逗人心。
“耶律,不能在这儿……”终于他将脸闪避一侧,不再看那张快要使之灭失心神的脸庞,希望能就此打住。
可是耶律元洪闻声突然支起身子,一把将自己的外袍也掀去,英气的脸庞散着绯红,却紧蹙眉头俯看仰在厚厚金黄秋叶
上的白玉堂,眼中的浅色闪着秋空中的浓浓忧伤:“为什么不能在这儿?只要与你一起,就是刀山火海,修罗地狱我也
一定会去……”
他话说得极为坚决,有些蛮不讲理,但白玉堂却只是眯着眼看着,无意反驳。
你这傻小子,已经是一国之君怎能还是如此随性的厚道?上辈子你到底欠了爷什么,这辈子要如此不管不顾的待爷好呢
?世人都说‘今生知遇来生盼’,可爷一向性子急,这份情既然已经缘定三生,还是就在今世劫了去吧!
一抹笑意淡淡的划过嘴角,挽上手腕的一瞬让这个契丹男人有些意外惊讶,白玉堂见了明丽一笑,眼中四散幸福。他将
那只手拉至唇边轻轻碰触一下,随即慢慢下移,顺着自己的胸膛直至心口,而后紧紧的按压在那里,让对方感觉得到自
己强烈的怦怦心跳!
“这里,一直有你。”他笑的安详平和,动人心腑,“一旦陷进去了,如何还跑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