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莫怜和于慕一时都沉默着,两人都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才听应莫怜开口道,“小师弟,你还记得春水姑娘是怎么死的么?”
春水?
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啊?
没等他疑惑多久,于慕的话已经替他找出了答案。
“大师兄……我怎么会忘了春水,要不是她,我们早在五年前就死在了梅府。”
听了这话,梅情立即想起来,这“春水姑娘”正是五年前在自己跟前最得宠的丫鬟,自己派了她伺候那时的于慕,应该
是在那一场大火中一同被烧死了才对。可听应莫怜这么说,似乎这里面却是大有文章。
应莫怜冷声道,“没忘?那你讲来我听听。”
“……大师兄……”于慕似乎不愿再提及。
“说!”
应莫怜声音僵硬,并没有就此放过。
浓密的绿色阴影中,梅情看见于慕原来表情迟钝的脸上,首度出现了痛苦的神情。
梅情清楚的记得,任自己从以前到现在,再怎么折磨这个人,也从来没有成功如愿的看到过他这样的表情。那么,究竟
又是什么让于慕难过至此呢?
应莫怜仍是硬起心肠催促,“师弟,快说!”
梅情本想出面,奈何他也想知道这其中的蹊跷,便没有动作。
于慕慢慢的开口了,“那个房间本有可以藏身救命的地方,却只够两个人容身,春水……杀了其他的人,把已经熏昏的
我们放入其中,自己……却……”
应莫怜恨声道,“不错,除了这个,你还记得什么?”
“春水在我怀中留了字条,说,如果我和师兄活着,她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嫁我为妻……”
“不错,”逼着于慕去回忆这些,应莫怜心中也不好过,但他还是说,“你不要忘记,你为春水姑娘刻了碑文,上面称
她为你的亡妻,如今你已经算是有妻室的人了,却还和梅情如此纠缠。”
听到这里,梅情已经把五年前发生事情的大概想了个明白。
其实当初荷风院在兴建的时候,由于梅情的疑心十分重,所以每件屋子里都修了可以躲避一时的地方。由水火不侵的材
料修成,供一人藏身所用。空间十分有限,能躲下两人已是极限,是万万也容不下第三个人的。这春水跟了梅情多时,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知道了这个秘密。
那日火势猛烈,于慕和应莫怜都已经被烟熏得晕了过去,等死罢了;可这春水却杀了仅剩的几个清醒的下人,把于慕和
应莫怜塞了进去,救了他们一命,并留书给于慕,希望死后能成为他的妻子。
后来等火势消退,众人离去,两人逃出来后,自然也就从了春水的心愿。
究其原因,是春水早就对于慕抱着好感,不过她也知道此人和自家少爷的事情,更料定梅情对于慕不是出自真心,但于
慕也断断不会接受自己,所以用了这个方法嫁与于慕为妻。
这方法够绝也够狠,更让活着的人没有拒绝的余地。
于慕本来就是心地十分柔软之人,虽然春水杀了几个无辜的人,可依当时的情形,他们也活不下来。罪魁祸首到底还是
梅情。这么一来,于慕也没有了说“不”的立场。
想透这一层,梅情几乎要咬断了牙齿。
他在心里狠狠的骂春水--真是丑人多作怪--也不怕这是对逝去之人的大不敬,将来会遭报应。
同时他又明白,原来应莫怜就是那次被自己所伤的蒙面人,怪不得自己一来藏剑山庄就受他处处刁难,要不是于慕护着
,自己的处境恐怕相当危险。那么这几年自己平安无事,一定也是于慕阻拦着应莫怜。
这个藏剑山庄,原来是这么个地方,恐怕当年的采花贼,和应莫怜怎么也脱不了干系。而且,说也奇怪,自从上次的武
林大会后,那采花贼就真的再没有出来过,大家也都相信自己当年烧死的就是采花贼。
于慕当然不是会去采花的人,如果也不是应莫怜,那么会是谁呢?
于慕称应莫怜为大师兄?那应莫怜也是隐山的人?怎么以前又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
梅情乱七八糟的想着,应莫怜已经大声喝道,“你给我跪下!”
于慕应言屈膝而跪。
应莫怜接道,“你都忘了吗?你忘了梅情当年是怎么对你的?前几天的事情,我当你是五年后初见他,心情不能平复,
你也告诉过我,现在梅情对你已经是真心的了。我还以为他真的幡然悔悟,也就顺着你,可今日呢,梅情说这些话又算
什么?这算是哪一点对你真心?真情?真意?”
于慕还是不说话。
应莫怜又气又恨,“你不开口更好,省得为他辩解。这个梅情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大家都清楚,你却偏偏被鬼迷了心窍
,一门心思都只为着他。如今可好,他哪里有怎么变好,哪里对你有一丝半点的心意?简直与以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今天你也其他什么都不必说,我只要你赌咒发誓,从此把他在心里放下,不然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于慕还没做出反映,梅情心底已经把应莫怜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我们两人的事情何时用你来管了?你不就是于
慕的师兄?才有几两肉就开始卖膘,你以为你真肥啊?
在心里骂当然是越骂越不够,尤其是看见于慕缓缓的闭上眼后,梅情真的快忍不住了,还好于慕在此时开了口。他才没
真的跳出来和应莫怜对上。
“大师兄,你明明知道……这不可能。”于慕的声音轻轻的,仿佛风一吹就几乎散了架,可话语中的决心却万分坚定。
“……于慕,”应莫怜顿了一下,仿佛缓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梅情此人身上哪里有半点可取之处,为什么你就是如
此看不开?就算你喜欢男子也无所谓,只要不是他……”
“大师兄,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话立即被打断,“那你告诉我什么意思,你这个样子,真的……真的……”应莫怜一顿声一咬牙,硬是挤出了这句话痛
下猛药,“真的……很贱……”
这个“贱”字一出口,于慕的脸色蓦地惨白,躲在一旁的梅情也愣住了。
半晌,于慕才轻声道,“我知道,我怎么不知道。按理说,他那么对我,我自然应该报复,应该恨他才对。如果从此要
我不再与他见面可以,但是要我去做伤害他的事,要我看他痛苦,看他难过,我却怎么也不能。”
“可是,若要那样,借着伤害他伤害我自己来忘记他,恐怕……我会算是更贱了吧……”
“上天何其残忍,要我爱上这样一个人;也是我自己不该,就算已经死了心,可还是想多看看他……”
“大师兄,你懂吗?”
“这世上偏偏就有这样奇怪的事情,任他对我做什么,我却不愿看他有一丝一毫的难过伤心。”
于慕把这些话说给应莫怜听,深深受到震撼的,却是梅情。
纵然以前他已经明白于慕对自己的感情,可这次亲口听他的剖白,感觉又是不同。
原来这其中有这么多的百转千回,有这么多的黯然神伤。--梅情看这次于慕这么轻易就原谅了自己,原本以为他只是迟
钝别扭,或许粗鄙得感觉不到疼痛。可是这番话却告诉他,自己大错而特错了。
于慕不但还牢牢的记着五年前自己对不起他的地方,而且对于如今自己满不在乎的态度也早已觉察分明,只是因为担心
自己的感受,所以从来没有提过一个字。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于慕又是怀着什么感觉每日对着自己?
梅情突然连想都不敢想,一种莫名的情绪笼罩了他。
也许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才首次领略到爱情的魔力和神奇。
听了于慕的话,应莫怜也久久没有出声。
他想起了自己的经历,想起了自己爱的那个人;也想起了那时自己的付出,自己的心情。
应莫怜长叹一声,合上了眼睑,眼睛立即酸涩起来。
也在这个时候,他首次理解了于慕。--爱人并没有错,错的只是那个不珍惜,甚至践踏爱情的人。所以,决不能就这么
饶了梅情。
池塘中的荷花,盛开恰似五年前。
池塘旁的三个人,却再不能回到从前。
这番说在池旁的话,改变的,却是众人的今后。
第十八章~第十九章
那日凉亭事件过了不久之后,所有人都发现了梅情的奇怪的变化。
他经常是恍恍惚惚的,还时不时的叹上一两口气,仿佛是极哀怨的样子;居然连有时候小友和司徒晴空挑衅的骂他,他
也不回嘴。更可怕的是,以前他老觉得于慕陪他的时间不够,为这个抱怨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现在他却处处躲着于慕
。
不过,当然,他还是没有离开藏剑山庄。
于慕当然发现了梅情的这些举动。可他现在心思疲惫,已经没有力气去考虑这些,反正凡事随着梅情就对了。
可又过了几日,梅情竟然也不与他同床了。
就算是晚上在一起,也没有身体上的接触,梅情就是抱着于慕,盯着他的脸,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猛瞧,也看不出梅情
心里在想些什么。
就是于慕懒得理会,可被这样盯着的次数多了,心底也未免有些发毛。
可根据下人们说的,有时候也曾见他一个人坐在空无一人的屋子里傻笑。
不过要于慕去想梅情傻笑的样子,他不但没有想出来,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在梅情进入了藏剑山庄的一个月后,一个季春的傍晚,他终于首次出了山庄,骑马来到了扬州城内。
他本是为了舒解郁闷的心情而来,谁知刚到酒楼就碰到了几个狐朋狗友,说什么喝闷酒伤身,就拉他去了秦淮河上的花
舫。
梅情一边走一边想,该不会就是这几个该死的东西画了那些不堪入目的画像。他心里冷笑着也没有怎么特别反对。
酒过三巡后,众人都有些放浪形骸起来,全搂了姑娘在大腿上劝酒,旁边还有一些涂脂抹粉的小倌在旁侍侯。这人在姑
娘身上揩几把油,那人明目张胆的把手伸进小倌的衣内,渐渐的都有些不堪入目了。
只有梅情一个人端坐着喝闷酒,任谁要敬酒都一律挡开,到和周围有些格格不入。
不过看他似乎心情不好,也没人敢惹他,更没人敢上去问他出了什么事情。梅情也就自得其乐,一杯接一杯的灌下去。
慢慢的,所有人都是面红耳赤了,只有梅情的脸色越喝越白,身上的煞气也越来越重,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不高兴的事情
,让周围的气压也一并低了下来。
所有人都后悔怎么把他叫了过来,这下还真是扫兴。
这下众人也自在不了,其中一个稍微机灵些的,连忙叫了花舫上的鸨母,请她送两个唱小曲儿的过来。
谁知送来的这两个都是男子,也都是极品。
两人抱着琵琶而立,年纪小些的,眉目十分俊俏;年纪大些的,虽然已经过了最好的年纪,可举手投足柔媚之极,也风
韵十足,竟把那小的比了下去。
两人启口唱来,清脆婉转,该高的地方拔得似空中浮云,该低的地方沉得似石落沉渊,众人连声叫好,气氛马上重新热
烈起来。
不过再饮了两三盅,众人的心思却都不在曲子上了,许多人望着这弹奏的两人就打起了歪主意。不一会已经有人拿着酒
盅要请两人喝上一杯。
那个小的仿佛还不会喝酒,脸胀得通红,连连摇头;那个大的连忙替他挡了。不过开了这个头,除了梅情,所有人都离
席朝那两人敬酒,也都是那大的替饮了过去。
大家相顾而笑,本来他们的目标就是大些的那人。--这小的虽然美,可就像青涩的果子,还需要调教几年;这个大的嘛
……老手都看出,他已经尝尽个中滋味,也才能让人真个销魂。
众人心照不宣,存的都是一样的心思,喧闹声也越来越大。
鸨母闻声而来,她久经风月,看到这情形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她便好歹告饶带了小的离开。要知道清倌能值好多钱;这
另外一个嘛……反正也不差这一次两次,而且她也得罪不起这些大爷。这举动也就是把人留给了这些如狼似虎的家伙。
周围的姑娘和小倌们,心中虽然同情,可也怎么都不敢吭声。
梅情一直想着自己的心事,也就没注意周围的情况。等他终于忍不住周围的喧闹抬头的时候,有人已经开始撕扯那人的
衣衫。
不过这种事情梅情也是见怪不怪了,他可没这么多的好心情管人家的闲事,刚想换个地方喝酒,一个凄惨的声音却叫住
了他,“公子,公子,救救我!”
这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
梅情脚步顿住,仔细朝着被围住的那人看去--竟是香袖。
可是梅情仍然没打算出手相救。
他今天心情正不好得很,关于于慕所有的事情都让他那么头痛,现在他可没什么闲功夫救人。
他神情讪讪,香袖怎么会看不出来,霎时间觉得心都凉了。更看他举步要走,香袖哭喊而出,“公子,你真的不记得五
年前的情谊了么?!”
梅情心中一动,这个“五年前”不知触动了他心里的哪个地方,这一瞬间,他已经改变了主意。
他走上前,来到色急攻心的众人后面,轻轻拍拍所有人的肩,说道,“好了好了,放开他,这个人我要了,你们谁也别
插手。”
众人全都愣住了,没想到梅情这个时候来横插一杠子。
梅情也不理他们,径自曲下身子,帮香袖拉好凌乱的衣物,准备扶他起来。
变故却就在此时发生了。
原本似乎要对梅情哭诉些什么的香袖,口中突然喷出了青烟,离他近的梅情,就这么身子一软,居然躺倒在地上。
梅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敢相信此时自己身体的感觉,刚要出声,却又被香袖封了哑穴。
香袖居然会武功?!
梅情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
香袖显然也知道梅情心中想些什么。
他从容的站起来,就这么把梅情晾在冰冷冷的地板上。香袖故意拨拨头发,还特意朝梅情施了个礼道,“公子,别来无
恙啊。”
无恙?
问题可大了!
梅情在心里喊,可惜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心里懊恼个半死,要不是刚刚突然的怜悯之心,他怎么会中了香袖这个并不高明的圈套,看来自己还真不适合做什么
路见不平的好事。
“我知道公子心中不服气,觉得我不过是凭一时侥幸捉住了您,”香袖停了一下,一挥衣袖说,“你们都下去吧。”他
后半句话是对着周围说的。
这话音一落,所有的姑娘小倌,还有陪梅情一起来的那些人,全都应声鱼贯而出。
看着梅情惊异的眼神,香袖笑道,“公子这下明白了吧,从你来到扬州城的那天开始,你遇到的那些朋友可都是我的人
,带你来这间花舫,遇见我,自然也是早就安排好的。”
他又故意把脸朝梅情贴近了些说,“这下公子明白了吧,你此次栽在香袖手上,真的算不上冤枉。”说完便顺手拍开了
梅情的哑穴。
这时梅情却一言不发,只是狠狠盯着香袖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