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习班 上——榊原茜

约了去打小钢珠的优先级就高于坐在树德的教室里上课，所以在“正常”上学的日子，手机是开着的。但自从他决定要

努力准备考试，就开启了好孩子模板——反正榜样是现成的，一切的细节只要开口问他那个室友就可以了，完全用不着

自己费心揣摩好学生该怎么做。之晔走到门外打开手机，叮叮当当无数条短信进来。他向不知为何还在晒太阳的店长打

了个招呼，蹲下来一边挠着奇奇背上的短毛，一边挑了其中一条回电过去。

“学姐好……不，我不是龙非……没错，是你梦想中某牛郎店的某工作人员，龙非现在在我手上。”

店长在旁边嗤的一声笑出来，小声咕哝了一句“绑匪……”就抱着奇奇起身走进店里。之晔在他那张椅子上坐下来，笑

嘻嘻地说：“是呀，我想说学姐您大概需要一点时间去处理这件事，正好他本人的意愿也是自主补习，所以这阵子他就

不去学校了。作为我们如此善解人意的酬劳，龙小非的联考报名资格，就要请学姐您费心了哦……嗯，嗯，所见略同。

他要考哪里？他要考T大呀。对，对，最近学生间风传的那个谣言，是真的。谣传里都有谁来着？……基本上没错。其实

不是那么困难，那家伙的父母都是本校教授……呃，我知道看不出来，不过这不妨碍降分录取……不，他自己不知道。

小休学姐？是，是，她当然面子很大……噗。不，不，只是有点意外她竟然会跟您坦白。是呀，我们都是被感动的。放

心吧，那家伙也很努力。那就拜托了，学姐掰掰。”

他挂断电话，这才想起打开自己的手机。出乎意料的，一开机就有电话打进来，可见打电话的家伙一直在不停的拨号。

来电显示说是穆沙沙，之晔叹了口气接听，劈头问：“方之昱，什么事？”

那边果然是之昱，“老哥，你又缺考！”

“嘘，嘘，别紧张。这学期的学分拿来反正也没有用么。我已经递申请转系了，开学从二下念起。”

他眯起眼睛微笑，把电话拿开一点以策安全。果然在三秒钟的静默之后，即便是之昱也忍不住咆哮起来。“……我为什

么不知道！”

“所以你是第一个知道的呀。看，我多有手足爱……不，不，不，你要是跑去告诉某人，我就要手足如衣服了。”

“……转去哪里？”

“秘、密。”

“方之晔，别忘了你今天一整天都没有人权，快点告诉我，要不然下一个命令就是你抱捧玫瑰花去找人告白了。”

“是，是，主人。给点提示好了，是很有趣的地方哦，而且不介意我插班。当然是我一直想要念的科系……”

“我数到三，要不然就随便你如衣服还是如什么。一。”

“真是没耐心的主人。好吧，我要去念兽医。”之晔转头看看正和题目搏斗的龙非，玻璃窗上映出身后的人影，“我要

挂了……顺便，要是你希望我抱捧玫瑰花去帮你告白，我愿意代劳哦。”

他在妹妹回击之前挂断电话，站起来转身面对沉默的不速之客，神态恭谨，看起来像是龙小非所不认识的，“第三个”

方之晔。

“钟教授，您不是来找我的吧？”

那位女士微笑着阻止了他拉门的动作。“这家店养猫，我就不进去了。只是来偷看一下我那传说中的儿媳——方之晔同

学，不要这副表情，我知道你其实一点也不吃惊。”

出来的时候没穿外套，开始有点冷。之晔耸耸肩膀。“您对叶小倾真有信心。”

“哦，因为那小子最近脸上总是贴着OK绷。要叶小倾乖乖接受家暴是不可能的，所以显然是吃人嘴软。”

他苦笑着咳嗽两声，开始明白叶小休的古怪个性从何而来。两个人安静地隔着玻璃门望向里面，龙小非完全没有察觉自

己正在被参观，瞪着题目咬牙切齿，表情趣致。之晔抱着手臂瞄瞄身旁女士的笑容，不太确定对方在想什么。不管是赞

成还是反对，那微笑好像都太诡异了一点。

“唔，真是个老实听话的好孩子，配我家那个小鬼好像有些可惜了。”

之晔替自家学弟默哀了一秒钟。“……我差不多也该进去了。白天我们都在这里，您随便看。”

“你打算一个人撑下去吗？我虽然不是专家，不过那种教法，对老师来说太辛苦了。”

某人的娃娃脸上难得露出深思的表情。只有一秒钟，然后是惯常的微笑。“亲爱的教授，不是我吹牛，据我所知整个T大

能够这么做，只有我和法学院的费尚文而已——好吧，鉴于那位医学院的苏霨学长似乎无所不能，算他一个。这种办法

之所以无法流行起来，只是因为绝大多数人都做不到而已。而且想必您也同意，至少对这个学生来说，它是最有效的，

是吧。”

“不过我听说，要是学生还没考试老师就累倒了，好像也会影响效率。”

“这个么，请您不要小看人体的潜力唷。怎么说我也是个大男人，要崩溃是很难的。”

他笑着走进店里，玻璃门在身后关上，风铃叮叮当当响了好一阵子。龙非刚好答完最后一道题，兴高采烈的摔下笔冲去

厕所，并没有看到之晔拿起答案时的微笑。

“累倒么……没有观众的时候，怎么可能。”

龙非的十道题果然都做对了，这原本也在之晔意料之中，特地要让他对的，现在要的不是兜头一盆凉水，是温水煮青蛙

。在教科书上划了范围给龙非看，规定了主题要他把笔记整理出来，差不多也就到了道歉时间。As Your Wish离T大校门

只隔一条马路，广播声音大的时候偶尔也会传到这边来。之晔歪头看了龙非一会儿，勾勾手指：“过来。”

龙非果然对他言听计从，乖乖探头过来。之晔从大衣兜里掏出ipod，音量开到最大，把耳机塞到他耳朵里。

“不许拿掉，只要撑十五分钟就行了，我马上回来。”

最后这句话当然是写在纸上的，龙非现在什么别的声音都听不见，只看到娃娃脸的嘴唇在动。他刚点了点头，之晔忽然

又把音乐关掉，取下耳机，叹了口气。

“算了，不多你一个。”

叶小倾果然是一个靠谱的小孩，已经有一个信封寄放在广播社，封口很严，上面还涂鸦了一只史努比作为火漆。广播社

原本不肯改动节目表，之晔也不多话，拆了信封把稿子塞到社长的鼻子底下。广播社上下在一分钟之内达成了共识，把

之晔轰进了播音间。

正是音乐时间，担任主播的女孩子诧异地抬起眼睛，社长用斩钉截铁的口气说：“原定节目撤掉，改上《蓝色信笺》。

”

那是播放匿名道歉信的专用栏目，广播社设有特别的信箱，需要向谁道歉的学生会把歉意写在蓝色的信笺上投进信箱，

再由播音员读出来。通常情况下这都是情侣们的专利，道完歉再给对方点一首歌。之晔知道广播社是故意的，说不定之

昱已经打过招呼。反正既有初一何妨十五，等主播用甜美声线念完开场白，他就坐过去开始朗读。叶小倾这封道歉信写

得堪称花团锦簇，方之晔念得也是声情并茂，连他自己都觉得再修炼一下去话剧社当台柱没有问题。这是有史以来第一

次当事人亲自进播音间，何况那位撰稿平均每三句话就暗示一下“猜猜我是谁”，等他念到第三页的时候，外间的观众

热线已经热到发烫。

“请问现在正在道歉的那位是不是方之晔学长？”

“小方方，你一定是有难言的苦衷。放心，我们都会支持你的。”

“我要包下明天的整个时段向卓頠学长请愿，请问费用是多少？”

电话声此起彼伏，社员们的手机也开始狂响，校园里因为这一封道歉信而充斥着粉红的八卦气氛，毫无考试周的感觉。

小倾坐在食堂里一边喝咖啡一边竖起耳朵，周围到处都是窃窃私语，男生们最多只是表达一下崇拜之情，女生却开始冒

心形的泡泡。身边的位子坐下了人，静静听着广播里的话，脸上没有表情。一直到那封漫长的信被念完，才轻轻说了一

句：“枪稿。”

小倾当然也知道是枪稿，一个字都不敢回，闷头灌咖啡。食堂里却突然出现了一阵骚动，是因为之晔在道歉末尾另加的

一句话。

“……以上，是商学院三年级方之晔，对好友卓頠的道歉。感谢各位的时间，有劳见证。”

那个被道歉的好友微微眯起眼睛，无视好几百人齐刷刷的目光，好像终于稍微有点满意地微笑了一下。

“唔，只有这句是自己的。”

哪怕现在坐在这里的是龙小非，也该明白卓頠是来找自己的。小倾叹口气：“学长，不是我说，生闷气这种事不利于身

心健康。”

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出来：何况你跟那家伙认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要是还没习惯，那物竞天择的进化论就是个骗局。

他稍微走神了几秒钟思考所谓进化论似乎的确是一个循环定义的逻辑骗局，结果就错过了卓頠的上一句话。“……生闷

气。”

“什么？”

“哦，”一向容易被误认为脾气不好的冰山美人侧过脸望着他，脸上居然还有微笑，“谁说我在生闷气。”

“……唔，是是是，您这回已经发作出来了，不算闷气。”

卓頠皱起眉头没有回答这句话，转头张望了一下。食堂里的窃窃私语在一瞬间停止，黑压压的一片大好青年安安静静的

埋头吃饭，谨守食不言寝不语古训。还胆敢抬着头的基本就是异类——或者说，按照叶小倾的分类法，同类——就算用

最初级的面部识别程序也花不了一毫秒的时间。卓頠很快看到了要找的人，招招手：“费尚文。”

小费学长好像一直在等这句话，立刻端着餐盘窜了过来，身手敏捷。卓頠伸手敲了敲小倾这一侧的桌子：“帮你发现了

一个做捧哏的材料，下次带出去说相声。”

小费的眼神顿时变得高深莫测，推推好像又换了颜色的彩框眼镜，似笑非笑的打量小倾。倒霉的学弟情不自禁摸摸后颈

，确定那里并没有插草标。过了好久小费才笑嘻嘻地说：“算了，不忍心——我说学弟，上次说的打工，考虑好了没有

？”

小倾早就忘了他说过什么，一时瞠目。小费大大叹了一口气，瞄了瞄卓頠，压低声音：“难得我说服这家伙做凶手来着

……”满脸惆怅。

然后就看那凶手转过头来，理所当然地对被害候选说：“答应他。”

“啊，好。”

完全是条件反射的回答，分外轻松干脆。话音未落小倾就想起了那位学长此前的拜托，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蠢事，刷地

红了脸。小费看了看被害人，再看看凶手，砰一声扑倒在桌子上，肩膀抽搐，显然在无声地狂笑。卓頠很有耐心地等他

笑完，才慢条斯理地说：“所以你也要答应我。”

费尚文一边摘下眼镜擦掉刚才笑出来的泪水，一边点头表示“我知道了”。这哑谜打得所有人都跟不上剧情，只有小倾

隐约猜到一点，不敢插话。表情上应该是带出来了一点，因为那位学长再看着他的时候，笑容忽然变得非常温和。

“你看，谁说我在生闷气。”

“……学长，我可以说这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么？”

“啊，方之晔要是我儿子的话，早就被打死了……不过阿八跟我讲什么测不准原理，说不如试试看放羊吃草。想一想做

幕后黑手的感觉好像也不错，所以就决定试试看。”

小倾报以微笑，腹诽您这哪里是放羊吃草，您这分明是驱狼入羊群。毕竟没敢说出来，念了自己的邮箱给小费听，请他

把密室杀人案的时间地点发过来，然后就乖乖收拾餐盘准备开溜。我们之前就强调过，叶小倾同学没有被害妄想症，暂

时也还不会自作多情到认为自己会需要卓頠和费尚文来联手算计什么。实际上，即便那两位学长打算来点恶作剧的余兴

，更可能的对象也应该是黑幕三剑客的其中之一。就算是黑幕业界也是讲求资历的，开玩笑的时候更倾向于找同期的麻

烦。至于那位学长用自己跟小费交换了什么，小倾并不想知道。反正这个人欠欠人的世界，人情债总会在平衡点附近波

动，吃亏就是占便宜。

11

他把餐盘送回收集台，背着背包走出食堂。天气不怎么样，这个城市的冬天永远灰蒙蒙的。去图书馆的路上遇到了从小

就认识的校工阿姨们，拎着超大的超市购物袋。好孩子叶小倾同学当然不会坐视，老老实实过去当劳动力。身高184的18

岁大男生，力气当然不是欧巴桑们可以比拟的，当下包办了阿姨们的所有负重，送去理学院的办公楼。

袋子里都是零食和饮料，据说是为教授们的新年酒会准备的。小倾原本没在意，想说反正理学院的教授自己一个都不认

识。到了楼下才知道本校教授的新年酒会是各院轮流承办，今年正好轮到理学院。男生的预感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果

然一推开作为会场的巨大会议室的门，就看到自家母亲大人回过头来，似笑非笑。

更头疼的是，刚才正和她说话的那位先生，不到24小时之前，他亲口叫过老爸。

小倾现在非常有被人赃并获的感觉，而且知道自家老妈一向具备从大课课堂上一眼找到任何人的本事，何况亲生儿子。

硬着头皮进去，放下手里的沉重袋子。被重物勒过的指关节慢慢回血，指尖传来轻微的麻痹。校工阿姨们吱吱喳喳的拿

了东西分配到会场各张桌子上，小倾错过了那0.01秒溜走的时机，眼睁睁看着娘亲微笑着伸出手来，向他勾了勾手指头

。

“来得正好。”

根据叶夫人钟教授的解释，新年酒会的惯例是由教授们抽签选出代表来担任干事，今年中奖的正好是她和龙骥，还有一

位理学院的代表。干事们的主要任务是布置会场，两位教授刚才就是在商量该怎么办。这是T大的传统，教授们谁也不能

抓差学生做学术以外的事情，包括跑腿和杂活。但抓差儿子显然不在此列，特别是正在做贼心虚的儿子。小倾乖乖蹭过

去，一看到两位教授身后那张桌子就倒吸一口冷气。

“呃，老妈，这个不会是……”

“啊，你猜对了。预算有限，所以我们搜刮了学生会新年舞会剩下的气球来做装饰。全部的这些都要吹起来，扎成一个

花门放在那边。交给你了，加油吧。”

“……我明天还有考试诶……”

“哦？你的意思是这学期的课都白上了，要靠这几个钟头救命？”

小倾瞄瞄正在微笑的龙骥，赶紧回答：“不，是，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