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习班 下——榊原茜

“咦？学长你怎么知道我该几点起来？”

“我当然知道。”之晔打了个呵欠，含糊地说，“因为卓頠也要去机场，同一个航班。”

叶小倾一直觉得人体生物钟很奇妙，他总是能刚好在闹钟响之前醒来。龙非已经不见了，现在是他跑步的时间。昨晚在

这屋子里过夜的多数是作息正常的健康青少年，作息不正常的那几个也多数习惯早起，只是睡得比较少。闹钟一响大家

就揉着眼睛爬起来，各自拖着床垫去还，顺便蹭浴室。小倾稍微点了下人头，开始后悔昨晚自己为什么要喝醉。

看看这一地横七竖八的名单：除了几个显然是隔壁跑来起哄凑热闹的兄弟之外，万俟彰，闻人翊，陆斯诚，穆沙沙，费

尚文，再加上头顶那两只，所有这些人都是有后援团的，要是被杜蘅宜那个可怕的女人知道了这屋子里上演了这么一出

，铁定会冲过来拍上一大堆照片和video，然后放到校园网上付费下载。

希望昨晚他真的没有踩到谁。

宿醉过后脑子有点木木的，淋浴之后才好一点。出门去吃早餐，在楼梯上碰到斯诚。小倾诧异地问：“不是合宿训练么

？棒球社？”

朋友按着额角，难得地皱着脸回答：“喝多了，头疼。”

“……昨晚究竟是怎么回来的？”

“我不知道。”斯诚苦笑，“不过今天早上后来之晔学长对我说了一句话，刚听的时候很可笑，再一想很可怕。”

“呃？什么？”

“要是昨晚有人来这个房间夜袭的话……没有人有抵抗力的。”

小倾默然点头，心想的确很可怕。不过，“不要听他吹牛，他醒着呢，说不定一整晚。”

“他才懒得抵抗呢。”斯诚还是皱着脸，“他那么懒。”

懒惰的方之晔学长今天倒是起得很早，正在一边猛灌咖啡一边精神抖擞地跟小费说着什么。小费趴在桌子上有一搭没一

搭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已经正式进入假期了，食堂里没几个人。他们干脆动手把相邻的桌子拼起来，开动临时作战

会议。小倾和斯诚到的时候那帮人显然已经得出计划了，方之晔一看见他就兴高采烈地猛招手：“叶小倾，这边。”

小倾乖乖过去在他对面坐好。

“我们对了一下时间。卓頠和阿八都要退出了，阿八今天就要飞美国。我三天之后要出城一趟，一个礼拜内回来。费尚

文要去你爹推荐的事务所打工，只有晚上有空，但我怀疑你爹会把他压榨得太狠。后天丁小镜就回来了，那之后苏霨学

长说他都有空没关系。万俟自称很闲，但是你要让万俟跟龙小非有什么顺畅的沟通我觉得不是很容易。闻人这个假期也

有一个助手的活儿要干，但是他可以扔洛轻飏来代班。”

斯诚举手。“缺人手的话，我和嘉璐都可以来。”

“真是好孩子。”方之晔笑眯眯地说，“可是我不想被嘉璐怨恨哟——不，我有更好的办法……确切说，费尚文有更好

的办法。”

费尚文还是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伸出手来。卓頠往他手里塞了一杯加大的黑咖啡。

“哼。哈，对。我有办法。”小费学长在灌咖啡的间隙说，“虽然要冒生命危险。我和方之晔今天会去拜托令尊。”

小倾终于跳了起来。

“什么？”

“放心，放心。死贫道，不死道友。”小费说，“一点～都不会扯到你的。要论到装傻的本事，就算我不行，那不是还

有方之晔么。”

方之晔笑眯眯地大力点头以表同意。小倾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终于还是跳起来，小心翼翼地把两位学长拉到一边去

密斟。

“学长，我是很感激你们肯帮忙啦。但是我爸那个人是很容易生气的，又挑剔得要命。而且他又要讲涵养，生了气不能

表现出来；自己又不经气，你们也知道他那心脏。龙小非这件事只可以徐徐图之，我去慢慢地跟他八年抗战，一蹴而就

这恐怕是不成的。”

两位学长交换了个眼色，露出奇怪的笑容。

“叶小倾同学，你老实点交代吧。”方之晔说，“你觉得令尊是反对你的性向呢，还是单纯反对龙小非？”

小倾叹口气。“龙小非，而且他居然还是个男人。”

“哼。倘若龙小非是女人，那大概是要吓死人的。”小费用力拍着小倾的肩膀，表示安慰，这铁砂掌昨天他看方之晔挨

过，下意识地闪开，还是没躲过，“你放心地去送机好了，回来一定会发现这个世界还没有崩溃，说不定还变好了一点

儿。”

小倾还真的不放心，看着之晔说：“学长……”

“安啦，安啦。不要怀疑我们对令尊的热爱哟，就算跟卓頠比，叶教授的位置也比较靠前的。”由恶魔学长用唱诗班一

样的语气说出这种话，显然丝毫不具备安慰意义。小倾几乎想要一屁股坐下来不走了，奈何这时候那位被比较的学长也

过来问他：“你打算几点出发？要迟到了。”

他只好一边叼着三明治一边手忙脚乱地找电话，刚掏出电话就响起来，苏霨在那边问：“叶小倾？车子到宿舍楼下了。

”

小倾接过龙非递过来的纸杯咖啡。“收到，马上来！”

虽然从来不曾练过田径，但叶小倾同学真要跑起来还是可以很快的。食堂离宿舍原本就不远，两分钟就到了。那两兄妹

站在车子旁小声交谈着，神情严肃，气场紧密得连根针都插不进去，遑论叶小倾这么一个大活人。不过小倾的好处就是

①不管跟谁比气场都不见得会输，即便是面对这两位；②在偶尔必须等一等的时候，从来不会觉得不耐烦。

明珠先看见他，向哥哥打了个手势。苏霨转过脸来，微笑了一下。

“今天要麻烦你了。”

小倾摇摇头。“别客气……不过事到临头要上场了，明珠小姐一会儿记得给我说说戏。”

那两位同时发出轻微的笑声，显然想起了昨晚的“戏”。小倾叹口气，绕过车头，明珠挡在他面前，摆了摆手。

“去程我来开。你先吃东西吧。”

然后她回头盯了哥哥一眼，无疑跟之前他们的对话有关，目光大有深意。

“妈妈不知道这件事。而且她以后也不会知道这件事。”

呵，叶小倾碰巧知道这句话的正确译法。

——要是这事被妈妈知道了，我就唯你是问。

18

所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小倾对那两兄妹的对话倒也没感到奇怪。到了这年纪还没什么秘密要瞒着爹娘，那要么是智

商有问题要么是情商有问题，更大的可能是都有问题。区别只是段数高低，能否做得天衣无缝。像叶小倾同学本人这样

被父亲大人摆一道的惨剧固然所在多有，也有不少不声不响逃出生天的例证。反正聪明人只知道该知道的事，笨人只知

道愿意知道的事——至于介于两者之间的人么，叶小倾不认识，无从总结。

他只是再次深切认识到，倒霉的人总是会悲摧地发现，自己又知道了不想知道的事。

“我还是第一次跟哥哥吵架。”明珠的语气很稳定，车开得也很稳定，稳定的快，“见笑了。”

“呃，不，叶小休有时候会动拳头的……”小倾盯着仪表盘，不自觉地握紧纸杯咖啡，“学长他大概也只有你一个吵架

的对象吧，有架吵是好事。”

明珠意外地侧脸看了他一眼。“你这口气倒是跟他一样。”

“……我可以把这视为夸奖么？还有，开车请看着前面。不，请在路边停车吧，换手。”

车子慢慢靠边停下，小倾从副驾的位子出来，还没来得及关上车门，后面一辆车倏地甩过来也停在路边，那司机出来砰

的摔上门，直奔着他就过来了。

叶小倾同学打架的经验不丰富，不过他有一个打架经验异常丰富的男朋友。电光石火间知道人家这是要来揍自己，正在

错愕，听明珠小声说：“打赢他！”

“……动作片部分？”

“是啊，上吧，Action！”

不上也不行，叶小倾本人没有被动挨打的习惯。再说比起回去安抚龙非小朋友看到他身上瘀青而炸毛的麻烦，打一架真

不算什么。虽然眼前这个家伙个子很高，气势汹汹，居然还是个外国人，但是外国人又怎么样？外国人照打。

而且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还一致鼓掌叫好，群情激愤。

“好哩，少年人，干掉他！”

“来来，摆个黄飞鸿的pose！”说这话的女孩举着手机拍照，“佛山无影脚！”明珠一从车里出来群众更是欢欣鼓舞：

“好！值得呀！绝对不能输！”

其实打架这种事，除非是其中一方太过高竿，多半都是杀敌三千自损八百。叶小倾当然还是占了上风的，再怎么说也年

轻矫捷身强力壮，兼一面倒的被加油。但是对方总是不放弃，倒下去几次都摇摇晃晃地扑过来，这就头痛了。一想起万

一这人真的倒了，自己还得上去抢救，就更加头痛。再说打了这么久，警察差不多也该到了，万一要老爹纡尊降贵去派

出所领人——这个倒是纯属他自己瞎担心，后来一问围观的大家，众口一词：“我们看你稳赢的，谁都没想着要报警！

”

警察最后还是来了，不过是交警。去机场这条路堵是常态，但这么多车停下来看人打架还是灾难。一看不是因为交通事

故打架，拉下脸来就训人。小倾其实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打架，茫然看着明珠。群众纷纷指认是外国人先上来打人，明

珠干脆利落地说：“我不认识这人，他莫名其妙就扑上来了。”

正坐在警车里的外国友人立刻咆哮：“叶明珠！你敢说你不认识我！”

他忽然口吐人言，刚才绞尽脑汁试图跟他讲英文的小警察乐了：“会说中国话？会说干嘛刚才装哑巴？妨害公务哦？”

伸手要来护照，“Jonathan Sheldon……”

“我有中文名字！我叫谢庄！”

鉴于这只是普通情侣的吵架事件（警察同志的定性），兼未曾造成严重后果，同时给人民大众提供了欢快的娱乐（警察

同志的个人评价），明珠和小倾被放了去机场，有中文名字的Jonathan Sheldon同学被留下来交罚款，事由是违章停车

。小倾把车子开出很远才回头看了看，忽然明白过来，“他跟踪你？”

“Bingo，你不笨嘛。”

“特地从美国跑回来跟踪你？”

“唔。按照他的说法，是听从爱的召唤……不过的确是跟踪。没错。”

小倾稍微冷汗了一下。“这家伙……什么路数？”

“玛丽的舅舅带的研究生，认定我是他今生注定的真命天女。”明珠有点烦躁，“我不想让妈妈担心，没敢声张。”转

过脸来看着小倾，勉强微笑一下。“今天辛苦你了。抱歉，我没想到他会真的动粗。”

“啊，没什么，他不怎么厉害。”

不过他嘴角还是肿了起来，因为缺乏打架经验，挨到拳头的时候咬到了自己。小倾默不作声地舔了舔伤口，心里琢磨着

龙非看到这伤口的时候是会不爽居然有人揍了自己多些呢还是居然自己挨揍了多些。不过跟谢庄比较起来，他这简直算

是完美无瑕。叶小倾同学并非善男信女，出于医科生的本能避开了要害，但是对所有那些打击起来痛感最强的地方了如

指掌，谢庄现在的感觉应该是够喝一壶的。

“他中文说得倒不错。”

“跟傅先生……跟玛丽那位舅舅学的。名字也是傅先生起的。”明珠说，“天体物理的博士生，说聪明呢是很聪明，就

是不知道为什么脑子这么不好使。”说到后来恶狠狠地扭头看着后面，小倾瞧瞧后视镜，哭笑不得地发现谢庄又跟上来

了。

“那我现在的角色……”

“哦，请勉强当作是没有察觉我暗恋的世交青梅竹马吧。”明珠解释，“我跟哥哥实在长得太像，他又见过庄彧的照片

，不然不应该麻烦你走这一趟的。”

“呃，那他揍我的原因是‘没有察觉’还是‘暗恋’？”

“对不起，我不是很精通精神病学。”

“需要一劳永逸地解决他吗？”

“暂时没有那个作战计划……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其实我也没有。”

作战计划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他们在机场排队check in的时候远远看到谢庄左顾右盼地过来，平时多么英明神武的叶明

珠小姐刷地就蹲到了箱子后面。小倾一边按着额角一边心想今天大概真得要老爹去派出所领自己了，但是怎么办，现成

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塞在手里，还不许你攥不住。

当然就算是下定了决心，心里还是很不爽。眼看着谢庄同学眼睛一亮就奔着自己过来了，心里尤其地不爽，拳头握得咯

咯响，从来没有那么遗憾过自己不是洛轻飏。

然后救星就在这时候出现，有人一把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揪过去，以叶小倾同学的运动能力竟然毫无还手之力。最近越来

越神出鬼没的钟医生似笑非笑地端详着他，懒洋洋地问：“看这样子，惹上麻烦了？”

明珠从箱子后面站起来，两边一照面，彼此都怔了怔。

“是你？”

明珠和钟胤的确是认识的，这个位面的枢纽女神是慕容玛丽小姐，每个人兜兜转转回来都会跟她认识。根据钟医生的说

法，他是来接朋友的，远远看到叶小倾，过来打声招呼。他那朋友快乐地从医生的肩膀后探头出来打招呼，肤色黧黑的

高挑美女，又短又薄的褐色头发，在这样天寒地冻的天气居然只穿着T恤和破洞仔裤，金色人字拖镶着亮晶晶的各色石头

。叶小倾一边感叹非人类的朋友果然也是非人类，一边用三句话解释了一下自己嘴角的伤。那两位对看一眼，美女姊姊

笑眯眯地一转身，正好跟谢庄打了个照面。

于是小倾看见未来的天文学家谢庄博士的眼睛忽然就直了。

在外人看来，大概只是两个年轻人深情款款地对视了片刻而已。虽然稍微久了一点儿，但是因为女郎那张面孔实在赏心

悦目，谁会关心到底他们在干什么。过了一会儿谢庄如梦初醒回过神来，总算聚焦到了明珠脸上。刚才那种气急败坏的

神情无影无踪，带一点恰到好处的诧异说：“明珠？真是太巧了。”

明珠哼了一声：“是啊，真是巧。”

那两位笑嘻嘻地一边一个拍了拍谢庄的肩膀，医生说：“啊，原来你们认识哦。”美女姊姊说：“这次加油吧。”扬长

而去。谢庄看着他们的背影，挠挠头，不可思议地说：“奇怪，为什么我看着他们有些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