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习班 下——榊原茜

可是恻隐之心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再出门的时候就赶上了高峰期，公交车等了整整一刻钟才姗姗来迟。T大这里是大站，

一刻钟已经足够让站台上挤满了人。以叶小倾同学的运动能力当然不至于挤不上一辆cos沙丁鱼罐头的大巴，但他看着那

场面实在头皮发麻，退了两步，决定再等一辆。等到下一辆来还是这样的时候，他才发现，要跑步回家已经来不及了。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来，因为环境嘈吵，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意外的是打电话来催的不是那个一向痛恨迟到的父亲

，而是一向喜欢迟到的姐姐。

“叶小倾，你在哪儿啊？快点滚回来——”

小倾把手机举起来让老姊听听公车站的声音。“等车呢。”

“我拜托你，你快点出现啊。我不敢一个人上楼去面对老爸……”

要他那个嚣张骄傲的老姊说出这样的话是不容易的。小倾精神一振，心想难道这人捅的篓子比我还大？多问了两句才知

道，叶小休今晚回家，是因为接到了老爸的电话，“晚上带那位路先生回来吃饭”，没头没脑没有前因后果，想象力丰

富的叶小休同学早已自行脑补成了一部煌煌巨著，不得已一定要拉上弟弟壮胆。

“快点啊，要迟到了。你坐计程车回来啦，我给你报销。”

小倾苦笑着看看路上的车。“这种时候你也要我叫得到车才行——”

好像是为了响应他这句话，一辆车滑到他面前停下。车窗摇下来，里面的人微笑着说：“叶小倾同学？要去哪里，我送

你一程。”

“……理事长？”

20

这时候正有一辆公车要进站，不是叶小倾在等的那一路，但一辆Limo停在车站还是既碍事又碍眼。小倾当机立断地钻进

车子，看到里面坐的另一个人，又怔了一下。

“玛丽学姊？”

玛丽笑得打跌。“学弟，乖。其实我们从来没有念过同一所学校，你一分钟学弟都没有当过，不用这么客气。”

小倾有点尴尬。“对哦，学姊你高中是旻苍的。”

玛丽笑眯眯地探身过来，用力拍他肩膀。“是哟，骗保险未遂的笨蛋男友。”

小倾心惊胆战地瞄了一眼坐在一旁含笑望着自己的理事长。“你为什么会在……”

“啊，还没介绍。虽然你们好像认识，但一定都不知道对方认识我。”玛丽说，“这是家父。”

反正今天再有什么事情叶小倾也不会吃惊了，恭恭敬敬见过礼，报了家里地址，自己老实呆着。奈何那两位不肯让他老

实呆着，理事长啜饮了一口手里的香槟，笑眯眯地说：“我今天下午正好去了树德，答疑会好热闹呢。”

这父女俩显然是刚从某招待会脱身的，看打扮就看得出来。小倾看着他那套手工定制西装心想您要是穿这么一身儿去学

校亮个相——手里还拉着谁也看不出是您女儿的慕容玛丽——那倒的确是给正要挤上联考独木桥厮杀的纯情高中生打上

好大一支鸡血，恐怕立刻就三观不正把人生目标调得好高骛远。单就鼓舞斗志来说这招想必闪亮度300%，可惜热血沸腾

的高中生们20年后自然会恍然大悟，所谓万里挑一的或然率，落到那个1上固然是100%，对其他的9999来说，却全都是0%

而已。

那甚至都不是任何努力可以改变的。

玛丽兴致勃勃地说：“我下午看到龙小非了诶。他现在很出风头喔，听说这次模拟考号称要向上窜100名呢。”

小倾吓一跳。“听谁说的？”

“那还能有谁，自以为没被看出来暗恋的蹩脚朋友呗。”

“……学姊！”

理事长好像很习惯自家大小姐的这种说话方式，脸上那个微笑一直没有变化过。玛丽撇了撇嘴说：“这种事情一向是瞒

不过我法眼的，我厉害着呢——对了，明珠早上走得顺利不？有没有人来骚扰你们？”

一听就知道这人其实是晓得谢庄同学之存在的。倒也没什么好奇怪，她和明珠一贯一副形影不离的架势。小倾苦笑着说

：“有，这不是还打了一架么。”指指嘴角。玛丽睁大眼睛说：“什么！你有没有打回来？”得到肯定答复才松了一口

气，拍拍胸口说：“幸好幸好，不然回头就得我亲自出马揍他了。”

那位先生终于轻轻咳嗽了一声。“玛丽。”

玛丽嬉皮笑脸地答应了一声。

这位大小姐一向在熟人面前是没什么形象可言的，大概是下午把耐心和演技都耗费干净了，这时候向父亲撒起娇来百无

禁忌，黏乎乎的好像只有五岁。幸好父女俩都态度坦率自然，何况看上去实在赏心悦目，倒也没什么违和感。小倾看着

玛丽的样子，心想这倒是跟龙小非大相径庭，龙非跟龙骥那不是一般的沟通不良，恐怕小朋友记事后就没跟他家老爸撒

过娇。

……不过这样也好，因为只要稍微脑内妄想一下龙非撒娇的样子，就忍不住一阵恶寒。

他其实也有些好奇，小心翼翼地向理事长先生打听下午的答疑会。原来那招待会还真的是在树德校园里开的，征用了那

从有百年历史的旧礼拜堂改成的小宴会厅，请的自然都是本城教育界相关人士，名目是新年团拜，但大致也就是给不同

的人塞不同的红包，以及大家混个脸熟。特地挑在今天办倒也不是故意的，理事长明天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但各位教育

界大佬参观校园的时候，无巧不巧地就碰上了堪比明星见面会的答疑场面。

幸好树德是男校，男生们对偶像的态度跟女生还是有点不一样，不会有疑似人身袭击的动作，衣服的扣子也还是安全的

；没人硬塞写了电话号码的小纸条，偶尔有要求合影的孩子，也都很有分寸。多数的人还是老老实实来问问题，问完问

题老老实实道谢，然后老老实实留下来不肯走开，如此而已。

当然理事长那个时候没发现这不是自己学校的老师，他一年只过来这边一次，偶尔看看各类报表，主要的工作是在各类

文件上签字。直到身边某个PTA的头儿感叹“贵校的老师看起来好年轻”，他才觉得有点儿不对。原本是要找班主任来问

的，碰巧玛丽知道这事儿，三言两语解释了一番，当然略过了龙小非相关的细节。旁边懋梵和旻苍的校长脸上若无其事

，瞄着自家的理事长仿佛也若无其事，其实各自心里已经后悔得肠子都青了，还要笑着说：“真不错，回头我们也试试

看。”

——“啊哈哈哈，你是没有看到他们的表情，成年人的世界里真是充满了强颜欢笑啊。幸好树德的校长今天没有来，要

不然三位老头儿的表情交相辉映，直接就可以拿去当心理分析教程了。”

小倾心里动了一下，谨慎地看了一眼理事长，佯装随口问玛丽：“校长为什么没来？”

这问题问的当然不是玛丽，被问的那个人自己也知道，懒洋洋地回答：“有个朋友要组织有经验的教育家编写课外参考

丛书，跟我要他……那当然就不合适继续在这边挂着校长的头衔。不过那项目很大，我也不好碍着人家的发展。”他看

着叶小倾的眼睛，含笑又补了一句：“但项目越大么，风险也就越大。这也是没办法的。”

小倾微笑一下表示听明白了，心想您这哪里是没办法，您这分明是受了学弟的请托找由头处理人家吧。没话找话岔开问

：“理事长您和龙骥教授是同学？到现在还有联系可真不容易。”

“哦。高中的时候同一个社团。后来出去念医学院也是同一个城市，当过一阵子室友。”看着小倾笑，“我也当过医生

哦。急诊外科。”

小倾有点意外。玛丽得意洋洋地说：“我老爸很厉害吧？不过不要随便以他为目标哦，我要收专利费的。”

“知道了，一旦需要的时候我会过来找你填申请表格的。”

玛丽笑嘻嘻地伸手过来跟他拉勾，又跟他分享下午拍到的见面会盛况，两个人拿着手机对传一气。果然是人山人海，不

过也有大小之分。奇妙的是身边人最多的既不是闻人、也不是卓頠，却居然是那个沉默寡言、看上去超级不合群的万俟

彰。

黑幕三剑客里，小倾跟这位万俟学长最不熟。闻人翊是本校毕业的，方之晔就住在对门，而且哲学系的人通常都让人觉

得很神秘——万俟彰的口头禅是“人类”，偶尔表现出来的读心术比卓頠还要可怕，小倾原本总觉得人们应该敬鬼神而

远之，想不到这年头原来还是迷信的人比较多。

车子这时差不多也到了他家。Limo不好拐弯，停在路口没有进去，小倾道了谢飞奔回家。一路上手机都在不停地响，叶

小休心烦意乱地在电梯口走来走去，看到他来气急败坏地迎上来，说：“迟到三分钟。”

“……路先生呢？”

“今天出城去有事，说是正在努力往回赶……老爸为什么这么突然袭击啊！”

“诶？他是昨晚通知我的。”

小休怨念地瞪着弟弟。小倾流着冷汗，叹口气。“我以为你早就知道。”

“老爸最近在搞什么鬼？”

“不知道。今天中午跟我说，让我去当龙家儿子，叶家不要我了。”

小休倒吸一口凉气。小倾安慰地拍拍姐姐的肩膀。

“如果老爸不同意你们，没必要一起见你们俩。而且他已经不要了一个儿子，没可能24小时之内再不要一个女儿吧。”

“……他不需要不要一个女儿，他只要不要一个女婿就够我受的。”

“放心吧，没事啦。而且你们至少有经济基础，实在不行还可以私奔……”电梯到了13层，小倾替姐姐撑住门，“战备

会议到此结束？那还有另一件事，老爸今天去体检了。”

“嗯？倒是听说他错过了今年的常规体检……”

“不是常规体检。龙教授特地替他安排的。”小倾看着姐姐，加重语气，“龙骥。”

姐弟俩面面相觑，同时伸手指了指心脏。

“老爸他……”

“所以我建议你逆来顺受，他说什么是什么。要是一会儿他真的赶我去龙家，我也只好陪着小心滚蛋。”

“……你开门还是我开门？”

“我来吧。你手在发抖。”

小倾的手至少还是很稳的，虽然开门之后拔钥匙的时候把钥匙串掉到了地上，也还是稳稳地捡了起来。门厅的灯开着，

从厨房传来动静。两姐弟一边报告着“我回来了”一边去厨房看了看，炉子上一锅汤炖着，眼看着正好要潽，厨房里却

没有人。

小倾伸手去关火，小休递隔热手套给他。“不用说，今晚做饭的是老妈。”

他们对看了一眼，一起冲出去，从书房到卧室看了一遍。确定家里没人之后一起掏出手机开始拨号，配合默契，男生找

老爸，女生找老妈。

叶星如电话接得很快，听小倾问家里怎么没人好像也不吃惊，淡淡地答了一句“就回来了，十分钟”，干脆地挂断。这

是老爸的一贯风格，一点也不奇怪。钟槿那边却半天没有接，小休差不多都要开始跳脚了才终于接通。小休今天坐了好

几趟过山车，一听到老妈的声音噼里啪啦一口气砸过去大概一千字，然后才腾出话缝来听答话，表情眼见着囧下来，呆

若木鸡地挂断电话。

“叶小倾，下楼去接一下妈妈。”

“好。去哪里接？”

“车站前的超市。”小休皱着眉擦汗，终于想起来脱大衣，“她刚刚才发现家里没米了。”

车站前的超市离他们住的大厦很近，钟槿就在门口等，除了米之外还有些杂物，装在一只“我不是塑料袋”里。晚上有

点冷，她把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看见儿子跑过来，远远的笑。

“早知道你会回来，应该打电话让你顺路买米的。”

“咦？老爸没说让我回来了？”

“没有啊，也不知道小休要回来吃饭。”钟槿指指购物袋，“刚才接完电话，现去切了点儿熟食。反正今晚是我做饭，

你们就将就一下好了。”

小倾弯腰拎起那袋米，觉得指尖有些发凉。

“妈。”

“嗯？”

“我知道老爸今天去医院了。”

钟槿怔了怔。“今天？”

“好像是跟龙教授约好的。不知道是什么检查。”小倾干巴巴地说，“之前还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什么您也比较喜欢

龙小非要跟龙家换儿子呀，什么让叶小休把男朋友带回来吃饭呀。昨天还对龙小非视而不见，今天就让他在自己办公室

补习功课。根本就好像是故意的一样，可是一点后着都猜不出来。”

“叶小休带了男朋友回来？”

“还在路上……重点不是这个！”

“哦？重点是什么？放心，换儿子我暂时还舍不得。”

身后的儿子默不作声。钟槿回头看了看他，含笑补充：“再怎么样，我们家也不能只有你爸一个人会做饭呀。”

“……我要是不会做饭您换么？！”

钟槿微笑着没有说话。小倾自己低头想一想，叹口气。“老爸没事？”

“有事的话，我会知道的。”她伸手拍拍儿子的肩膀，两人身高差得有点多，要够一够才拍得到，“我们没拿你们当小

孩子，所以你们也别拿自己当小孩子。”

“那么老爸他——”

“我也不知道。但不会是体检——如果是的话，他会跟我说的。”

他们沿着路边走着，一辆车在后面向他们按喇叭。车子看着很眼生，天黑了也看不见里面是谁。叶星如从助手席这边下

来，弯腰向里面的人说着什么。接着驾驶席这边的门也打开，下来的却居然是龙骥。

叶小倾保持着扛着大米的愚蠢姿势，站在路边发呆。直到叶星如走过来瞥了他一眼，才石化接除，赶紧说：“老爸。”

“……唔。”

答应得很轻，小倾却立刻高兴起来，完美少年瞬间复活，笑吟吟地向龙骥打招呼：“龙叔叔。”

龙骥似笑非笑地答应了一声，向钟槿微微点头致意。这路口按规定是不能停车的，他打完招呼就上车走了。叶星如接过

妻子手里的购物袋，看看还在回头张望的儿子，懒洋洋地说：“别再怀念了，回家吧。”

叶小倾这次其实有点冤枉，他心里还在盘算龙骥和自家老爸究竟在干嘛，一时走神才盯着龙骥的车发呆。高高兴兴答应

了一声就跟着爹娘回家，叶小休在家里等得热锅蚂蚁也似，一看见钟槿进门就冲过来说：“妈——”看到跟着进来的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