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倾愕然抬头,看着笑得跟奇奇一样的店长。然后他决定不发表任何评论,走回厨房去做东西。一屋子客人目光闪烁,
刚才下单的时候就屡次欲言又止,他才不想留在这里。可惜小孩子们不给他清静,没过一会儿就有人钻到厨房里来问:
“小倾学长,那个补习班还有多久才开始呀?”
那孩子明显是高中生,而且是特别老实的那种,虽然很害羞,还是直截了当地说:“那个,其实我们都是来旁听的。”
小倾一边默念“我是学长我要注意形象”一边全神贯注地佯装自己正在认真做咖啡,一直到自觉可以控制住表情了,才
微笑着说:“真不巧,今天老师们都在排练明天要上演的舞台剧。”
“咦——那晚上呢?我看晚上的课表是万俟学长和闻人学长诶。他们真的会来吗?”
“……你在哪里看到的?”
孩子无言地举起手里的菜单。那是店长新印的外卖菜单,据他说是因为菜色有改动。翻到背面,半个版面都是补习班的
课程表,从周一到周日,无一遗漏。小倾瞪着上面的一个个名字,终于没有忍住,苦笑出来。
“靠,看上去真像牛郎水牌。”
叶小倾同学的手艺其实不算好,不过他吃过丁小镜做的东西,所以很能理解店长吃到正常食物时感动的表情。来旁听的
孩子们各自拿出习题集开始做,一本比一本厚,单从指定习题集就能看出来他们各自来自哪一个补习班。最初的十五分
钟相安无事,然后开始有小鬼举手:“救命啊学长,这道题应该怎么做?”
旁边正在试喝新买茶叶的店长呛到了,转过头去咳嗽。小倾瞄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说:“店长,我卖身不卖艺的。”
“啊,多谢你这么说,要不我家的桌子大概承不住你的分量。都算得上古董呢,跳垮了我会很伤心的。”
小倾哑然失笑,究竟还是无法无视学弟求救的眼神,晃过去看了看那道题。结果有一必有二,只花了三分钟他就沦为了
免费Tutor,在桌子之间跑来跑去忙得不可开交。期间趁一秒钟的空闲想了一下“为什么会这样……”,由于在得到答案
之间就已经被召唤到另一张桌子而未果。小鬼们最初大概真的是求救,后来则渐渐有了搭讪的嫌疑,问题渐渐变得不伦
不类。看看这帮人的制服,有些问题真亏他们好意思问得出口。
“……你们不打算留一些问题去问闻人学长么?照这样下去,很快就只剩‘一加一等于几’可以问了哦?”
小鬼们怔了怔,开始互相做鬼脸。小倾也是跟学弟妹们斗智斗勇成长起来的,搭眼就知道这帮小孩纯粹只是觉得自己比
较纯良,不问白不问。他稍微有点沮丧,心想差别待遇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不过好孩子的假面具一戴上暂时摘不下来
,还是顺手把手上的问题解决了。然后他转身进厨房,拿出一口平底锅来敲了三下,微笑着说:“下课。”
小鬼们哗然:“学长,课间几分钟?下节课几点呀?”
“今天到此为止,下节课明天请早。一杯咖啡限问一个问题,问第二个之前先续杯。”回答这个问题的显然不是叶小倾
,推门进来的之晔拿起新印的菜单看了看,“续杯费一块钱……真厚道。店长,我算过他们肯付两块半的吧。”
店长耸耸肩。“反正干活儿的又不是我,薄利多销有什么不好……你不是回去睡觉了吗?”
“啊,我过来吃饭。”之晔找了张空桌子坐下来,把大衣搭在椅背上,“顺便帮费尚文传话,要你家waiter过去彩排—
—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门口已经被疯狂女粉丝堵上了,记得从清洁工专用的小门进去。”
“呃,学长你不用强调我也知道那是女生……小费学长把剧本改成那样,不就是为了这效果么。”
“非也,压根儿不是。”之晔倚在厨房门口看小倾切碎为晚餐准备的蘑菇和香草,“如果只是那帮龙套的话,场面还是
可以保持理智的。问题在于无良策划费尚文认为,在大众娱乐里最不需要的就是理智。所以他添了块砖,于是粉丝们的
IQ就像春雪那样消融在偶像的光芒中了。”
“……你就说谁来了吧。”
“哦。费尚文请了位舞台美术指导——多放点起司,烩饭最好稍微软一点——那位先生本行不是做这个的,不过室内设
计和舞台设计,归根到底都是把东西们摆来摆去。反正不管谁的品味想必都会比费尚文好,不用担心。要点是,说起对
女人IQ的杀伤力,就算是那位无所不能的学长,比起这位来也望尘莫及哪。”
和以往的大多数情形不同,方之晔说的话并没有夸张——甚至就小倾看来,还稍微打了点儿折扣。他到的时候礼堂里已
经塞满了人,执行部出动了一整打高大威猛的男生站在舞台下维持秩序,大半来自各个格斗技社团,其中包括被召唤来
紧急援护的洛轻飏。大道具已经搭得差不多了,虽然很粗糙,而且小倾一进去就被警告“不要靠在任何东西上”,但从
观众席看起来应该还好。舞台指导先生坐在角落喝茶,龙套们在走台和对台词,各自在地上贴满了五颜六色的胶带。这
帮人的记忆力真可怕,明明在三个小时前才拿到剧本,竟然全都不用对第二遍。而且各自说各自的,看起来一片混乱,
居然还有人可以掉头过去指摘:“喂,冰释前嫌的好朋友,你说错了”或者“‘壁炉三个月前生过火’是下一句啦,曾
经暗恋死者的快递小妹”。小倾在这一刻无比庆幸自己是一具尸体,过去找到正在指手画脚的小费,问:“导演,尸体
报到。”
“哦,过去躺好。你女朋友要排练抚尸痛哭。”
“不是说只要趴着就好么……”
“呃,实际上……”小费难得地有点尴尬,把他拉到旁边,小声说,“是你女朋友要求改的,说是浪费她的演技太可耻
了。此外,通知你一下,你前女友报备说家人生病了要照顾,所以你现在的女朋友是那边那位穿红衣服的——啊,她过
来了。”
然后叶小倾同学的新女友就笔直地冲到他们面前,笑嘻嘻地熊抱上来,大声说:“又见面了,叶小倾。”
叶小倾并没有很多抱住女孩子的经验。实际上,和他拥抱过的女孩子一共就只有三个,叶小休,丁小镜,还有就是怀里
这位大小姐。数量上不值得夸耀,平均水准则令人羡慕。和另外两位不同的是,这一位的柔道段数高过叶小倾本人,一
瞬间小倾差点有被龙非抱住的错觉。他下意识看了看站在旁边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费尚文,僵硬地抬手回抱,叹了口气
。
“玛丽……学姊。你要是再多用点劲,抚尸痛哭那一场就可以假戏真做了。”
玛丽眉花眼笑地放开他,当胸捶了他一拳。一点都没有留手,小倾依然觉得自己面前其实是龙小非。“来,趴过去,我
要试一下角度。”
小倾警惕地看看费尚文。“什么角度?”
“你看,剧情上来说,凶手的手段需要你趴在壁炉里。可这样我怎么知道你是叶小倾呢?所以我需要扳住你,翻过来—
—”动作很完美,就是那种在道场里抱着假人练习过无数次的标准动作,除了假人被摔到地上的时候不会痛,“然后抱
着你哭起来。放心,不会趁机吃你豆腐。”玛丽有趣地看着他:“其实一般来说,我吃别人豆腐的时候,他们都挺高兴
的。”
彩排的过程很顺利,除了各位演员——叶小倾同学不承认自己是演员,他是道具——的手机在此起彼伏地响之外。基于
龙套们的智商总和和默契程度,这出急就章的舞台剧0NG地完成了第一次彩排。检查手机上未接来电的时候,一口气有一
打电话都是龙非打来的。小倾走到角落拨回去,小朋友立刻接听了,大声说:“我被录用了!”
他好像在电车上,背景音很嘈杂,还有咣当咣当的有节奏的噪音。龙非显然很高兴,一口气报告了今天的经过。今晚的
甄选会显然在业内很有名,来了不少人,每一个都是头发亮闪闪,皮肤也亮闪闪的那种精心打理的职业模特。龙非小朋
友在里面算是异类,反而特别吸引眼球。他离家出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后来也只是趁老爸不在家回去草草收拾了几件
衣服,穿得很随便,跟那牌子要主推的风格完全不是一回事。甄试会上的小模特们一点也没有把他当对手,在等待的时
候都很友善地跟他聊天,还传授了一些在镜头前的诀窍。结果后来龙非一进面谈室,里面的一男一女就笑出声来,让他
随便换了两件衣服就说:“行了,来签这个合同。”
“……你不是被骗了吧!”
应该说,小倾得出的这个结论顺理成章。龙非显然也这么想过,声音听得出来有点担心:“我签完合同了……”
“没关系,”小倾瞄瞄还在上窜下跳的导演大人,“拿过来。我们帮你看。”
他没有想到的是,小费只是草草看了看合同第一页,就一把揪住龙非的衣领子,哭笑不得地大声问:“你……你居然签
了一千零一夜?”
小倾怔了怔,这才想起小费学长本人仿佛正是那支牌子的拥趸。不过这当然不至于让传说中的费尚文学长如此反应过度
,真正的原因还在于他那位新女友。玛丽洗掉手上刚才从假壁炉里沾到的真煤灰,笑嘻嘻地过来说:“啊——原来你就
是我搭档。请多关照。”顺便把手上的水珠弹到龙小非额头上。小费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龙小非,忽然叹了口气,说:
“我知道了,的确非龙小非不可。”
“……诶?”
小费一脸“打死我也不说”的表情,摇了摇头,假装全神贯注看合同。庄彧过来把自己的手帕递给玛丽,微笑着说:“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们找一个打得过你的男伴也不容易——”小倾捏着一把冷汗看着他,人家气定神闲地拈起玛丽脸
颊边一缕卷发,在指头上绕了几圈,解释:“发卷开了。”
于是玛丽眉花眼笑地道谢,旁边所有小男生——还有大部分小女生——瞠目结舌地看着。小倾打赌那一瞬间所有人心里
同时蹦出了一个“靠”字,区别只在于男生全都记住了这一招的内容,而女生则只记住了版权所有。小费终于从合同里
抬起头来,点点头示意没问题,然后过去揽着玛丽肩膀,鬼鬼祟祟小声商量:“学姊,编个假八字写给我呗。单凭刚才
那个镜头,出一版巫毒娃娃卖给台下的姑娘们,你家苏霨学长后援团今年就不愁经费了。”
“……学弟,后援团的事情不要当着小庄讨论。而且你这么公然跟我商量,一旦走漏了风声,你那巫毒娃娃有人信么?
”
“啊,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关于怎么卖东西这种事情我们可以交给方之晔……”
14
那两人小声商量着走远,留下一帮目击证人面面相觑。唯一好像什么都没听见的是舞台指导,拍了拍手把道具组召集起
来,分配后续的工作。阵容太华丽的副作用是每个演员都很忙,等到导演大人再回来,还剩下的就只有凶手和道具了。
而且前者显然还不是在等他,只是有些话不方便当着太多人的面问叶小倾。
“你知不知道方之晔要转系的事?”
卓頠特地挑了个光线明亮,能够看清楚小倾表情的地方,面无表情地盯着学弟看了十秒钟,然后才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小倾的第一反应是吓了一大跳,然后想起来听壁角时阿八说过的话,恍然大悟,又吓了更大的一跳。其实只是在脑子里
转过了几个念头而已,一共没花三秒钟,而且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流露出来。可是对面那个学长主修的是心理学,根本就
是一个移动测谎仪,立刻冷笑着说:“哦,你知道,可是你原本不知道你知道。”
“……学长英明。但话说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班主任刚才给我打电话,要我劝那家伙收回申请。”卓頠皱起眉头,“谁都没有告诉啊……这家伙竟然是认真的。
好吧,多谢。”
他无视学弟脸上意外的神情,道了谢转身就走。一直到走进寒冷的夜风中,才慢慢松开紧握的拳头,从大衣兜里拿出电
话。
“你在哪里?我要见你。”
对方好像被他的语气吓到了,过了很久才回答:“卓頠?方之晔他睡着了。”
“……啊,抱歉,宁思。他在你家?”
“嗯。晚饭后过来的,说是要商量过完年出去度假的计划,结果跑到我房间一头睡着了。”电话里传来电视的声音,看
来宁思走到了起居室,“T大的考试这么可怕?连方之晔的失眠症都能治好……”
“等一下。如果伯父伯母在你旁边的话,不要表现得太吃惊。方之晔根本没有考试,他下学期要降级转学,这学期的学
分他不要了。”
如果是换在平时,卓頠一般会好好注意与宁思说话的语气——同样,方之晔就算谁的玩笑都能开,也绝不会算计到阿八
的头上——可是今天他心情很不好,特别需要找与方之晔有关的人或者事的麻烦,所以虽然察觉到自己太过直接,也就
由它去了。不过蒋宁思小姐之所以能够身为“方之晔的报应”真不是白给的,简直就是一个情绪避雷针,完全没有察觉
电话那头的朋友有什么异样,而且也完全没有觉得这件事有什么不妥,只是问:“他要转去哪里?不会是我们学校吧?
”
“……你能在他身边真是太好了。不,他还是会留在T大,不过打算转去医学院,念兽医。”
宁思“咦”了一声,“他终于可以念喜欢的科系啦?那不是很好吗?他居然都没有跟我说诶……”显然很高兴,语速明
显加快,语调也提高了,末尾还有微妙的上扬。卓頠静静地听她说下去,直到对方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说话,有点尴尬
地说:“抱歉,我太高兴了。你一定是有事才打来的吧?”
“不,没关系。其实是跟你讨论这个比较好。方之晔的确一直想念兽医,从他家阿摩生病开始就想了。我知道他看了很
多书,以那家伙的摄影机记忆,单纯考理论的话说不定兽医系的那帮兄弟没有一个比得过他。可是方之晔晕血,过分喜
欢狗狗,而且极端情绪化,一旦再有哪只狗狗在他面前死掉,他们家就只剩方之昱一脉单传了。”卓頠知道自己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