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时,他听见天不怕地不怕的霍五少在自己背后语气和缓地说:“今儿个真累,你让我抱会。”
周子璋让他这么抱小孩一样地圈住并不舒服,而且他自帝都的经历之后,对霍斯予喝酒总是提心吊胆,生怕他酒精一上
脑,又要对自己踢打逼迫。现在那人在背后呼出的口气中就带着酒味,着实令他坐立不安,他略动了动,嗫嚅着开口:
“要不然,你睡一下?”
霍斯予似乎喟叹一声,却把他搂得更紧,说:“不了,就这么抱着挺好。”
周子璋厌烦不堪,却不能直接挣开,只好低声下气地说:“呆会有人进来……”
“又不是大姑娘,害什么臊?”霍斯予摸着他的脖子,手径直伸进他的衬衫,滑到腰,忽然摸到裤子口袋处一处硬物,
捏了捏,问:“什么东西?”
周子璋一惊,忽然想起,这是林正浩刚刚给的薪酬,他塞在口袋里还没来得及处理就被霍斯予摸到了。他的心脏骤然狂
跳,口气有些颤抖,说:“是,是补习费。”
“嗬,还有钱收,我看看。”霍斯予不由分说将那个信封掏了出来,抽出里面的百元大钞,数了数,共有五张,笑了笑
说:“一个上午赚五百,看来我叫你来,是阻碍你发财了?怪不得一进门就没给我个好脸色。行,我回头给你翻十倍怎
么样?算我赔你。”
又来了,周子璋垂头厌烦地蹙眉,但抬起头时,却仍旧一派冷清,他淡淡地说:“不用了,我更喜欢自己的劳动所得。
”
霍斯予嗤笑说:“那我给你的钱就不是劳动所得?不会吧,明明你在床上动得也挺辛苦的。”
周子璋脸色变白,垂下头,手轻轻颤抖,却咬紧嘴唇,一言不发。霍斯予知道自己说得过了,可他不认为自己说错,他
不明白周子璋的就是这一点,他陪伴自己,做自己的床伴,而自己从中得到乐趣,愿意给他钱,这个关系其实将之理解
为互惠互利也未尝不可。但这个男人每次都弄得好像极大侮辱似的,保守又固执,一点也不肯花自己给的钱一分一毫,
仿佛这样就能坚守住什么似的。但问题是,不花这个钱难道就改变他们之间的关系吗?不花这个钱,难道自己想睡他的
时候,他就能说不吗?既然无法改变结果,为什么不把过程弄得令自己舒服一点呢?
但他今天心里格外疲惫,不想再跟这个能令自己放松的男人再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霍斯予拍拍周子璋的屁股,正打算
哄他几句,却在此时,听见周子璋颤抖着声音问:“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卖的,是吗?”
霍斯予手一顿,开什么玩笑,我看上的人跟出来卖屁股的小崽子能相提并论吗?他知道这下可能伤到周子璋了,有点急
,张嘴就莫名其妙地解释说:“你瞎想什么?我的意思是,我给你钱是天经地义,你花就花了,没那么多讲究!乖,我
他妈对你可够好的了,你满世界打听去,我五少什么时候对人这么上心……”
“所以,你总是将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根本不用考虑我的处境和难处。”周子璋灰白着脸,却咧嘴笑说:“霍斯予,
你根本瞧不起我。”
“这哪里说的……”霍斯予狠狠勒住他的腰,怒道:“都说了别找不痛快,没见我今天累吗?闭嘴,不然我真在这办了
你!”
“我难道不累吗?”周子璋看着他,淡笑说:“我要应付你,又要应付学业,还有导师安排的额外任务,我难道是铁打
的?”他垂下睫毛,低声说“我一直不明白,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想不明白一个人怎么可以糟践另
一个人到这个地步?谢谢你,今天我总算找到答案。”
他抬起头,黑幽幽的眼睛直视霍斯予,里面有浓厚的悲哀,语气却很淡,几乎是飘着说的:“我明白了,你压根就瞧不
起我。”
“没人说瞧不起你!”霍斯予彻底被惹毛了,一把揪住他的前襟就往下撕,一边动手一边低吼说:“行了啊,别他妈蹬
鼻子上脸没完没了了!”
“霍斯予,你他妈就是一个混蛋!”周子璋挣扎起来,骂说:“你心里瞧得起谁?啊?你把我当狗不当人,高兴了逗两
下,不高兴了给俩鞭,你在外头给谁惹火了,就只知道打电话叫我来给你撒气,你他妈是男人吗?动不了别人就只会折
腾我,你就这么无能吗?”
他一句话没说完,已经啪的一下挨了霍斯予一个巴掌。这几个月来,这还是头一次霍斯予对他动了手。周子璋的脸被打
偏,却倔强地扭过头来,狠狠盯他,目光忿恨之极,似乎下一秒钟就会扑上来拼命。
这一声巴掌脆响一过,霍斯予就知道自己冲动了,他今天本就心情不爽,原本想着把周子璋叫来,抱着他平复一下心态
,哪知道两句话不对,两人又呲上了,还逼得自己动了手。他这巴掌虽然没用力,可到底又将周子璋心头的恨意勾了出
来。他烦躁地撸撸脸,从上衣口袋里抽出烟,抽了一根点上,狠狠吸了一口,再看周子璋仍然捂着脸,但警惕戒备地看
着自己,心里一痛,脱口而出说:“别这么看我,不会再打了。”
周子璋眼里闪过一丝讥讽,被霍斯予捕抓到,他又深吸了一口烟,慢慢冷静了下来,拉过一旁的椅子重新坐了,弹弹烟
灰,口气温和地说:“子璋,你老这么激怒我,是很蠢的行为。我说句不夸张的,你现在整个生活攥在我手里,我爱捏
圆搓扁随便,就冲这点,你输不起。”
周子璋冷哼了一声。
“你故意要激怒我,是为了什么?让我讨厌你?”霍斯予隔着一缕袅袅青烟,问:“让我讨厌你后,早点放了你?”
周子璋脸色一变,扭过头去。
“我果然没猜错。”霍斯予又吸了口烟,缓缓吐出,说:“我刚到英国的时候,在一所有名的公学里头,周围的洋崽子
个个牛高马大,看不起咱中国人。但到我毕业的时候,我把当初最开始领着人欺负我的洋崽子变成我在英国现在最能信
赖的合伙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目光森冷地看着周子璋,轻声说:“因为我们都了解彼此的性格,只有成为朋友,才是最有利的,如果还保持互相憎
恶的状况,那对双方都得不偿失。”
周子璋咬着唇,一言不发。
“你确定,想变成我讨厌的人?”霍斯予盯住他,一字一句地问。
这样的霍斯予气场太强,周子璋只觉得被压迫得要抬不起头来,他原本只是想在一次次适当的口角中令霍斯予厌烦,但
现在看来,对方比自己想的还要聪明。
“我也没瞧不起你,”霍斯予站了起来,掐灭了烟,走过来将周子璋抱入怀中,拉下他的手,揉揉刚刚他被自己打到的
脸颊,还好没什么痕迹,松了口气,温言说:“以前可能有点,但现在再瞧不起你,那等于是瞧不起我自己挑人的眼光
。”霍斯予停顿了下,说:“我打电话让你来,是因为,我家里出了点事,乱七八糟的,没法跟你说。我被这些事弄得
心情很差,想跟你在一块调解下。子璋,我往后不会再打你,你也别来挑战我的极限,大家各退一步,好好过了这一年
,这么样?”
周子璋默然不语,良久,点了点头。
“乖。”霍斯予搂紧了他,亲亲他的发顶,问:“起来,我送你回去。”
周子璋跟着他,一前一后出了包房,霍斯予拿出卡结账,便命周子璋先去门外等着,周子璋走出餐馆,深吸了一口气,
时间已是下午,阳光直射下来,已颇有些热度。街上行人并不多,三三两两。
烈日下,远处有一个年轻的孕妇亲密地挽着一个男人的臂膀。
霍斯予的车子来了,周子璋打开车门坐进去,车开过那个孕妇身边,孕妇似乎抬起手臂,挡了一下太阳,但那张脸,却
是周子璋无比熟悉的一张脸。
是亚芬。
他那个视为妹妹的小同乡。
她身边那个男人,看起来一脸不情愿,对她态度很冷淡敷衍,反倒是女孩自己把半个身子都贴过去,脸上挂着着急而讨
好的笑。两个人都打扮得过了头,反倒显出几分乡气,咋样看上去,就像来这个城市里打工的那些普通年轻小夫妻一样
。
周子璋有种奇怪的感觉浮上心头,他看了看一边开车的霍斯予,欲言又止。
霍斯予嘴角上翘,匀出一只手来摩挲了他的腿一下,问:“觉得老子帅了?”
“不是,”周子璋喃喃地问:“你,那个,帝都,消费贵吗?”
“为什么问这个?”霍斯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笑了起来,安抚地说:“放心,我去那边都是有正经应酬的事。”
“贵吗?”周子璋紧接着问。
“当然贵,温柔乡从来都是销金窟。”霍斯予笑着说。
“普通人,消费不起……”
“你开什么玩笑?”霍斯予呵呵低笑:“那里开瓶酒的小费就比你现在兜里揣着那个信封多,其他更不用说了。”
周子璋只觉浑身发冷,又问:“你,你在帝都,那间房,是不是你专用的?”
“怎么啦?突然想起这些?”霍斯予说:“第一次我是下手重了些,不过那也赖你,谁让你当时乱挣扎……”
“我没问你这些,”周子璋打断他,闭上眼,又睁开:“那间房,是不是别的人不用?”
“是啊。”霍斯予点点头:“我五少专用的地方,给那个经理吃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乱给别人换。”
“别的客人,不会有意见吗?”
“意见个屁,”霍斯予嗤之以鼻:“他妈的上帝都玩的人谁不知道那个号码是我的?跟我抢,不想活了。”
周子璋只觉如遭雷掣,沉默了大半天,才说:“霍斯予,我们做个交易吧。”
第 28 章
霍斯予一愣,多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周子璋手握拳头,深吸了一口气,说:“我说,我们来做场交易。”
“你?”霍斯予笑了起来,覆在他腿上的手来回亲密地抚弄几下,说:“你跟我有什么好交易的,你整个人还不都是我
的……”
周子璋轻轻拉开他的手,弱声问:“霍斯予,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为什么你第一眼见到我,就会,会,会看中我?
”
霍斯予痞笑说:“我怎么知道,看到你,就想上你,上了你,就想多上几次,这就是本能,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周子璋手心全是汗,努力维持声线的平稳,微微侧过脸,问:“也就是说,我长得,符合,你的喜好?”
“可以这么说。”霍斯予暧昧地笑着,手又伸过去,搭上他的大腿。
周子璋强压下心中的不快,按住他蠢蠢欲动的手,一字一句地问:“难道你从来都没奇怪过,为什么那么巧,一个男人
闯进你的包房,就刚好是你喜好的类型?”
霍斯予脸色微变,问:“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周子璋苦涩一笑,说:“我读史书,从来没在其中看出巧合二字,只看到满页的因果。”
霍斯予心中一凛,手立即收了回去。他自来精明强干,行事老辣阴沉,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成为霍氏的掌舵人。只不
过他活了这么大,头一回遇上周子璋这样让自己可心又不能省心的对象,总难以冷静下来,此时他被一语惊醒,立即在
脑子里飞速地掠过与周子璋相遇相识,后来又把人硬留身边的一系列事。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方向盘立即一扭,将车
子飞快驶出环城高速,驶进一条安静的林荫岔道,猛地一踩刹车,将车子停了下来。
周子璋其实对自己心中所判断的,并不那么确切,他只是史书看得多,这类宫室倾轧,同室操戈的事情知道得比别人多
。时代虽然进入二十一世纪,可人性人心,对欲望的渴望,对现状的不满,对权力的倾慕,所有这些,又与千百年前,
相差毫几?他一见霍斯予的脸色,就知道自己必定说中了他心中的隐患,这下心里稍微安定,第一次敢于直视霍斯予。
霍斯予脸上却阴晴不定,忽然伸出手,一把揪住周子璋的前襟,反肘一下将他制在靠垫上,恶狠狠地问:“说!你他妈
是谁派来的?!”
周子璋被他顶得喉咙难受,嘶哑着嗓子说:“我不信你没调查过,我如果有目的,会傻到提醒你吗?”
霍斯予脸色稍缓,渐渐松开他,但眼中仍旧狐疑,冷冷地说:“那把你怎么来我包房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一遍。”
周子璋按着喉咙咳嗽了几下,才缓过劲来,说:“你先答应我一件事。”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没法查?”霍斯予冷笑一声,拍拍他的脸颊说:“宝贝儿,跟我叫板,你还嫩了点。”
“你当然可以查,但查出来后呢?”周子璋问:“无论你要做什么,你都需要我的配合,将计就计是最好的……”
霍斯予定定地看着他,忽然间笑了,指腹摩挲他的脸颊,说:“看不出来啊,你这样的书呆子,其实还有点脑筋,真有
意思,你要我答应什么?”
周子璋侧过脸,脸上没一丝血色,闭上眼,痛苦地说:“我要你,遵守一年的期限。”
霍斯予有些意外,说:“你不要我事情完了立即放了你?”
“你会吗?”周子璋转仍然没有睁开眼,喃喃地说:“只怕那个一年的期限,也是你随口胡诌,根本就没当真过吧?”
霍斯予笑了,凑过来亲了他脸颊一下,说:“聪明。”
周子璋凄然一笑,说:“以前你说着玩的,但这次,我要你给个准话。”
霍斯予靠近端详他精致的眉眼,问:“你不怕,我现在答应你了,到时候又反悔?”
“你会吗?”周子璋第二次这么问他,眼睛睁开,内里光华熠熠,波光流转。
霍斯予有些入迷地看他的眼睛,还真说不准,自己再过多个大半年会不会厌烦了这个人。这么一双漂亮眼珠子,有时候
就如两潭水,离远了深不见底,离近了又清澈空灵。以后的事谁也不知道,但霍斯予知道现下自己可不能放开这男人,
放开可以独占这双眼睛,命令它们只准看自己的机会。他微微一沉吟,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白牙,说:“好,我给
你个准话,咱们这种关系,就一年,一年后,我就算舍不得,也会结束。”
周子璋明显松了口气,霍斯予心里有些莫名的郁闷,随即一想,这个关系结束了,还有其他关系,人的关系千变万化,
你说得清什么?这个笨书呆自己没谈判经验,可怪不得他。他这么一想,心情好了些,问:“现在可以说说,谁让你上
我的包房了吧?”
周子璋垂下头,双手紧紧攥着,心里只觉一阵无力和绞痛,却又要强按下,哑声说:“你还记得,我进那间房间喊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