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孟大帅哥什么的,最好了。”故作娇嗔地来了一句,齐释桀笑了,“那我告诉你一事儿,某人一个礼拜后来北京参加《割舍》的电影试片会。你看着办啊!”然后又是没头没脑地挂掉电话。
孟弈辰摁掉手机,深深吐出一口气,像是缓解忽然狂乱的心跳一般。
丁汀,我真的很想念很想念你。
下飞机的时候丁汀打开手机,在心里默背了一遍那个熟悉的号码,却攥住手指没有拨出。深吸一口气,想到他正和自己呼吸着同样干燥的空气,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悸动。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发现自己还在关心着,丁汀焦躁地把额头捋到脑后,露出漂亮饱满的额头。
“啊哟,大美人可不许到处勾引别人哦!”Vic神经质地戳戳丁汀的肩头,被他一把推开,“别这样嘛,得奖了有你High的。”“《割舍》参与的是最佳导演奖,关我屁事。”烦躁地甩了个白眼,丁汀说,“况且是地下影展,你兴奋个什么劲。”
“这你就不懂了。”Vic故作深沉地摸摸自己的尖锥子下巴,“如果得奖,势必影片会受关注,那你……”Vic痞痞地挑眉,“就势必会红。”“那哀家就先谢过了。跪安吧。”敷衍地露出一个微笑,丁汀拉着行李,往出口走去。Vic看着他纤细高挑的背影,白色衬衫在阳光下反着柔和的微光,勾勒出优美弧度的腰线,连着一双笔直的长腿。不愧是我的男主角,背影都可以秒杀人……自我陶醉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啊!明天晚上七点的试片会啊!别忘了!”用双手做成喇叭状,Vic粗哑的声音格外响亮,“小V子恭送女王!女王吉祥!”
原本快步离开的丁汀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还是皱眉回了头。看到怪模怪样的Vic,不禁轻轻地笑了出来——那是配得上女王名号的完美笑容,黑水晶一般的双眼,隐隐勾起的嘴角。
真是光芒万丈的笑啊……Vic懊悔地想着,要是现在有台摄像机就好了。
试片会在一个有一百年历史的老建筑里进行,当年的工厂经过改建变成了地下电影人的聚会圣地,剥落的墙体和摇摇欲坠的吊灯,还有阴霾的气氛都颇有一种Cult的感觉。因为Vic的知名度,再加上受邀参加了在北京举办的影展并入围最佳导演,晚上几乎可以用人满为患来形容。从后台悄悄探身望向黑压压一片的人群,连丁汀都吓了一大跳。
“啊,喂喂,你到了?直接把邀请函给保安看,他会让你进后台的,对对……”Vic悠闲地打着手机,把双腿搁在化妆台上摇晃着,一副流氓样。德行……丁汀默默鄙视着他,闭上眼,任凭化妆师在他脸上涂涂抹抹。然后他听到了很熟悉的嗓音,依然是那么温柔和煦。
猛地睁开眼,孟弈辰捧着花斜靠在后台门上。优雅地笑着,孟弈辰穿着得体的烟灰色西装,很有风度的样子,“好久不见”,他说。
“是你。”丁汀下意识地揉眉心,被一旁的化妆师狠狠白了一眼。“是我。”好像不需要什么更多的语言,或许是默契,两个人的眼波都流转了好几圈,却只是这么淡淡地问候着。
“来北京怎么不找我?”孟弈辰把香槟色的玫瑰摆在丁汀的桌子上。“我……是来工作。”好像有点理亏的样子,丁汀默默转过头,“可是你之前还不是没有联络过我。”
“我啊,是在等你啊。”孟弈辰拉起丁汀,仔细地帮他整理有点歪斜的条纹细领带,“等你什么时候原谅我,我才敢重新回到你身边。”这话说得无比辛酸,丁汀望着孟弈辰明亮的眼睛,一时间不由得有些感慨。“孟弈辰,我们不可能回到从前了。”丁汀皱眉,“我说过了,我早就变得不是我了。”
“既然回不到从前,就忘掉过去重新开始。”孟弈辰忽然变得很坚定。似乎是这几个月以来他想通了很多,直到现在他才真正认清了什么,才真正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一定可以的。”
“V导,女王,还有Jensen,开始了!主创先上去见面,然后就放映。”催场的工作人员已经急出一头热汗,“人太多了,场面有点失控……”“你们腻歪够了没?女王先美美地和观众去见个面哈,然后小孟你要好好欣赏我的大作哦!”Vic很兴奋的样子,顺带毒舌一下矫情的两人。
“我……并不确定。”丁汀完全无视Vic,回头对孟弈辰说,“你还有耐心等吗?”“喂,丁汀,好歹我是导演啊……”不爽地甩甩像柴火一样的手臂,Vic带领一班主创上台了。孟弈辰还来不及回答丁汀,就被赶离了后台,无奈坐回了观众席。
果然人多得都不像是一个地下试片会了。孟弈辰回顾着几乎爆满的场子,不由得感慨。破损的墙上贴着电影的巨幅海报,古旧的上海老弄堂和两个不同的丁汀。一个穿着干净的白衬衫,面目柔和;一个穿着暗紫色薄纱衣,浓妆艳抹。两个丁汀被一道猩红的血痕割裂开来,血迹抽象地融成“割舍”两个字。
孟弈辰说不出自己更喜欢哪一边的丁汀,是纯真的还是妖艳的。就像他一直以来喜欢的,就是“丁汀”而已,无论是过去的,还是现在的,也无论丁汀改变了多少。因为终究,他还是他。
简单的人员见面后,《割舍》的放映终于开始了。
第十六章:割舍
影片是在一片黑暗中开始的。只听到皮鞋踏在石板路上的踢踢踏踏声,一步一步,那人似乎是很不慌不忙的样子。天逐渐蒙蒙亮起来,鸟儿欢快地叫着,卖早点的小贩也开始陆陆续续推车摆摊。穿着暗紫色纱质衬衣和深蓝色蛇皮裤的男主角小伍出现在镜头里,如同一抹炫目的紫罗兰。他不紧不慢地走着,神色淡然。脸上带着残妆,眼圈四周都是黑黑的眼影,脸上的粉褪了一半,显得脏兮兮的。
小伍钻入狭窄的老弄堂,踏上嘎吱作响的楼梯,爬进他居住的破旧阁楼。擦拭着锋利手术刀上的血迹,他望着满墙的解剖图学,随意地在画得满满的日历上多画了一个圈——1月31号,又杀掉了一个。
似乎不同于Vic以往的血腥风啊,拍得如此文艺……孟弈辰支着下巴,认真地看着原创剧本是自己的作品被搬上荧幕,心情很微妙。
整部电影都弥散着淡淡忧伤。过曝和虚焦的处理,配上流水一般的纯钢琴配乐,让人不明所以地难过和迷茫起来。故事本就悲惨:心灵扭曲的Money Boy小伍是冷静的杀人狂,有割尸体鼻子的怪癖,却无意爱上开他罚单的二愣子交警小诚。小伍严重人格缺失,一定程度上来说,他的思想只是个小孩子,因为从小受父亲性侵,又在医学院碰到性变态教授,造就他扭曲的个性。
那一个个场景都是熟悉的,可Vic却用孟弈辰意想不到的方式表达出来。
杀人的时候没有以往传统的暴力,却是不断特写小伍纤长白皙的手指,漂亮的指节,饱满的指甲盖,手起刀落的利索,小伍的神情认真执着,好像在完成一件最神圣的事。血溅起来的时候他笑得如同一个考试满分的孩子,因为过曝,血都似乎带着淡淡的粉色,柔和无害,而背景音乐是颇有江南小调风格的钢琴曲。把杀人表现得像一种温柔给予的艺术……孟弈辰咂咂嘴——好变态= =。
原本着重描写的和二愣子的感情戏Vic倒是拍得很少,他更多的着墨于小伍本身的经历,也给了丁汀演技发挥的空间。大段大段的内心独白,看得出来,丁汀真的演得很努力。那段放弃学医后的那段在厕所的哭戏……孟弈辰看得无比震撼,胸口像被塞满了棉花一样透不过气。
爱上小诚后的小伍像是得到了救赎,即使他知道总有一天小诚会检举他,他也无所谓。已经觉得很满足了……竟然真的有人会真心关爱自己这样一个残破不堪的恶人。“小伍,咳,我这张笨嘴,我其实吧,就是挺那什么,挺喜欢你……”Jensen把一个二愣子演活了,“我会好好对你的,真的。”
结局的那个场景完美得超乎孟弈辰的想像。那是春天尾巴的一个清晨,没有浓厚的妆容,没有华丽的衣服,没有血腥暴力,也没有杀戮仇恨。小伍穿着干净但料子粗糙的白衬衫,夹着双人字拖,坐在弄堂门口洗衣服。头发全部梳到脑后,一脸平静而恬淡。
“哟,小伍啊,侬今朝起得嘎早啊?”弄堂里出来晨练的王家姆妈和他打招呼。“诶,是额,阿婆。要热天了,衣裳要达达清桑。”小伍微微一笑,纯净地像一张白纸,“等歇小诚还要到吾窝里白相,吾要早点收作。”“老难般额哝,小伍侬带朋友回来白相。”王家姆妈慈爱地拍拍小伍的肩膀,“侬肯定帮伊关系蛮好的对伐?小青年嘛,伐要太内向,侬宁嘎好额。”
(翻译下,汗:哟,小伍啊,你今天起得那么早啊? 诶,是的,阿婆。要夏天了,衣服要洗洗干净。等会小城还要来我家玩,我要早点收拾。 很难得啊,小伍你带朋友回来玩。 你肯定和他关系很好的对吗?小青年嘛,不要太内向,你人那么好的。)
太阳渐渐升起来了,是难得碧蓝的天。小伍抬头望着阳光,忽然被刺得有点想掉眼泪。他用纤细的手腕擦擦额头的汗,哼着自己编的奇怪旋律,努力对付着一盆的脏衣服。
然后就是呼啸而来的警车包围了这个老弄堂,街头巷尾都围满了警察。几支枪对准了他,可小伍没有抬头。“我还差一件,让我洗完好不好。”“举起手来!”重案组的警察以为他在玩花样,“我数三声……”“哎呀,真是麻烦。”小伍脱力地叹了一口气,“我不会反抗的。哝,来铐好了。”说着,毫不犹豫地伸出双手。
拷上手铐,小伍环顾四周,看到香樟树上倚靠着的小诚,他在哭。接下来就是一个极长的长镜头,是从狭窄弄堂走到远处停警车的马路的那一段路,也是小伍在影片开头走得那一段路。整整三分钟的镜头,可以清晰地看到小伍脸上微妙而复杂的感情变化。背景音只有《大陆之风》的忧伤琴声,还有小伍平静清澈的嗓音。
小诚,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白痴也会哭啊?别难过,你做得很对……一直以来,都是我不对。我一辈子做过很多很多错事,我卖淫,我贩毒,我杀了很多人。可是,爱上你这件事却从来没有做错过。
谢谢你,其实是你救了我。
最后一个镜头是被押进警车的小伍。阳光照射在他光洁的脸上,反射着柔和而圣洁的光。他的眼神很释然,他向着远处的某个角落微笑。那一瞬间,好像整个视野都亮了。
再见,小诚。再见,世界。
影片在一片纯白中结束。究竟最后是谁割舍了谁,又割舍了什么,或许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答案吧。
灯光亮起的时候,孟弈辰猛地被拉回现实,发现自己居然流泪了。Vic真是个天才……他不由得感叹。而丁汀……是另一个天才。身边的女孩子早就哭得一塌糊涂,连妆花了都不在意,正喃喃地骂着Vic变态的残忍。“看,看,是小伍!”另一个同行的男人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是你喜欢的类型哦。”“丁汀?”女孩努力睁着泪眼朦胧的双目,辨认着海报上的名字,“演得太好了,哭死我了。”
接下来的环节是提问和表演,丁汀被众人一致要求表演最后那段催人眼泪的内心独白。灯光再一次灭掉,只剩下钢制舞台灯打下暖黄色的光。丁汀站在话筒架前,嗓音像流水一般淌出来。
“再见,小诚。再见,世界。”念完这一句台词,丁汀轻轻一笑,又似是叹息,如同小伍最后释怀的感慨。
在一片掌声和叫好声中,丁汀鞠躬,缓缓地向后倒退着。
灯具就在那一瞬间从六米的吊顶坠落。孟弈辰发出一片尖叫,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丁汀当场昏迷,倒在一片猩红到不真实的血泊中。
第十七章:等待
一周后。
“诶,小希,我怎么最近老是心神不宁的。”一起泡完澡,沈颜大字型瘫在床上,舒展着手脚,“我也讲不出来,就是有点紧张,没事觉得怪怪的。”“你生理期?”顾希擦着头发回了一句,走到窗口眺望,果然齐释桀还站在那里,一地烟蒂。
“不是了啦……哎呀,你不懂啦。”沈颜有些懊恼地揉揉头发,“算了,你自己的事情都搞不定,我不烦你了。”“……”无言地拉起窗帘,顾希缩到床上,从沈颜那里夺来一点被子。
“喂……”沈颜死拉被子不放,“你干嘛又窝我这里!”“我床太硬了。”顾希翻了个身,满意于沈颜的柔软大床,“一周后乐队要比赛了,你得让我休息好。”“干,桀少这样在楼下等你还能睡好?”沈颜猛地坐起身,显然很不满,“这次你很过分诶。”
一个星期了,齐释桀做过很多很多努力——买早饭,送琴,写信,打电话,甚至像这样每天晚上都在楼下傻等……可顾希都视而不见,几乎没有一个好脸色。这连一旁的沈颜都看不下去。
“齐释桀这样的人,真的能相信吗?”顾希索性也坐起来,点上一根烟,“花心,滥交,没个正经,你让我怎么相信他是认真的?”“真心不真心,你自己不知道吗?”沈颜随手丢过去一个烟缸,翻翻白眼,“还是说你到现在还在喜欢孟弈辰?”
“我……”像被沈颜的话噎到,顾希好半天说不出话,烟几乎烧到手指,“……我太笨了,我不知道。”
想到齐释桀会有点快乐,可是那种感觉太浅了。想到孟弈辰却会心痛,是从心的底端冒出来的痛感。好像根本就是不一样的情感……顾希其实早就想过了,可是他想不明白。所以他用冰冷的拒绝逃开。
看着他迷惘的呆滞表情,沈颜也不忍心再责怪他。算了……我这个感情失败者又有什么资格指责小希呢?默默地关掉台灯,把被子横过来丢给顾希,沈颜侧过身睡,手指不受控制地抚着脖颈上的那块翡翠。一遍又一遍地勾勒那圆润的形状,沈颜悄悄地想念着那枚护身符的主人。
我爱你,丁汀。他想。
可是,我决定不再爱你了。
看到楼上变成一片黑暗,齐释桀活动了一下因长时间站立而僵硬的手脚,挫败地回到车里。他有一点想放弃了……倒不是因为这一周来做了多少努力,而是他知道顾希是个直接的人——顾希似乎真的不喜欢他,这并不是所谓地欲迎且拒。果然还是孟弈辰那样的知性温柔比较受欢迎么?他妈的……在心里不爽着,手已经快大脑一步拨出了孟弈辰的电话。
“桀少?”孟弈辰似乎刻意压低了声音,“稍等,我出去打。”那边传来轻轻的关门声,“那么晚了,找我有事?”“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受了点挫折呗。”嘴上似乎满不在乎,齐释桀的声音却有些言不由衷地酸楚,“我,想放弃了。”那头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喂,孟弈辰,我来北京好不好?你说了要招待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