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季——雪季

停留在那里，无意识地蜷缩着。

他……拒绝了。

“啊，对不起，我……痒。”于黑暗之中，我听到这样的声音，然后背又碰上我的手，本能地，我把手缩了回去。

“……”我们都没有说话，窗外一片阴郁，看不见月光。

尴尬的沉默，一夜无话。

第二天，是游玩结束的日子。我们坐着一辆大巴，车窗外的雪景不停变换，只有那种冰凉的白，还未改变。

张扬坐在我的旁边，我们两个都一言不发。其他的同学大都高谈阔论，喧闹的声音一浪盖过一浪，只有这个小角落，安

静依然。

我看着窗外，吹着刺骨的寒风，什么都不说。

“可以把窗户关上吗？我很冷哎。”后排的女生这么说着，我愣了愣，轻轻“哦”了一声，关上窗户。风中断，车箱里

暖洋洋。

玻璃上映出我的脸，没有一丝笑意。我为季子云喜欢上了别人耿耿于怀，从昨晚到现在。

他容易移情别恋，我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说不定哪天他就爱上我了。然后，我们可以成天混在一起，直到耗尽所有感

情，好聚好散。

这样的未来，真好。

我呼出一口气，玻璃上的景象瞬间变得模糊，然后，我伸出手，用手指在玻璃上画着。我没有写“季子云”也没有写“

我爱你”，我只是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最后，我笑了。

车辆呼啸而过，驶向不知名的前方。

日子终究归于平静，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现实大网中漏下来的幸福，都被编织成一个个美丽的梦，最后却都越飘越远

。

或许我更适合波澜不惊的生活，所以，当张扬把一份杂志拿给我时，我并没有反应过来。

那一页，刊登着一首诗，我突然意识到这是我闲时拿去投稿的诗：

红豆枝节，没入南苑斜草。

橙桔落雪，写尽一纸冬情。

黄花未老，无人愿比憔悴。

绿藤几寸，蔓遍半生缠痴。

蓝天无怨，不见一丝云翳。

紫花难觅，恰如缘尽无痕。

一颦一笑一回头，一爱一恨一情深。

这是我随手写的一首小诗，我也没想到竟然可以发表出来。张扬兴高采烈地看着我，以至于我觉得我似乎没那么高兴。

我原本想轻轻地“哦”上一声，但门外突然传来的吵闹声打断了我，那是一个女生的尖叫，极其疯狂。

好奇心被勾起，我和张扬对视一眼，撇开那首角落里的诗，走出去看到，学校的走廊上，站着一个女生，长发凌乱，掩

住了她的脸。她似乎非常痛苦地捂着肚子，愤恨地看着另一个男生。

那个男生，是刘羽阳。

他走过去，想要扶住那个女生，那个女生用力地甩开了他，歇斯底里地喊着：“四个月了！四个月了！”喊了好几声，

突然间，晕了过去。

这时，我才看清，那个女生就是刘羽阳的女朋友。

忽然间，不知从何处扑上来了一对中年夫妇，围着那个女生，一边哭，一边大骂刘羽阳，场面一度混乱，四周议论纷纷

。

“我听说，那个女生怀了那个男生的孩子，然后那个男生就让她去堕胎，她不肯，最后把事情闹成这样了。”

“啊？那个男生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是呀，不过他想继续上学恐怕是不可能了。”

最后，老师校长再加上保安都来了，才勉强拉开了她的父母，然后，包括我在内的所以学生都被赶回了教室。

我的第一反应不是去想刘羽阳会怎么样，而是想到了那个肚子里的孩子。

已经四个月了，也就是说，想要堕胎的可能性不大，那个孩子出生以后，会有怎样的生活。也许他的父母会为了他而结

婚，不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也许哪一天，他的爸爸会离开他，他的妈妈会因为伤心而卧轨自杀，最后他会沦为一个孤儿。

不过，我也没有资格去同情他，我和他是一样的。

最后的结果是，刘羽阳和那个女生退学了，这件事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的。我没有多少婉惜，我只是突然想起了领养

刘羽阳的那个女人。

不知道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虽然我不认识她，但我总感觉她知道我，并且，认识我的父母。

不过，无所谓了，十多年都这么过了，我那个亲爱的妈，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没有时间去想那么多，因为高三要到了。

学校花坛里开了一片白花，在眩目日光下如高贵的公主，昂首俯视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挥霍着不剩几天的骄傲。

我看着那片白花，忽然走过去，摘下一朵，很变态地把它揉碎，扔到花丛中。余下的大片白花，芳香依旧。

当酷热的风蚕食着最后一份宁静，我一个人走在校园里，没有人陪我。阳光像沉闷的巴掌，扇在脸上，像要打烂一块皮

。

季子云陪着许苑心，至于张扬，我疏远了他。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确实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明明没有爱情，却能够走到一起。

刚开始，张扬还是时时刻刻陪在我身边，可是慢慢地，我们还是疏远了。时间可以改变一切，张扬是这样，总有一天，

我也会被改变的。

我和他依旧是情侣，却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就连那个消息，也是季子云告诉我的。

在听完那个消息之后，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走出教室，来到操场上。我看到张扬一个人站在一棵槐树下，没

有任何表情。我迈出步子，想往前走，却看到一个女生走树后走出来，吻上他的嘴唇。

他没有表情地回吻着，路边大片大片的白花，放肆绽开。

脑中回放着季子云和我说的话：“张扬准备要出国留学了，你不知道吗？”

我其实并不难过，真的，我只是有点失望，对爱情失望。

我回到教室，季子云迎上来，问我：“张扬怎么说的？”

“什么怎么说的？”

“出国的事啊，你刚刚不是去问他了吗？”

“我刚刚只是去上厕所。”

他没问了，他直勾勾地看着我，说：“你撒谎。”

你真聪明。我在心里对他这么说着，甚至想为他的聪明鼓掌。我抬起头，带着笑望向他：“那你呢？你能诚实地告诉我

，你喜欢许苑心吗？”

他愣住了，没有马上回答，我的笑意更浓了。

空荡荡的教室，偶尔有不知名的脚步声，近了，又远了。

“我……很喜欢她。”他的眼神飘向窗外，窗外是一片浓密的树荫。

“很好。”我长长呼出一口气，咧开嘴笑着，“祝你幸福。”

听到了吗，季子云，我祝你幸福。

几周之后，张扬走了，像他从未来过一样。那次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说上一句话，他没说抱歉，我也没说再见。

我知道，一切都是因为我们太天真，相信了爱情，以为永远并不远。其实我早就知道，永远，永远很远。

其实我比张扬天真多了，把爱情看得太重。其实爱情没什么大不了的，没有人会为它改写自己的人生，该走的还是会走

，该散的还是会散，这就是现实，只有我才那么傻。

我没有为任何人的离开感到情绪低落，只因为我一直都是低落着的。

回想高一高二，说过去就过去了，回想十七年的生活，像在做一个搭积木的游戏，毫无意义地把一块又一块的生活累加

在一起，还自以为很有趣。

到现在，我玩这个游戏的目的，或许仅仅只是在等着它塌掉吧。

我原以为，到高考前的日子会这么忙碌无奇地过去，可是谁知道，有些事往往发生的措手不及。

那天，当我和季子云回到家里，谢岚就慌慌张张地告诉我们，院长生病了。

按谢岚的性格，小题大作是常有的事，但当我见到院长，我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院长告诉我，他的关节炎又犯了。

其实关节炎并不是什么大病，很有人都有一点，但是如果日积月累不治疗，关节炎也可以造成全身关节浮肿，乃至瘫痪

，死亡。院长的关节已经开始浮肿了。

“我送您去医院。”季子云这么说着，准备把院长背起来。

院长摆了摆手，说：“不用了，偶然犯一次，很快就好了。”

“不行，您一定要去！”季子云吼道，红了眼眶，谢岚在一边嘤嘤哭泣，我站着，面无表情。

从院长把我捡回来到现在，已足足有十二年。说实话，他没有义务要扶养我，这只是一个私立的小孤儿院，没有政府的

补助，从本质上来讲，我和季子云都只算他领养的孩子，但他为了我们，耗尽了一生。

“还是算了吧，就算治好了也没几年活头了，还是把钱留给你们上学吧。”院长继续摆手，那只手因为关节浮肿略微有

些畸形。

季子云仍旧一个劲地摇着头，执意要把院长送去医院，院长则是固执着不肯去，相持不下。我权衡了许久，终于开口说

道：“算了，听院长的吧。”

第十七章：现实

“为什么！”季子云对我吼道，谢岚停止了哭泣，征征地看着我。

我没有直接问答他的问题，而是转向了院长：“前几天，我看到您向别人借钱，是真的吗？”

院长愣住，眼神渐渐黯然。他点了点头，说：“你说的没错，我们已经没有存款了。”

季子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院长：“不是说还有很多钱吗？”

院长没有回答，我也没有帮院长回答这个问题，我们都知道，沉默是最好的回答。沉默中，谢岚的抽泣声变得更大了。

“季子云，我们退学吧。”沉寂片刻，我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不经意间出口的语气，我甚至觉得我是在说“

我们睡吧”。

季子云愣了愣，然后，坚定地点了点头。院长却是反对：“不行，雪陌，马上就要高考了，别忘了你是要考大学的。”

“没用的，就算我考取了大学，家里也交不起钱。”我轻轻一句，把我在高一时的梦想粉碎。

毕竟，在现实面前，梦想永远不堪一击。

院长不再说话，他下头，沉默半晌，终于，他抬起头，轻轻叹了一口气：“小岚，子云，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要跟雪陌

说。”

谢岚乖乖地出了房间，季子云则是站在那里，院长又说了一遍，但他还是一动不动。他的眼睛望向我，仿佛有道光芒直

击心底。然后，我听见他一字一句地告诉我：“我辍学，你接着上，钱不够没关系，我去挣！”

他曾经跟我说过很多很多的话，有很多话我已经记不清了，可是当他对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很久以后都不会

忘记这个瞬间。他像是在许下一个誓言，我曾经想过什么样的誓言最感人，可是这一刻我知道，再多的海枯石烂也比不

上一句“我养你”，尽管我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可我还是自动地把他这句话误会了。

我知道，年少轻狂的誓言，是最珍贵的东西，因为它是真的，不是甜言蜜语，没有任何虚假。

最后，我对他说：“等我将来赚了钱，一定会还给你。”哪怕我知道，将来最不可靠，时间最喜欢扇人耳光。

可是这一刻，理智早就不重要了。

再去学校，季子云就是去办退学手续去了。

他一来一去，没有惊动任何人，我知道他是在躲着谁。男朋友莫名其妙地辍学，任谁都不可能高兴。课上，许苑心的眼

神一直往我旁边的空位张望，她想问我，但她没有开口，而是一次又一次地，从我身边昂首路过。

我在心中嘲笑着她，不过，如果我是她，我也不会问出口吧。但我和她不一样，她自视甚高，我自视甚低，而人的性格

，往往是由他对自己和世界的看法决定的。

我无谓地同情心泛滥，但我还不如同情我自己，毕竟她是拥有过的，而我有的，不过是自己幻化出的梦魇罢了。

校园里的白花开得越发灿烂，在似火骄阳下像海浪的泡沫，绚丽缤纷，不可一世地折射着刺眼的光，直到一片片地凋亡

。

季子云跑去给人洗盘子，挣得不多，每次回来却都是两手通红，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见他那双手，心里就感觉一抽一

抽。

学校里，一切如常，似乎从来没有过季子云这个人。许苑心依旧高贵而美丽，像校园里盛开的白花，阳光再烈，也决不

低头。

高考一天天临近，院长的病也一天天严重，仿佛一切已经到达临界点，只等着它全盘崩溃。

高考的前一天，刚好是季子云领到了工资的日子。下午放学，他说他会骑着自行车来接我，那天早上，也是他送的我。

可是当我下楼走到自行车棚，我看到了许苑心，那一刻我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

“季子云！”许苑心叫住了想背过身逃跑的他，他转过身，低着头，没有说一句话。

“你难道不想解释点什么吗？”许苑心脸上是带着怒气的笑容，她的嘴角僵硬，让我想起了校园里逐渐枯黄的白花。

季子云慢慢抬起了头，他看了一眼许苑心，又撇开视线，低声道：“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在逃避，很显然。

“很好，非常好。”怒气让她的笑更加璀璨夺目，“这么说，我许苑心，被你甩了？”

季子云再次低头，不再说话，沉默是最好的回答，这一点似乎他已经学到了。只是，许苑心心高气傲，恐怕不是沉默就

可以打发的。

“给我个理由。”她说。

“什么？”

“给我个理由！”许苑心突然大吼起来，疯狂得像那些生命只剩最后一刻的白花。

季子云被吓了一跳，他深吸一口气，摊开手掌解释道：“家里已经无法再供我上学了。”

“这样的话，那个任雪陌呢？他为什么还可以在这上学，然后心安理得地抢走我的第一名？”

“那不是抢，那是他应得的。”季子云为我辩解着，却正好惹怒了许苑心。

“好，非常好。”许苑心笑了，那张高傲的脸在阳光直射下变得惨白，然后，她的声调又变了，“家里没钱，没关系，

我可以给你钱，只要你不退学，只要你好好地陪着我，怎么样？”她的语气轻柔得可怕，像在哄一个孩子。

尽管她的声音是那么的轻，话里的疯狂却一丝未减，有一种暴风雨前的宁静。

“没用的。”季子云低下头，“学了也是白学，反正我考不到什么好学校。”

许苑心沉下脸，一言不发，忽然间，她笑了，笑得很诡异，然后，她一巴掌打在了季子云脸上，啪的一下，季子云脸上

出现了五道红痕，许苑心的笑变得更加诡魅。

啪啪！又是两下，随之，许苑心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吸血鬼般的惨白，她说：“没用的家伙，我恨你！”说

完，她头也不回地跑了，只留下满脸红痕的季子云停在原地发呆。

谁甩了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季子云受伤的表情。

季子云像是还没有回过神，恍忽间伸着手，触碰着脸上的痕迹，他是爱她的。我忽然间心中一颤，跑过去，握住了他的

手。

“小雪……”他低声叫着我的名字。

我对他说：“没事了，我们走吧。”我拉着他的手，要向外走去，却被他拉住了。他抬起头，满眼尽是落寞，他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