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干净净,重新开始他们的生活。
我只是一个过客,暂住在他人的生命中,时间到了就得走。我不可以留恋,因为会感伤。
谢岚继续上学,从初中再到高中。那次之后,她成熟了很多,和她死去的父亲越来越像,相信爱,坚强。
一日,季子云和孩子们在一起玩,我们已经二十多了。他的脸多了一份成熟,显得愈发俊毅起来。几个小女孩在旁边痴
痴地看着。
“大哥哥好帅啊,好像王子啊。”
“真的耶,那公主是谁呢?”
“公主吗?肯定是小雪老师啦。”
“对哦,就是小雪老师。”
我不禁莞尔,向她们走过去:“好了,差不多要上课了,回教室吧。”
童话故事里的王子和公主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可是,什么才算永远,怎样才能得到永远?
或许,现在他陪着我的短短一瞬间,就是永远。
后来,一个雪天,幼儿园放假,季子云却必须留在幼儿园看门,他觉得一个人太无聊,所以把我也拉了过去。
这个城市飘着雪,像在空中离散的羽毛,纷飞缠绵,落满厚厚一层。幼儿园的滑梯被雪覆盖着,却依然嗅得出笑容的痕
迹,仿佛还有几个小小的身影在欢呼跳跃。
“哈!看招!”季子云攒成一个雪球,就砸到了我身上。
回想和他相遇的第一天,貌似也是这样吧。
五岁那年,院长把我领回了孤儿院,当时季子云和刘羽阳正在院子里打雪仗。我才刚踏进门,一个雪球就砸上了我的脸
,视线马上变得一片漆黑。然后,只听得院长带着怒气的声音:“季子云!看你干的好事,扫雪去。”
等我把雪从脸上弄干净,那个砸我的人就不见。当时我心里就嘀咕,哪天一定要打回去。
现在想起来,还真是一段孽缘。
这么多年了,年年下雪,我却没再去想报仇了。每一年,都是他把雪揉成团,砸着像木头人一样的我。
“嘿!你发什么呆呢!”又是一个雪球,只是这一次,他砸中了我的脸,像当年一样。
我把脸上的雪弄干净,用一种“你多大了”的眼神看着他,这招是我的必胜法宝,准能把他镇得乖乖的。
“小雪,你就陪我打会雪仗吧,成吗?”他开始装无辜。
我打了个哈欠,呵出了一大团白气来,漫无目的地环顾着四周。
他泄了气了,嘟着嘴说:“那总该干点什么吧,就这么呆着多无聊啊。”
“那就……堆雪人吧。”
事实证明,堆雪人是个不错的选择。我很庆幸我没有和他打雪仗,否则我现在一定满身是雪。
我们忙活了大半天,一点一点地堆起了那个雪人。尽管天气很冷,但我还是满头大汗,不断有白雾呼出,然后散开。
“终于完成了!”季子云伸了一个懒腰,快把自己的眼睛给笑没了。
我轻轻应了一声,歪着头看着那个肥嘟嘟的雪人,不禁莞尔。
突然间,季子云走到了我的面前,我抬起头,他比我高半个头,有些压迫感。他微微弯腰,正对着我的脸,吓得我后退
了几步。
“小雪……”
“……”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僵在原地。呼吸呼出的白气,在面前氤氲模糊。
心跳快得可怕。
唇上忽然一片柔软的触感。
一阵晕眩。
他吻了上来。
我闭上了眼睛。
脚下一滑,我坐倒在了地上,睁大眼睛看着他。季子云也看着我,涨得满脸通红。
“我……”他张着嘴,话却像是卡在了喉吼里。我们相峙许久,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雪迎着风,放肆飘扬。
“我……下班时间到了,快走吧。”
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了,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随着凛烈的风,雪花在空旋转飞舞,雪人在一旁呆呆地立着,理所
当然地无动于衷。
这一次,他是真的,吻了我……
可是,他为什么要逃?我很可怕吗?
他逃得太快,我是一个人回的家。我似乎有些发烧,脑袋晕乎乎的,刚进到房间,就栽到了季子云的怀里。
“你怎么了?”
“好像是发烧了吧。”
他把我扶到了床上,然后似乎在忙着找药。我躺在床上,脑子有些混乱,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
梦中,是孤儿院的院子,小时候的季子云正站在我面前,灿烂一笑,露出缺了的牙。我走过去,问他:“我是怎么来的
呀?”
“当然是来陪我的啦。”
他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低头,看见我的一条胳膊掉到了地上。
他又拍了我的另一个肩膀,然后,又是一条胳膊落地,没有任何感觉。我抬头,季子云依旧带着那缺了牙的笑容,诡异
非常。他抓着我,用力地摇着,我四肢解体,在地上滚来滚去,就像我爸留在铁轨上的尸体。
我张大嘴巴,却喊不出来,在这个梦里辗转反侧。
那样的恐惧,一直伴随着我,直到我醒过来。
我醒来的时候,谢岚正在房间里整理东西,她还没有注意到我已经醒了。我躺在床上,揉了揉太阳穴,当脑子变得清晰
之后,我第一个想到的是季子云。
他在哪?
我伸出手,轻触着嘴唇,那时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那一刻,他是真的吻了我,不是做梦,也不是我的幻想,这一切都
是真的。
嘴角竟然止不住地上扬,我突然很想对着季子云,告诉他我爱他,然后,过上童话般的生活。
十年,二十年,都会这样过下去,直到时间尽头。
“谢岚,季子云呢?”我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问出了口。
“呀,你醒了。”
“嗯,我已经没事了,季子云在哪?”我的身体已经恢复,从床上坐了起来。
“小云哥哥……他,走了。”
“走了,他去哪了?”
“他的妈妈来了,然后他就跟他妈妈走了。”
我一下子愣住了,没有反应过来:“他的妈妈,不是早就抛弃了他吗?”
“嗯,不过又是回来认亲了。”
我彻底愣住了。命运还真喜欢捉弄人,先给个甜枣,而后,又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就在我睡着的期间,一切都已经来
不及了。
“他还会回来吗?”
“不知道。”
我忽然浑身脱力,倒回了床上。
我不知道我在床上躺了多久,我只知道窗外的雪停了又下,下了又停。霜渐渐结上玻璃,模糊了窗外的世界。
其实现在的情景,我早就预料到了,不是吗?
这个世界就像一道道生命轨迹交织成的网,两条线可以有交点,可以不断纠缠,却一定会分开。
既然会分开,又何必要相逢。
在别人的生命里,我只是暂住的房客,同样,在我的世界里,不会有人永久停留。看似,我拥有很多,其实,我只有自
己。
所以,我一直都在努力地保有我自己,可是,把所有人都当作与我无关,还是真的做不到。那些从我生命的离开的人,
总会带走些什么,留给我撕裂般的痛。
我深深吸进一口寒冷的空气,从床上爬起来,出了房间。
夜色在茫茫飞雪里铺开,蒙敝了繁华或是沉沦。物质不再是精神的基础,物质是精神堕落的基础。因为有的东西太多,
不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这里的人都是这样,或许我也是。
我坐在一个小酒吧里,不断晃动着手中那杯橙黄色。泡沫凝聚,然后又破碎,被我一饮而尽。
冰凉的味道,爽辣的刺激,在喉吼盘踞着,带来一种不能自已的麻痹,我闭上眼睛,感受着意识清醒而又沉醉的痛觉。
“小雪老师?”一个童声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了这个纸醉金迷的地方。
“小出?”我低下头,惊讶地发现了我的一个学生,“你怎么在这里?”
他有些紧张地拉了拉他的衣角:“我来找我爸爸。”
让孩子来酒吧找人,这还真是个不负责任的爸爸。
“你爸爸在哪?我带你去找你爸爸吧。”我蹲下来,对着他说。他点了点头,我便拉着他在人群中四周寻找。
“爸爸!”那孩子突然发出一声高喊。我顺着他手指向的方向,看到一个神色惊讶的男人。那个男人与我年纪相仿,死
死地盯着我。
我也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这个男人。
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这一次的相遇,看似没有什么大不了,却是人生中一个无法挽回的伏笔。
我问:“你是……刘羽阳?”
第二十章:找寻
“任雪陌?你怎么……在这?”
我沉默了一会,不打算去回答这个问题了。我拉起孩子的手,对他说:“这是你的孩子吧。”
刘羽阳愣了愣,然后对那个孩子说:“小出,你怎么来了?”
“爸爸。”孩子轻轻叫了一声,向他跑了过去,扑到了他爸爸的怀里。刘羽阳摸了摸他的头,以示安慰:“你先回去,
我要和朋友聊几句。”
孩子点了点头:“哦,小雪老师再见。”我挥了挥手,当作是再见。
看着孩子离开,他转向我,问道:“你怎么没上大学,还当幼儿园老师去了?”
“没上……就没上呗。”难道我还要告诉你高考前一天我被季子云上了。
他沉默了一会,问:“你……还和张扬在一起吗?”
我轻笑了一声。张扬,好遥远的名字,在一起,不切实际的三个字。
“早就分了。”经过时间的磨洗,那段岁月只剩下了轻描淡写的四个字。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整个酒吧都是喧嚣的,只有这个小角落没人说话。空气中酒味带着烟味弥漫,慢性的毒药。
“大家……都还好吗?”他似乎在心里转了几个弯,最后才这么问道。
“院长过世了。”我说。
“什么时候?”他看起来很惊讶。
“高中毕业那一天。”时隔好几年,那一天,我依然记得清清楚楚,那个风雨飘摇的夜晚,惊雷闪破夜空。
“是吗?都那么久了。”他无不感慨地说着。
“那你呢?还有那个孩子。”我随口问了一句。
“小出就是那个时候的孩子,孩子的妈……已经死了,原先收养我的那个女人把我抛下,周游世界去了。”他用一种淡
漠的口气说着,好像那些事都不是他所经历的,“对了,我想回去看看,可以吗?”
“可以,走吧。”
我领着刘羽阳回了家。半夜时分,院子里的积雪反射着月光,大片大片的银白色,眩目。
我走进大厅,看见了季子云。他回来了。
他往这边看过来,看到我,怔了怔,然后,目光越过我的肩膀,看到了后面的刘羽阳,又是怔了怔。
短暂的沉默与惊讶过后,他们开始了哥俩好的戏码。季子云没再看我,我被晾在了一边。我就这么沉默地看着他们两个
寒暄,干脆,在椅上坐下了。
他吻我只是我的错觉,我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回来就回来吧,在命运一连串的玩笑之后,我已经渐渐习惯了。所谓习惯,就是不再相信,会有幸运这种东西存在。
那天的吻一定是我梦见的,被我当成现实了,我知道。
我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只是偶尔犯犯糊涂罢了。
我特意给他们两个倒了杯水,然后笑着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也不知道在房间里坐了多久,总之我没有睡着,最后,季子云推门进来,当时我正倚在窗边,没有多看他一眼。
“小雪。”他叫了我一声,我扭头看他,作出一付很期待他会说什么的样子,实际上我也很期待,他会绝情到什么地步
。
“我妈来接我了。”
“嗯,然后呢?”
“所以……我以后都不会在这住了。”
“还有呢?”
“你这是什么态度?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在意我吗?”他忽然生气了,走到我面前,十分强势地看着我。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态度?”如果我一把鼻泣一把泪地求你,你是不是就会同情心小小泛滥一下,然后不走了?真不好
意思,这样的事,我做不出来。
就算我在意你,这有用吗?该走的还是会走。
“你!”季子云一时语塞,只能目不转睛地瞪着我。我带上一个轻蔑的笑,与他就这么对峙着。突然间,他俯下身,吻
住了我。
我用力推他,但他疯狂得可怕,像要啃食尽我的灵魂。
最后,他放开了我,喘着粗气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摔门而出,他说的是:“我怎么会爱上你这种没有感情的人!我以
后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我愣住了。
伴随着门关上的巨响,我瘫坐在地上,几乎无法呼吸。
他说,他爱我。
他说,他不想见我。
窗外大雪连天,像天上的云被一次次地撕裂,变成零落的碎片,落到这个城市,见证着一切的爱恨纠缠。
十多年的回忆不受控制地翻滚,原本被泯灭的情感,突然全部复苏,压得我无法呼吸。
他爱我,他爱我,他爱我!
我在茫茫大雪中追出去,却什么都看不到了。他已经走了,他再也不想见到我。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我站在雪中,大声地哭了起来,任凭雪花堆上肩头。
季子云,你知道吗?我曾经无数次以为,我们可以像朋友一样生活在一起,我曾经无数次地告诫自己死心,可你把这一
切都粉碎了。当我知道你爱我的时候,已经都来不及了。
你就这么走了,就像我妈,她说她爱我,然后,不要我。你说你爱我,却再也不想见我。
季子云,我想看你的笑。
季子云,我想你孩子气的打打闹闹。
季子云,我冷……
第二天,我按时上班。当我走进幼儿园的时候,看见我和季子云堆的雪人已经化为一滩雪水。
一切生活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当有孩子问我门卫叔叔去哪了的时候,我笑着回答,不知道。
季子云是谁,我认识他吗?
当晚,我去了这个城市中最大的GAY吧,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刚好是我想要的生活。当一个人已经没有心了的时候,可
以满足他的,就只剩下了物质。
“嗨,一个人吗?”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向我挑了挑眉。
“当然不是了。”我轻浮地笑着,“不是还有你吗?”
那个男人也笑了,笑得颓废,笑得沉沦,没有一丝阳光或者希望,非常好的笑容。
我走上前去,放荡地笑着,搭上他的肩,顺便,把另一只手伸向他的裤腰带。
他的呼吸突然变得粗重起来,他渐渐靠近,在我耳边低语着:“这么浪,小心得爱滋。”
我笑得更加放肆,凑到他的耳边,说:“你有吗?传染给我好了。”然后,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
他浑身一颤,说:“你这个小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