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他回答,我立刻挂了电话。
我害怕去猜测他现在的心情是什么样的。
他下来了,很快,套着一件大衣,下巴还带着青青的胡碴。他看向我,我心里一抽,停在原地不动了。
他的眼神看起来很复杂,年少天真的阳光却淡了,也是,过了这么多年,早该被现实打磨成一块光滑的石头了。
可是我却突然觉得,他变得很陌生。
“小雪……”
他叫了我一声,然后没有再说下去。我看见他咖啡色的眼睛眨了眨,就又转向了其他地方。
“有事吗?”他再开口,声音就变得淡漠。
我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还好吧。”他抽出一根烟,点着,叼在嘴里,带上了几点沧桑。
我们有一年没见了。这一年里,或许发生了很多很多,再见面,话多得说不出来,于是只好再换上一句“还好吧”,聊
以自慰。
我可以这么去想这一句还好,但他语气中的逃避在我心头扎了一下,一阵锐痛。
找不到什么可说的,我只好明知故问了一句:“你跟许苑心结婚了吗?”
出口之后,我竟然有些后悔。他现在已经不是我的爱人了,看他冷漠的神情,问了又有何益?
他吸了口烟,然后呼出一大口灰白色的烟雾,被有些刺骨的风吹散。他说:“明天就去领证。”
“……”
此时此刻,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刘羽阳这么胸有成竹。
明天领证,今天还没结婚,真好。一切还没到无法挽回,我却无力改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变得无法挽回,真好。
我吸进一口寒冷的空气,再呼出一团白雾,看着它像一缕骨灰般飘散。我问他:“你不是不想和她结婚吗?”问得那样
挣扎。
事到如今,连我也觉得自己太厚脸皮了,可是,我只能厚着脸皮问下去。
因为,我还是个人,是个人,就不可能甘心。
他把烟掐灭了,扔到地上,用脚,一点点地把烟头踩扁踩烂。我听见他说:“孩子是无辜的。”我哑口无言。
是呀,孩子有什么错,错只在我有不了孩子。
为什么孩子总那么无辜?
突然间,传来一阵响亮的婴儿哭声,许苑心不知从何处走来,怀里抱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婴儿。
我从未觉得,这世上竟有那么想让人跟着哭的声音。
许苑心又比以前柔和了不少,更加有气质,不愧是当母亲的人了。我看着他们俩个,突然感觉很想逃。我勉强笑了笑:
“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再见。”
我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不回头地说:“说错了,应该是再也不见。”
最后,我一点也不潇洒地长扬而去。寒风凛烈地刮着街边的树,从耳畔刮过,烈烈风声。
第三十二章:半生(完结章)
我坐在火车上,列车与回忆一同发出轰鸣的声音,震得人有些胸闷。
窗外稀疏的雪花,落上荒凉的大地,用单调来点缀另一种单调。
七年前,同样的时刻,同样的路线,我去向那个思念尽头的城市。最后,我看到了他的冷漠,她的幸福。
那一天,我对他说,再也不见。
七年后的今天,我又坐上这一辆列车。往事撕扯着脆弱的灵魂,仿佛下一秒就会破碎。
七年前,我遵守承诺,和刘羽阳生活在一起了。那时的我疲惫不堪,却仍旧天真地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刘羽阳变得冷淡,床上也越来越粗暴,尽管我并不在意。然而,几天之前,我发现了他在吸毒,还在
贩毒。
我不想他会连累我,所以我报了案,当他知道这一切是我做的,那种仇恨的眼神,像要把我肢解,但我只是面无表情地
看着他被送进监狱。
那一刻,连我都觉得,我是个冷血的人。
我能做的,只有努力地保全自己,别人的事,我何必去管,就算与人有了一星半点的交情,却终究还是会背叛。
我妈说会照顾我,季子云说死也不放开我,刘羽阳说会好好对我。结果呢?
我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更况是相信别人。
下了车,我和季子云见了个面,我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他当即给了我一拳。
“好歹也相识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这么冷血!”他这么说,我只是笑。
飘扬的白雪中,我推开他,毫不犹豫地离开。
我又坐上了另一班火车,驶向孤儿院所在的城市。我觉得我多费一张火车票来找季子云真是傻透了。
车窗外的风景在变,车厢里的人心也在变。
谢岚已经结婚了,和一个憨厚老实的男人在一起,有了一个孩子。她依然不漂亮,却依然善良坚强。
她把孤儿院发展为公立的孤儿院,由国家拨款支持,她也成了名副相实的孤儿院院长,她和她的丈夫,一起管理着这家
孤儿院。
我刚走进去,就听到一群孩子的欢声笑语。整个院子也扩大了不少,种上了各种各样的花草。
我和谢岚打了个招呼,在这里暂住下来。
当天夜上,我去了这个城中最大的GAY吧,我点了一瓶啤酒,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享用。
“嘿,帅哥,没人陪你吗?”在这里时常有人搭讪,我也很享受。
我抬起头,已经准备好的笑容却僵在了嘴角,这个人,除了染成金色的头发,脸几乎和季子云一模一样。
“发什么呆,不会是我太帅,把你给迷住了吧。”他带着坏坏的笑,我僵了一下,也很快恢复过来,在嘴角挂上准备好
的微笑。
当晚,我们就去开了房,一夜偷欢。第二天再去,他仍然带着坏坏的笑,看着我。
从此,他成了我固定的性伴侣。
我和他说过我的往事,也说过和他在一起的原因,他只是坏坏地笑,不说话。
这样的生活维持了一个月,直到一天清晨,我们在宾馆起床,他拿出一个戒指交到我手上,用那张和季子云一样的脸对
着我,说:
“我们在一起,一生一世都不要分开,好不好?”
我先是失神,然后,带着面具般的笑,拒绝了他。
他说:“如果你不和我在一起,今天中午,我就会因车祸而躺在医院里。”
我看着那张季子云一样的脸,笑。
他生气的摔门而出,随之,我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其实,这样笑,是最费体力的。
然后,我听到一声巨响。我冲出去,看到他倒在血泊中,季子云的脸,对我坏坏地笑。
我把他送到了医院,他的母亲也来了。她问我是怎么回事,我就把所有的事都说了出来。我看着她的脸有趣地变青再变
黑,然后,一巴掌扇到了我脸上。
“你这个变态!狐狸精!”她骂。
我说过是他先和我搭的讪,但是这位本性纯良的母亲显然不相信她的宝贝儿子会做出这种事,于是,她看上去非常生气
。
我能理解,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在母亲眼里,自己的孩子永远是好的,犯错的肯定是别人家的孩子。
我没有反驳,而是自顾自地离开了。
一周之后,我收到了来自我床的伴的短信,他让我去找他。我去了医院,然后,我看到他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向我
伸着手,手上是那天的戒指。
他坏坏地笑。
我也笑,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很可惜,我什么都能给他,除了心,除了爱情。
当天晚上我收拾了一下我的行李,在第二天,坐上火车,再次离开了这座城市。
我打开手机,却发现他发的一条未读短信,我点开来看,上面写的是:
“和我在一起,否则我服安眠药自杀。”
我看了看时间,昨天晚上发过来的。
我背脊一凉,连忙拨了他的号,电话接通了,那头传来了那位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我心中一颤,挂了电话。
我又害了一个人。
我关掉手机,爬回火车的床上,蒙着被子,眼泪流了下来。
季子云害死了我,我害死了他。
我一路惊惶地到站,下了车,我在车站徘徊了很久,最后,又去找了季子云。
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告诉过他,我有多爱他,只有说完了这些话,我才可以不留遗憾地用安眠药结束这一切。
我敲开他家的门,他惊讶地看着我,我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走进去,房子里一片空荡。
“许苑心不在吗?”我问。
他把门关上,走过来在沙发上坐下:“我们已经离婚了,她带着孩子走了。”
他的口气很轻,听不出什么浓郁的感情,或许,他当时很绝望,但在时间的冲洗下,也变成了一种淡漠,尽管这种淡漠
,那么令人悲哀。
“哦。”想不到要说什么,我只好轻应了一声。
窗外飘着雪花,淡雅而温馨,疏离着,缠绵着,落在这个城市每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装点华丽的沉默。
“你还爱我吗?”过了很久,我说了这句话。
季子云仿佛有一种特别的气场,仅仅是坐在他身边,我也能感受到一种恬淡的安全。我沉溺了很久,才依依不舍地开口
把它打破。
他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两只手慢慢从前胸移到了两侧。他的喉节上下浮动,他说:“我不知道。”
我顿了一下,然后不自然地笑了:“是吗?”
不知道三个字,代表的是一种谨慎,但同时,也表示不想负责任。
几片雪花只粘在玻璃窗上,一点一点地溶化,然后,消失了。
我慢慢站起身,对着他,说了一番我一直想告诉他的话。其实很久以前,我就在想要如何告诉他我有多爱他,可是每一
次见他,总会有各式各样的壁垒,把他的心隔得很远。现在,那样的距离感依然存在,可是我却不得不说。
这是我最后一次的机会。
“季子云,我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遇见了你,从很久以前,我就开始喜欢你,可你却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是没想
过要告诉你,但是你对未来的规画里,没有我的位置。”
“我爱得累了,我也不是没想过放弃,可是,季子云,你太狠了,如果你绝情一点,事情绝对不会变成现在这个地,就
是你的犹豫,害了我们彼此。”
“随时随地,我的心都是放在这里让你砍,可是你偏偏不肯来一刀痛快,而是非要一刀刀地凌迟,最后,刀都被你用钝
了,我还是没有死心。”
“我还是亲手,帮你把刀磨快,让你把我砍到死心,可是你犹犹豫豫,永远都不肯结束这一场毫无意义的纠结,只会一
点一点地折磨我,你凭什么?”
我笑了笑:“我知道,凭我爱你。”
一些雪籽打在窗户上,发出噼啪的声响。
制暖空调呼呼的响声,突然间停了下来。
沙发上乱扔的衣服掉到地上,扑的一声。
季子云就那么看着我,我也那么看着他,安静。
我动了动左脚,向外偏转,然后,我抬起右脚,随着身体的惯性旋转,完成了一整个转身的动作。
他没有动。
我抬起左脚,向前跨,足尖点地,然后再脚掌着地,右脚慢慢踮起来,然后又向前迈。
他没有动。
停下来的空调,一瞬间又开始呼呼作响。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大步地向前走。
突然几声重重的脚步声,他冲上来,从背后抱住了我,双手箍得死死的。
他说:“不要走。”呼吸声急促,湿热的气流喷上我的耳朵。
眼泪忽然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溢了出来,顺着脸颊,渐渐地往下流。一只手伸上来,抹掉了我的眼泪。
是季子云的右手,有茧子,很厚实。
我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哭了?”
他说:“因为有一个人很爱你,那个人叫季子云。”
“季节的季,儿子的子,天上云的云。”
(完)
接下来是悲剧结局,不想看的就不用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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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的春天,温暖如初。孩子们围着院长蹦蹦跳跳,笑声在这个城市不起眼的角落中,枝繁叶茂。
阳光洒在新种的月季花上,回忆中一样的鲜红。
“小雪,土我已经挖好了,把柳树种进去就行了。”
季子云抹了把汗,英俊的脸上也有了皱纹,说好听点,那是岁月的痕迹,说难听点,那是皮肤老化,不注重保养。
我看着那个看似成熟,却永远也长不大的笑容,忍不住翘起了嘴角。我把手中的柳树苗种进他挖好的坑,他在一边培土
。
前几天,谢岚又把院子扩建了,我们来帮忙种些花草。在种了许多月季花之后,季子云发现小雪的墓碑旁边是空着的,
于是准备在这种上一棵柳树。
“完成了。”他确认了柳树已经种牢了,把铲子往旁边一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我看了看手中的花洒,觉得用来浇柳树似乎太小了,于是我回屋用舀了一瓢水,给柳树苗浇上了。
他坐上台阶,大发感叹:“看来我真是老了,年轻的时候就这活还不小菜一碟,老喽。”
“切,就你。”我笑了笑,“你年轻时候也没多厉害。”
他还是爱逞强,我还是戳穿他的大话。
他瞪了我一眼,然后小声嘀咕着:“知道就行了,说出来干吗?”
他又把我逗笑了,我假意推了他一把:“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还怕丢脸吗?”
他笑笑,不说话。阳光从他的瞳中折射出来,泛着缤纷的色彩。
“好久不见,小雪。”
突然间,响起了一个声音。我向门口看去,一个衣衫褴缕的男人站着,一双眼睛盯着我和季子云。
“请问,你是谁?”
我记得我没有认识过这样的人,而且,他不怀好意的眼神盯得我很不舒服。
“我是谁?你居然忘记了。”他狰狞地笑了,语气里尽是讽刺,“不应该啊,任雪陌,你怎么能把在一起生了七年的人
给忘了呢?”
心里突然一阵惊恐。
“你是……刘羽阳!”
这个人,不是还应该被关在牢里吗?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又想干什么?
我看了看院子里玩闹的孩子,让他都进屋。我站起身,扯了扯我的衣角,问:“你想干什么?”
他狰狞地笑了笑,嘴里吐出两个字:“报仇!”他拿出一个装有红色液体的针管,一步步地逼近。
“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吗,是我的血,知道我的血怎么了吗?有艾滋病毒。”
“我得了艾滋病,很快就要死了,不过死之前,我也想黄泉路上有人陪我,你说是不是啊,小雪?”
他脸色一变,朝我们扑了过来,我和季子云向两边闪开。他又起身,扑向我,季子云冲过来,拉住了他。
“快报警啊,小雪,快报警!”季子云对我吼道。
我连忙拿出手机,一边闪躲着刘羽阳,一边拔通了110。报警了之后,我随手拿起花洒,用手扔过去,然后慌张躲避。
谢岚和他的丈夫从屋子出来,帮着制服刘羽阳,只是畏于他手中的针管,不敢太过靠近,两方对峙,场面一度混乱。
我拿起地上的铁铲,趁其不备冲上去,用力地拍下,一声巨响,刘羽阳倒地晕了过去。
在确认了他已经晕过去之后,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我抬头,看到季子云蹲在那棵柳树边,捂着手臂,针管已经扎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