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侯安都以士礼被安葬,宽宥他妻子家人的诏书颁布天下,我已经没有牵挂,现在,和陈蒨彻底摊牌的时候,到
了。
快至中午,随陈蒨下朝回到有觉殿,陈蒨坐于案几旁翻看奏折,我则跪坐在他的对面,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男人抬眼看了看我,笑道:“子高,看什么呢,我脸上有字吗?”
“嗯,是的,有字,写着两个字!”我依旧盯视着他。
“什么啊?”他被我看得很不自然。
“骗、子!”我一字一顿地说。
“呵呵,”男人笑出声道:“子高又怎么了?好久没听你这样喊我了,真是亲切呢!”
“谋反大罪按理应该诛九族,陛下居然只杀侯安都一人,”我仔细地看着陈蒨的眼眸,那双好看的眼眸:“依陛下以往
的手段,怎么可能斩草不除根?”
“切,不是子高你求朕的吗?朕才没有族灭你义兄一家,怎么反倒这样说朕?”陈蒨惊诧的望着我。
“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说通,那就是侯安都根本没有谋反,”我冷冷地望着男人道:“安都大哥说他没有谋反,那些罪名
都是陛下捏造的,原因是他兵权过重,陛下您害怕了,怕他将来会谋反,所以织造罪名诬陷他。”
“子高是相信他的话,还是相信朕的话?”陈蒨不悦地把奏折扔到桌上:“他这是在离间我们,你还看不出来吗,哼哼
,他死到临头,还想出这个法子来报复朕,真是可恨,此人,该杀!该杀!”
“安都大哥死前告诉了我一个秘密,”我幽幽道:“他说他奉陛下之旨谋杀了世子陈昌,陈昌是他扔到长江里淹死的,
陛下一直担心此事外泄,想要永远保守住这个秘密,所以对他动了杀机。”
陈蒨呼啦一下站起身,咬牙切齿地在殿里走来走去,怒道:“朕就知道他靠不住,他能和你说,还不知道他有没有和别
人说过?”
看着他那副着急上火的模样,我冷笑两声道:“原来陈昌之死真的是陛下做的。”
男人立时停住脚步,愣愣地望着我说:“子高,你,你是在试探我?”
“呵呵!”我凄然一笑道:“其实,安都大哥什么也没和我说,他没有为陛下强加给他的罪名解释一句,也没有说出那
个秘密,而且他至死对陛下都没有怨言,他还说陛下是个好皇帝,要我好好辅佐你,代替他为陛下出征。陈蒨!你彻头
彻尾是个骗子,是个小人。我真是不明白,你骗众人也就罢了,居然连枕边的我也骗!韩子高真是瞎了眼,相信你这种
人!”
第一百零八章: 道不相同,分道扬镳(2)
“子高不要太天真,今天他侯安都不反,谁能保证明天他不反?朕不是存心想骗你,你的心肠太软,如果让你知道侯安
都并没有谋反,你就一定不会帮朕,说不定还会阻止朕杀侯安都的计划,所以朕才没有告诉你真相。”陈蒨拉住我的手
劝说。
“我还是不明白,对陈昌,陛下完全可以给他块封地养老,对安都大哥,您可以削除他的兵权,可是,你没有这样做,
而是非要选择杀死他们,他们一个是培养你传位给你的武皇帝的唯一嫡子,一个是扶助您登上帝位、征平四方内乱的大
将。陛下,你的良心都让狗给吃了吗?”我韩子高今天烦不了了,什么忤逆犯上的话我都敢对这个骗子皇帝说,他要是
发怒想杀我,就让他来杀我好了,反正我已经没脸活在这世上。
陈蒨脸上并没有怒意,他苦口婆心地对我解释:“子高,你这人就是单纯,什么都想得简单,朝堂上的事瞬息万变,我
若削除侯安都的兵权,必定会惊动他,他若有造反之意,就会起兵举事,还有陈昌,他若活着回到京师,谁能保证皇太
后和武皇帝的旧部不会和他联手来谋害朕,朕杀他们都是迫不得已。朕这样做,正是为了减少杀戮,朕虽杀了陈昌,但
是消除了宫庭政变的隐患,武皇帝的妻子旧部都得以保全;朕虽杀了侯安都,但是消除了藩镇坐大的势力,多少士卒百
姓不必卷入战乱。子高,你的仁慈,是妇人之仁啊,不杀陈昌、不杀侯安都,死的人何止一人、两人,可能会是成千上
万,朕是舍小仁而取大仁,你懂不懂啊。”
“哼哼,我多么伟大仁慈的陛下啊,可惜陛下的大仁大德,子高看不懂,也听不明白,”我愤然地甩开男人的手,跪倒
伏地道:“请陛下赐子高一死,子高知道陛下的秘密比侯安都还多,杀了子高,正可以成全陛下的大仁义。”
“你这是说什么呢?朕怎么会杀子高你啊?”陈蒨跺脚急道:“朕太清楚你了,就算是死你也不会说出去的,朕只杀会
威胁到朕江山的人,子高,你不是,永远都不是。”
“那么,陛下尽管施行您的仁义道德吧,子高再不想成为您的帮凶。”我站起身往殿外走。
“帮凶?!子高,你到哪里去啊?”陈蒨在我身后大喊。
“臣是东阳太守,陛下既然不杀子高,臣自当到东阳去赴任。”我一边走一边说,连一个回头也没有。
脚步声急急地追来,有人从背后抱住我的腰,苦苦哀求道:“算朕错了还不行吗,是朕骗了你,骗你杀了义兄,朕是个
骗子,但是朕爱你是真的啊,你不也深爱着朕吗,你忘了我们在新安寺的誓言吗,白头偕老、永不分离,你都忘了吗?
呜呜……,求你不要离开朕,朕不能没有你,没有你,朕这个皇帝当得也没有意思,呜呜……”
我堂堂大陈国的皇帝,陈蒨居然在痛苦流涕,只为了留住我,一个将军兼男宠,我的鼻子一阵发酸,是的,我还是深爱
着背后的这人,但是,我必须狠下心和这人一刀两断,所谓道不相同,不相为谋,我不想再成为他的帮凶,陈昌、侯安
都之死都是我一手造就的错,已经错了两次,我不能再错第三次,和这人在一起,我会不由自主地听他操控,他的城府
何其深险,我韩子高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放手,从此,你做你的皇帝,我做我的太守,我们的情份到此结束,以后我们之间只有君臣之义,放手!” 我拽开他
紧抱着我的双手。
“不,朕不放手,绝不!呜呜……”陈蒨死死地抱住我,都四十出头的皇帝,像个孩子般哭泣着。
“陈蒨,你听着,我今天彻底认清了你,从头到尾你就是个骗子,大骗子,再不要和我说什么誓言,从我十六岁起,你
就把我给骗上床,强迫我成了你的娈童,之后不停地用甜言蜜语哄骗我,让我为你卖身卖命,直到现在让我出卖兄弟,
我已经给你骗得体无完肤,够了,我韩子高受够你了,从今往后再不会相信你所谓的誓言,现在,陛下要不就杀了我灭
口,要不就放开你那沾满鲜血的双手,这回我是肯定要走的,而且走了就不会再回来。”我没费多大力气就把这个陈国
皇帝推倒在地,然后甩袖大步扬长而去。
“子高,你是说朕把你给骗上床?可那不是你自愿的吗?”陈蒨止住了哭泣,在我身后恨恨道:“既然你不愿意,为什
么不阻止朕?哼哼,你说朕是骗子,其实你才是骗子,你一直在欺骗朕,哼哼,花言巧语的蛮子,直到现在朕才知道,
当初你和朕上床根本不是出于真心,骗子,你才是骗子!……”
倒底谁是骗子,是我,还是蒨,在那个仲春的早晨,我若不答应那人,他倒底会不会抓我呢,不知道,那应该会是另一
个故事了吧,结局是不是完全相反呢?不知道。
陈蒨没有再来追我,也没有派人杀我,我顺利地离开皇宫,除了跨下的雪骥,我什么也没有拿,带领着我的部队赶赴东
阳,三天后,我成了名符其实的东阳太守。
第一百零九章: 治理东阳,攻克闽中(1)
东阳郡,自天嘉三年三月平留异后,到现在天嘉四年六月,已经过去一年多,再次回到这里,发现仍是当初离开的样子
,满目苍荑,饿殍伏野,我坐在马上,不禁泪流满面,痛心疾首,我不是个好太守,没有尽到父母官该做的事,只知道
流连在皇帝的床帏之中,京城的繁华蒙敝了我的眼睛,以后,东阳太守再不能对自己的属民,漠不关心,不闻不问了。
来到太守府的第一件事,命掌管府库的官员打开府库,拨钱拨粮赈济流民,府库里的钱粮本来就不多,很快就见底,我
一边上表请求朝廷赦免东阳叛民,一边向周边郡县借钱借粮。
很快接到朝廷回书,皇帝允准了我上表的全部谏议,并从国库拨来大批银钱给我用于赈济,拿着诏书,我心情复杂,那
样的对他,他不但不杀我,还这样的支持我,难道他想通了,只把我当臣子看待?打算放过我了吗?我们真的已经结束
?想到这,我又莫名的一阵失落。
在东阳府衙大门前,我高声宣读朝廷诏书:赦免参与留异叛乱的士兵和家属,关在牢里的放其出狱,愿意继续参军的可
收编入我的部队,不愿意参军的发钱粮仍还本乡,为奴为婢的解除奴籍,鳏寡孤独者衙门每月派发给米粮,对于无钱耕
种的农户,可向府衙借贷,第二年秋收再还,鼓励开荒者,开荒的土地归开荒者所有,全郡免纳一年的税赋。
百姓闻诏,欢呼雀跃,纷纷跪地,叩首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听到他们赞美皇帝的仁慈,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
瓶,用我男人的逻辑来说,良心就是妇人之仁,是的,古往今来,成王败寇,谁讲良心死的那个就是自己,成功者也讲
仁义道德,只是一张嘴闻到的是一股血腥味。
长期以来由于我这个太守失于管制,东阳郡的属官们几乎个个习惯了鱼肉百姓,虽然我到了之后,狠狠地整顿吏治,惩
处了几个为首的恶吏,但是我感觉我的属官们只是表面上逢迎敷衍我,经过私查暗访,听说他们背地里讲太守是皇帝的
男宠,过不了多久又会回到皇帝身边伴驾,就像以前做成州刺史那样,所以根本没把我的吏治当回事,连倍受欺压的百
姓们也不敢到太守府里来申冤,生怕我走了之后,会遭他们报复,听闻后,我更是惭愧不已。
为了让我的属民相信我不会离开东阳,我找来工匠修葺太守府,并派人去成州把燕子和孩子接来,此招一出,我的属官
们再不敢做表面文章,开始真正的恪守本份,百姓们陆续到府衙里申冤诉苦,每份状纸,我都亲自过目,派人详查核实
,规定结案的日期,迫使办案官员不敢拖延。
一个月后,接燕子的车马来到府衙前,我又喜又惭地出门迎接,车轿的帘子一掀,我看到了久违的燕子,她比我离开时
那会胖了些,只是脸色憔悴,她手抱着一个一岁多大的小男孩走了下来,“燕子,你来了啊!……”我上前抱住她:“
蛮子哥对不住你,这两年让你受苦了。”说完,一颗眼泪掉落在她柔弱的肩头。
“我有什么苦的,没看到我还胖了呢,成儿,快喊阿爹。”燕子微笑着安慰我。
“我的儿子,他就是成儿?!”我欣喜地抱起小男孩,仔细地上下打量,这个清秀孩子的眉山目水之间,浮现着我的样
儿呢,忍不住在他的小脸蛋上狠狠地亲了好几口,小家伙吓得不轻,“哇”的一声就哭了,用小拳头不停地捶打我的头
,掉脸直喊:“娘啊,娘啊!”
燕子抱回了儿子,边哄边笑着对我说:“成儿从出生就没见过爹,你突然亲他,他能不怕吗,以后多陪陪孩子,就不会
这样了。”
她这么一说,我惭愧地低下头,还是燕子握住我的手说:“蛮子哥,愣什么啊,带我看看我们的新家吧!”
晚上,燕子把成儿哄睡熟,然后她在我身边躺下,小心地问:“蛮子哥,你是不是和皇上吵架了啊?”
“为什么这么说,你听别人讲的吗?”我强笑着问。
“没有,我只是猜的,蛮子哥如果不是吵架了,怎么会想到我和儿子呢?”燕子带着嗔怨说。
“呵呵……”我干笑着,还能对她解释什么呢,燕子她说得没错啊!女人在这方面天生的敏锐。
“蛮子哥那么爱皇帝,怎么舍得离开皇帝呢?而皇帝又怎么舍得放你走呢?这次你们一定是吵到分手了吧!”燕子说完
,伸手抚摸我的脸颊,那里有从我眼眶里漫溢出的泪水。
我翻身而起,抱住燕子,亲吻着她柔软温润的唇,“燕子,以后,蛮子哥要做个好丈夫、好父亲,请你,原谅我的过去
吧!”
燕子看着我的眼神很痴迷,轻声说:“蛮子哥,你再不会离开我了?”
我闭上双眼说:“不会了,蛮子哥再也不会离开燕子。”只是说这话时,心为什么那么的痛。
第一百一十章: 治理东阳,攻克闽中(2)
坐拥建安、晋安两郡的陈宝应[注:建安、晋安,今福建中部南平、三明、福州地区],是留异的女婿,王师讨伐留异时
,陈宝应遣兵资助留异,周迪造反时,陈宝应又出兵又出粮帮助周迪,待到留异和周迪败逃,他又悉数收留反贼,公然
地和朝廷对抗,现在四藩已除去三藩,只剩下这一藩,陈宝应在四藩中最为强大,朝廷终于可以集中力量拔掉最后这颗
尾大不掉的钉子户,陈蒨下旨将陈宝应家族从陈家宗籍中除名(之前,陈蒨为了拉拢陈宝应,即位后,将陈宝应家族纳
入陈家宗籍中,以示皇帝对他的荣宠)。
天嘉四年十二月,朝廷诏护军将军章昭达进军建安,征讨陈宝应,命信威将军、益州刺史余孝顷都督会稽、东阳、临海
、永嘉诸军自东道会之。[注:余孝顷,灰太狼将军在这里终于冒头了呀。]
我接到余孝顷的军令后,立刻调齐本郡人马,准备出征。临行前晚,燕子在房间里帮我收拾衣物,我坐着呆望她好久,
然后走上前,从背后抱住她,轻轻抚摸着她那微微隆起的腹部,欠疚地说:“燕子,这回我又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你
要好好照顾自己,还有我们的孩子。”
燕子回首对我嫣然一笑道:“蛮子哥,你放心的去吧,家里有我呢。”然而她笑过之后,脸上两行清泪淌落,她把头埋
在我的胸前,哽咽道:“我听说,上回征留异时,蛮子哥差点死掉,这回,求你不要那么的拼命,答应我好吗?我好怕
我们的孩子没有阿爹。”
我伸手抹去她脸颊上的泪,微笑道:“傻瓜,你哭什么,不要担心,我保证会平安地回来。”燕子紧紧地抱住我,抽泣
:“呜呜……,我知道求你也没用,蛮子哥心里只装着皇上,一上战场就把我们都忘了,只想着为皇上杀敌。”
“咳、咳、咳!”我不好意思地干咳三声,是啊,一上战场,我就莫名其妙地热血沸腾,不由自主地想冲锋陷阵,燕子
说我是因为那个人,是那样的吗?我现在很迷惘。
第二天,我率领部队出发,翻越安泉岭,与章昭达统帅的诸路大军会于建安郡。
和独眼龙有好几年不见了,记得上回见面还是见琛选我做驸马时。蒨即位之初,他随安都大哥于栅口拒王琳,在芜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