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去!”
等王嫂一走,他紧紧地捂住悸动的胸口,冷汗顺着他的脸颊滑下,终于忍不住心脏每跳一下就像有人用手活生生撕裂它
的巨痛,慢慢地跪下抱紧左胸。
巨痛令他的视线逐渐模糊,但神志却非常的清晰,往事一幕幕从他眼前飞过,他永生不能忘却……血一样的大漠夕阳…
…
“妖孽,妖孽……你是妖孽啊!”一直被忽略的三子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生为王者的冷静顷刻崩溃,老皇帝连爬带滚
地离开龙椅,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所有的惊慌,所有的害怕他都见识过,但此人是他的父皇,仍然与普通人一样用着恐惧地目光躲开他,千疮百孔的心立
刻又多了一道深可见血的伤口,他却要微笑着跪下,高呼“父皇”,这最应该接受他存在的亲人。
“来人,来人,快把他撵出去……”
老皇帝的求救使朱尘霄的看似温顺的笑容立刻化为凌厉的冷笑,“父皇,那些人都被儿臣迷昏了,现在这寝宫中只有你
我两人。”起身走去,又停住,冷哼一声。
这个胆小如鼠的老人就是他的父皇?也不过是一介俗人,不来也寻也罢。从未见过自己亲生父亲一直将他想象成如何伟
大形象的朱尘霄勾起自嘲的笑容,转身而去。
此时迎面走来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他本想与他擦肩而过,可老人回过头用惋惜的目光打量他。
“以你的才智不打仗真是太可惜了。”老人摇头婉言相留他。
他第一次碰到不把他当做妖孽不害怕他的人,生起一丝好感,对他的话起了兴趣,遍饶有兴趣的接过话茬:“你很有眼
光。”视着老人精光毕现的眼睛他大笑着离去,等着他。
身披铠甲,头戴铁盔,半卷的旌旗万里摇曳,统率三军执掌兵权十余载,今想起,他第一次出征才年仅十五岁,打入敌
营内部,夺敌统帅腰中之物——牛角号。
一次次的撕杀,血染大漠飞沙;一次次的呐喊,声震万里边关;一次次的凯旋归来,他越发的冷血。
“妖孽,妖孽……你是妖孽啊!”
既为妖孽,为何至今想起这句话还会心痛?
“哈哈,什么妖孽!”心口的巨痛让他连大笑的力气都没有,声音虚弱地只有他能听见,“都是你的儿子,为什么我却
是妖孽?”
不知何时起风,狂风形成旋涡卷起枯叶乱舞,撞开半掩的门冲进房里,呼啦地吹在他的脸上,落叶徐徐落在他的衣服上
,已无力拂去,任那风吹,只是冷。
在他恍惚的片刻,天迅速暗下,他的耳中听见雷的怒吼,闪电的抗挣,风的颤抖,交缠着,扯裂云,落下泪,是痛得哭
泣还是为它们的争斗哭泣?
身体的疼痛在突然消失无踪,他爬起,迷茫地走入雨中,仰头看着昏暗的天空,雨打在脸上,将因汗水而紧贴额头上的
刘海拂下,如他一样无力地披在脑后。
“殿下,你不是路痴吗?”因怕自己迷路而被朱星辉硬来同行的文常反跟在他的身后。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能记住大冰块的家。”同样觉得奇怪的朱星辉立刻找到一个理由,“大概是因为我……恩
……”愣愣神想了一下,灿烂一笑,“我喜欢大冰块的缘故吧!”
文常吃惊地愣在原地,等朱星辉蹦蹦跳跳地身影快消失时清醒急忙追上他。
突如其来的暴雨当场把他们淋成落汤鸡抱住头在雨中狂奔。朱星辉咒骂老天几句,一路奋力朝将军府挺进。当进入将军
府时,他顾不上擦把脸上的雨水换下潮湿的衣服,直径走向朱尘霄的卧室想在哪里等他。
他不喜欢雨,因为下雨时他不能出宫玩,而且被全身被雨打湿后文常会变得更唠叨,不准他这不准他那的,烦都烦死了
。今天的雨却很美,他心甘情愿淋雨。
昏暗中透着点蓝色的天空消失方才的暴躁,雨静静地下,升起的朦胧水气中站着的那个人仰望天空,伸出两只手接住一
滴滴的雨水淋在脸上,湿漉漉的长发平顺地贴在他的弧度优美的后背,然后侧过脸,平静的右眼透过沾着水珠的眼睫看
他……朱星辉甩下头,睁开眼,再甩下头,又睁开眼,还是甩头……
“你再干什么?”朱尘霄微怒道。
朱星辉使劲地揉揉眼,睁开,拍拍自己的双颊,窜到他面前,笑嘻嘻道:“果然是一时错觉,大冰块的眼睛怎么可能会
是蓝色的呢?”直视他的眼睛,从那水帘一样的睫毛看那只眼睛,好安静好透明,他想起了水面。
惊愕从那只眼睛中稍纵即势,朱尘霄别开眼,口气颇凶道:“你敢来我这里,不怕再被我气哭吗?”
朱星辉挽住他的手臂,也不管朱尘霄脸色僵硬地扯回死命地抱住,咯咯笑着。“你向我道歉了喽,所以我就来了嘛!”
不喜欢与人靠得那么近的朱尘霄只想甩开脸靠在他胳膊上的小人儿,手不小心碰到他胸部,熟悉的触感使他的手猛地揪
住朱星辉,不由分说地撕开他的衣服——挂在脖子上的玉石赫然出现在他的眼中。
吓了一大跳的朱星辉看到他盯着玉石的眼睛发出凶狠至极的吃人光芒,生气地推开朱尘霄,生怕他抢劫似的捂住玉石,
嘟嘴囔道:“喂,这是你送我的,不能反悔收回喔。”
突然他的脖子一痛,断裂的红色丝线划过他的眼睛,玉石已经落在朱尘霄的手中。
“还来!”朱星辉猛扑过去抱住他的手拽住丝线扯着紧握在掌心的玉石,脸上落下的是泪是雨已不自知。
他痛得麻木的心被那双充满雾水泪盈满框的朦胧双眼挑起一丝酸楚,恍然明白父皇为什么那么宠爱他。这样的小人儿谁
舍得让他哭泣?许这世上只有他这么一个狠心吧。
他松了手,放弃最后的希望,是妖是人全然不顾,翩然转身。
绵绵细细的雨随风飞去,他的身影即将消失,随那风随那雨,不知落在何处。天下之大,竟没有他朱尘霄立足之地,只
能让这万丈滚滚红尘湮灭他的一切,包括最后生存的希望。
他撇过头,对抓紧玉石戒备地看着他的朱星辉微笑,“十六弟,我真羡慕你。”
雨,骤然暴起落下,倾盆的倒在仰望天空的身影。听不懂他话中意的朱星辉痴痴地凝视他,发觉他原来长得美极了,清
雅的身影与水融为一体,仿佛他天生就是水的主宰者。
落下的红色渐渐淡去,一圈圈地晕开,缓缓地淌下,无声无息地红色水珠从衣角滴下。他看着吐在掌心的鲜血,唇上浮
出浅笑,闭起眼,随那风随那雨……他的归处……远去的江河,浩瀚的大海……水的神,云的主宰……龙……不可醒来
……
“大冰块——”
尖锐地孩子叫声,他听到担心。这世上会有人担心他的死活吗?他只是妖孽啊!
“大冰块,你快醒醒!我不要你的玉石了,你快醒醒啊!”
醒……不,海在翻滚,云在浮动,他的灵魂向往的归处……
“呜呜……三哥……”
终于肯叫他一声“三哥”了,当初的倔强呢?
黑暗中亮起的点点光芒,一张模糊的哭泣着小脸飞快地闪过,熟悉的感觉顿时涌现。
“封龙……石……”
封龙石塞进他的手里,把他的灵魂死死的封印在这具肉体中。
9.
又是天水合一的壮阔景观,他翱翔于云霄之中,傲视万物,傲视天地,狂傲的甩头而去,将一切甩在身后,心里却有浓
浓地悲戚。天知他的悲,纷纷雨化为泪住滚滚落下,滋润大漠,舒醒的植物迅速生为一片绿洲,他飞下,撞上绿洲的一
角,汩汩的泉水冒出,渐聚成一潭,他便沉睡了。
“呼呼……哧哧……”不规则的轻微响声将他从梦中拉出,寻声望去,夜色如水般宁静,摇曳的烛光把这卧室照得昏黄
,门槛上坐着个孩子。他因为憋气过久脸涨得通红,却还要使劲地吹着一只号角,一遍吹不出声音就再深呼吸一口继续
吹,断断续续地声响从号角里传出,朱尘霄饶有兴趣地起身看着他憋足那一口长气却吹不响号角的沮丧样,连他走进他
身后都没察觉,兀自摆弄着那只号角,寻找吹响他的窍门。
“怎么会吹不响呢?会不会坏了?”朱星辉举起号角借着月光望着里面,又拿着它敲在手心里,找了半天也看不出哪里
坏了。他不放弃,又放在嘴里用尽全部的力气吹他,老是难听的呼哧声,顿时泄了气,脸枕在膝盖上盯着号角唉声叹气
起来。
一只手伸轻而易举就拿过号角,朱星辉回过头刚要看看是哪个家伙胆敢抢他的东西却听见“呜呜”的号角声,也不管是
何人惊喜地扑上去,“你是怎么吹响……”等他看清是朱尘霄立刻夺过号角防贼似的藏在身后。
当号角落入他手中并吹响,然后又被夺走,朱尘霄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根本是无意识的行为。他愕然地看着手,难以相信
自己的所为。
“我告诉你喔,我是不会再把号角还给你的。”朱星辉撇撇嘴巴告诉他。
“我的战利品很多,不差这一个。”他漠然地口气同他的脸一样,都没把号角放在心上。
心口有什么地方又开始酸涩起来,似乎是因为这句话,他不懂,还把号角用力地砸在地上,并没有碎,只是疼,好疼好
疼。
“你炫耀什么呀,我以后也会打仗,也会有很多的战利品,也会有号角,我才稀罕这个呢!”心口的疼痛让眼泪直在他
的眼中打转,他拼命不让眼泪掉出来,可声音却不争气地带着哭腔。
“你……”朱尘霄盯着裂了几道伤痕的号角,一股怨气升起,化为怒,扬手……
“你又想打我!你要打快就快点!”朱星辉抓过他的手朝自己的脸扬上去,朱尘霄却打不上那张忽然布满泪痕的脸,紧
紧地贴在他的面颊上,盯着他哭泣的双眼。
这是什么样的感觉?打不下去,怒气反而化为怜惜想抚摸上这触感柔软细腻的脸颊,究竟是什么感觉?思绪如潮水翻滚
,一波一波的来又一滚一滚的去,来来去去,依然寻不到头绪。
“三哥,我喜欢你,不要打我好不好?”朱星辉抽泣着,哽咽地哀求,并不让朱尘霄想脱离的手离去,蹭着,似乎很喜
欢他的手抚摸自己的脸的感觉。真的非常的舒服,而且很安心,连待在父皇怀里都没有这种感觉。
在朱尘霄的记忆中,只有妖孽,人人都逃离他,或者叫他滚,甚至有人希望他从来没出现这个世界。他第一次听到有人
说喜欢他,喜欢他,从他最嫉妒的人口中说出,本该是一个不值他一笑的天大笑话,他漠然地脸出现的却是悲喜交加的
复杂表情。
如果十六弟知道他到底是谁的话就不会轻易说出喜欢,而是像其他人一样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他,飞快地逃开他。
“三哥,我知道你不会打我的。”见他久久没了动静,朱星辉绽出甜甜地笑,搂住他的手撒娇:“三哥才舍不得打我呢
,嘻嘻。”好奇怪,他越来越想靠近三哥,只是这样搂着他的手一点都不满足,他想把三哥抱个满怀,如果这么做的话
三哥一定又会生气了。
“我的伤已经好了,不需要你的照顾,因此从今往后我不准你踏入将军府半步。”笑容僵在朱星辉的脸上,因三哥可能
是舍不得打他的猜想而带来的喜悦尽失,竟比打他一巴掌还要痛。
朱尘霄面无表情扯开他的手,再没看他一眼,唤来王嫂:“王嫂,送客。”
朱星辉看着他拒人于千里之外地转过身,连被王嫂拉出将军府也不知,脑海里一直盘旋着朱尘霄冷漠地背影,那么的悲
怆凄凉,隐约懂得了什么。
朱尘霄捡起地上的号角,放在嘴里吹响。那涨红着脸还要吹响号角的拼命身影闪过眼前,他闭上眼睛,只让“呼哧”的
声音在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响。不能张开眼,否则又要看见哭泣哀求的脸。
他扬起的手打不下去,这掺杂着心疼的感觉就是舍不得?
娘刺上他的眼睛时是否舍不得?
“呜呜”的声音传遍将军府,低沉地诉说着远离他乡的寂寞,被伤害后的情怯。
月西沉,号角声才停歇。
10.
“紫薇星的光芒又暗下来了,孙儿。”看着天象的老者缓慢地转过身,神色严厉口气不容他出半天差池的说:“你一定
要保护好十六皇子,他是我们大明最后的救命稻草。”
“是,孙儿会用自己的生命保护好十六皇子,请爷爷放心。”朦胧的星光下,少年跪下指天发誓,清亮的声音出奇的嘶
哑,已含一丝哽咽。
“嗯,你果然是爷爷的老孙儿。”老人甚是欣慰,扶起他,“好了,你快回西陵宫吧。”
“爷爷,那我就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临走前,他看着老人如雪的银丝,层层叠叠褶子的老脸,心底涌起凄凉,
不忍离去,却又不得不离去,在老人再三的催促下才狠心离开。
亲情、国家,只可选择其一,半分熊掌与鱼兼得的私心都不可有。
老人望着天,不知喃喃自语着什么。
“快了,皇上就要快立储君了……”
混浊的双目蹦出精光,一丝了然的悲笑挂在老人的唇边,佝偻的身形更加的虚弱,他拄起拐杖走下天文台,漆黑的夜空
上,点点星光洒下,紫薇星的光芒又暗淡了几分,似要消失。
看到少年走来,朱星辉从床上坐起来,嘟起嘴巴生着气嚷道:“小常子,你又回家了,害我连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走进西陵宫时,少年正经的表情已经换成平时柔弱,抖抖肩膀,“我只是去了一会儿而已,而且殿下一找我说话就会打
我。”惶恐地看着朱星辉下床走向自己,他摆出一副想逃又不敢的懦弱表情。
“好啦。”朱星辉不耐烦,倒上床趴在枕上痴望着前方,一反常态地叹起气来。
文常担心,上前紧张地问:“殿下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不要你管啦!”朱星辉用被子把脸捂住,“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文常知他心烦也不再说什么,便退下,可朱星辉又从床上翻起叫住他,“殿下还有何吩咐?”
“你抱我一下。”朱星辉完全没把文常呆掉的表情放在眼里,见他不过来,不悦的催道:“我叫你抱我一下怎么还不抱
?傻了吗?”
文常慌乱地摇头,“殿下,你别开玩笑了。”这个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他虽然和殿下从小长大可也是谨受主仆的关系
从不敢随便的乱碰殿下一下,今天殿下要他抱他,这可是死罪。文常抹着脸上的冷汗,却是越抹越多,作俑者正是用用
快杀人的目光看着他的朱星辉。
“殿下,你就饶了我吧。”他跪下苦苦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