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约翰站起来,开始绕着小小的审讯室转圈子,他低着头,手插在口袋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周晋棠仰头望着天花
板,听他的脚步声在耳边绕,他又问了他一遍,“我会被判死刑吗?如果可以的话我想选择坐电椅。”
陆约翰应了两声,并没有回答他,他站在审讯室的一角,那角落里的光彩极其稀薄,周晋棠看着他,觉得他的表情深沉
得无法揣测,他试探性地问他,“你想和我说什么,还是你们有什么新发现。”
陆约翰把手背在身后,他说,“你的预感真准确,我们确实有了新发现。”
周晋棠靠在椅背上,换了个舒服的坐姿,他说,“好吧,说说吧,我想听听。”
“我们找到了一枚硬币,就在房间玄关口,那上面没有血,但是,有一个人的指纹。”
周晋棠笑了笑,对陆约翰说道:“硬币上当然会有人的指纹,许多人的。”
“可惜的是,那上面有段明辉的,却没有你的。”陆约翰渐渐向光亮的地方迈进,他看着周晋棠依旧微笑的脸,问道:
“那上面还有死者的奥迪车上的油漆,不知道这能不能作为段明辉也在现场的证据呢?”
周晋棠撇了撇嘴,他移开视线,不再盯着陆约翰,轻声说道:“也许吧,但你不能证明他参与了谋杀。”
“我们有证据,但是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陆约翰抱歉地摆摆手,接着说道:“你需要见一见你的律师吗,我可以马
上帮你联系他。”
周晋棠玩着手指,低下头,谢绝了陆约翰的好意,他说,“明天有人要来给我做精神鉴定,或许那之后,我的律师会主
动要求来见我。”
陆约翰耸肩,“随便你,这是你的案子。”
说完,他就站起身要离开,临出门前他才告诉周晋棠,“如果你的精神状况正常的话,我会试着帮你申请电椅,当然,
你知道,你的律师一定会竭力要求药物注射。”
周晋棠对他笑,随着那沉重的关门声,他闭上眼,静静等待狱警来带他走。
他住的是单人间,没有窗户,床很小,很硬,很冷。灰色墙壁上有幅耶稣像,大约是从前在这里的犯人刻下的,刻工有
些粗糙,耶稣脚下那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字倒是刻得精细。周晋棠坐在床边,他已经失眠许多天了,从进来的那一晚便没
睡着过。耶稣每晚都望着他,他也望着圣光普照下的耶稣。耶稣的神色中怀有悲悯,在他的脚下,是《新约》里的语句
:你们要进窄门。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
人也少。
周晋棠望着这句话发呆,随后无奈地笑了。他沿着大路要进宽门的时候,突然那路变得细小,那扇通往永生的窄门出现
了,而当他打开那窄门的时候,却发现那只是错觉,他一直以来所看到的门都是宽的,走的路都是大的。
他听到狱警来回走动的声音,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敲打声,他看向封得死死的墙壁,大概是天亮了。
第七章:
1.
麦琪做梦都没有想到,周宝莲竟会一口答应她的采访要求。
临出门前,麦琪瞥了眼鞋柜上的半身镜,镜子里映出一张可怕的脸,黑眼圈,过敏红疹,干燥起皮正摧残着一张原本光
彩动人的面孔。麦琪叹了口气,扶了扶眼镜,挎着包,头也没回地出了门。自从与伦斯在平科尔高尔夫俱乐部见了一面
之后,她已经有整整三天没有好好休息,她与死者家属的秘书和公关周旋,她走访了周晋棠从前的学校,采访了他的老
师,同学,朋友,还找到了段明辉的母亲,可是并没有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新闻线索。
斯坦福议员和尼古拉斯?埃弗里并没有伦斯那么友好,在俱乐部里她一句话都没和他们说上,吃了个结结实实的闭门羹,
而布朗?詹姆斯更是行踪飘忽,据他的经纪人说,他现在正在欧洲进行为期三年的郊外写生。
警察方面也因为最近有了重大发现,对媒体三缄其口,为了报道能继续写下去,伦斯一家似乎成了麦琪唯一的突破口。
周宝莲约了麦琪去她家里会面,麦琪到时,偌大的宅子里只有周宝莲一人,她将麦琪带到了花园里,她正在那里做针线
活。麦琪坐下,从包里掏出了录音笔和笔记本。周宝莲并不喜欢录音笔,她拿起银针指指麦琪的录音笔,有些抱歉地笑
了笑,“可以不用这个吗,这样让我感觉我像是犯人,在接受审讯一样。”
为了这来之不易的机会,麦琪收好了录音笔,从名片夹里抽出张名片递给周宝莲,“我是《事件报》的麦琪,负责‘案
件追踪’栏目。”
周宝莲接过名片,压在了茶杯底下,她低下头,目不转睛盯着手上的手帕,对麦琪说道:“想问什么就问吧,趁我父亲
还没回来,”说着,她抬起头,对麦琪微笑,“上次他说起你了,说你是个难缠的记者。”
“所以后来他才把我推给了更难缠的人。”麦琪摊手,有些无奈,“还是要提前恭喜你,就快有个新的弟弟了,他很可
爱。”
周宝莲闻言,放下手帕和针线,挑眉问麦琪道:“你见过了?”
麦琪点了点头,对上周宝莲并不太友善的眼神,坦白道:“上次在平科尔俱乐部见过了。”
周宝莲皱起眉,似是不悦,她按着太阳穴,头也偏向一边,她对麦琪说,“他喜欢他们。”
麦琪不知她在说些什么,疑惑地看着周宝莲。接着,周宝莲又对她露出了漂亮笑容,说道:“伦斯喜欢漂亮的男孩子,
像我哥哥一样。”
麦琪望住周宝莲,听她继续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有些人喜欢漂亮的男孩,有些人喜欢漂亮的女孩,有些人
喜欢打自己的孩子,虐待他们。那些艺术家,政治家,社会名流,他们的怪癖多得这间房子都装不下,在这个圈子待上
一年半载你就知道他们有多恶心。”
麦琪打断她,问道,“那你呢,你在这个圈子里这么久了,既然觉得恶心,为什么不抽身?”
“我嘛,我喜欢钱,喜欢漂亮衣服,喜欢大房子,有花园,有游泳池,他们没欺负到我身上来,我为什么要抽身?”周
宝莲拿起手帕给麦琪看,“你看,这块手帕我要送给乔纳森,下个月我就要和他订婚了,我不喜欢他,可是他的身家背
景挺讨人喜欢。”
麦琪笑着问道:“你不怕我把这些写到报纸上去?”
周宝莲无所谓地耸肩,“我怕什么?你写我就可以告你诽谤,我可以把你告到身败名裂,无家可归。记者小姐,这个世
界就是这样,丑闻到处都是,只是有些是人们知道的,是他们可以知道的,而有些则是永远不会被人知道的,是不能被
知道的。
而当那些最最深层的丑恶就要被暴露在公众眼前时,那些犯罪的人就会行动起来,他们会结成最牢固的同盟,为了保障
各自的利益牺牲一些人。”
麦琪用笔头戳着嘴角,“听上去像邪教。”
说到这里,周宝莲站起身,她走到花园里,俯身去闻阳光下盛开的玫瑰花,她侧着脸的样子倒和周晋棠有几分相像,尤
其是下巴那漂亮的曲线和一头浓密黑发,带着种说不出的优雅和神秘。
“听说你见过我哥哥了?”她转身问麦琪,麦琪点头称是,“我们是唯一获得允许能采访他的媒体,他的认罪态度不错
,他说………”
“他说他是因为我被人轮奸才去杀人,是不是?”周宝莲笑出了声,她摇着头,走回到麦琪面前,告诫道:“记者小姐
,你要记得,他的话,他的每一句话你最好都不要相信,他天生喜欢撒谎,还是个中好手,能骗所有人。”
麦琪耸肩,“高明到能骗过测谎仪?”
周宝莲依旧笑着,“测谎仪不也是人造的嘛。”
麦琪又问道,“那你呢,你是他妹妹,是不是有撒谎基因?”
“谁知道呢,或许吧,这世上谁不是看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周宝莲坐下,抿了一小口茶,“听说,谎话说多了,
自己也就相信那是真的了,我觉得周晋棠就是这种人。”
“那你觉得人是他杀的?还是另有罪犯?那他又为什么要认罪?你认识那个姓段的吗?”
对于麦琪这一连串的问题,周宝莲思索了好一会儿才不紧不慢地回答道:“我不认识那个姓段的,至于是谁杀了人我又
怎么知道,那不是警察应该做的事情吗。托马斯是个好律师,如果周晋棠真得有罪,那我每年都会去他墓地给他送上一
捧花,他喜欢玫瑰花。”
麦琪翻看起了从前的采访记录,“你知道你哥哥想要见你的继父吗?”
周宝莲摇头,说道:“伦斯肯定不会去见他。”
麦琪笑了,“你怎么知道?”
周宝莲自信满满地答道:“一个漂亮孩子不在了,又会有新的漂亮孩子出现,你不是说他即将收养的孩子很可爱吗?”
麦琪敲着笔记本,沉默许久才抬眼,试探性地问周宝莲道:“他们之间有不正当关系吗,我是说,你哥哥和你的……继
父之间。”
周宝莲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着对麦琪说,“或许你应该去调查一下我母亲的死因。”
麦琪还想接着问什么,周宝莲却摆摆手,说自己有些累了,要送客。她将麦琪送到门口,又对她透露道:“最后告诉你
一个最新消息,警方的精神鉴定结果出来了,周晋棠的精神很正常,他没有病,他很清醒,他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在做
什么。”
2.
在老派恩的那班小崽子里,属杰姆?派恩最被老家伙器重。可惜杰姆并没有那么热衷帮派事务,除了偶尔跟在老派恩身后
去和军火供应商谈判之外,杰姆最喜欢窝在家里。他不喜欢酒精的刺激,也没那么沉迷大麻,更不喜欢女人和打架。他
大哥安德烈奇不止一次说过他“不像派恩家里的人,连拳头都挥不起来,就连可可都打不过。”
可可是派恩家里的猫,是杰姆和安德烈奇那个生下了六个儿子的母亲最疼爱的心肝宝贝儿。
不过,老派恩可不这么看,他曾当众夸奖杰姆,说他是他最满意的孩子,他称赞杰姆拥有“最敏锐的观察力,他的赌术
高超,这小兔崽子在外面赢了不少钱,还自己办了个赌博网站,我从不用担心他,他可不是好惹的。”
确实,杰姆?派恩是派恩一家迄今为止最会赚钱的,更可贵的是,他那些肮脏的臭钱全凭他一己之力而来,从没倚靠过他
父亲或者帮派势力。杰姆?派恩一早便宣称放弃了继承榔头派恩的权力,这事儿还让老派恩难过了不少日子,幸好他的其
余儿子没有太过不争气,在黑道上也都是混得有声有色,各有一方事业。
尽管对对方的家庭背景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可托马斯在见杰姆?派恩之前还是有些紧张,他听过不少传言,这个早就脱离
了榔头派恩的小家伙不好惹,可谓派恩家族里最难对付的恶棍了。
杰姆?派恩迟到了半个小时,他出现在餐馆里时,身上的衬衣湿了大片。他在门口就看到了托马斯,径直朝他走来,比了
个手势,说道:“抱歉,我迟到了,在给可可洗澡,它不是那么听话。”
托马斯友善微笑,表示不介意,他问杰姆要喝些什么。
杰姆瞥了眼菜单,挥手招来了笑得甜美的女服务生。
“嘿,黛西,来杯热牛奶,再来份樱桃派。”杰姆又问托马斯,“他们的樱桃派很棒,你要尝尝吗?”
“不,不用了。”托马斯摇手拒绝了,他喝了一小口咖啡,待到女服务生走开,才对杰姆说道:“真是抱歉,还要让你
特意跑一趟。”
杰姆笑了,撩着头发,对他说道:“抱歉的是我才对,约托马斯律师在这个小餐馆里碰面,这儿的咖啡就和猫尿一样,
噢,不,可可的尿可比它好喝些。”
托马斯附和着笑,拿着勺子搅拌咖啡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不再和杰姆客套,开门见山便问道,“你知道那个俱乐部吧?
”
杰姆歪着头,靠在椅背上,长腿伸到桌外,似乎是没听清,又问了遍,“什么俱乐部?”
“就是我在电话里和你说的那个,你和警察提起过。”托马斯解释道。
“噢,是的,那个俱乐部,”杰姆挠了挠耳朵,“是的,我知道,我这还有他们的一张名片。”
说着,杰姆?派恩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扔到了桌上,托马斯一边看著名片一边说道:“你见过我的委托人吗?
就是那个杀人分尸的周先生。”
杰姆听到这个称呼,不由笑出了声,他抱着胳膊,越笑越大声,几乎吸引了餐馆里所有人的注意。
“抱歉,律师,抱歉,我只是觉得这个定语,”杰姆的手在空中比划起来,“‘那个杀人分尸的’形容太有意思了。”
托马斯挑眉,“我没有说错,他已经认罪了,而且精神鉴定也没有问题,他有罪。”
杰姆对托马斯摇着手指,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不不不,律师,判他有罪还是无罪的是陪审团,不是你。”
托马斯并没有反驳,杰姆接着说道:“你约我出来见面,是想告诉我,不要将俱乐部的事情说出去,或者警察再来问不
要再多透露什么,还是不要理会记者?”
托马斯耸肩,说道:“我最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杰姆仰靠在椅子上,拨弄着指甲,突然回忆道:“我第一次见到那个杀人分尸的周先生时,我也是在给可可洗澡,他从
我们家的冰箱里拿了罐可乐,说请我喝可乐。他人不错,请我去他们的俱乐部玩,自杀俱乐部,哈哈哈哈。”
杰姆说到这里,漂亮的黛西把他的牛奶和热乎乎的樱桃派送上了桌。
“对了,派恩先生,你认识这个女孩吗?”托马斯从西装内口袋里摸出张照片,推到了杰姆手边。
杰姆匆匆瞥了眼,说道:“见过一面,在一个聚会上,玩得挺疯,是‘杀人分尸’的周先生的妹妹吧,段带来的,说是
他女朋友。”
托马斯收好照片,又问道,“那么刚才的事情,同意吗?”
杰姆抹了把嘴,抬眼问道,“同意的话我有什么好处?”
托马斯闻言,拿出了支票簿,杰姆却一把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劲大,托马斯被他弄得生疼,眉心紧皱,嘴角都疼歪了。
“我不要钱,我不缺钱。”杰姆松开手,他盯着托马斯,示意他凑过来,要与他耳语。托马斯揉着手腕,半信半疑地靠
过去。他听到杰姆?派恩对他说,“我知道那案子是怎么回事,不过我不会去告诉警察。我们玩个游戏吧,只要你们赢了
,我杰姆?派恩就答应你们的一切要求,要是你们输了………”
杰姆?派恩没有再说下去,他眨了眨眼,那样子,像是调皮的猫逮到了耗子,正准备好好玩弄一番。 直到托马斯微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