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的星光电网一瞬间腾起交错,耀的人睁不开眼。
第五十四章
科莫城的魔法传送阵是在一间石塔的底下,这座城现在比我印象中要繁华,人也多了不少。特菲看到人群的表情,似乎
是……很激奋?
“啊,大人,我们先去用点早餐如何?”他指指前方不远处的一家小酒馆:“喝杯苦勒酒,会让人一天都很有精神的。
”我不置可否,最后一次买酒喝是什么时候?
记不清楚了。
酒馆里人声喧扰,特菲找了一张桌子,然后大声跟酒馆老板吆喝:“烤肉饼,烤土豆,煎腊肠,苦勒酒,两份!” “好
!!”东西很快送来,味道如何虽然还没有尝到,但是一大早闻到这么油汪汪的煎熟的肉的味道,让人一面觉得过于油
腻,一面又觉得这味道着实诱人。
肉饼有点太咸,土豆没烤透,不过腊肠倒是煎的又脆又嫩,我不喜欢苦勒酒,另换了蜜酒。不过这蜜酒品质也很劣,酒
液混浊,杯子里还有许多可见的沈淀物。
我只喝了一口。
特菲吃东西很快,或许心急赶回黑石城,或许是因为昨天在沼泽地我没有什么能入口的食物招待他。
特菲找了两匹马来,从科莫城到黑石城路途不算远,他一路上总是偷偷的打量我,似乎有话想说。但是直到天黑我们到
黑石城,他也一直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若娜在黑石城的房子不在城中,她住在出了城的东门外的庄园里,庄园前面是一片湖泊,湖岸边生满了芦苇。夕阳在天
边留下一抹异样的血色,归鸟向前远处飞去,风从苇间穿行而过,湖面被天空映成了一片赤红,特菲和我,两个人骑马
的身影在地下被拖的长长的,沈黑的。我的头巾被风掀开一角,一绺头发飘在脸颊旁边。
有个面容苍老的管家等候在庄园门口,他说话的口音极重,只能听懂断续的意思。我们跟随他进去。这庄园看起来年代
久远,但是维护的很好。庭院里一点杂草也没有,大片的白色的石南花环绕着中间的宅子,看起来,就象落了一层雪。
“我去看看导师……”特菲的神情沉重,和那老管家交谈了一句之后先上楼去,我站在厅里面,夕阳已经消失,没燃灯
的大厅里昏暗一片……
“维拉大人,老师她请您进去。”我点下头,跟他上楼。桃心木拼镶的走廊已经褪了原色,特菲轻轻推开一扇门,我向
门里看。
四柱床的床帷垂挂,躺在床上的人影没有什么存在感。
我慢慢走过去,床上的人转过头来看我。她的眼睛已经不再清亮,嘴唇张合,声音很微弱。
“维拉。”和她人相遇似乎就在昨日,在雷林城我们第一次见面,她穿着月白色浅蓝边的圆裙子,清新如花苞一样的面
庞。
我俯下身,握住她一只手。
“若娜,好久不见了。” “是啊……”她说:“相见总是为了分离,我就要开始另一段旅程了,这一次,应该是永远的
分离。” “我相信,死亡不过是人生路的一个暂时落脚处,还会有另一个新的开始……”她无声的笑了,脸上的纹路象
是刀刻出来的一样深而苍老:“对死灵法师来说,人死了当然会有一个新的开始啊……”她话没说完就剧烈的咳嗽起来
,特菲取了床头的药水给她服下。她的眼睛因为咳的厉害,而蒙上了一层湿润。
“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啊……那时候,我去雷林城,要成为魔法学徒的那一天,就遇到了你。现在,我该结束这段旅
程了,你再来送我,我觉得,很幸福。”我握着她枯瘦的手,没有做声。
人与人相遇,再分离。
我总是站在原处,而他们一个个相继告别。
“你还有样东西寄放在我这里……可能你都忘记了……”她微微侧过头:“特菲……把书房桌子那里,第二个抽屉里的
东西取来。” “你还记得,翠茜老师……” “嗯,记得。”她的话破碎而没有头绪,而特菲取来了一个黑色的木盒子
。
盒子是狭长的,里面应该装着法杖之类的东西。
若娜的手抬了一下,特菲明白她的意思,把那盒子交给我。
“我替你保管了几十年啦,现在物归原主……”若娜象是放下一桩重要的心事,口气更加虚弱,声音轻的几乎让人听不
见:“维拉,我知道,你的来历很不简单……不过,你是个很好,很值得人信赖的朋友……”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特
菲,让他们都进来一下。”我站起来,退出房间。
守在门外的几个人向我点点头,然后安静的走进房间里面去。
若娜的族人,还有,他的弟子。
特菲也在房间里。
我站在灯光昏暗的走廊上,注视着那雕花的木门。
过了一会儿,他们又都走出来,特菲抹着眼角,轻声说:“老师请您进去。”若娜的脸上蒙着一层青灰色的,即使是普
通人也可以看出来的死气。
我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
她安静的看着我,已经说不出话来。
她在午夜的时候合上了眼睛。
相识的人,一个又一个离去。
我茫然的,握着她渐渐冰凉的手。
若娜给我的那个盒子里面,装的是一根深色的木杖。
看起来没有任何出奇之处,就象一段随处可以折到的树枝,只是刨去了树皮,摘去了枝叶。
我伸出手,慢慢的靠近它。
在指尖触到木杖之前,我停下来,蜷起手指。
这是裁决之杖。
是憎恶魔神的武器。
可以操纵人心,裁定善恶,决断生死。
月光从窗帘的缝隙照进屋里,清冷的颜色说不上来是深蓝还是幽紫。
一滴水滴落在我的手背上。
汝默。
第五十五章
天亮了。
今天是个雨天,特菲他们有条不紊的料理若娜的后事。其实也没什么好料理的,她给自己挑好了墓地,挑好了棺材,甚
至墓碑上刻什么她都已经决定。
特菲他们将若娜最喜欢的一根法杖一起陪葬,人们冒着雨将她抬向墓地,四个人抬着棺材,一行人跟随其后迤逦而行。
若娜家族的墓地用粗的条石围着,沿着石墙栽了许多的树,在风雨里静默的立着。
有人在唱引魂曲,在风雨中那声音断断续续的,听不清楚。
一生所愿,……
那一朵玫瑰,已经谢了……
当太阳再升起在天空……
所有的苦痛折磨已经……
……远离。
若娜的墓室也早已经修好,石砌的甬道通向她最后安眠的石室。
旁人自觉停住了脚步,特菲走过来,他的头发袍子全在滴水。
“大人,您也进来吧。”我走进去,吸饱了水的袍子沉重的拖在地上。
那口褐色的木棺嵌进石刻的棺罩里面,几个人一起用力,沉重的石盖合了起来。
石头棺盖周围雕着盘绕连绵的木樨花,中间刻着几行字。
信仰光明,渴望和平。坚持正义,向往爱情。
我怔怔的看着那几行字,额头上的水珠顺着脸颊流下来,眼睛里进了雨水,看东西有些模糊。
石室里点的灯有点绿莹莹的光,我忽然想起在库拉斯特也有几句流传的话,却与这几句完全不同。
那几句话是,对黑暗的信仰,对力量的渴望。对邪恶的忠诚,对死亡的向往。
“维拉大人,该回去了。”我点了一下头,和其他人一起鱼贯的退出墓室。然后,留下的人将那道门户用沉重的六块叠
石封死。
沉闷的声音。
我回过头,还没完全合拢的巨石的缝隙里,还能看到一点墓室里面的光亮。
这灯燃尽了油之后,终究是会熄灭的。
我转过头去,穿过甬道,走出了这坟墓。
引魂曲的曲调还在耳边飘荡,已经没有词句,只是呢喃的吟唱,含混不清的字句,在雨声中隐隐约约,还有女子哭泣的
声音,象幻觉一样,那么不真实。
我回到若娜的宅子,把湿透的黑袍换下来,穿上我自己带来的衣服。
裁决之杖还盛在那个盒子里,我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它。
我几乎,忘了它的存在。
眼睛被那根安静的木杖灼痛,我转过头去。
我隐约记得,自己的逃避,以及,最后那不能够回头的决定。
那些从汝默的额角,从我的手掌下面逸散的记忆的光影。弥漫在那间小小的石殿中,好久,没有散去。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就在我的眼前徘徊。穿着白袍的汝默,眼神明亮深邃,笑容温和……
相识百年,爱恨难解。
全都散了,忘了,如烟飞水逝,无痕无踪。
汝默再也不会记得世上有我,不会记得那些过往。
他静静的躺在那里,安然平静。
我的头枕在他的胸口,那石殿周围的山壁都塌了下来,乱纷纷的大小碎石将那里深深掩埋。
有人轻轻敲门,我回过神来,把面前的木盒盖合拢,起身去开门。
特菲站在门前:“维拉大人,打扰您实在冒昧。”他脸上还有水渍,看起来仿如泪痕。
“有事?” “是,有一位前辈,说想见见您。”我有些疑惑:“是谁?”他身后一个人轻声说:“维拉。”我意外之极
,特菲闪开身,站在他身那个人身形削瘦,脸庞清矍,穿着一件银边黑袍。
岁月苍老了他的面容,可是没有改变他的眼睛。
我有些犹疑,低声问:“塞缪尔?”他淡淡一笑:“我听说你在这里。”特菲安排的很周到,让人送茶点过来。我和塞
缪尔坐在那间小小的会客室里,塞缪尔沉默了半天,低声说:“好多人都以为你已经死了。”我点头。他们的想法没错
,当时我被埋在深渊底下,的确是无法逃生。
“我一直不信,可是也没有你的消息。” “若娜知道,是我嘱她不要说出去。”我垂下头,潮湿的头发滑下来垂在两颊
之侧。塞缪尔静静的看着我,一语不发。
“你那年受的伤,现在好了吗?”他苦笑:“早就好了。”我想起那时候,他眼里流下的两道鲜红,映在惨白的脸上。
带着无尽的绝望……
背叛者,与被背叛者,究竟哪个更痛更苦?
我从一座坟墓处找到他,将他带回雷林城。
可是等他将以前的过往渐渐想起的时候……
他以为已经死去的爱人,却依然好好的活在世上。
人心是多么险恶,深情厚爱不过是一场欺骗。
他的殉情,不过是一场刻意的背叛,一场瞒天过海的欺骗。
那时候,重伤的塞缪尔眼中流下的如血的殷红,那是入魔的征兆。我在过去的岁月里不知道见过多少次。
后来他的情形,我却不知道了。
现在看到他依然活着,我倒也觉得有些欣慰。
外面大雨如注,风越来越大,窗子被吹的颤颤作响。
“你这些年都住在哪里?” “嗯,不和人往来,住在一个荒僻地方。你呢?过的怎么样?”看他的衣饰气度,生活当然
不会困顿。
“我?我夺回了家族领地,这些年……一晃就过去了。”他不肯多说,我也是一样。
我们之间隔的太远了,好几十载的光阴,可以让亲人,朋友,爱侣……都变成陌生人,相逢不相识。
“对了,当年那场巨变之后,你怎么……逃生的?”我摇摇头:“那些事,不说了。茶没什么好喝的,让人送酒来吧。
很久没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趁现在在一起,痛快喝醉一次吧。”他也笑了:“好。若娜这里有珍藏上百年的
好酒,她死也死了再也享受不到,这些酒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我们先来给喝光了好。”
第五十六章
贵族庄园珍藏的美酒,当然不是那些劣酒一样的滋味。
我靠在酒窖的门边,酒窖修的很精妙合理,外面滂沱的雨水完全不会灌进来。酒窖里光线阴暗,桌上点着一支蜡烛,光
影幢幢。
“真是好酒。”我们两个喝了几瓶酒了?我不清楚,我的酒量是很好的,塞缪尔的酒量看起来也绝对不坏。
很难喝醉,似乎也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来来,玩个游戏吧。”塞缪尔把一只空的酒瓶放在桌上,用手扳了一下,酒瓶横在桌上原地旋转起来,过了几圈后又
缓缓停下。
“瓶口指着谁,他就喝一杯。”我偏过头,靠在门框上看他:“这和现在有什么不一样?” “既然没什么不一样,那就
来玩玩吧。”塞缪尔说:“不然两个人坐在这里,象完成一件任务一样的对待这些美酒,实在太浪费了。” “好吧……
”我不觉得我们两个人已经无所事事到这个地步,但是就着门外的雨景喝酒,也的确很无聊。
于是,两个已经很老的家伙,跟第一次偷酒喝的小孩一样,开始玩着转酒瓶赌酒喝的把戏。
我们在桌子的两边坐下,塞缪尔眯着眼说:“其实这游戏应该是四个人一起,这是张方桌,四个人正好一人一边……小
时候我和朋友一起,那时候我们围着一张圆桌,有六个人……你知道结果吗?结果就是那瓶酒我一口也没喝着,那个瓶
口就是不在我面前停下来。”我呵呵笑,然后伸手象他一样转动那个瓶子。
大概……我不太擅长这样做,因为那个瓶子只转了半圈就停了下来,瓶口既没对着我也没对他。
“呃,你不行。”塞缪尔伸过手,他的手指显的瘦而苍白,但并没有象许多年华逝去的人那样爬满了可怕的斑点。
他转动了酒瓶,然后瓶口停下来时对着他自己。
“呃,作法自毙。”瓶口几乎从不对准我,次次都是对准他自己。因为喝了一口酒的人可以继续转下一次,所以酒瓶都
是他在转。
我想他可能是故意的。
毕竟超过六十年的酸枝酒实在是太美味太稀少,他想一个人独吞全部。
“喂,你这样不公平。”我有些不满:“你肯定在过去的数十年里玩过无数次这游戏──是不是小时候的失败让你下定
决心苦练转酒瓶?”塞缪尔伏在桌上吃吃笑,象个孩子似的。
“好吧,好吧,我们换个玩法。”他说:“既然你怀疑我的诚实,那为了确保我的品格没有问题,不会在喝酒这件事情
上作弊,酒瓶换个人来转。” “我来转?那结果和现在是一样的。”我根本不会,这酒瓶口绝对不会冲着我停下。
“不不,我们都不转,这绝对公平。”塞缪尔打了个酒嗝,脸因为酒劲微微发红,眼睛湿润发亮,看起来年轻了许多。
“精灵之力……请你降临在只,酒瓶上吧。”我注视着桌上的酒瓶,在塞缪尔用自己那根短法杖点了酒瓶之后,它自己
慢慢的旋转起来,然后在我面前停下。
“啊,用自然之力来做这种事……”这个人真的很会浪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