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这几日的天气反常,按理说夏末秋初该是转凉的时候,可是偏偏这一行是一路往东,秋老虎总爱玩儿个去而复返的把戏
,一场秋雨一场寒,秋老虎一回来又恢复盛夏时的炎热,时冷时热扰得人好不烦躁。
刚下过一场雨,空气里荡着几丝秋意凉爽,行进中的马车在山道上停了下来,游逸从车厢里跳出来,左摇右摆的伸了个
大大的懒腰,呼吸者山林里青草泥土的芬芳,笑嘻嘻的心情颇好。
“这附近有水,我去打些回来。”说着拎了水袋一摇三晃的循声而去。
苏清颜看了看卓不凡,道:“麻烦卓大哥跟去看看,省的他水没打回来人再掉河里。”
卓不凡颇有些意外,不过还是点点头提了剑跟上去,留苏清颜一人守在马车旁。
离了山道穿过树林,下一个缓坡便看见了清凌凌的溪水,游逸撩起衣摆塞在腰间,俯下身去舀起一捧溪水,清凉凉的甘
甜可口,游逸连喝几大口之后又就着溪水擦了把脸,山风一吹有些凉,却是说不出的清爽舒畅。
卓不凡看这游逸脸上惬意的笑,忽然想起了当日在幕琴山,他也是笑的这般纯粹自然,没有遮掩没有心机,就那么直接
坦率的笑出来,单纯得像个孩子。
感觉到身旁的视线,游逸侧过头去,正对上卓不凡温和柔软的眼神,心下冷不丁的一惊,连忙转了头过来,脸上的笑意
瞬间湮没下去,再抬头又是以往那副清冷的表情。
“看什么看?”他淡淡的问,卓不凡叹了口气,又是这样,看都不能看了么?这人变脸变得太快了。
“你不看我,怎知我看你?”笑吟吟等着,卓不凡的眼光里多了几分戏谑的笑意。
游逸蹙眉瞪着他,似乎是在忍耐一般,最后眼睛一翻下巴一扬,没搭理他。卓不凡笑起来,拣了块石头投进水里,咚得
一声响。
“游逸,这件事情了结之后,你有何打算?”他问,继续往溪水中丢石子,游逸站在一旁活动腿脚,听到他的话时微微
一顿,随即继续舒展着被马车颠簸得酸疼僵硬的身体。
“打算?能有什么打算……”跟姓水的王八蛋回去,任他随意趋势为他做牛做马呗,谁让他打赌打输了呢。
一想到那个荒唐的赌游逸就一肚子不甘,哀怨的以余光瞪了一眼自得其乐丢石子的某人,游逸心里骂道:都是你害的小
爷没了自由,等这事情了结了,小爷再也不要看见你。
虽然不知道游逸那个无比哀怨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卓不凡还是心情很好的提了一个建议:
“若是没什么打算的话,跟我去泰山可好?”
咔嚓一声用力过猛,扭到脖子的游逸瞪着眼睛怪叫了一声:“啥?”
卓不凡笑着重复了一遍,“我是说,你要是没什么打算,我带你去泰山转转。”
这算什么?将功补过?游逸揉着扭到的脖子斜眼看他。
“你那是什么眼神?”卓不凡哭笑不得,他是好心好意请他去泰山做客,为什么游逸要用那种怀疑加猜忌的眼神看他?
游逸眼睛一翻,“无缘无故的,我去泰山做什么?”
“什么叫无缘无故?好歹你我也一起同生共死了这么久,既是生死之交,邀你去做客是理所应当。”卓不凡看向游逸,
“还是说?你看我不起,不想去?”
“我没那个意思,也没那么说。”我哪敢看不起你泰山飞虹,该是你看不起我才对。
“那就这么说定了。”卓不凡挺高兴的站起来,一张俊脸笑的灿烂无比。
后知后觉的游逸傻傻的反问一句:“什么说定了?”
卓不凡山前两步拿过游逸手里的水袋,“等这件事情了解了,我带你去泰山。”
游逸连忙摇头,“我还没答应呢,你这不是擅自做主么?”
“我方才问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不想去,你不是说你没那个意思么?”卓不凡笑的狡猾,游逸顿觉上当,姓卓得给他下套
儿,他还真傻得一塌糊涂就上当了。
“你……”最近这小子收敛了不少原以为他消停了,没想到在这儿等着他呢。
游逸巴不得事情了解以后和卓不凡一拍两散一刀两断从此老死不相往来,这人给他的影响已经远超过他所预期的,在这
么处下去怕是要出事,他这几日正寻思着找个什么时机甩了他才好,没想到这下子甩没甩掉,反而让他粘得更紧了。
他就知道姓卓的不是个老实人!别看他表面上长得斯斯文文的,耍起心眼儿来可一点不含糊!
看着游逸恨得牙根痒痒的模样,卓不凡心情大好。游逸卯着劲儿的想甩了他,他可没那么容易就范,好不容易捅破了那
层窗户纸,怎能就此半途而废?
凉风习习流水潺潺,一蓝一青两道身影利于青山绿水之间,一个笑的轻松得意,另一个气的咬牙切齿,看起来倒也是和
谐的一幅画面。
游逸气着气着就笑了,气极反笑也不是头一回,卓不凡挑了挑眉不在意,“怎么,反悔了?”
“没有没有,这么好的机会,我怎可浪费?”游逸眉开眼笑,“既然如此,那就一言为定,等这事了结了,你定要带我
去泰山一览东岳胜景。”
卓不凡点点头,“一言为定。”
游逸伸出手,“口说无凭,击掌为誓如何啊?”
又来这招。卓不凡笑了,这人还真吃准了他不会违背誓言是吧。伸出手来与他击掌三下,卓不凡收回手,看游逸笑的眉
眼宛如新月一般,眼底写着清清楚楚的‘算计’二字。
怕你不成?等你到了泰山,还怕你不乖乖束手就擒?
我收拾不了你,有人能收拾得了你,姓卓的,你就给我请好吧。
两个人相视而笑,各有心思。
苏清颜坐在马车旁左等右等,对着水声传来的方向望眼欲穿,可就是不见那两个人回来,百无聊赖的甩着马鞭子,他在
脑子里猜测着那两人到底做什么去了,难道两个人都掉河里去了?应该不会,这种事情应该不会发生在卓不凡身上,除
非他家那个爱闹事的师父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照最近的情况看来,姓卓的有所收敛,没有懂不懂就去撩拨逗弄他那个笨起来一塌糊涂的师父,他师父也好像学聪明了
,眼不见心不烦,尽可能不去看姓卓的那张嘴脸,所以表面上看两个人是相安无事的,可是苏清颜很清楚这两个谁都不
是省油的灯,尤其是那个姓卓的,搞不好比他师父还难搞些。
对于这两个人,苏清颜也说不出来是个什么感觉,总觉着这两人凑到一块儿挺有趣儿,难得见他师父对自己和杭州那人
以外的人这么上心,这戏肯定是越看越好看,说不定最后的结局会是出人意料的大团圆呢。
正想着,旁边儿林间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苏清颜一回头,果然是有人回来了,只不过来的不是卓不凡和游逸,而是一
名背着竹篓的青年,看样子是进山采药挖山货的村民,年纪大概比游逸稍长些,见了苏清颜怔愣了片刻,随即露出一抹
憨实的笑来,操着当地口音问道:
“这位小哥儿等人啊?”
苏清颜点点头,那人走了过来,举起袖子擦擦额头的汗珠,“是要下山去的吧?”
再点头,那人又道:“那可得快些赶路,这山里野兽多得很,若是天黑了还没出山,怕是有危险哪。”
苏清颜终于开了口,问道:“敢问这位大哥,下山的路还有多远?”
“小哥儿坐马车的话,天黑之前应该能出山。”
那人笑得憨厚,苏清颜停了他的话点点头,“再问一句,出了山可有村落城镇?”
“山下有个村子,出村往东五里有个小镇。”
“那大哥可是村里的人了?能否劳烦大哥给带个路,这山路我们不熟。”苏清颜嫣然一笑,那人便看直了眼,半晌儿才
回过神来。
“哎哟,这可不巧,俺还要采药,”他指了指竹篓,“镇上的药铺掌柜要来俺村里收药,俺还得再采几味才能下山,不
过小哥儿别担心,前边儿没有岔路,沿着山道走就成了,只是车别赶太快,山道狭窄,快了容易出事。”
“既然大哥还有事,那算了吧,多谢大哥指路。”
那人再次为苏清颜清丽的笑靥失神,愣愣的点了点头后便又隐入另一边的林间,不见了踪影。
苏清颜盯着那人消失的方向,唇角勾勒出一个弧度。
游逸从林子里钻出来便看见他家清秀标致的小美人儿兀自笑的清丽无双,只是那眼底一闪而过的冰冷让人不免咂舌,这
小子笑里藏刀的本事学的挺到家!
“清儿,笑什么呢?”笑的这么阴森恐怖?
“小爹爹,回来啦?”苏清颜走过来,将听到他话便嘴角抽搐的游逸上下打量了一番,“没掉水里啊,怎么去了这么久
?”
游逸哼了一声,狠狠斜了卓不凡一眼,苏清颜心道:果然跟他有关!
卓不凡不在意,将水袋放回车上,“休息得差不多了,赶路吧,”看了连挑眉都一摸一样的师徒俩,笑道:“我来赶车
。”
游逸毫不客气的爬上了车,手脚并用钻回车厢里窝着不动,苏清颜跟着上了车放下车帘,一回头只见他家师父一张脸笑
得慈眉善目,轻声细语的问:
“好清儿,这下没外人了,告诉师父,你方才笑什么啊?”
车外卓不凡一甩马鞭子,两匹马嘶鸣一声,林间的鸟儿扑棱棱的惊飞,从车窗里看去,游逸嘴角一翘,笑得与苏清颜如
出一辙。
第三十章
山脚下的村子不大,家家户户靠山下几亩薄田度日,偶尔进山猎些野味,日子过得算不上殷实。
三人最终的落脚之处是间颇简陋的空屋,屋主是个年仅八旬的老人,已于两年前故去了。
即便是死过人的屋子也有寿终正寝和死于非命之分,村里人说老人是到驾鹤西归的年岁,去了便是去了,不用忌讳的,
可某人还是耿耿于怀颇显不愿。
为什么?因为寡妇门前是非多,自古便是如此。
故去的老人有个儿子,三年前年在山里打猎时坠崖而亡,留下年老的母亲和一个年轻的媳妇,如今老母亲也不在了,就
只剩下那个年轻的寡妇。
游逸一见那小寡妇就不舒服。虽说祖宗伦理天地纲常虽然没有几样让他上心的,但忠孝节义礼义廉耻他还是懂的,年轻
小姑娘也就罢了,一个寡居的女人用那种不干不脆的眼光往人身上绕来绕去,换了是谁都觉着不舒服。
以貌取人是种通病,虽说不是人人都有,但绝大多数人都会如此。
打从进门开始,那小寡妇的眼睛已经在某人身上转了不下七八回,欲盖弥彰欲看还羞瞅得游逸满肚子闷火无处发泄,揪
着包裹上的结拧来拧去不肯松手。
这算怎么回事?要论长相气质,他家清儿绝不输给旁边儿那个披着人皮的笑面狐狸,怎的那小寡妇就只看他不看清儿?
莫非姓卓的真的是宋玉转生潘安再世不成?怎么一个个都爱看他?
嫉妒也要看什么事儿,像他这样替自家徒弟嫉妒的还是头一个。正所谓当局者迷,他自己不服气郁闷得紧,看在别人眼
里却是另外一番光景。
死鸭子嘴硬,嫉妒成这样子还叫不喜欢?吃醋吃的这么没水准,自己还一点儿自觉都没有,蠢到家没救了。苏清颜只扫
了游逸一眼便翻了个白眼儿,转脸去看频频被小寡妇偷看的卓某人。
长身玉立脸挂浅笑,卓不凡将游逸脸上的表情和手上的动作悉数看在眼里。
他敢打百分百保票,这人此刻想的事情绝对是不靠谱的,以他那个脑袋瓜子不知道又想到什么地方去了,待会儿有机会
要好好问问,肯定又是趣事一件。
小寡妇显得紧张不安,将入夜的时候家里来了三个年轻男人,换了谁都会如此。此刻她正忙着给三位客人倒水,动作显
得有些僵硬,水不是多了就是少了,偏偏是卓不凡那碗多些,多到溢出来洒了卓某人一身,小寡妇慌得撂下水壶用袖子
去擦,一拉一扯的好不暧昧。
游逸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心里对小寡妇的评价已经低到了极点。
其实说起来,游逸对两种女人不设防,一是青楼楚馆里的妓女花娘,二是乳臭未干的女娃娃。除此之外,年轻的寡妇,
年轻的母亲,有钱有势的千金小姐,名门出身的大家闺秀,如果再跟江湖或是朝廷挂点勾,那就更加要小心了。
游逸对有些女人一直持谨慎得近乎夸张的态度,这一点卓不凡不知道,苏清颜却是一清二楚。
眼下的情况说巧不巧的很是恶俗,正是游逸最反感的桥段,苏清颜有种预感,今儿个晚上怕是睡不安生了。
卓不凡婉拒了小寡妇要帮他擦衣服的好意,除了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之外,更是因为某人从怒气郁闷瞬间转为不屑鄙视
的眼神。
说起来算不上生气,或者说他本人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这种不爽叫做生气,只是停下了手里虐待包裹的动作,冷冷看了
卓不凡一眼,脸上写的清清楚楚:
姓卓的,你就是个不知廉耻的混蛋!
苏清颜扶额摇头,卓不凡哭笑不得。
这算怎么回事?小题大做还是借题发挥?或者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卓不凡笑了起来,苏清颜及时摁住了游逸的肩膀,否则某人绝对当即甩袖出门,还得把门甩的山响。
“游逸,你闹什么别扭?”
某人跟某人说过,他喜欢激流勇进,可他没跟某人说过,他还喜欢先发制人。
这一句话说的也挺暧昧,小寡妇转了头去看打从一进门就脸色不善的青衣男子,方才院子里暗,她竟没发现原来这人的
脸色和他的衣服是一个颜色的。
游逸觉着嘴角眼梢都在抽搐,牙根深处向他传达着一股强烈的渴望,想要扑上去一口咬断姓卓的喉咙。
他娘的,明明是你跟个小寡妇拉拉扯扯,说这么不清不楚的话给小爷我算怎么回事?
游逸吊起眉毛瞪着卓不凡,被他脸上那种柔和的表情和语气里的宠溺气的晕头转向,憋屈了半天才挤出了这么一句:
“坐了一整天车,我累得厉害。”
某种程度上讲算得上中规中矩的话,但是在苏清颜看来绝对有失游逸的风范水准,虽然他家师父那个脑袋瓜子有时候不
灵光,可是按照多年的经验来看,以往这种情况绝对不会是这般忍气吞声,起码要拉对方下水才算完。
可眼下的情况看来,只能说明他家这个关键时刻扶不上台面的笨蛋师父,在某人面前还是矮了那么一节,至于原因嘛~~
哼哼,可是玄妙得很。
看在有好戏瞧的份上,苏清颜决定出手相助,解解这个笨蛋师父的围,“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也不好打扰大嫂休息,还
是劳烦大嫂带我们去看看房间吧。”
此话一出,小寡妇仿佛如梦初醒一般连连点头称是,拿了油灯请三人出门。
苏清颜扯了扯游逸的袖子,被他不冷不热的瞅了一眼,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苏清颜只好回头去看卓不凡,露出一个有
些困扰的表情,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
“适可而止,否则我也帮不了你。”
卓不凡点点头拍拍他肩膀,笑的很是愉快。
游逸万万没想到自家徒弟和卓不凡已经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一个人抱着包裹冷着脸进了那间死过人的屋子,迎面便闻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