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校,整理书。】
怎么比刚才那个更短了?!
好像护食的犬科动物一样呜噜起来,陈云汉继续输入。
【整理什么书?用我帮忙吗?反正我现在也没事儿了。】
这次,回复来的特快。
【不用。谢谢。】
不带这样儿的……
眼睛专注盯着屏幕,手上打字加快了速度,陈先生斗志燃烧起来。
【别客气,等我啊,这就过去。】
干脆不打算要脸了,发了个消息之后就直接关机的男人只确认了一下车钥匙在身上带着,就直接站起身往排练室外头走
。
“哎哎哎!你不管收拾收拾就开溜啊?”刚和另外两个乐队成员聊了几句的娄沫抬起头来试图阻拦。
“我妈叫我回家吃饭呢!”扔下这么一句话,陈云汉大步走出了门。
十五
光线不足的书库里,柳东阳坐在刚打成捆的高高一摞淘汰书上,揉着自己的手腕。
“难道真上岁数了……?”嘲讽一样的笑自己,他默默念叨。
刚才只是搬书时候略微用力猛了一点儿,就让一阵酸疼弄得瞬间松了手,倒是没让厚重的印刷品砸了脚,但看着那散落
了一地,白整理了半天,还按照名字排好顺序的旧书,他就莫名的跟自己生起气来。
手腕上是旧伤,过了好几年仍旧会在阴雨天隐约作痛的旧伤,就好像他心里头对于自己那个抉择的定义。离开喜欢的所
谓事业,扔下画笔,埋葬可以燃烧一切的激情,走上截然不同的另一条路,究竟是对是错?
逃出来,是该说自己懦夫,还是勇敢坚决?然而总之,他逃出来了,他换了个人似的重新活了一回。
烟,戒了,酒,也戒了,对着一幅自己费尽心血完成的画抽了一盒烟,端详了大半天,再也找不到瑕疵后,端起倒满了
六十五度二锅头的搪瓷缸子,一仰脖,咕咚咚来上那么一大口,继而在热辣醇冽的液体滑进喉咙后解着恨一样长叹一声
……
那样的自己,已经随着画作被亲手毁掉之后,一起灰飞烟灭了。好像燃烧的烟,好像蒸腾的酒。
他并非不心疼,他心疼到在烟瘾酒瘾发作的日子里真的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哭过,他回想自己曾经的激情澎湃,回想自己
从部队回来,不顾家人反对走进美术学院的坚决,回想一穷二白勒紧裤腰带画画,为了买一支梦想中的紫金狼毫一个月
不敢见荤腥的清苦,回想裹着军大衣啃着干馒头在美术馆门口等着看一场大师级的画展,一站就是好几个钟头的执着,
回想为了追随喜欢的画家,愣是背井离乡去人生地不熟的苏州住了好长一段时间的义无反顾。
他曾经那么疯了似的投入过,去苏州,回京时只记得抱着画作却丢了行李,在太行,从山路上滚下去险些丧命,这些在
旁人看来已经不大正常的举动,在他自己心里却一度如此引以为豪。
然后,他在一刹那间体会到俗世当中,心血终究不能兑现成应有的回报与认可后,就那么砍断了十指一样,砍断了对笔
与墨的,中了蛊毒一般的饥渴和挂牵。
家里的生宣熟宣速写纸,他都裹在废报纸里头论斤卖了,装裱起来的和尚未完成的画作,他都打捆装箱扔到阳台上去了
,至于自己认真做过,却最终强迫醒来的梦……
可能醒过来才是最好的吧,不然真的要睡死在梦里了。
天,热得让人狂躁,没有空调的书库更是糅合了陈年老书那诡异无比然而绝谈不上美妙的味道,柳东阳拽了拽已经湿透
的T恤,从旁边半空的书架上拿过矿泉水瓶子,拧开盖儿,连着喝了好几口。
然后,他还没来得及咽下最后一口水,一个格外刺眼的身影就出现在书库门口。
白背心,沙滩裤,人字拖。
“你……”差点儿把那口水喷出去,柳东阳诧异的抬起头来,看着正冲他乐的家伙,“你怎么来了?我不跟你说不用了
嘛。”
“做人得有眼力价儿,再说我闲着也是闲着。”趿拉着拖鞋走进来,陈云汉看了看书库复杂的地形,“嚯,从外头看不
出来,这里头这么多书呐,这得有一万多本儿吧?”
“三万三千一百五十六。”下意识的更正着数字,柳东阳继续刚才的话题,“你还是回去吧,我都快收拾完了。”
“收拾什么?这不是已经够整齐了吗。”
“哦,有的旧书要准备淘汰了。”再次下意识的回答之后,柳先生觉得烦闷起来,“你要是想看书,去阅览室,或者教
师书吧,我给你钥匙,那儿有空调。你衣裳挺干净的别弄脏了,再说你穿成这样儿也没法干活。”
“啊?我这样儿不是挺灵活的嘛。”
“登梯爬高不方便。”
“那我把鞋脱了。”
“你别闹了成不成。”干脆想把那家伙推出去,却在抬起手来,几乎碰到那裸露在外的结实手臂时,一下子又僵住了动
作,皱了皱眉头,柳东阳转而一指门口,“去,隔壁,阅览室,坐那儿吹空调去。”
“我不怕热。再说我是真想帮忙,你看我诚恳的眼神儿~~”
真切而且执着,还闪烁着粉红色小桃心,根本就和那张帅脸毫不搭配的目光,柳东阳只条件反射看了一眼,就感觉到太
阳穴发麻。
他没有再进一步驱赶这个入侵者。
他答应了。
算了,帮忙就帮忙吧……累死你小子,再蹭你一身土灰,看你后悔不后悔。
这么想着,柳东阳干脆开始给自己送上门来的苦力布置任务。
书库,整理起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三万多册旧书,每个学期都要重新过一遍数,再把需要淘汰和修补的一一拿出来该
打捆的打捆,该装订的装订,当年第一次接手这摊活儿的时候,柳东阳真是发自内心认定这不是人干的。然后,一晃几
许年,他竟然不知不觉间,成了个中老手。
时间果然能证明一切啊……
“柳老师~~这几捆书装箱对吧?”提着两大摞旧资料的家伙喊了他一声。
“啊,对,尽量放整齐点儿,然后贴上封箱胶带,写上日期。”
“哎~!记住了~!”
很快投入进来并且干劲十足的陈先生动作确实挺麻利,穿着拖鞋不方便爬梯子,就一直在底下忙活的男人,并不知道,
另一个男人站在梯子上头,整理高处书架时,用怎样的目光偷偷看着他。
十六
一个人的工作,两个人干,终究会快很多,眼看着该收拾的基本已经收拾完毕,正在琢磨着在收工之后请这小子去哪儿
吃饭的柳东阳,听见书库门口一个大嗓门儿的声音传了进来。
“哎~?小柳,你今儿值班啊?”
“哟,主任。不是,今儿是冯老师值班,我就是过来归置归置,好些旧书旧报纸该处理了。”赶紧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
,柳东阳跟探头往里看的后勤主任做着说明。
“嗬,真够辛苦的,哎那是谁啊?”胖老头儿一眼看见了正蹲在地上捆报纸的陈云汉。
“哦,这是咱学校新来的音乐老师。”
“音乐老师啊。”跟站起来冲自己打招呼的陈云汉点了点头,主任上下打量了一遍,“行,小伙子挺精神,是应届毕业
生嘛?看着不像。”
“肯定不是啊,我哪儿那么年轻。”傻乎乎笑了两声,陈云汉抹了一把脸上的汗。
“那,你们俩认识?”指了指面前的两个人,老主任推测,“是认识吧,要不这大放假的给你帮忙来,瞅瞅这满脑袋汗
。”
“啊,认识。”没等柳东阳说话,陈先生就抢了先,“早就认识了~~”
“我就说呢。”主任点着头,而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对了,食堂旁边儿那小浴室能用啊,你们俩待会儿去洗
洗得了,省的带着一身土一身汗回家。”
“啊?”柳东阳一愣,“那小浴室不是假期不开放么。”
“本来是不开,这不这两天体育队儿的集训吗,他们有时候练完了冲个澡什么的。最近这桑拿天儿实在活要人命,再不
许洗个澡也太不讲理了不是嘛。”老爷子念叨着,又嘱咐了两句洗完了别忘了关紧水龙头,便转身离开了。
“这是主任?管什么的?”陈云汉凑过来问。
“后勤。”
“哦,那他假期也得来?”
“他是定期回来喂鱼浇花儿的。”
“还挺有情趣。”
“嗯。”应了一声,却有点儿不知道后头该说什么,愣了半天,柳东阳才抬起头来,语气别扭的问了句,“待会儿……
你去冲个澡吗?”
陈云汉也愣了那么一下儿,紧跟着,就是个大大的点头。
“去啊,你去我就去!”
那股子坚决劲儿,让柳东阳一阵发冷。
他有点儿不想去了。
跟这小子一块儿洗澡?光着屁股……在食堂旁边那个狭小背阴,大热天进去都能感觉到穿堂的小凉风从脚脖子旁边滑过
的小浴室里……洗澡?
“我不去了,我直接回家,你要去就去吧,别忘了把水龙头关严实点儿。”摆了摆手,柳东阳准备脱逃。
“哎哎~别啊,我看你可比我出汗多。”陈云汉拉住了对方的衣袖,“你看看,都湿透了~~”
“没事儿,我在阅览室凉快凉快就行了。”
“那也不如洗个澡舒服啊~走吧走吧,一块儿去,别不好意思~~”
好一股子二皮脸劲头。
“这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皱着眉瞪了那家伙一眼,柳东阳心里几分恼火,“你有的我也有,我又不嫉妒你!”
“所以啊~~”让那原本是为了反击的话弄得更加兴致高昂起来,陈云汉干脆得寸进尺,“走吧,凉快凉快~要不这样吹空
调身上也是粘的。哦对了,你有毛巾香皂什么的么?有吧?”
嗯,还真有。
既要经常收拾阅览室,又要上美术课,洗手是一天要重复好几次的过程,毛巾香皂必不可少。甚至连浴液洗发水都一应
俱全,并非柳东阳喜欢在学校洗澡,而是他根本就懒得把每次发给教职员工的这些东西往家拿,于是,那办公柜底层已
经塞满了各种各样的这类用品,甭说是这些了,就算他想洗衣服,伸手就能掏出一瓶洗衣液来,甚至就算他打算跟学校
过夜,最下层就能拽出来一次都没打开过的毛巾被和床单……
洗澡,又算个什么。
只是……
“你等着,我给你拿。”叹了口气,柳东阳转身回阅览室,他知道那小子在后头跟着,他不知道自己弯腰从柜子里拿新
毛巾和没用过的香皂时,那小子盯着他露出来的后腰看个没完,他拿了香皂毛巾,塞给对方,然后在张口说话之前,就
让陈云汉拉着腕子,往传说中的小浴室走去了。
“走吧,不就冲个澡嘛,这儿是学校,我又不可能借机那啥你~~”
哪啥?你给我说清楚了你这个小王八犊子。
柳东阳心里头骂街,嘴上,却没出声,他叹气,他咋舌,他不爽,可还是没能拒绝。
算了,洗洗就洗洗吧,反正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都是男的,谁怕谁谁嫉妒谁啊。
当然了,话说是这么说,真正脱。光了,在那竟然莫名其妙贴着蓝色瓷砖的小空间里四目相对时,事儿,远没有这么简
单。
俩人都有点儿愣住了。
柳东阳心里一惊。
他惊讶于这个厚脸皮的小子竟然有一副符合黄金分割律的好身材,不,其实不完全符合,因为那两条长腿……
但凡当初画速写时候的模特能有一个长成这样的,哪怕只有一个,哪怕脸很贫瘠,只要有这样的身体,也可以啊。至少
比瘦老头胖大妈什么的看起来舒爽……
完全从职业角度观赏着对面这家伙,柳东阳没留意对方正完全从非职业角度观赏他。
年届四十,却意外的没有赘肉或是松弛,也许这正是戒除了烟酒的收益,个子不矮,应该说和自己基本平视,虽谈不上
强健,却也紧凑结实。肤色嘛,标准的黄种人,看上去并不粗糙,也不能归纳为细腻,没有疤痕,没有纹身,没有胎记
,什么影响美观的障碍都没有,就好像秋天的田野,一眼望去那么舒服。
柳东阳长得实在是属于特别合适特别标致的那一类,这样的身体,加上还没退去的细密汗珠,和不经意间蹭上的一道划
过性感颈侧线条的灰尘痕迹……
陈云汉吞了吞口水,用力扭过头去。
不能再看了,非出事儿不可!
他完全从自己专业同志审美取向出发的开始幻想了,他很想扑过去抱住这男人,然后用水流淋湿彼此的身体,然后边细
细亲吻那柔软的嘴唇,边洗掉彼此身上的汗迹,他想在那漂亮的锁骨上留下暗红的吻痕,想沿着水流滑落的方向一直亲
吻到这男人的脚踝,他愿意跪在冰冷的瓷砖地上,像侍奉君主的奴仆那般把嘴唇轻轻贴在那骨感的脚面上,而后抬起眼
,流露出忠犬的眼神,再然后……
“水还挺热的。”旁边传来一个声音,戳破了他的桃色泡泡。
柳东阳站在喷头下面,水淋湿了他的头发,那双拿过毛笔的修长指头正把贴在额角的发梢向后拢去。
“哦。”险些再度制造出新的幻想气泡,陈云汉低头走向另一个喷头,开了水,而后面壁似的让起初那几秒有点凉的水
柱浇在自己脊背。
稍微管点儿用,然而,当水很快热起来时,当浴室里开始有雾气弥漫时,最开始的那点少到可怜的镇定,就都逐渐变的
不值一提,继而最终成为浮云一片了。
十七
感觉到一个热源接近自己,柳东阳很快意识到,那不仅仅是热源,那是一种危险。
回过头,陈云汉正朝自己凑过来,脸上是慷慨赴死的决绝,手上,是一瓶六神浴液。
“干嘛?”警觉的疑问在眼光放在浴液瓶子上时略微松懈了一点,柳东阳冲掉发界最后一点泡沫,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想尽快猜出那小子的意图。
“没有,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家里用的也是这个浴液。”脸颊上发春的粉红明明就是最好的证据了,嘴里说出来的,却
是完全相反的话,陈云汉在心里暗暗殴了自己一顿。
“不是吧,你这么个有钱的公子哥儿,能用六神的?我以为你怎么着也得用……资生堂什么的。”
“我哪儿公子哥了。”
“你开宝马穿名牌,还敢说不是?校长才开一广本,你比他可高级多了。”
“成,那我开学之后开着奥拓上班。”
“你不怕窝得慌吗?”柳东阳笑了。
“……不怕,没有比我现在更窝得慌的处境了。”陈云汉想哭。
他受不了了。
什么乱七八糟关于浴液的对话,根本就是放屁,根本就是接近一点再接近一点的借口,然后现在真的接近到这等地步,
你又叫他如何忍受得住?
弯下腰,把浴液瓶子赌气似的墩在地上,再在站起身的过程中无法避免的看了一眼偶像大人两腿之间小腹以下的区域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