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雷惊蛰（出书版）+番外 BY 吕希晨

毕罗德！学生们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原先放松的背脊突然绷得死紧，不安的视线偷偷摸摸往最后面飘动。

这份不安，在场的每个学生都很清楚，完全是因为毕罗德而起——禁忌的红发、未从见过的金眸——最初，只是带着好

奇和惊叹，直到学期结束，回家将这个长相特殊的同学形容给父母听，从大人那得到更多讯息后，他们才知道他是可怕

的存在，意味着未知的灾难。

比起贾仙用尖锐的音波让学生安静下来，一声「毕罗德」就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金色的眸子在接收同学们警戒的视线依然平稳，仿佛已经习惯，也像根本就视而不见，缓缓地回答老师的问题：「你将

决定早餐内容的权利当做武器，用来要求学生约束行为、听你的话。」

「很好。」贾仙满意地点头，脚下的獒犬也发出满意的呼噜声。「星象学就是这样的武器，不用依赖魔力，也不必使用

魔法，只要有敏锐的观察力，透过对自然星象的观察与分析，你会找出自己的属性、机运，甚至是未来。自然是无从伪

造的，魔法阵只能改变有限的环境属性却无法动摇与真理同样纯粹的自然，这也是院长将这门课交给我负责的原因，懂

了吗？」

「……懂……」迟疑的响应真是令人忧心。

贾仙决定不再深究，免得自己又忍不住弹起现在家长对孩子过度宠溺以至于孩子们思考能力低落的老调。回到正题，继

续宣布行程：「校外研修到明天早上结束，用完早餐后，威克斯就会来接我们回奥菲勒。」

「哦——不……」学生们听了，连连惨叫。「天啊！我上回坐威克斯，还没到奥菲勒就吐了……它的皮好臭……」

「因为它从来不洗澡……是史上最不爱干净的魔法公交车猫……」

在学生此起彼落的窃窃抱怨声中，贾仙拍掌，用她独有的尖锐声音吆喝：「拿起你们的魔法睡袋，准备就地休息！」

「汪！吼汪！」她的宠物帮腔。

魔法睡袋——在奥菲勒学生心中，对它的厌恶程度仅次于史上最臭之魔法公交车猫威克斯。

这是一家叫做「天良无」的魔法商社唯一一项卖得出去且销量持续长红的发明；就靠这项他们称为「旷古绝今」的发明

，天良无魔法商社从濒临破产的小公司一跃成为旅行睡袋的龙头。

所谓的魔法睡袋，是利用食梦貘的皮制作而成的，有各式各样的款式和尺寸，在上头施加一个尚未公开的魔法咒。只要

人一钻进去睡袋，就会立刻呼呼大睡，直到设定的时间，睡袋会自动把里头所有的东西吐出来——从人到尿湿的裤子，

无一不吐。

五年前，他们更推出宣称「举世无双」的威力加强版——用来强迫很难哄上床的小孩睡觉——魔法睡袋会追踪先前依照

使用说明书中提供的魔法咒语锁定好的目标，将对方——不论是人是狗还是猫——统统吞进袋里强迫他进入梦乡，等设

定的时间一到，才会将里头的东西吐出来。比家长费尽唇舌说十来个床边故事还有效，这项产品深深掳获家长们的心，

至今魅力未减。

什么都吞、什么都吐，所以有人称它为「吞吞吐吐的袋子」或「把人当呕吐物的袋子」，小孩子则称呼它为「讨厌的袋

子」——一针见血到不行。

「啊啊啊……我被吞……呼……」不小心一头跌进袋中的学生A上半身在睡袋里头，下半身则呈现高抬大屁股跪趴在地的

姿势睡着，还不时发出如雷的打呼声。

「天啊！谁！是谁！是谁拿加强版的给我？啊啊——救命啊！睡袋要吃我！」学生B四处逃窜，墨绿色的魔法睡袋凌空追

在后面跑。

「哦……讨厌啦！妈又拿弟弟尿湿的给我，好臭……不！不要把我吞……呼、哈呼……」魔法睡袋强迫入睡的功能是不

会为用户挑睡眠环境的。

「啊啊！」先是惨叫，之后「砰！」的一声，计划绑在树上的涡虫状睡袋掉下来，而睡袋主人、也就是方才惨叫声的主

人，很不幸的，除了鼾声外再也没发出其他声音。魔法睡袋强迫入睡的功能强悍到让人连皮肉痛都可以等闲视之，浑然

不觉。但不代表不会瘀血、红肿。还有——痛，没有医护功能的魔法睡袋并不负责帮主人擦药疗伤。

就在七手八脚忙乱中，从刚才就一直追着主人跑的魔法睡袋就像失控了一样，全部摊开就像一张大网，眼看就要扑向标

示学生所有的魔法营火。

「不要！我的睡袋——」学生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弄坏学校的东西是要赔的，她会被妈妈骂死！呜呜……

细长的木棍不知从哪来，与空气摩擦发出「霍」的声音，猛地击中失控的魔法睡袋，一举压制在树干上。

女学生惊魂未定的视线从睡袋移到执棍的人身上，细细地「啊」了一声，脸颊泛红。「毕、毕罗德……」

灿金的眸子无视对方的娇羞，淡淡地扫了眼。「这里应该可以，还算平坦，应该可以——」

「咦？你说什么？」女同学不解地看着他，眼神有点怯弱，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害羞。

事实上，在女学生的心里，毕罗德的红发金眸相当漂亮，而他的模样比其他讨厌的男生要好看得多，比起害怕大人们口

中的「禁忌」、「未知」、「危险」等字眼，还处于爱幻想、喜欢作梦的纯真少女们偏好以「孤傲」、「俊美」、「沉

默」、「优雅」，加上「王子」等字眼来形容她们眼中的毕罗德。

英雄救美耶——闪亮亮的四个字打进女学生心中，只差双眼没化成心型，既开心又期待。「呃，毕、毕罗德，谢……啊

啊！呼……」所有的感激在魔法睡袋扑天盖地而来的瞬间化成尖叫，下一秒，变成鼾声。

「让你睡觉。」早收回长棍的毕罗德这时才说完话。

「是你吧，韦利，我被贾仙巫婆欺负的时候，你躲在旁边偷笑对不对？」巴伦？山佐穆斯，凭着自己相对高大的身形气

势嚣张地盘问。

「我有听见。」

「我也有听见。」

同伙纷纷开口帮腔，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不怀好意的眼神夹带着恶意的轻蔑睥睨身形矮小的韦利。

「不，我没有……我有……巴伦，我、我不是有……」韦利害怕地左探右顾，身边全是巴伦的同伴，他有……呜有……

谁、谁来救我！呜呜……

「很得意嘛，你这个混血矮人！」

混血矮人——这四个字就像一把刀，深深捅进韦利心口，痛得他几乎要哭了。

他的爸爸是矮人，妈妈是人类，融合两族血统的他有来自爸爸的长相和妈妈的魔力——他有魔力，可以进奥菲勒学院念

书，家人都以他为傲，他是家人的骄傲！

「混血矮人！混血矮人！你不是人类，你是混血矮人——有矮人肮脏血统的混血矮人，只能住在坑道里挖一辈子地道的

矮人——」巴伦和他的伙伴就这样唱起之前为了嘲笑他而编出来的歌。

「不……不要唱了……不要——呜呜……」他是骄傲，爸爸妈妈都以他为荣。他是家人的骄傲，他是——

「沾满一身黑泥，永远洗不干净，只是一个肮脏的矮人——毕罗德！」讥讽的歌声乍时收尾成惊呼。

「你在这里干嘛！」带头的巴伦壮起胆子问：「现、现在是睡觉时间，你、你怎么会在、在这、这里？」

「你们唱得很难听。如果还想唱——」毕罗德扫视众人，韦利身上停了好一会，才又转到巴伦脸上，好心提出建议：「

请小声一点，不要吵我睡觉。」刻意找离同学最远的地方铺好睡袋准备睡觉，却听见吵人的噪音，想当没听见都不行。

闻言，巴伦气得鼓起双颊。「你说什么！」

听不懂吗？毕罗德认真打量对方，看对方气愤的表情真的是听不懂他的建议。

「亚力山大说每个人对语言的理解能力都不一样，果然是真的。」他喃语，决定换个方式说：「你们刚唱的歌发音不正

确、也不流畅，非常难听，我想最重要的原因是主唱太差了，声音不好。」金瞳落在巴伦身后的同学，手也指向对方。

「那个——谁，对，就是你，你的声音比他好。」

「真的？」巴伦身后微胖的男生惊喜叫道：「哈哈，巴伦，毕罗德说我的声音比你……不，不不，我什么都没说、都没

说……」兴奋的表情被巴伦一瞪给瞪飞了。

「你还听不懂吗？」

「该死的毕罗德！」心高气傲的巴伦那吞得下这口气，垂在身侧双手紧握成拳，气呼呼地瞠着死鱼眼瞪视打扰他好事、

破坏他心情的毕罗德。「你给我记住！不管你是什么禁忌什么未知的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毕罗德打从心里讨厌这四个字。在奥菲勒已经五年了，这段时间之漫长，已足够他明白自己的身分与立场，

但被别人指称为「什么东西」——他相信，任何人站在他的角度，都无法平心静气、毫无反应。

红艳的眉微颦。「我只是提出我的建议，你气什么？」他不懂。「建议归建议，你可以选择接受或不接受，我没有强迫

你的权利，虽然我还是觉得接受比较好，你的声音真的非常难听，很刺耳。」

「你！你你你你——我不会放过你！今年的魔法竞技我一定会让你得很难看！一定！我说到做到！」

「但是我——」毕罗德还想说什么，但被巴伦粗鲁打断。

「给我记住！我们走！」撂下狠话，巴伦扭头走人。

他的伙伴也跟着尾随离开，几分钟前被毕罗德夸奖的胖男孩走在最后面。

突然停下，小声问：「我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嘿嘿……他从来没被夸奖过，原来被人称赞的感觉这么好。

毕罗德点头。「浑厚有力，你应该加入奥菲勒的合唱团。」

「其实我也想加——」

「你在干嘛！快跟上来！」

「哦——来了。」胖男孩迈开壮腿跑开。

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树林那头，灿金色的眸子依然充满困惑，不明白事情怎么会演变到这种地步，他只是提出中肯的

建议，为什么会这样？

他甚至来不及告诉对方他没有参加魔法竞技的资格，之前没有、现在没有，永远都不会有，那是圣职会和魔管会的决定

。

像是从脚底浮上来的细声成功地移转他的注意力，俯下视线，是个子只到自己腰间的同学。

「谢、谢、谢谢你……毕、毕、毕——」

「毕罗德。」

「我、我知道你、你的名字……」韦利畏畏缩缩道，原本就不高的身子因此缩得更小。「那、那个……谢、谢你，救、

救我。」

救？「我没有救你。」

「有、有的。」爸爸说，矮人族是最知恩报恩的民族，他是矮人族的骄傲，不能丢脸。「他们欺、欺负我，你——救、

救我……」就算救他的是大家都害怕、不想亲近的危险人物。

爸爸曾说，有人推测这个未知的存在——当然是指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毕罗德——将毁灭整个世界。虽然他不知道，也看

不出来毕罗德能毁灭世界，但爸爸说的话很少出错，可是矮人族是最知恩报恩的族群——可怜的韦利陷入亲情与民族大

爱的挣扎，苦恼不已。

毕罗德看着韦利皱得死紧就像馊掉的风干橘子的脸，因为不明白韦利内心的天人交战更是一头雾水。

「我没有救你，你没有知恩报恩的必要。」

「啊？」韦利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把心里想的话给说出口。「那、那个我……」

「我刚才以为你们在练唱。」毕罗德神色严肃，显然他真的一直那么认为。

「呃……」

「所以一开始就没有救你的想法，只是巧合。」毕罗德进一步清楚说道：「既然没有就不算对你施恩。」

韦利如获新生，紧皱的脸舒了开，散发活出生天的喜悦。「是、是这样吗？」

红发的头上下点了点。「你赶快回营地，不要让别人误会。」

「哦。」韦利点头，憨憨地往营地方向走，没几步就停了下来，回头。

毕罗德刚说的话有点奇怪——韦利歪着脑袋仰视还站在原地的红发同学，不太确定地望着他。「误会什么？」

毕罗德没有正面回答他，只道：「离我远一点，对你比较好。」

「哦。」憨厚的韦利会意地点头，虽然他还是不太明白，不过——嗯……他觉得自己好像听出了什么，可是脑袋没办法

具体用文字描述那个「什么」是什么。

他只知道，毕罗德并没有像大家说的那么可怕。

亲爱的爸爸，禁忌的红发少年并不可怕啊！韦利心想。比起毕罗德，他更怕巴伦和他的手下。

我觉得巴伦比较可能是毁灭世界的元凶耶，爸爸。他好坏！一直欺负我。

「谢谢你帮助韦利。」

韦利离开没多久，毕罗德身后突然出现另一道声音。

「谁？」猛地转身，却连半个人影也没有。「是谁？」

「下面。」说话的声音变得有点僵硬。

毕罗德低头，看见对方，立刻后退半步。「贾仙小姐。」

「不管你承不承认，帮助同学都是一种美德的表现。」

美德？毕罗德嘲讽地哼了声。「我不知道在你们的眼里，我还拥有美德。」

「注意和老师说话的口气，」一板一眼的贾仙指正。「你刚刚的态度很失礼。」

「我不明白，贾仙小姐为什么没有出面制止？」惴测过星象学讲师来的方向，毕罗德才提出疑问：「您过来的方向应该

更早就发现了。」

「我有我的立场，毕罗德。我不能偏袒韦利。」

「韦利？谁？」

「多少记得一些同学的名字，毕罗德，这是交朋友的开始。」

金眸抹上一层厚厚的霜。「我『曾经』有过朋友，在他们不知道『禁忌』、『预言以外的存在』的时候——不会有的事

物没有记忆的必要。」

这方面，贾仙不知如何劝说，亚力山大做得到，但她不行，她不是安慰人的料。

她决定把难题丢给老友，只管眼前的。「韦利，刚才离开的孩子。他和我一样，都是矮人跟人类的混血，所以我不能帮

。」

「我以为就是背景一样，更能感同身受。」

「身为老师，必须站在不偏不倚的中正立场，这样才能得到信任与尊重。」

「我以为老师教学生的，除了知识，还有才德——亚力山大是这么说的。」

「是的，不只是书本上的知识，引导学生选择正确的道路也是身为老师所必须做的。」她同意。

「如果是这样，我更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和五年前刚进奥菲勒一样，都好发问呐，这个孩子。

「我不知道阻止学生以强欺弱、以多欺少会动摇到你什么立场，或者是破坏你什么东西，贾仙小姐。」

「……」

「那不是老师应该做的吗？引导学生选择往正途的方向走。强欺弱、多欺少应该是不正确的吧，贾仙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