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锅。
群情激昂中,不知是谁突然高声喝喊:“天哪!那是隶属于天帝的‘堕天’印记,这台上的美人居然是天帝的男宠!”
“天上的仙子,怎么会落入凡间?这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听到那销魂的呻吟声没有?果真只应天上有啊!!!”
“大爷出万两金箔,要买与这美人春宵一夜!!!”人声鼎沸中有人振臂高呼。
“美死你!这南院的‘慕渊公子’的春宵,可是谁的彩多才能得的!”
“哎呀,银花妈妈呢?快出来主持争彩吧,别吊我们胃口了!”
“对对对!春宵一刻值千金!爷都等不及了!!!”
……
邪妄的淫笑声,不堪入耳的争论声,潮水一般瞬时灌入人群后隐身在黑暗中的流夜津耳内。
脑中乱哄哄的群蝇乱舞,以至于后来的那些声音都听不见了。
少年倚着墙,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双手下意识绞紧了衣襟,整个人……整个身体,整个意识,都随着手心沁出的
冷汗,在低温中盘旋。
“不可能的……”他难以置信地再一次抬头去看,“不可能的,不可能是他……”
可惜,事实却不容争辩。那幽冷独特的暗香,那美到极致的身影,还有肩头那个镶银的烙印,都让他知道……高台上被
一群贪色低俗的男人垂涎着争彩的对象……就是慕渊。
纵然再年轻,他也知道所谓“南馆”是什么地方。
只是没想到,被人争抢仰慕的头牌,竟然会是那样一个清隽如水,纤尘不染的慕渊哥。
高台下,争抢叫价的数目已经上涨到百万之巨。不知何时现身,倚着抬柱风姿翩翩的银花妈妈,摇着香扇,笑得眼睛都
快眯成了一条线。
“冷日侯出价三百万金箔,买与慕渊公子的春宵一度,还有没有出价更高的爷啊?”
她一连问了三遍,台下都寂然无声了。
“那既然如此,今夜慕渊公子……”她的话还没说完,院中忽然刮起了一阵狂风,风过处黑烟弥漫。
风中席卷的土腥气味,让痛苦失神的少年猛然记起自己来到这座院落的原因。
连日的修养,已经让夜流津的灵力基本恢复,只是深秋已至,他还是有些畏寒。
池辺出门为他打水的空隙里,他嫌冷下床去关窗,无意间正好闻到一股浓重的土腥气味随风飘向前院。
那是一种久居于深山中山魅的气味。阴阳师的本能驱使少年跃窗而出,紧随其后追了下去。
追到前院,土腥的气味倏然消失不见,于是,他才目睹到刚才在慕渊身上所发生的事。
他睁大银黑异色的双眸在黑烟中仔细搜寻。只见高台上站立着一个高大的怪物,如钢针般的毛发布满全身,尖嘴猴腮,
面孔漆黑,四肢粗壮,锋利的爪子正探向台中仰卧的慕渊。
而那个戴面具的男子却早已不知所踪。
慕渊此刻的处境万分危急,他意识模糊,居然不知躲避,就连平时包围着他能够起到保护作用的空灵气息也消散殆尽。
“住手!!!”
隐藏在人群后的少年飞身跃起,一道白色咒符飞向山魅,立时化作几道荧荧青光,牢牢困住了怪物。
“吼!”那山魅一声咆哮,开始了剧烈地挣扎。
抓刨的利爪,竟深深嵌入高台,锉碎一蓬木屑扬扬洒下,足见其力道之凶猛。
害怕误伤慕渊,夜流津弯下身归拢他敞开的衣袍,将他抱进怀中。
白符的作用,可定山魅水鬼之身,待到日出后其邪灵就会不攻自灭。但心系慕渊安危的少年忽略了这只突然出现的山魅
是一种被怨灵教化后的变异品种。
随着它不断的挣扎,身上那荧荧青光的束缚居然慢慢变淡最后消失了。白符失灵后,原本被困住的它再次恢复了自由。
看似高大笨拙的山魅,被激怒后反攻的动作却异常灵活,它大吼一声再一次向攻击过自己的夜流津扑去。锋利的爪子带
起一道劲风,似要撕破空气一般,直奔少年的后心。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猛然窜了出来,迎着山魅的利爪飞扑而上,死死咬住了它的喉咙!
(十三) 画中人
刮过耳畔的冷风惊得夜流津抬起手遮在眼前,回过头看到的是银狼与山魅撕扯在一起惊心动魄的场景。
池辺死死咬住山魅的脖子,将其扑倒在地,不肯松口。然而那山魅凶恶非常,虽遭受重创依然挣扎不止。胡乱抓挠的锋
利尖爪刺破了池辺的皮肤,鲜血,很快便染红了银白的毛发。幽静月光下,鲜红映着洁白,更显得那血色无比刺眼。
可他滴在地上的血液,转瞬便消失无踪,地上的山魅不见受伤的弱势,身形却越发壮大起来。
“小津,要小心,那是一个极阴之体,让池辺离它远一点……”怀抱中的慕渊,不知何时恢复了意识,用极虚弱的声音
提醒道。
夜流津瞬间睁大了眼睛——
山魅,原是一种在人界神秘的晦阴之处酝酿出来的生命,在漫长的岁月中中汲取了缥缈在天地,山水,云雾间的钟灵阴
气,最后幻化成为非人非兽,无血无肉的纯阴之体。
但这并不足以为害,与之相反,初期凝体成形的山魅就如孩童一般单纯,因为长期独自流连在荒山沼泽的阴暗所在,所
以忧郁善感,十分多情。
这时候,若有邪恶之力对其教唆怂恿,山魅性格中的阴霾之气就会愈来愈盛,日渐乖戾。天长日久那些怨恨愤懑的情绪
充斥了心灵以后,它就会堕入魔道,成为慕渊口中的“极阴之体”。
因为它既非人魂,也不是动物植物幻化而成,所以,一般的咒符自然不会起作用。
贸然进攻的池辺,多亏有幽冥界至高血统的庇护,否则换做一般的修真之人,莫说与其缠斗,就连稍微挨近一点,体内
的阳气就被山魅的阴气所吸,脱体泄出,以至于元神不保。一命呜呼不说,甚至连魂魄都会消逝殆尽。
当然,夜流津只是一刹那在脑中飞快地闪过这些念头,银黑异色的双眸还是全神贯注的紧盯着眼前的战局。
池辺痛哼的声音响起,气力不济,口微微一松,就让山魅从他身下逃脱出来。
因为吸收了池辺的鲜血,它非但没有变得虚弱,颈间的伤口竟也奇迹般迅速愈合了。转瞬间,身形已经涨大到之前的两
倍。
它咻咻吐着气,抬起一只巨大的利爪,高高的扬起,五指尖闪耀着阴森的光泽,直奔着少年怀中的慕渊抓去。
它似乎将慕渊当做了主动攻击的目标,这是为了什么?
紧要关头,已经不容他再细想。少年深吸了一口气,暗自咬牙,腾出一只手伸向怀中。
“美人,你要干什么?!”看清他手中之物的池辺忍痛发出一声惊呼。
回答他的,是夜流津手中出现的耀眼金芒。吉瑞之光包裹着破杀之气,交错环绕着一道黑色灵符。
黑符,是专制恶鬼凶灵的护符,极其霸道。遭遇黑符的鬼灵必定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然而,它也会对使用者产生一种反噬,折损使用者的灵力甚至寿命。所以自上古时代起,就一向被阴阳师们视为不到万
不得已的时刻,都不可轻易动用的“禁忌之法”。所以池辺看到夜流津拿出它,才会那样吃惊。
少年却不顾上那么多,此时此刻,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保护慕渊。
口中念动法咒,他扬手将黑符抛上俯冲而来的山魅头顶。
它一下子被黑符击中,跌坐在地,凄厉地嚎叫不止。
张开的血盆大口中,不断喷涌着黑气。那些黑气十分古怪,不像一般的烟雾,会随风扩散,飘摇而逝。反而凝聚不散,
如万缕黑丝搅在一起,又如一条黑蟒,舞动不休。
夜流津认出,那是黑煞丝。年幼时曾经在父亲的事典中读过——黑煞丝是可以吞噬生灵魂魄的恶毒之物,系怀有极大冤
屈的生魂在阿鼻地狱的血池中被各种怨毒的欲念荡涤锤炼百年之久而成。
依照常理,这样恶毒凶悍的黑煞丝,只需一根,就可以置人死地,何况眼前如此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程度。
眨眼之间,山魅的头颅就被扩大到极致,遮天蔽月,再也看不到天光。
借着与生俱来的阴阳眼,少年才能够看清,原来眼前的山魅根本不是一个整体,而是由无数的山魅精魂汇聚而成。
那些黑煞丝,从数不清的山魅口中喷出,连绵不绝。四周鬼声啾啾,怨气冲天。仿佛无数冤死的山魅冤魂一同被不知名
的力量释放而出。
黑煞丝席卷着戾气,直直将夜流津连同他怀中抱的慕渊缠绕包裹,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黑色的蛹。连黑符的灵力,都悉数
吞没。
“主人!”池辺急得顾不上平日嬉笑的称谓,第一次叫出“主人”二字。想冲上前去营救的脚步,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
推拒出好远。
他清楚地感觉到,黑蛹周围的结界与那一日敖晟在房间四周所设的完全不同。
敖晟的结界只是起到基本防范的作用,丝毫没有恶意。而眼前的黑蛹,却透着邪恶的贪婪,似乎在召唤着所有生命奉献
自己的灵体。
面对着前所未有的庞大邪恶势力,池辺无计可施。他下意识向高台四下望了望,院落中早已空无一人。但凡有脚的还能
喘气的,早就逃之夭夭了。
就在他焦虑非常的时候,黑煞丝所结成的蛹中间突然迸射出一道耀眼的红光。
光线如一蓬破冰的火焰,逐渐熔解了黑煞丝,最终使其化作一缕浅灰色的雾气,缓缓被夜风吹散。
就连九天的月华,也被染上了浅淡的绯红色。
绮丽的红光在那之后一闪而逝,夜流津怀抱着已然昏迷过去的慕渊,安然无恙立在原地。
与他相比,慕渊的脸色却是令人忧虑的。他双眸紧闭,原本白皙的脸色隐隐泛青,气若游丝。
“快点,送他回房间去。”少年也消耗了不少力气,一旦迈开脚步,也有些不稳。
“交给我吧。”池辺从惊怔中冷静下来,上前从他手中接过昏迷不醒的人。
“呃,你行吗?”夜流津看看池辺身上的伤口,有些担心,“你也伤的不轻啊。”
“没事啦,我是金刚不坏之身。”银发少年眨眨眼,给他一个安心的笑容。转回脸,才咬着牙暗暗抽气。
“人都死去哪啦?!银花老板,你的摇钱树要死啦!”又疼又气之下,池辺不管不顾地大吼起来。
这一招果真奏效,银花老板不知从哪里领着几个惊魂未定的小厮龟奴慌慌张张跑来,七手八脚地接过慕渊,又急着去请
大夫。
“我们要跟去看看吗?一般的医生怕是治不好慕渊美人的病吧?”池辺回身看了看站在一旁眼神飘忽的少年。
夜色深寒,风声一阵紧似一阵。
朦胧月影下,沉默了片刻的少年抬起脸,露出柔软如花的笑意。可惜他清澈的异色双眸中,却任何快乐的影子都寻不见
。
只有浓浓的疲乏虚弱,仿佛紧绷的心松下来,支撑身体的力量就被抽空了。
看着这样的少年,池辺突然想不出该说什么。却见他拉过自己的手,检视着自己身上的伤痕,“你的伤要不要紧?山魅
的爪子会带着很重的瘴气之毒,要快点清理伤口才行……”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住了,漫不经心的池辺也跟着瞪大了眼睛——主仆二人的两双眼睛分明看到银发少年身上被山魅
利爪所伤的伤口,眨眼间褪去了鲜红的血色,变浅变淡……平整光滑的皮肤完好如初。
“这是怎么回事?”夜流津难以置信地提起头询问池辺。
“呃,我怎么会知道?”池辺报以同样困惑的微笑,耸了耸肩。
夜流津抬头望了望东方已经隐约泛白的天色,“好惊心动魄的一夜啊!”随即淡笑着说,“我们回去吧,到天亮之前还
能再睡一会。”
虽然嘴里这样说着,他面对着慕渊所居住的涵馆,脚步却未曾挪动。
“天都快亮了……”看穿他心思的池辺,迈步向涵馆的方向走,“我要去看看慕渊美人……”
夜流津定定看着他走向前方的背影片刻,微微一笑,跟了上去。
今夜发生的事虽然惊险,却反倒让他的心安定了许多。自己为救慕渊哥可以奋不顾身的直觉,让他重温了与慕渊的亲近
,也打消了连日来像阴霾一般笼罩在心头挥之不去的疑惑。
慕渊,那个清俊如竹,幽静如莲的男子,曾那样殷切备至地收留过关怀过落魄的他。所以,对方的平安,也是他愿意用
生命去交换的吧。
……
慕渊所居住的涵馆门前,有一条萧索的竹桥。偌大的院落里,除了一座年代久远的木制筒楼,四下一片空旷,就连花草
树木都寻不见。
半掩的门扉前,少年叫了几声门都不见有人答应。踌躇了片刻,他还是伸手推开了门。
吱呀的一声响动,仿若一种年代久远的泣诉。
稀薄的光线中,细小的尘埃立刻迎面飞舞起来。
房间里的一切依照慕渊的习惯,透出古朴雅致,此外,还暗含点滴落寞孤寂的意境。
室内的温度比外面略低,透过青纱窗帘的晨光,给人一种氤氲晨雾的错觉,可还是能看清迎门的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卷
。
“相见怎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画上的题字十分工丽,流云行楷,每一处圈折点竖都彰显出题字之人深厚的造
诣。
画面中,远处苍茫群山里点缀着一所茅屋,近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