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滦烟

那时候不懂事，她与我提出分手，便因为自尊心的缘故，觉得自己受了伤，然后十分自然的讨厌这个女孩。自那之后，

就再也不与她说话了，见了面，也似陌生人一般，连点头问候都没有。

第五章

上高一了，我考上了附中，还和他同班。

军训有射击训练，姜波俨然成了小教练，教官的姿势都没有他的干脆帅气。他也曾和士兵比赛装枪的速度，全队有十七

个教官，只有一个比他快。

他私下里和我说，其实他可以全赢，就是看见那个队长的脸都青了，担心以后训练，同学们吃苦头，就给他们面子。他

说宋叔叔是野战部队上来的，这些教官不过是学员兵，都比不上。

军训结束了，下午放学后，他和我坐在学校操场的栏杆上，天空中有云，太阳缓缓坠落，可以看见灿烂的晚霞。

“这个给你。”他握着拳头伸到我面前。

我摊开手去接。

他五指伸开，竟没有东西落下来。

他笑：“你都不问问是什么？”

“是什么？”

他将另一只手伸过来，却仍是握着拳头。

我微微一笑，一根一根扳开他的手指，掌心里躺着一颗子弹、一颗子弹壳。

我看着这黄铜色的小物件颇为兴奋：“你怎么得来的？”

“咱们打靶的时候捡的。”

“那这颗子弹？”

“我只打了四枪……我就知道你喜欢，但是我爸部队里的都在仓库里封着，我爸不让……”

西沉在地平线下的太阳散发着艳丽的紫红光芒，仿佛要夺去人的心魂。

第六章

高二刚开学，姜波找了一伙外校的学生和我们班打篮球，但学校里有点事，他自己没有来。

没想到，遇到了沈希。

她穿着一条橘红色的纱裙，与身后的夕阳天空融在了一起。

场上的那伙人低声嚷嚷着：“你小子好福气呀，你家婆娘又来找你了。”他们在揶揄一个挑染了黄色头发，脖子上挂着

粗链条的男孩。

那个黄头发一脸的尴尬，呸了声：“你们这伙混蛋……老子这是方世玉，奉命勾女，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玩了两年多

了，早腻味了，甩都甩不掉……”

我从他手里抢过了球，一个三分丢出去，却没中，阳光刺着了眼睛。

他看我的眼神明显多了些戒备，我知道那一下冲撞，我用的力道不轻。

中场休息的时候，我一直看着他们那边。她给他准备了毛巾和矿泉水。我不知道自己的行为里有多少是吃味，又有多少

是因为被人抢了女朋友的不甘。

我走过去问她：“他是你男朋友？”

她的表情变化极快，先是错愕，再者尴尬，最后连微笑说话都变得勉强。反而是那个男孩，却站在旁边上下打量我。

突然觉得是自讨了没趣，这样的场景我应付不来。若是姜波在，就不会如此。

沈希低垂着眉眼，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我这才发现已经把自己放在了一个难堪的处境，胸口堵得厉害。转身要走，却突然被她拉住。

她握着我的胳膊：“我……你听我解释……” 她虽没有哭，神情却更难看些。突然有些同情她，不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勇

气，她的身体一直在微微颤抖。

我没有防备，那黄头发男孩一拳打在我脸上，我踉跄的向后退了好几步。

他又冲过来要打我，被人拦住了。

我站稳了身体，这会才感觉嘴角痛得厉害，用手背蹭了蹭，竟出血了。我一把推开扶着我的同学，冲过去，又打做了一

团。

沈希捂着嘴在一边哭泣：“别打了，别打了……”

但这声音仿佛成了助威的加油声，让各自的怒火越烧越烈。

直到姜波过来，拉开我们，这才平息。

姜波护着我，喝问对面：“怎么回事？”

我心里踏实，有了底气，问黄头发：“你刚才说你不喜欢她？是别人让你去追她的？”

“关你什么事？”他豹子一样又要冲过来，突然停住，惊恐的回头找沈希。

我以为这样是为沈希好，却完全忽略了她的感受。她的样子十分可怜，我想过去安慰她，却被姜波按着一动不能动。

她跑开的时候，姜波示意黄头发去追。

我突然就明白了，震惊的看着面前的姜波一脸的风平浪静。脑子飞快了转了几十道弯，也不能确信。

跟着他到了他家，等他拿出医药箱帮我清理伤口，这才被痛觉唤回了清醒。

“现在知道痛了，刚才为女人打架的气概哪里去了？”说着说着，他手底下又重了三分。

他用沾着医用酒精的棉球压在我的伤口处，痛得我直抽气：“痛、痛……”

他笑了笑，换了两根棉棒，继续：“活该！”

“我心里不痛快。”我解释。

“你喜欢那个女生？”他握着我的胳膊使劲摇了摇。

“你都帮她找了男朋友，我喜不喜欢她有什么关系。”我看着他，想听他的解释。

他却低着头，没有回答。过了许久，他抓起电话拨了出去：“干妈，我爸今天出差，我一个人，让晨晨住我家，成吗？

”说了好一阵，估计我妈答应了，他这才放下电话。

他过来坐在我身边，静默的坐了很久，开口说：“我觉得她和你不合适……还有，咱们还都太小，学校不让早恋……”

他说的义正言辞，我无法批驳，却像被人堵了气管一般，沉闷得缓不过气。

晚上吃过饭，我说想喝啤酒，他同意了。

但我站在阳台上对着月亮吹酒瓶时，他推着我回了屋。他说外面有站岗的战士，看见了不好。

我喝的有些多了，浑浑沉沉窝在沙发里就想睡。他过来扶我：“到床上去睡。”

我醉的太厉害，浑身软绵，没有半点力气，全部的重量全部压在了他的身上……

他将我安放在床铺上，替我脱鞋，解衣赏……

我睁着混沌的眼睛，借着酒劲，肆无忌惮的看着他，心里忐忑，连呼吸和心跳都随着他的靠近，随着他手指似有似无的

触摸变得愈来愈快。

于是，像一种感应，他也抬头看着我。

只是这一刻，我知道我所有的关注都被他的双眸吸了进去。

他欺身过来，我闭上了眼睛……

一个吻，浅浅的吸允。他伸出舌头轻轻试探，而我便启齿回应。心里的躁动、无法形容的情感仿佛泄了闸般爆发出来。

兴奋、小心翼翼的舔吮着他的舌尖，一切似乎在一霎那间明朗了……

第二天早晨醒来，犹如睡了一世。

看到姜波的时候，心跳的太快，咚咚咚、咚咚咚，就像得了心脏病。

但，那一定是梦里的情景。

我立刻发现，姜波没有任何情绪的变化。

就像设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他没有提，神态如常，恍惚只是自己的错觉……

晚上他仍叫我去他家。

我问他：“昨晚我喝多了，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他笑着说：“你酒品挺好的。”又拍了拍我的肚子，玩笑道，“就是太重了，该减肥了。”

我看着他，心里不断涌上苦涩。借口说有事，便回了自己家。

将自己锁在卫生间里。坐在马桶盖上，对着四面的墙，眼睛盯着一处，不说话，也不思考。仿佛只有此刻，自己才是真

实的、安全的，定了心、生了根……

晚上，我妈和我说：“以后少往姜波家跑，是嫌弃自家贫，羡慕别人家舒坦？坐客就是坐客，三天两头的去，旁人总有

不方便的时候，比不得自家。人家父母不说你招人厌，我背不起你‘欠缺管教、少教养’的名。”

第七章

他再找我，竟已经是三四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他说：“我爸调到兰州工作了……”

“你呢？你也转学过去？”我有些紧张，问的急切。

“你说我去还是不去？”他的语气有些责备的意味。

我被问懵了，心里存着半份欢喜。

“你想不想我留下来？”他笑。

“我……这件事与我有多大关系……”我竟有些结巴。

那边开始沉默，我的心跳也跟着加快。

过了好一会，他才说：“西安的教学质量好些，气候也比甘肃好，转学过去，吃饭什么的都不习惯，还是决定留下来。

”

原来和我没关系。我勉强的笑了笑：“知道了。”

听到我的笑声，他语调也轻松了：“我也不知道上次怎么得罪你了，半年都不找我……”

我心里一震，抓着沙发扶手，淡淡开口：“没有。”

他接着说：“你知道我这人粗枝大叶的，要是哪里没顾及到，你别在意。”

我没有搭腔，心道：你不同样没有主动和我说话，又何必将责任推给我。

“你不会因为沈希的事，还生我的气？”他问。

那天因为沈希和男生打架这事，班里7、8个男生都知道，保不准说出什么样的花边新闻来，不过大家竟众口一词，说我

是看不惯老同学被人玩弄感情，才两肋插刀，替人出头。

“不是，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将沙发套上的一个毛线头揪出来，一下下在手上绕，“对了，你还是别让那个男生碰沈

希，别惹出什么事来。”

他沉默了一会，却问道：“你担心什么？你还喜欢她？”

“不是。”我笑了笑，不想让他误会，心情却好了很多。

“想起你生气的时候了……小肚子一鼓一鼓……”

我下意识捂了捂肚子，手上温度便隔着衣服扩散进去。

“来我家，好么？”

我点了点头，应了。

站在他家楼下，回想起上次来他家的情形，半夜发生的事……我终究不是大度的人，隐隐有些怨他。再三犹豫，才上楼

。

推开门，却不见有人，正四下打量。被人从身后抱住，压在床上，竟像小孩般的一顿搓揉。

玩累了，也闹够了，直接躺在床上喘粗气。

我看着他的侧脸，他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的，眉眼之中有着说不出的干净。

等思维有了反应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倾身吻住了他的唇。

只是浅尝辄止的一吻，我震惊的跳了起来，慌乱的盯着地上已经石化的人，闭了闭眼，就这样吧，索性挑明了说：“你

喜不喜欢我？”

地上的人动了动，坐起了身，半天，说了一句全不相干的话：“你吃晚饭了没有？”

我急忙背过身不敢再看他。

“我给你泡包面？”他试探的问。

“不想吃。”我摇了摇头。

“那，我去买两碗凉皮？”

我点了点头。

他出门前停顿了好几次，回头看了看我，这才下了楼。

我抱着脑袋坐在了地板上，感觉全身虚脱，我知道自己的情绪已处于崩溃的边缘。反复回忆起我与他之前在一起的情景

，以前所有的自信都土崩瓦解。

幻想就是自己给自己捏造的虚像。可我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幻想。上次醉酒之后？还是他让我考进他们学校的时候，

还是更早，游泳溺了水，他救了我的时候，或是他帮我打架的时候……

铺天盖地的回忆向我压下来，胸口闷得透不过气来。

我不能呆在这里了，于是回了家。

即便如此，我仍然留了幻想，可一整夜，他都没有打电话过来。

我埋在被子里，眼泪止不住，像泄了闸的洪水……

第八章

这些天，省电视台准备一个中学生知识竞赛。学校选了3个同学，是姜波和其他班的两个女生。

每天下午他们都来我们班准备，三个人在一起说说笑笑，无比的惹眼。

班里同学都说，姜波和其中一个女生很相配，我笑了笑，说那个女孩确实很漂亮。

等周围的人散了，我这才拿出刚刚握在手里的课本，整本书被我捏出了一个裂口。

我向姜波他们方向看去，两个人正在低声耳语。

我与他22天没有说话了。

我趴在桌子上，书本上的那个裂口就像长进了心里，痛的厉害。

我和母亲吵架了。

她准备了饭菜让我带给爷爷。

我蜷在被子里，眼睛看着一处阵阵发呆。

“你这一个月，是给谁脸色看？我哪里又没伺候好你，你阴阳怪气的做什么！”她劈头掀了我的被子。

“你自己为什么不去？”

“我使唤不动你了，是不？”

“你每周都准备一桌的饭菜让我带给爷爷。你自己却从来不去看他。”我坐起身，辩解道。

她冷笑着说：“你还要你妈立一个贞节牌坊？！”

听了这话心里堵的慌，顶嘴说：“我没说不让你结婚。”

“我要不要结婚要你决定？！我凭什么不能结婚了？我一个人把你拉扯这么大了，对得起你们父子了，你还要我怎么样

？你爸在天上看着也没什么好说的，你还有意见了？”

“我也没说什么。”我低声嘟囔，有些烦躁。

“你还要说什么？你说呀！你有什么意见，对我有什么不满意的，你统统都说！”

“……”

“我一个女人家，整天累死累活的，我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把你拉扯成人？要不是为了你，我捡垃圾，我嫁人，哪里

还给不了我一口饭吃……你长大了，翅膀硬了，你不要这么没良心！你看我都老成什么样了？！你同学的妈妈有几个像

我这样？人家都清闲，不是坐在家里看电视，就是逛街上美容院……每次开家长会，我都没脸去，我才四十，你看我老

成什么样了？！你当我心里就好受？我就不委屈！我就不知道给自己花钱买穿的戴的……还不是为了你？我省一点就让

你多吃一点，穿得好一点，在同学面前不寒碜……”

她没完没了的说下去，我只能站在原地不动，仔细地听着。她确实老了，不是人老，是心老了，压抑了十几年的委屈、

怨气要经常要倒出来些，不扔掉，胸口鼓胀的利害，要爆炸。

她说了许久，我站了许久，她说话的语气由强减弱，由愤愤然变成了倾诉流泪，低声细语。

“妈……”我不知道是不是该说些安慰的话，可我什么都说不出口，越听心里越难受。

“你爸只留下这套房子给咱们。我们单位早停产了，过两年我就提前办了退休，每月还能领个六七百块钱……”

“妈……”

“你爸虽然没了，我一个女人照样养活得了你！我不会丢你的人。不会让别人在咱们身后指指点点，说这家人多可怜？

那是同情你可怜你吗？没有人会真正伸手帮你一把，这些人就专门等着看你的笑话，你还要演给别人看？”

“……”我有些摸不清母亲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