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小手球花,红的是花手球,那边淡粉色成片的是樱草——
千早的声音就像棉花一样的暖和,又像丝绢一样柔滑。光是听着他的声音,心就好像要融化了一样。邦彦觉得自己的脸
颊老是不由自主地松下来,只好加倍注意勉强装出不高兴的样子。而他那副冷淡的模样总是会得到千早默默的容忍。
过了两个星期,马宫边来定期诊察了。
“哦呀,你们这不是已经能对视着说话了吗?”
他这样指摘道。这是在邦彦用眼光示意千早“我想再添一点红茶”时的事。邦彦本来认定他只会说些无聊的废话,没想
到他居然在认真地观察患者,吃了一惊。
“这进步还真是快啊。再这样下去,我这个长年的好友都要没有立场啦。邦彦君,你不会就这么治好了千早君对人的恐
惧症吧。这么一来我作为医生可就太没面子了。”
马宫边用听不出来哪里是玩笑,哪里是认真的口气对邦彦说。邦彦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好。千早又红着脸垂下了头
。
的确,两个人心理间的距离是缩短了一些。但是只是跟邦彦擦一下肩而已,千早就会浑身一抖,做出莫大的反应。就算
两个人并肩坐在屋台上,中间也必须得隔开段距离,就好像坐了一个透明人一样。所以邦彦连千早那随风飘拂的柔顺头
发都碰不到一根。
就这样,第三个周末到来了。
星期五的晚上,阿绫在用过晚餐之后低头说道:“从明天开始,我蒙老耶恩准休息两天。饭菜会从母屋那边送来,可能
会冷了一点也说不定,请您包涵一二吧。”
千早似乎早就知道了,说了句:“替我问你的外甥女好。”又包了些点心送给阿绫。后来听说阿绫外甥女的婚事已经订
下来了,所以要家人团聚进行庆祝的样子。
“都是我害得阿绫几乎不能休息。最近好不容易发作减少了,也该让她不要再为我担心了吧。”
在阿绫走后,千早深怀歉意地低声说着。这么说起来,至少这一星期里都没有见千早咳嗽过。
等到八点四十五分的样子,邦彦在走廊上看到了千早的身影。
从他的剪影来看,可以看出他穿了浴衣。 他正要去设在离馆最边缘的浴室吧。洋馆的浴室是欧洲式的,备有陶瓷的浴缸
,地板也是大理石的,就连洗浴用具都是珐兰西制造的,相当豪华,可是邦彦却并不怎么喜欢。比起那些来,他更中意
这个离馆里的桧木浴池。好几次他在里面泡着心花怒放,不知不觉就哼起了歌儿,想到要是被千早听到怎么办时再慌忙
闭嘴。那么千早在泡浴池的时候会哼歌吗?真想听他用那柔和的声音唱“白秋”这样的歌啊。
然后邦彦又沉浸在书籍之中,直到因为保持同样的姿势而感到疲劳,活动了一下腿脚。
这个时候,忽然有个小而硬的东西隔着裤兜碰到了腿。邦彦这才想起它的存在来,把手伸进口袋里,取出了那个东西。
他拿出来的是个陀螺。重心很低,上面有一根竖轴的那一种。
陀螺是铸造出来的小玩具。用绳子卷住它再扔出去,就可以一个人玩了。也可以两个人或者更多人玩,那时候就想办法
用自己的陀螺去碰撞别人的陀螺,把别人的撞出去就算优胜。赢的人可以拿走输的人的陀螺。
打陀螺不但具有赌博性质,而且怎么说也是庶民的小孩才会玩的游戏,可是年幼的邦彦就是喜欢陀螺。当时出入这里的
园丁带着小孩,那孩子拿了陀螺来给邦彦看,结果就一发而不可收拾。那会发出叮叮当当的独特声音的陀螺,还有为了
谁会获胜而手里冒汗的紧张感立刻俘虏了邦彦,连千早都被吸引了。
可是有一次三个孩子在一起玩耍时,却被园丁给看到了。
——不可以,怎么能这样!这可不是大少耶们该玩的游戏啊!
出身乡下的园丁慌张张地说着,而且还教训自己的孩子说:
——都是你带了不该带的东西来!
他打了儿子的头。但那被打的孩子只是抬起眼睛瞪着父亲而已。
这下他们就不能再和园丁的儿子一起玩了。不过邦彦和千早使用着他给自己的陀螺,瞒着大人们的眼睛偷偷地继续玩这
个游戏。年纪大一岁的千早果然要更强一些,但是邦彦偶尔也会赢那么一两菊,不至于被千早把陀螺都赢过去。
现在想起来,千早是故意放水让自己赢的吧?
邦彦回到自己家里的那天早上,千早把这个陀螺给了他。那是特地把原本是圆形的身子削成接近于八角形的陀螺,是千
早所有的陀螺里最强的一个。之前不管邦彦向他挑战了多少次,都没有一次能赢到他的这个王牌。
千早是会记得这个令人怀念的玩具吧。可是特地拿给他看的话,又会觉得不好意思。浴室它就只有一直躺在邦彦的裤兜
里而已。
咚,挂在墙壁上的时钟宣告了现在的时间。
自从看到千早之后,已经过了四十分钟了。平时千早总是三十分不到就结束入浴的。现在浴室应该已经空出来了。昨天
开始气候有点反常,今天晚上气温挺低的。邦彦想着自己还是去浴室泡泡暖暖身体吧,就走到了走廊上。
他赤着脚走过冰冷的木板走廊,咔啦一声打开了通向更衣所的拉门。
“……失礼。”
但跳进他眼帘里来的,却是千早染成淡粉红色的倮体。
他是刚刚才从浴室里出来吧。虽然邦彦慌忙关上拉门,没看到他的表情,但他一定是吃惊得睁大了眼睛才对。
“对不起,我来得太早了。”
邦彦也十分动摇,声音都有点变调了。本以为千早会说句“没关系,抱歉我洗得太久了……”可是更衣所里却是一片寂
静。
“千早?”
邦彦凝神细听,听到了微小的衣服摩擦的声音。千早正在披浴衣吧。自己还担心他不回答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现在看
来没什么事的样子。邦彦怕和之后出来的千早遇上会尴尬,想要转身回房里去。
可是下一个瞬间,他就听到了咕咚一声巨大的声响,接着是千早“啊”的小小的申影声。
“喂?你怎么了?我开门了哦?”
这次冲进更衣所的时候,邦彦看到的是翻了个底朝天的拖衣筐,还有湿漉漉的身体上浴衣半穿半拖地倒在地板上的千早
。
“对……对不起……”
邦彦立刻抬起头来,视线在空中游移不定。千早会摔倒恐怕是泡得太久头昏的缘故吧。可是虽然没有受伤,这副样子还
是让人不知道该看哪里才好。
“我好像是泡的时间太长了点——咳……”
最初的咳嗽总是很轻的。
可是在瞬息之间,它就发展成了快要把胸骨都震碎的剧烈咳嗽,凶狠地折磨着千早。
“千早!”
邦彦用立地摇晃着他的上身,千早把身体几乎折成了两段,激烈地咳嗽起来。邦彦甩开掉在旁边的大浴巾,跪在痛苦的
千早旁边,用máo巾把他纤细的身体包住,同时抱进自己的臂弯里。什么不可以接触之类的事情,在这个瞬间被他彻底
甩到了九霄云外。
“你冷静下来,没事的。”
越咳越厉害的千早的头摇动着,湿漉漉的头发把邦彦的衬衫也打诗了。他的手指紧紧地嵌在邦彦的手腕上,就好像是要
溺sǐ的人。
痛苦的千早实在是太可怜了,邦彦根本就没有闲工夫去产生什么xié念。他只会一个劲地重复着没事了没事了,按着马
宫边教的试图让千早平静下来。
其实没事了这句话,更像是说给狼狈不堪的他自己说的。听说哮喘在温差大的时候就容易发作,今天晚上天气凉,和热
腾腾的浴室里温度相差太多,所以刺激到了千早的肺吧。也怪邦彦不好,不该突然就推开门,把冷风放了进去。
千早的咽喉里发出咻咻的痛苦的喘息声,泪水从眼里掉了出来。
再这么咳下去,他薄薄胸口的肋骨都要折断了吧——
邦彦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了口袋里的东西。他立刻把东西掏了出来,把它放进了喘息着的千早的手里。
“……?”
“你还记得吗?是陀螺——那个时候你给我的陀螺啊。”
咳嗽在一瞬间停止了。千早以急促的频率呼吸者,微微笑了起来。
他张开白皙的手掌,定定地看着那小小的金属物体。可是他的笑容立刻就被再次习来的咳喘风抱淹没,但即使如此,千
早仍然紧紧地握着那个陀螺。
“是你最厉害的一个。不管对手是谁,都能撞飞出去。”
邦彦持续地抚摸着他的后背,以低低的声音对他说着。臂弯里的千早额头上满是汗水,呼吸重浊。不过咳嗽的间隔却慢
慢变得长了,发作总算是迎来了完结。
邦彦觉得过了很久,可是实际上却只有几分钟而已。千早终于无力地把身体靠近了他的怀里。
“……真怀念啊。”
千早疲惫不堪的身体倚靠着邦彦,眼望着玩具,声音沙哑地说着。
“……刚好只剩下了这一个。”
邦彦没有说出来,没有说他把这陀螺当成是护身符,一直都很珍惜地保存在身边。
“你输给我的时候会不甘心得哭起来呢。”
“那是因为我还是小孩子。”
“你还说要是你用这个陀螺,那一定连我也能赢……咳……”
“快把身体擦干吧。你要是在这里感冒,阿绫一定会màsǐ我的。”
邦彦从架子上拿下一块新máo巾,轻柔地擦着千早的身体。
“你站得起来吗?”
“嗯……啊,浴衣……”
浴衣湿得很厉害,已经不能穿了。邦彦捡起仍在一边的自己的浴衣,搭在千早的肩膀上。
“长短不合适吧,不过凑合一下好了。”
“对不起。”
邦彦先把脚步蹒跚的千早扶到了房间里,给他铺好被褥让他躺下。阿绫已经在枕边准备了水瓶。邦彦把水倒进玻璃杯里
,递给撑起上半身的千早。千早又说了声“谢谢”接过杯子,震动着喉咙喝了下去。
一丝水流从他的嘴角流下来,顺着千早的脖颈流向胸口。
“嗯,好冷……”
看到那水流消失在衣襟下的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在邦彦的心里发生了小小的抱乍。
他伸出了右手,碰到了千早的头发。
那带着水分的黑发散发着美丽的光泽。
“邦彦先生?”
千早发出疑问,但邦彦什么也不回答地抚上了他的脸颊。接着是下颚,另一侧的脸颊,然后是耳朵——当手指在耳朵上
游走时,千早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但是却没有逃走的样子,只是小声询问道:
“怎么了吗?我的脸有哪里奇怪吗?”
你的脸没有一点奇怪,可是你的反应很奇怪。
人躺在褥子上,而且还靠得这么近,对方还在摸着自己的脸孔,不管怎么说也不是该问“怎么了?”的状况吧。虽然从
他的情况来看,可以看出他没有跟任何人有过性方面的接触,可是也没想到他会做出如此纯洁的反应来。
但是邦彦并没有亲切到会为他做出说明的程度。
“那个?”
这次用左手把他的肩膀抱了过来,就算是千早,也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邦彦先生。”
“什么事。”
邦彦随口回答。
可是千早并没有发出什么问题,只是又小声地嗫嚅了一句:
“……那个。”
千早的眼睛在动摇着。在那迷惑之中似乎看到了期待的光芒,这是邦彦独断的愿望所造成的幻觉吗?——不,也许如今
在自己的臂弯里的千早才是幻觉吧。穿着熟悉的条纹浴衣,在膝盖上握紧了拳头,这些都是幻觉吧?
既然是幻觉的话,那么就是亲吻下去也可以的吧?
如果不是幻觉的话,就算亲吻了也不会消失的吧?
手掌沿着脸颊的线条向上移动过去,抱住肩膀的手绕到了后背,缓缓地将纤细的身体拉了过来。
然后——嘴唇就好像棉花般轻轻地碰触了。
千早僵硬成了一个人偶,连闭上眼睛都做不到了。嘴唇在仅仅轻轻碰触一下之后分开,脸颊就与脸颊贴合在了一起。千
早的肌肤很柔软,柔软到了不像是男人的地步。
“呜……邦彦,先生。”
“怎么了。”
“那个……那个……我、我……”
僵硬好不容易才解开,这次又变成了可笑的狼狈。
“你是第一次接吻吗。”
“是、是的。”
“那你会不知道做珐也是自然的啊。”
“难、难道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吗?”
邦彦本想捉弄他一下,他却回答得极其认真。
这样的人居然已经二十五了,这还真是让人吃惊啊。邦彦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和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打交道一样,不由得微
笑了起来。
“你又笑我了……”
“那因为你这个人真的很有意思。”
“哪里有意思?”
邦彦不回答他的问题,用手指抚上了千早的眼角。
“其实说起来一点也不难。只是一般来说,接吻的时候是要闭上眼睛的。”
“这种程度我也知道的啊。”
听千早的口气是在怄气。他怎么会这么可爱啊——如果邦彦老实地把自己的感想说出来,这个养在深闺里的大少耶又会
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来呢。
“可是你根本没有闭眼。”
“那是……可邦彦先生你也没闭啊!”
“正因为你不闭眼,所以害我也错过了闭眼的机会啊。这种事情是必须双方呼吸一致才能做到的。眼睛要闭上,但是嘴
唇可不能合得那么紧。要稍稍地保留一点空隙比较好。”
“为什么?”
邦彦心想着他不会是认真问出这个问题的吧?仔细打量千早,却发现他投来了与平时一样真挚的眼神。原来如此,千早
的晚熟原来远远地超出了邦彦的想象。也是,他一直都与阿绫婆婆两个人深居简出,是很难获得性方面的情报的吧。就
连那个马宫边,也不可能把猥亵的杂志什么的带到这里来的。
丅流心思支撑的恶作剧心理,从邦彦心中不绝地涌了上来。
“——看来现在正是个好机会,我教给你好了。手。”
“什么?”
“把手给我。”
千早犹豫了一阵子。
不过在看到邦彦对自己眨了眨眼之后,他还是战战兢兢地把纤细的手伸了过去。邦彦就好像捕捉一只稀有的蝴蝶一样,
慎重地握住了千早第一次主动向自己伸来的手。
“这次把手绕上我的后背……这也是必须要遵守的惯例。”
千早似乎对惯例这个词没有任何的抵抗力,他笨拙地、但是却听话地把手绕上了邦彦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