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是会坏了雷峻影今夜的兴致吧。
比起雷峻影,他真的算得上是体贴了啊。
登基五日后,新皇太庙祭祖。
龙辇,长长的仪仗,戒备森严的禁卫,浩浩荡荡直向太庙。
雷峻影一身明黄团龙袍,端坐在龙辇上,双眼穿梭在道路两边俯身下跪的众人当中。
宁修染也在其中吧。他不禁想道,想看从来不甘屈膝的宁修染屈膝俯身的模样,想看他温顺的模样——虽然,一开始宁
修染确实温顺过,但那绝对不是代表着他是卑顺的、他是甘心为他所利用的。现在的他,冷漠刻毒,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么。
雷峻影冲两边的百姓露出一抹温煦的微笑。
利用么?没错。一直都是在利用宁修染,知道了他对自己抱有世人所无法认同的感情,自己竟然也可以就这样毫不犹豫
地与他上床,施予他所想要的温柔。即便如此,也不觉得恶心,不觉得下贱、甚而难以接受——或许自己也是个毫无节
操可言的家伙吧。何况,多了一条甘心隐匿在暗处的忠犬,身体也得到了欢愉,虽然安抚他要费些心思,但是这些也无
妨当作是调情的游戏,细算下来,他还是赚了——赢了帝位,宁修染虽不是决定因素,也毕竟功不可没。
闭上眼睛,看见宁修染的脸——身体很想念他,想念他的喘息他的呻吟,想念他皮肤的触感,想念他身体里的温度。就
像酒鬼嗜酒一样,他沉迷于宁修染的身体,喜欢看宁修染因为欢愉而无法自持的表情。贪恋他的俊丽他的媚人,看不厌
倦,饕客一般地想挖掘更多看到更多收藏更多。念及这一切只会属于他,便有着莫名得意的餍足。
——不,那些不单单只是属于他。宁修染说过了。
“我好歹也是个正常的男人吧……”
“总不能只靠自己的手来解决吧。”
宁修染……是他的,是绝不能与他人分享的禁脔!
是夜。
“在门外守着,不准进来。”雷峻影命令道,而后推开门迈步走了进去。
荷髻诺诺应了一声,见雷峻影转身走进宅子里,一直平淡无波的眸子里才终于起了一丝嫉妒的波澜。
从前在舒王府总是隔三差五地便要深夜出门。荷髻当然知道她的主子要去哪里。而现在登上帝位,深夜出宫尤其困难,
可是她的主子却依然我行我素,若不是她再三劝说,他恐怕还要一如往常那般一个人出行吧。
可是跟来了又能怎样呢?却只能呆在这漆黑的门外,然后想像着主子……想着皇上跟那个男人燕好的场景么?两个男人
啊,想起来就令人作呕,可是皇上为什么可以不在乎?如果从前说是利用这样的关系来让那个男人为皇上卖命,那么现
在呢?帝位已经收入囊中,皇上为什么还要……难道说,真是喜欢上那个男人了么?不!这怎么可能!就算有着怎样的
姿貌,就算再怎么媚人,那也是个男人啊!而皇上,又有什么样的女人是得不到的呢?不需要这样地去迷恋一个男人啊
!
对……没错,皇上是不可能喜欢上一个男人的。而她,会一直守在皇上身边,不会再想今天这样……更不会像从前那样
,被她的主子撇下。
夜也不算是深夜。宅子里却一片漆黑,有着死一般的安静。
就像几个月前那样,漆黑的房间里,会有一个宁修染在等他。
以一种像是为了把欢愉留到最后而刻意压抑刻意放慢的脚步走到宁修染的房前,伸手,推开房间的门。
胜雪寒光闪过,雷峻影只觉得颈上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黑暗中,宁修染的眸子亮的出奇,流动着冷酷恶毒的眸光
,像极了面目可怖的索命夜叉。
“是我。”雷峻影很难得地叹了一口气。
“嘿,我有多少次这样的机会可以杀了你。”宁修染低喃,“雷峻影,我像这样杀死过多少人。”收到,他扯开一抹冷
笑,“我不记得你要我今天去杀人的。”
一手扯过宁修染,终于不用再压抑,雷峻影低头狠狠吻上了他的唇。噬咬,吮吸,无所不用其极,湿热的鼻息彼此交缠
,气氛瞬间情色起来。
“今天去祭太庙,你看到了吧。可是人太多了,我没找到你。”雷峻影搂着宁修染的腰,伸舌舔着他的耳廓。
“你当然找不到,我没有去。”宁修染微微仰着脸,双手抓着雷峻影的衣襟。
“为什么?”雷峻影闻言皱眉,伸手又将两人拉开一段距离,恼怒地盯着宁修染。
他以为他一定回去的,只是关于他雷峻影的,他宁修染都会去关心的,不是么?虽然隔着人群隔着禁卫,可是他宁修染
还是能看到雷峻影的不是么?为什么不去?
“为你伏身,为你三呼万岁的人已经够多了,也不缺我一个。”面对雷峻影的恼怒,宁修染还是一脸淡然。
可是我想看你甘心为我屈膝的模样,我想看你在我身前伏地等待承欢的模样。雷峻影想着,他想让宁修染臣服于他,可
是他没有说出来。
“我不可能屈膝的。不管在你心中,我只是一把刀也好,是你的走狗也好,你在我面前,只会是雷峻影。”如果你不能
接受,那就不要再念及我,那就将我驱逐出你的生活。
雷峻影闻言,竟然笑了,挑起宁修染的下巴,“所以,我不能命令你么?”
“不能。”
“那你为什么要听我的话去杀人?”
“你觉得呢?”
杀人,充当刽子手,都是他自己愿意的,虽然知道自己那时是被冠以爱之名的花言巧语给欺骗了,可是既然答应了,就
要一直做到最后吧。其实自己心里不是没有抱有妄想过,其实自己还是希望雷峻影会去爱自己,那怕只有短短一瞬。可
是,雷峻影的表现叫他失望了。所以利用啊欺骗啊,才会被无限放大,才会显得分外可恶。所以,恨才会越来越恨,所
以真的恨不能杀了这个可恨的男人。
却还是舍不得离开。
不到绝望,是不会死心的。如果雷峻影不开口,他宁修染就不会走。
爱不了的话,就让你时时提防,能做你心上一颗拔除不了的毒瘤,也不错。
“那,你去妓院也好,去找别的人上床也好,我都没有立场干涉?”对,因为这样看来,雷峻影与宁修染只是很简单的
肉体关系,更粗俗一点,说“通奸”也不过分。既然连他这个皇帝都只是一个通奸对象的话,那他也就无法拿皇帝这个
身份去要求宁修染忠诚,那他也就根本无法约束宁修染。
见宁修染启唇,雷峻影只是又狠狠吻了下去,发泄似的吞咽着他口中呼出的气息。即使知道宁修染会说“是”,他也任
性地不想听见——这是皇家的劣根吧。自己可以拥有很多人,但是被自己拥有的那些人,却只准忠诚于自己——虽然他
知道,宁修染自始至终都不是他的所有物。
“我会尽量让你没有力气去找其他人的。”雷峻影低喃着,然后听见宁修染的低笑声。
其他人么?撇开所谓的“爱”与“忠诚”,自己也只习惯了雷峻影的身体。他喘息的声音,他的手落下的触感,他身上
带着松香的味道,都习惯了得一想起就会有欢愉的感觉。习惯了这具身体,真的还会与其他人欢好么?
宁修染向自己提了一个无解的问题,可是他已经无暇去多想了,雷峻影似乎真的是为了履行他刚刚说出的话,卖力地取
悦他。
对,似乎只有在床上雷峻影才会暂时抛开他该死的高傲矜持,这时的雷峻影才不会那么疏远。他们拥抱亲吻,相互抚摸
,都在尽着自己最大的努力取悦对方。
所以这样的记忆都是好的,甜美的,甚至可以撇开每次一边感受着身边的床单渐渐变冷一边入睡的凄凉,幻想这一刻,
雷峻影可以爱着他。
这样的鸩毒,喝进嘴里都是甜的。所以他一边幻想着一边怨恨着一边努力让自己的毒长进雷峻影的心上。
两败俱伤么?他不在乎!
新皇登基三个月后大婚。
“一后四妃啊,真是一个都不少。”宁修染笑着,眼底的恨意不知何时已经染上了薄薄的凄凉。
海棠不知该如何安慰地沉默了半晌,递给宁修染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宁修染接过。
“荷包……我女红不太好。”海棠有些赧然。
宁修染笑了一下,把荷包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黑底,绣着一枝开得正艳的海棠。
“都没什么钱了,还要荷包做什么。”他笑着调侃道,却还是将荷包小心地收入怀中,“他已经很久都没来了,他大概
……已经忘记这里了。”
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所以就晾在一边不闻不问,看着他自生自灭。从来都不曾体会过这样深刻的无奈与无望。曾经还
很高傲地以为,无论雷峻影是什么身份——皇子也好皇上也好,始终都不能叫自己低头——他不能命令自己,不能支配
自己,不能扰乱自己的心绪。
可是啊,他错了。
雷峻影不仅仅是雷峻影,他是作用天下的统治者。而他宁修染却只不过是雷峻影夺得天下的一颗棋子,一个立在楚河汉
界前的卒子而已。除了前进,除了为端坐在重重深宫中的雷峻影冲锋陷阵之外,别无选择,别无退路。
可是像他这样的棋子太多了,雷峻影怎么顾惜得过来?而他,能暂时得到身体上的抚慰,是不是也算受了别人欲而不得
的荣宠?
呵,宁修染,你真下贱!明明看穿了看透了,却为什么还要傻傻地守在这里,去期待一个从一开始就不该被寄以期待的
人?
“海棠,我该怎么办,”宁修染低喃,“见得到他的时候,那么嘴硬,说着不想见他说着恨他,说想杀了他——可是见
不到了,见不到了……”想他啊,那么想他,想得都恨不起来了,想到他以后再也不会来了,就感觉到一阵天昏地暗的
绝望,绝望得心都空了,“我好贱啊,海棠……我好贱……”
海棠听着宁修染的低喃,以为他在哭。可是他明明还是笑着的,还笑得那么好。
她想拥住他,想要像安慰小孩子一样地抚摸着他的脊背。可是伸了手,身子却僵直着动不了——被宁修染的悲戚压得动
弹不得。
即使无望,日子依旧不紧不慢地走过。距离雷峻影大婚也转眼就过了两个多月。
雷峻影依旧不曾来过。
“海棠啊,我们的钱是不是用完了。”宁修染笑着摇头,“早知道我以前花钱就不该那么大手大脚了……”
“我……”海棠看着宁修染叹了一口气,伸手取了头上惟一的一支金头簪递给了宁修染,“拿去当了吧……虽然大概也
当不了多少钱。”
宁修染接过,呆呆看着手中的发簪,轻笑着走进自己的房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喃着:“海棠啊……我真是个
没有用的男人。”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拿了他杀人的刀,走出房间。
“你……”海棠见他大白天地执刀而去,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宁修染见状,摇头说道:“我不是去杀人……我今天不杀人。”或许以后,也不会杀人了吧,“晚上给你带点心回来。
”说着便出了门去。
一把刀,一支发簪,又能当多少钱呢?站在当铺高高的柜台前,宁修染苦笑,伸手抚上自己脖子上的那枚玉环。
当了吧,大概就只有这个最值钱了……伸手想解开绳结,却迟疑了。
舍不得,真的舍不得!这是惟一的,这是雷峻影惟一送过他的东西——不是杀人的酬劳,而是,当作礼物一样送给他的
东西——或许这才是真正不带任何企图而送给他的东西吧。所以,终还是带了一丝温情在里面,所以不想失去。带着它
,仿佛才能提醒自己,原来自己与雷峻影还有过单纯的交集。这样的东西,弥足珍贵,怎么舍得拿了去换钱。
手中的簪子,宁修染低头看了看,对海棠而言,也是惟一的东西了吧,也是……珍贵的、无法拿去换钱的东西吧。
最终,只是把那把杀人的刀放上了柜台。虽然不是什么宝刀神器,但是怎么说也是上乘的兵器。好在铺子掌柜有点识货
,竟也当了四十两银子。
可是也就四十两银子而已。那些死在刀下的冤魂,此刻只怕是越发哀怨了吧。
轻哼了一声,将银子放进荷包,收入怀中,宁修染走出当铺。
京城里依然热闹如昔,宁修染只身走在这样一片热闹当中,却没有感染到分毫的欢乐。
玉环贴着肌肤竟在灼热热地发烫,宁修染朝着皇宫的方向遥遥望去,一时间竟升起了无可收拾的失落感来。
雷峻影,于你而言,我是不是真的没有丝毫利用价值了?雷峻影,如果我没有用了,你应该告诉我的。如果你告诉我你
已经不再需要我了,那我就不必再等了——越等越绝望,难道,就这样老死在那座冷僻得找不出一丝人气的宅子里?
雷峻影啊,我……好想你,想见你。
是夜。
想见雷峻影,在城里晃荡到了深夜。宁修染一个人潜入了皇宫——一如一年前他潜入舒王府那样。可是舒王府毕竟不比
皇宫,今夜的宁修染伏在皇宫大大小小的房间的屋顶上,一间一间地寻找他想见的雷峻影。
轻轻掀开一片瓦,看见雷峻影坐在床上,轻笑着搂着一个女人,他的手正搁在她的腹上。
猛地闭上眼睛,宁修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是他的皇后吧……还是妃子?他只是想偷偷看一眼雷峻影而已呀,可是偏偏就看到他搂着他的女人笑着你恩我爱。这
是必然的吧,只是,他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景象。
自雷峻影登基之后,便只去找过宁修染一次。是啊,雷峻影,你有了那么多的女人,还会惦念他这个别扭刻薄的男人么
?而那些女人占有了雷峻影的怀抱,他却呆在雷峻影给他的笼子里日复一日地重复着难堪的困窘。宁修染真的不愿意承
认,他好嫉妒那些女人!
蓦地涌上一阵阵的酸涩,揉得他的心都麻痹了,只是记得搏动。可是每搏动一次,胸腔里就一阵翻江倒海的疼痛,痛得
眼睛发涩,痛得几欲发狂。
宁修染啊宁修染,你傻了么?雷峻影也是男人啊,就像自己说的那样,怎么可能只靠着自己的手去解决问题?何况,对
面一整个皇宫的女人,他也没有必要压抑。你与雷峻影什么关系都没有,凭什么去嫉妒,凭什么,凭什么!
手中蓦地用力,一声闷响,还握在宁修染手中的那片瓦崩然碎裂,一块碎片落下房间里,啪啦一响。
“谁!”雷峻影立刻腾然起身,而他身边的女人却一声惊叫,大叫着“有刺客”。
禁卫举着火把迅速围了上来,无数支冰冷的箭头瞬然指向了立在屋顶的宁修染。
走出皇后的寝宫,雷峻影抬头,正对上了宁修染微微泛红的眼。
错愕,还有诡异的惊惶,莫名的寒意瞬间浸透了雷峻影全身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