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回到旅馆,他便服毒自杀。
那时的画面,他真的不忍回想;那些字,他也不忍再看。
再过来,便是大叔如仙人降世一样的附入渺渺体内,刚好在渺渺断气的那一刻进入,从空中划一道金光而来,他当时在旁边,看的清清楚楚。
那道金光,还伴随着一条无比坚韧、比任何人都还要强大的红线。
而弟弟的下落至今仍未明。
四天师父待他极好——比起其它只把他当妖魔看、天天嚷着要驱魔的人是要好太多了,至少他会陪自己聊天,还会跟他上街。
只是跟师父上街,逛一次就不想再逛第二次,原因是师父长得太璀璨太耀眼,跟他逛街就像拎着几百克拉的钻石在众人面前转圈;另一个原因则是,陪他就跟陪乡巴佬进城似的,甚至他比一般乡巴佬的等级还要高,高到夸张。
比方说这样:
“这是什么?”
“……那是立可白。”
“做什么用的?”
“用原子笔写字写错时可以用。”
“我可以试试吗?”
他沉默,抽来一支原子笔塞入师父手里,对方愣,问:“这什么?”
“这是笔。”
“怎么写?”
“就那么写。”
“……墨水呢?”
“你哪个朝代来的人?”
于是他终于学会把盖子打开,在白纸上画几圈出现痕迹,这让四天很兴奋。
“这东西很有趣。”
“真是谢谢你赞美我们地球的制品,宇宙同胞。”
但或许是不习惯的关系,他写起来的字体有些歪斜,最后还是买了毛笔与砚台、墨条,说是这样比较习惯,但是地球的笔还是一样好东西,于是结帐时,他也各种品牌带上一支。
志观问:“你买这么多干嘛?”
“以后用得到。”
“你要融入地球社会了吗宇宙同胞?”
师父还是淡笑,不计较他的讽刺,回去后跟志观要张纸,在纸面上以毛笔撇两个大字:平安。
“你写毛笔很漂亮呢。”只是,为什么是写这么平凡无奇的词?
“毕竟写好多年了。”
“看得出来。”
接着他又拿一张纸,在上头画咒,待墨干了,便将两张包在一起,折成一六角形,塞给志观。
“这东西你带着,保平安用。”
“……谢谢。”虽然他实在对这东西的有用与否感到怀疑。
师父朝他偏头笑。“我去给你泡符水,你看那要放哪里吧,最好近身带着。”
他捏着白纸,有些不安。“等等,那个,师父。”
“嗯?”
“……符水的效用,是什么?”
“你不信任我?”像是觉得好笑,他唇边的笑意加深。
“不是,是自从我喝了符水之后,身体就变得……我不晓得该怎么形容,有一种很虚浮的感觉,就像什么跟什么即将脱离,我在想会不会是那个符水的问题,所以……”
“这的确是这种符水会造成的效果,你不用担心,不是什么坏事,一段时间之后就好。”
一段时间之后就好?
他看着递给他符水的四天,有些存疑。
毕竟这几天,那种感觉只有越来越强烈,而从未有减去的迹象。
对方安抚的微笑,三分真切七分模糊。
四天这个人看似温和,可总给人一种不可侵犯的霸气,以及偶尔会于眉宇间流露出的王者气息。
“我父母回来之后,你就要走了吗?”他一边小口喝着符水,视线落在捧著书阅读的四天身上。
四天点头。“总得走的。”
“到那时候,你能说服他们我很正常吗?”
“那当然,他们不相信也得相信——毕竟从一开始就没有那回事,不是吗?”
“哦。那,你会用手机吗?留个联络或是什么的……”
四天忍不住笑。“在我的家乡,手机大概没用。”
“喔,也是,你是宇宙人嘛。”
“倒是,你舍不得?”
“也不是那么说,相处几天,总是朋友。”
“哦。放心,走不了的。”
志观疑惑,对方却没再多说。
他将视线投至窗外,那里一片浊黑。
符水的味道,在此刻尝来,竟有些血腥。
隔天母亲来电,说是下午便要返家,他回头看四天,他则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研究遥控器,接收到他的眼神,回以亲切的表情以示询问。
他摇头。
“我爸妈要回来了。”
“那很好,我会跟他们说说。”
他站在那处,纤细的手指捏握成拳,终于忍不住问:“你的家乡在哪里?”
四天扬眉,放下遥控器,将手放在交迭于上的左膝上,神情很令人玩味。
他缓声说:“你不必着急,总之朕会带你去。”
“朕?”
他笑容诡谲。
外头阴风骤起,他眼前是不见五指的白雾。
那人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地方扩散而来,却又低沉震耳。
他说:“渺渺,你还要在这个躯体里面躲藏多久?”
——于是眼前混沌,意识被掺入噪声,耳边有混乱的声音嗡嗡作响。
再清晰时,那人穿着一身龙袍,一头黑色长发整齐披垂在后。他感觉身体轻盈,回头看,“自己”正倒在地上,痛苦呻吟。
“原来你长这个样子,”玉帝说:“你灵魂特殊,恐怕没有一界愿意收留你,得先净化。回去后朕再与你说清楚。”
渺渺觉得全身都在颤抖。
眼前的“人”,是整个世界的王。
“陛下,为什么救我……?”
“为了某个人,否则朕也没那个闲工夫。”
而且他也想试试看,若是自己也不告而别,对方会是什么想法。
不晓得会不会着急呢……
玉帝回来了。
毫无损伤的回来了,整个天庭皆松一口气,然而那头的月老则是火气高涨。
玉帝回来是回来,可他不只“自己回来”,还顺道下人间捞上一个少年,据说长得是纤细柔美、楚楚可怜、皮肤吹弹可破、眼里无限秋波。伟大的陛下为了这少年废寝忘食,天天赖在寝宫里临幸对方,脸上有着男人的得意、腹部以下有着男人的傲气!
——以上是流传版本。
又有流传道,玉帝出入皆带着那个少年,甚至打算替那个少年建一座华美宫殿,也命人替他量身打造衣服,据说现在那些衣服已经堆满一个小房间,玉帝打算再另辟一间。
很好。
月老天天盯着手指发呆,有事没事就扯扯看,终于有一天他忍受不住,直接上谏言给玉帝。
上头密密麻麻一堆字,举无数个例子,并轮流以正反面证明自己的论点无误,总结一句重点就是:陛下,自古红颜多祸水,请谨慎。
而奏折下来,陛下以朱墨在上头下批示:爱卿文笔甚好,能得臣子如此,朕非常感动。
得到这无上光荣的赞美,月老开心的摔毁一室的家具。
反复思量之下,他决定亲自上门,没想到却被拦在殿外。
“陛下有言,任何人不得打扰。”
他挺胸道:“我可是月老。”
那人犹豫片刻,便差人进去询问,只得到答案一句:“不见。”
月老彻底抓狂,指着殿门口大吼大叫:“很好,你就过你快活的日子去吧!最好从今以后都别来找我了!”
走几步觉得不甘心,他又绕回来大叫:“我跟你彻底断绝关系!你以为你了不起啊!我呸!”
才刚说完,指尖就有什么东西反弹回来的感觉,他愕然低头看,原本紧紧牵着的红线那头,竟断落在自己脚边,松软晃荡。
他唇瓣可怜的猛颤,泪水迅速累积,最后扯声尖叫:“你有种、有种就别绕回来见我,我死都不会见你的!”
玉帝负手于后,满脸凝重地往外看去。
屋内的渺渺叹:“陛下,既然不是本意,干嘛如此?”
玉帝摇头,又摇头,“不行,我这次非得下狠药不可。”他回头,“倒是你,待会可要乖乖去泡灵浴。”
渺渺有一下没一下的点头。“陛下,我的灵魂到底怎么回事?”
“损害严重,恐怕不能投胎,又刚好死的那一刻碰上有人附身,所以你才到A地球去附别人的身,那少年也才因此免于一死。”玉帝又说:“不是只有你有这样的灵魂,只是刚刚好你有,而月老需要,所以我救你。”
总而言之就是为了爱人。
渺渺笑。“以前没想到,陛下是个痴情种。”
“……痴情有什么用呢?”
痴情几千年,对方还是那个想到就逃的混帐个性,这次他非得狠下心来,否则早晚会给他折腾死。
“陛下,我还有可能回到人间吗?”
“你想见谁吗?”
“嗯,也没什么,没想见谁。”他干笑,笑得非常勉强,捧着衣服便快速走出,“我先走了。”
趁渺渺尚未踏出门坎,他凉道:“见哥哥的话,你哥还没投胎也还没走,从他死的那刻起,便被你的情感缚在身边。”
渺渺全身一僵。
“简单来说,你哥哥是被你牵制住,从头到尾都在你身边,包括你接客、服毒,应该全都看见了。”
玉帝的话像是一盆寒水浇下,冷的彻底,冰入骨髓。
“这样子,还想见他吗?”
“我……”
“听月老说,你哥哥很恨你,若不是你,他可以去投胎,而不是到现在还像个孤魂野鬼那样,他现在再也不想见你,但因为某种原因,月老需要你去见见他——详情朕就不说了。”
“是吗,哈、哈哈,那是当然的……我了解……”
玉帝看着他,那瘦弱的身子彷佛不堪一击般,随时会崩垮。
他道:“既然人家不想见你,你也就别自作多情,心无旁鹜地静养,朕看你资质不错,颇有仙缘,若是他日修道有成,说不准朕还能在天庭见到你。”
渺渺苍白地笑,眼底却是空然。
“谢过陛下……”
目送渺渺仓皇奔走,玉帝悠哉执来一杯茶细品。
他没说谎,渺渺确实有仙缘,他不过就是担起提醒他的大任而已。
第十四章
在委员会舒舒适适地过几天之后,突然元源提议要出门晃晃。大叔是很开心,但是仍有几分不确定,“我现在能到处走动吗?”
元源拍他几下,豪气道:“放心啦!发生什么事一切有我罩着!”
这才是真兄弟啊!梅多感动得紧抱住元源。“我真没看错人!元兄弟你是好人!”
元源也激动回抱,“大家都是朋友!”
这就是男人之间的义气啊,令人感动。
于是他们勾肩搭背地去争取同伙。第一个造访的是元二少爷元明的房间,元明眨眨那小狗般的眼睛,笑开:“可是我还有很多工作没做完呢,你们先去吧。”
失败。但是两人不畏艰难地再去寻找下一个勇士,此人乃元三少爷元清。
元清以中指顶顶眼镜,冷漠道:“肯定会出事,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不送。”便把两人踹出房间,关门轰隆好大一声。
大叔对元清的房门比中指,吼:“亏我把你当腐道的同志,如此冷血,我不承认你是腐男!”
吼完后,两人又陆续造访众人,得到的答案全是:“我在忙”“现在不想出门”“现在不行耶……”“这样子会长会生气吧?”这类令人丧失兴致的答案。
只是两人有这一颗永不放弃、坚强的心,又造访了看起来最好说话的麦斯副会长。
副会长手支着下颚,笑,“出门啊?不太好吧?”
元源:“放心吧副会长!不会有事的!”
大叔也说:“小伙子,你要信任叔叔啊!”
副会长看似困扰的哀叹几声,搔头。
“但是,我很难跟会长交代呢。你们去吧,我就不必了。”
“连副会长都不去吗?”
“我总有些事情要处理。”他用笔杆压压一旁小山堆似的文件,说:“记得早点回来,别逗留。”
于是元源与大叔相偕出门。
副会长在座位上伸个懒腰,余光瞥见那原本躲在书柜视线死角后的会长走出。他打个哈欠笑,“会长,如何?”
“被政府看见就糟了。”
“任务嘛,总要牺牲小我完成大我的啊。”他足间一点,附有滑轮的椅子便往后滑去,停在会长身边还转个圈。“接下来怎么办?”
“摩宁勒斯在哪?”
“刚刚回报是进城了。”
会长点头,“很好,引他入市集。”
“了解。”他又打个呵欠,拿起电话与另一头联络,交代好之后,又在普挪斯登身边绕几圈,颇为无聊貌。“然后呢?接下来?”
普挪斯登沉思,拿开文件随意翻翻,却没一个字落入眼底。“虽然心里有个底……你认为,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摩宁勒斯跟梅多。”
“还能有什么关系?能让大魔法师拚成那样的,一定是充满浪漫绮丽的关系啊。”
他们有派人暗中跟踪摩宁勒斯,连日的资料看来,当初梅多说的拔修跟摩宁勒斯是一对恋人,看来是胡扯。
他见梅多没什么恶意,想必是随口说说的,也就没计较,但是却从回报回来的数据——摩宁勒斯与拔修的日常对话中,看出一堆摩宁勒斯与梅多的怪异之处。
这是一个很好的把柄,普挪斯登晓得,只是……
他摇头,甩掉那些思绪。“摩宁勒斯肯定是一醋桶,若是刺激到他,他就会出来。”
麦斯无聊到拆面包来吃,边咬边模糊问:“然后呢?”
会长一个不容置疑的眼神扫来,厉声道:“然后,你现在立刻追出去,表现出温柔好情人的样子,切记三不五时吃豆腐。”
麦斯嘴里的面包掉了。
“不好吧会长!”
“没有什么不好的,就这样定了。”他拉开百叶窗的缝隙望下看,“他们还没走远,追上吧。”
“会长,我会被摩宁勒斯杀掉——”
“我会记得将你的名字刻入英烈祠里,为公殉职,很感人啊……”
“我才三十几岁——”
“真是一个大公无私的好青年,置生死于度外,全国人民都将传颂你英雄般的名字。”
“呜,我——”
“还等什么呢英雄,快去吧!”
他打一个响指,外头立刻进来几个大汉,硬是将死命挣扎的麦斯拖出房门。
“会长你不能这样——我跟了你好几年了啊、不可以牺牲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