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小摩宁勒斯看起来很感动。
柏纳德严肃着一张脸看摩宁勒斯,心底暗暗喊糟,小摩宁勒斯跟老摩宁勒斯不晓得都怎么对话的。
小摩宁勒斯摇摇晃晃起身,秀气的脸上似乎闪着泪光。
柏纳德真正被感动了,纵使霸道如摩宁勒斯,还是有可爱的一面嘛,瞧,他现在不就正往自己奔来吗?他该敞开胸怀,迎接久未沐浴在温情光辉下的孩子——
“噢!”
他、他竟然被揍了。柏纳德不敢置信地看着来到自己面前,给自己一个直拳的摩宁勒斯,颇有连续剧中被至亲暗杀、死前断断续续吐出“怎、怎么会是你……”的感慨。
摩宁勒斯恶狠道:“死老头,我不是说不准再侵入我的梦吗!”
汗,原来老摩宁勒斯造访过许多次啦?那你还真是不孤单啊摩宁勒斯小朋友。
揍完人,摩宁勒斯哼一口气坐下,撇开脸不看柏纳德。“你滚,我在沉思。”
……不是听说这祖孙俩感情很好的吗?
柏纳德憋屈地抹去眼角泪水,跟着坐下。“我——爷爷我看你很烦恼的样子,于是想来与你分享分享嘛。”
“我不想说话。”
“你怎么这么难沟通呢?让爷爷我猜猜,肯定是为了爱情的事对吧?”
终究是年轻人,一被戳中重点就满面通红。摩宁勒斯尚嘴硬,吼:“你以为我像你这样无聊!”
“你就说吧,爷爷我听你诉说。”
“……”
态度很强硬啊,真不愧是拒绝人无数的摩宁勒斯大人。柏纳德眼一转,决定下猛药。
“爷爷我其实有段时间一直跟在你身边,也看见了一些事情。”
摩宁勒斯的杀气,柏纳德有感觉到,虽然对方杀不了他,他还是下意识的往旁边挪移了一点。轻咳两声,他继续说:“所以爷爷我估计,是那个叫做梅多的青年吧?”
摩宁勒斯脸上的火,彻底烧了,一张脸万分嫣红。
“你——”
“别冲动,别冲动,爷爷我知道你现在老挂念着他,正巧我能够自由穿梭,若你愿意告诉爷爷你的心事,我就每天给你说梅多的动态。”
魔法师沉默,垂着眼考虑,脖子有千斤重般,许久才缓缓点两下。
“你要是食言,我管你是不是我爷爷,早晚要你魂飞魄散。”
很好,真有气魄,柏纳德为你恶寒一个。
摩宁勒斯在这种时候倒是挺注重气氛,场景扭曲融放,最后更改为温馨的小家庭模式,一人一个沙发,亮在上头的灯是橘黄色的,照在两人身上,这画面倒真像一对无所不谈的祖孙。
终于,摩宁勒斯缓缓开口。听完后柏纳德稍微替他整理整理,他烦恼的大概是——
“爷爷,我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他”“说不准只是一点错觉”“说不定因为我是大叔控”“说不定,我喜欢上的是渺渺的身体”。
针对患者摩宁勒斯的问题,柏纳德虽早猜出一二,却依然无法回答,至于大叔控这点,他倒是给了一点建议:“你就上市集抓个大叔,研究看看自己的反应吧。”
当然这个无意义的回答终究是给轰了,他十分万幸自己不会再死一次。
最后他拍拍摩宁勒斯的肩膀,叹:“这种事情谁也不能帮你,只是我能告诉你,没有人大叔控严重到会为了一个大叔被掳走,就消沉成那样的,就算是变态,也重新抓个大叔回来就好,这样你明白了?”
“我在钻牛角尖。”
“原来你有自觉。总之不管如何,你还是先试试看吧,横竖不会吃亏。先走了,明天来跟你回报。”
离开摩宁勒斯之后,柏纳德往梅多的方向飘去,半路突然天降白光,是少年化的月老。淡褐色的长发以极慢的速度飘在空中,一身仙袍无风飞扬。
如此灵气的画面,白皙秀净的脸蛋上却是愁云惨雾。
他柳般的眉皱起,道:“我大概不能常常来了,有些事得忙,所以来跟你打声招呼,务必好好照顾梅多。”
柏纳德应声好,仙人眨眼间消失在白光之中。
柏纳德仰望漆黑的天,羡慕仙人就是这么优待,来去自如。
终于他回到委员会总部,梅多已经睡了,他又飘去普挪斯登的卧房看看,无趣,决定往实验楼探险;进入到机密部门,绕一圈也没什么惊奇的,正要回梅多房里,便看见一保险箱。
当鬼就这点好,他喜欢偷看他人隐私。
手探入保险箱内,摸得一牛皮纸包装,虚化后拖出,兴高采烈地打开来看。一张白纸上密密麻麻的专业术语,而文章末尾,则出现一行以红色字体撰写的文字,还给圈起。
其中两个字,是“红线”。
第十三章
他相信自己没疯没病,可人人都以为他不正常了,纵然他解释过千万次,依然得不到信任。
这也难怪,一个被卡车撞飞的人,竟然只昏迷片刻便醒来,醒来后他个性与之前大相径庭——因此,与其说他人以为他病了,还不如以为他被恶鬼附身,甚至以为他意识错乱,家人曾不只一次带他到庙里拜拜,乩童也不只一次回答:“躯壳里装的是不同人。”
促使他们认为他“被恶鬼附身”“被妖魔占据身体”的想法更加坚强化。、
但他觉得无辜。他并未感觉到什么“妖魔”,身体也没有一分一毫的不适,但面对众人连日来的怀疑,竟让他出现幻觉:的确有妖魔在自己身体里,自己是不正常的。
今早又将有一名法师被请到家中,准备替他驱逐体内的恶魔。
他半卧在床上,懒懒地闭着眼,这些日子的精神轰炸,使他面色憔悴,原本丰润的双颊凹陷几分,看来十足病气,更加深了家人认为他遭邪魔附身的想法。
门咿哑地被推开,从这个角度看去,只看见两条腿,均匀修长,尚未完全看清,他便又闭上眼,让漆黑淹没自己的视线。
“我将令堂与令尊支在外头了,”那男人说。依声音辨别,年纪应该不超过三十岁。他又说:“原本是我父亲要来的,只是身体不适,便由我来,你放心,我虽然修为比不上家父,但绝对有一定程度。”
他轻吐气,表情明显不耐。
“师父,我没病。”
“这需要看看才知道,”他走近。“志观是吗?方才令堂与我说过一点有关于你的事情。”
“……我说了我没病!”志观的声音几近哽咽,眼眶瞬间红了一圈。
他有些不忍,大手覆上他的脑袋,轻拍。“别哭,这些日子我会跟在你身边,你得要配合,别人才愿意相信,好吗?”
志观点头,眼眶还是红红的。
“师父,你愿意相信我吗?”
他微笑。“这得要看看才知道。”
志观神色黯然,缓缓坐起身,将自己埋入棉被堆里。“再这么下去,我真要觉得自己不正常了。”
“正不正常,怎么会是以这点来判断的呢?那是很主观的东西,端看由哪边去看而已。”他递给志观一瓶水,吩咐:“先喝下,上头烧过符。”
迟疑片刻,他还是喝了,只是不小心喝太急,急咳几下。
对方拍拍他的肩,以助他顺过气。
志观捧着水瓶,视线往上挑起看至那人的脸。斯文漂亮,温柔舒服的气质之下,却隐约有股矛盾的霸气。
他问:“你接下来都要跟我住?”
“这是令堂交代的,你应该知道他们这几日会出门,她不放心,便要我看好你。”
“他们对你倒是挺放心。”
“毕竟他们与我父亲是旧识。”
“也只是借故看好我体内的妖怪吧?”他嗤笑,整个脸蒙入棉被中,一会又扯下,“倒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叫什么呢?”
对方笑。
“喊我‘四天’吧。”
“四天,”他琢磨着这个名字。“一二三四的四?”
“对。”
“真是特别。”
“其实并非本名,只是我喜欢人家这样叫我。”
“好吧。”志观耸肩,将水瓶递还给四天,翻身下床,“我出去见见爸妈。”
四天未拦,含笑看对方走出。
白色衬衫、刷白牛仔裤的形貌,竟在那一瞬间映上华美的黑色龙袍。
柏纳德反复思考许久,还是决定将这东西带出虚幻灵体来与大叔商量。
早晨,大叔还没醒,可柏纳德实在急的不得了,只好硬是吵醒大叔,果然惹来大叔的愤怒对待。
“梅多——”
翻身,继续睡。
“大叔,不能睡了,我发现了不得的东西。”
不理,视对方如无物。
“梅多梅多梅多——”
“干阴阳你他*的吵死了!”
枕头丢去还不满意,他甚至随意抽了张挂在床头的白纸,迅速乱画符咒,掷去,“速退!”
柏纳德颇委屈,抽抽噎噎地走了。
在外游荡几个小时再回来,大叔依然赖在床上,颇有要与枕头共度一生的姿态。柏纳德鼓起勇气,又喊喊:“大叔、大叔。”
“……你到底要干嘛?”
“我给你看个不得了的东西。”
他将虚化的文件摆在梅多面前,梅多则惺忪的一张脸,边打哈欠边读。
“看不懂啦,怎么这么多字。”
大叔挥挥,翻个身继续睡。
柏纳德叹:“那我解释给你听,你可别睡着了。他的大意就是:‘每个人都有种能力,有些人的能力更强大,为了将穿越客送回A地球,便需要这种能力——’”
梅多又不耐烦地挥挥,“说重点。”
“嗯,就是说,你就是那个最特别的那只,此媒介叫做‘红线’”。
“噗嗤,笑话,我哪来那种东西?”
柏纳德无语。
他想,他知道为什么梅多的“红线”特别强……
想必,是月老干爹爹特别眷顾的关系吧?
“今日报告,梅多动态,睡,醒来,玩乐,洗澡,睡。”
柏纳德平板地叙述,果然遭来摩宁勒斯的暴力对待,只好呜咽重来,“玩乐嘛,就跟那些员工下棋,最近的兴趣是写小说念给他们听,比较特别的大概是……今天跟麦斯聊了一点私人感情。”
这是比较委婉的说法,正确一点来说应该是:惨遭会长毒打的员工,委屈地向叔叔级长辈抱怨。
只可惜听在摩宁勒斯耳里,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麦斯吗……麦斯……”
“在房间里面聊了很久呢。”
大叔在那个时候,特有心理咨询师的样子。
“是吗……麦斯啊……”
在摩宁勒斯第N度重复麦斯这个名字时,柏纳德才惊觉不对,连忙道:“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他们两个只是纯粹聊天!”
沉浸在黑暗思绪中的摩宁勒斯,已经全都听不见了,他靠在墙边,边喃喃自语边恶笑,全身笼罩着诡异的黑色气氛。
摩宁勒斯妒夫误会已深,孤臣无力可回天啊大叔。
倒是他那个样子嘛……
柏纳德小心瞥他一眼,问:“你看起来很愤怒啊孙儿,开窍了?上回不是还在疑惑当中吗?”
摩宁勒斯停止发散黑暗电波的动作,愣几下后回答:“不是的,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向来不喜欢不清不楚的事情。”
“听不懂。”
“你那种脑容量,想懂比较困难。”
慢着,你跟你爷爷的感情真的好吗?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弄懂?”
年轻人就是这么麻烦。柏纳德打个哈欠,虽然不需要太多睡眠,可是每天这么两头跑,也让他开始疲累。
摩宁勒斯沉吟片刻。
“爷爷,你知道我向来很有自信。”
柏纳德点头,“看得出来。”
甚至自信过了头,跟大叔一个样,又自负又自大。
“我不喜欢弄错东西,也不喜欢在同一个地方浪费太多时间,所以我现在只需要一个感觉而已。”他稍顿,又说:“若是确立,我管他几岁或是谁。”
“哦。”也就是说你要是爱上爷爷,也会义无反顾就是了,畜生啊……
“那个感觉就在下次见面的时候,第一眼我就要搞清楚。”
说到梅多这个人,什么地方能让人喜欢的?
充其量就是一个既幼稚又自大又神经质的大叔而已,他们对他的来历并不是非常清楚,梅多不会常去提那类的事情,目前为止柏纳德只知道梅多在那里有个女儿,事业似乎还算顺心,曾经当过作家。
在飘回去的路上,柏纳德反复回想有关于大叔的事情,发觉实在不很多,但是这人的个性却很一目了然,不晓得过去的事情并无碍于这人本身的透明感,换句话说,如果不是个硬是要了解他过去的人,基本都不会觉得梅多神秘。
他要是叫神秘,这个世界就真是一个神秘的世界;若真要说模糊,他认为渺渺才是一个彻底模糊的人。
他始终不知道,为什么弟弟会喜欢自己。从以前他就是个过度温和的人,做生意老是亏本,做事情简直就是生鸡蛋的没有、鸡屎倒是一大坨,说好听点是他“照顾弟弟长大”,实际一点是弟弟照顾他。
渺渺是个很独立的孩子,很优秀、很懂事,他几乎没见弟弟哭过,即使是在哥哥面前,也是一副淡然。
几年前他开始生病,弟弟的负担更重,但也未见他喊过苦或是露出愁容。他曾经对他说:“渺渺,你让哥哥很放心,所以我想我能安心地走。”
房间内的光线黯淡,蜡烛在夜风中摇曳,几许火光跃上弟弟的脸,却不足以看清全貌。
渺渺许久都没有说话,隐约见他点头,柏纳德尚未再开口,渺渺就夺门而出。
那是他第一次见弟弟失态,但当时却没有察觉。再过来,是病情严重到无法挽回、连医生都叹息的时候,他又说一次:“渺渺你是个很好的弟弟,哥哥很开心能够当一次你的兄长,你很懂事,我想我真的能了无牵挂地走。”
一小块水渍染上他的床铺,晕开成一朵扭曲的莲。
他说,哥哥,我喜欢你。
不是兄弟间的喜欢,是爱人之间的喜欢。
“哥哥,我很爱你。”
就像所有剧情安排,这种时候外头总是倾盆大雨。一道雷打在外头,亮了一室,他看见弟弟脸上的泪痕,晶莹透亮。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弟弟哭,也是最后一次觉得,他还有人类的情感——只是当下的他,却选择懦弱的漠视。
后来他的葬礼上,弟弟没有哭。
他死后,弟弟连一次都没有哭。
——彻彻底底成一具空壳。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被鬼差带走,就这么徘徊在弟弟身边,过好多个日子。
终于有一天,他跟在弟弟身后回到老家,弟弟将所有属于他的东西都烧了,最后写一封信,压在昔日他病时躺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