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田日暖 下——年小初

回头。他不敢见他──如果回头就是最后一面的话。

萧岚，你在看我吗，你会记得我吗，你会后悔今天欺骗了我吗。

脑子里闪过很多很多的问题，都傻的可以。

车子开走的时候，仿佛是天涯和海角的分离。

坐在他身边的警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说：“哟，还哭了，真是没注意到，一点声响都没有啊，啥时候哭的？哎，你也真

是，才满十八岁吧，怎么这么冲动呢，明知道会后悔，怎么就不克制一下呢。看看，这下弄出人命了吧，哎，不知道会

怎么判哟。”

楚回惨淡地笑了一下。他想起来，他曾经和萧岚在舞台上，他书生风流，他美貌无双。他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他绝代佳

人国色天香。他对他说：“我不后悔。”至今，都还振聋发聩。

楚回没想到萧岚对他家的利用可以这么彻底。凌睿是早年从齐家逃出来的，后来为萧岚做事。其实也不是萧岚收服了他

，而是何敏。楚回知道这个的时候，对着冰冷的墙壁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他怎么没有想到，何敏，何。

原来是何家的人。

警察根据现场录像和不知道被萧岚做了什么手脚的调查分析报告，认定他家和齐家早年勾结，齐家老爷子齐烈死的时候

，因为分赃不均大打出手。而他外公打拼了一辈子的事业，全城的房产，全部落入齐家。现在所谓的落入齐家，其实也

就是落入萧岚手中。

姓齐的人都死光了，唯有萧岚他爸爸萧彧还勉强算是个齐家人，毕竟是入赘了的。可是有萧岚这样的儿子，他还能做什

么，他还算个什么。萧岚的一句话，就让他乖乖把全部的财权，转到了自己名下。

他外公远在意大利，得知此事立刻回国，上法庭打了好几个月的官司，却被萧岚的手段压得反驳不能，上诉不得。最终

在法庭上气得突发脑溢血，当场死亡。

而他的妈妈沈芸，因为被凌睿的事情所震惊，伤的太重太深，又受到父亲死亡，儿子入狱的双重打击，在最后一次见了

楚回一面之后，割腕自尽。

楚回在得知这些消息的时候，很佩服自己的平静。他甚至觉得，他妈妈最后选择的方式，是最符合她性格。她一辈子都

是被宠爱的，如同活在一个童话世界里。谁知道现实竟然是如此残酷而鲜血淋漓，他可以理解，她选择逃避的心情。

他自己在法庭上的时候，没有开口说一句辩驳的话，甚至连“是”都没说，只是点头。因为他知道，即使他说，萧岚也

会想办法驳回的。他杀了两个人，这是事实。这就够了。

他不知道学校里已经闹成了什么样，高考完的那天，他听到监狱外闹哄哄的，一群人嚷着要进来。他听到了马铭的声音

，依旧那么大嗓门，不过，似乎带着哽咽。还有李宸，梁源，高凯阳，李小娜，余盛祺……高凯阳好像要开打，不过被

李宸劝住了──那就好。

楚回却很没骨气地缩到了墙角，他心里很温暖，可是他不要看见他们。他这么狼狈，他不要他们看见。他们的前程似锦

，可是他已经注定要耗死在这里。

他们终于还是被请走了。听到他们离开的脚步声，他松了口气。仰起头看高高的天花板，灰灰暗暗的，就如同他未来的

人生。

如果他早知道，爱上一个人会是这样的下场，他一定不会爱了，他一定不敢爱了。

偶尔午夜梦回的时候，他会看见萧岚的脸。先是温柔，然后瞬间狰狞。这个时候楚回会瞬间睁开眼，惊坐起来，一身冷

汗。

真丑，萧岚在他的梦里，变得那么丑。

那些梦里的往事啊，都是他再不能触碰的伤痕──它们结不了疤，只能干疼。

他的审判结果下来了，有期徒刑，十年。算很轻了。因为毕竟还是算得上自卫的，只是过度了些。

东子来看他，告诉他强子已经下葬了。他点点头，表示自己算是知道了。两个人沉默良久，东子忽然一拳揍上桌子，一

个大男生，却哭的泣不成声。

他们中间隔着厚厚的玻璃，不能再以拍拍肩膀的形式表达安慰了。楚回便敲敲玻璃，做了个示意他我没事的手势。

“希望以后我出来的时候，能看到你和金菱的孩子上幼儿园。”

你们的人生和幸福，千万不要因为我而蒙上阴影。我真的觉得挺好，一个人在这里，就可以想清楚很多事情，虽然不是

很确定，十年的时间，够不够他想个明白。

如果可以忘记，就更好了。只是他实在没有信心，

萧岚来看过他几次，但真正见到，只有一次。楚回隔着玻璃看他的时候，恍然大悟这才是他和萧岚的真正距离，一直都

是──明明看的清清楚楚，可是就是触碰不到。

“小念我会照顾着。”

“你想要什么就告诉我，他们会给你的。”

“那套房子，还有你们楚家的本家，以及你外公在意大利的房产，我都会替你留着的。”

楚回静静听着萧岚说完，从头到尾就只说了一句话：“把戒指还给我。”

萧岚似乎早料到会是这样，他拿出戒指。熠熠发光顶级华贵的BVLGARI，套住的，也不过是一个骗局。戒指能套住什么，

什么都套不住。

“不留给我做个纪念吗。”

“那是我给萧岚的。”

什么都不用再说。楚回的脸瘦削而苍白，可是眼神却坚定无比──我给的是，那个说爱我，说不会欺骗我不会威胁我不

会强迫我的萧岚的，你是什么人，我不认识。

萧岚到底还是没有给他，只是轻声说：“那就当陪葬品吧。”

楚回想了想，也就点头说好，然后转身离开了。

再留在这里，也是无用了。如果只用一枚戒指就可以埋藏一个曾经深爱过的人，埋葬一份真正付出过的感情，埋葬一段

曾经甜蜜如糖却也苦涩如伤的往事，那么，何乐而不为呢。

他走的很决绝，在萧岚看来，楚回渐行渐远的背影，显得倔强而单薄，仿佛是无怨无悔也无畏无惧地迈向了，他以后惨

淡的人生。

萧岚把玩着手中的戒指，直到看到楚回消失在长廊尽头，才把那枚戒指慢慢带上左手的无名指。还是很合适，只是，大

概在他的无名指里，没有一根血管，和左心房相连。

还是，他根本就没有心。

萧岚离开的时候，有狱警走上来恭恭敬敬递上来一张纸，说是楚回给他的，本来这是不被允许的，可是萧岚早就吩咐了

下去，楚回有什么事情，务必要让他知道。

萧岚拿过来，展开，的确是楚回的字迹，清秀而工整。上面写着的是一句诗。

【从此萧郎是路人】

萧岚仿佛瞬间被惊雷劈中。他紧紧收拳，神情再难平静。

摩挲着劣质的纸张，眼前仿佛出现了楚回的脸。如同他名字的那八个字，楚楚动人，回眸一笑。他笑起来是什么样，萧

岚在回去的一路上都反复回想着，却又想出来八个熟悉的字来──酒窝浅浅，眉眼弯弯。

可是以后的楚回，再也不会有这样的笑了。萧岚问自己，他会后悔吗──不会。他会难过吗──有一点。

萧岚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纸，站在盛夏焦灼的阳光下，感觉到在表面完胜的背后，正一点一点蚕食他的失败。他眯起眼，

手中的白纸黑字不甚清晰。水墨洇开，像极了这两年岁月──表面工整华丽，一遇到光，就现出变态和扭曲的原型。

如同他对楚回的感情一样，都见不得光。

楚回回到牢狱里，想了想，又跑到桌子面前，去把这句诗写了一遍。

从此萧郎是路人。

一字一句，一字一停，他写得极慢，也写得很深。像是要把这两年的感情，全部都揉进这七个字里，像是要逼迫自己认

清，这就是他和萧岚最后的结局。

他放下笔，呆呆看了好久。他想起来，他和萧岚第一次见面的那天，那个四月的晴朗夜晚，他们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月

光如水，淡淡如萤，萧岚的侧脸在月光下美得令人窒息。

那个时候，他说：“我叫萧岚，从此萧郎是路人的萧，远冲岚雾香如故的岚。”

那么他说了什么，啊，对了。他说明明带萧字的古诗词那么多，你干嘛非要用一句这么闺怨的。

然后，萧岚那个时候的眼神，便在记忆弥天的大雾里渐渐清晰起来──或许早在那时，萧岚就已经在提醒他，总有一天

，我会是你的路人。

既然会是路人，那么，千万不要爱上我。

萧岚，你想的真远。楚回半眯起眼，嘴角扬起的弧度，一点一点幻灭。

原来绕了一大圈，他和萧岚的开始和结束，不过只是这么一句诗而已。那么中途的种种又算什么呢。很多感觉都还在，

只是那都是假的。

对了，对了。这样的感觉，就像是做了一场春秋大梦。梦里，煌煌荣光，尽在手掌。

如今醒来，却只闻到，微香的黄粱。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