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岱岩听着也是又悲又喜,心中五味杂陈,抑郁难当。他若是少说一句,也不至于让五弟当场难做人,悲愤自刎而死。
其实这件事谁又是有意为之?一切想来,只能哀叹老天爷没睁眼。
一时屋内三人各自想着心事,许久都没有人言语。
宋青书便不再劝说,知道俞岱岩虽然今日悔恨欲死,但一旦知道了有恢复身体的可能,便会打消了寻死的念头。毕竟,他还有大仇未报,十年的怨恨,怎么可能是一日就能抵消得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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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出得俞岱岩的小院,宋远桥琢磨着大概俞岱岩听不到的时候,才低声问宋青书道:“青书,你说的黑玉断续膏……”
“如果那药膏是真的,我有八成的把握三叔能重新站起来。”宋青书说得非常肯定。
“好……好……”宋远桥极为欣慰,“三弟没有白疼你。”
宋青书咳嗽了几下,他的内伤还未好,急着一路奔来,又乱了内息。宋远桥抬手想向他的背心输入一道内力,却被宋青书躲了过去。“爹,你自己注意些身体,无忌还需要你们呢,我无妨。”
宋远桥想了想,收回了手,叹了口气道:“你要不要去看看无忌?”
宋青书本想拒绝,但寻思着自己就算回去练功,恐怕也放心不下,索性点了点头,跟着宋远桥朝张三丰的云房走去。宋远桥先带着他从紫霄宫绕过去,让他先去张翠山和殷素素灵前拜一拜。宋青书一路走过去,看到的都是触目惊心的白幡。紫霄宫内停着两具灵枢,宋青书规规矩矩地朝五叔五婶的牌位磕了个头,暗念他们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张无忌。
待步入张三丰的云房时,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宋青书定睛一看才发现房中升起了好几个火盆,坐在正中央的张三丰正环抱着昏迷不醒的张无忌,其余武当诸侠都盘膝坐在各处,闭目运动。张三丰的头顶上一股白气升腾,正是内力运转到登峰造极之时。
宋青书看着脸色青白闭紧双眼的张无忌,悔恨一点点升上心头。他本有机会还他完完整整的爹娘,或者让他避免这场寒毒的磨难,但到头来,他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同四岁那年一样。
宋青书对俞岱岩极好,本就是抱着追悔的念头。若四岁那年他能鼓起勇气冒着被人怀疑的目光把灾难说出口,也许俞岱岩就不会落得今日的下场。这个念头一直缠绕在他心间,成了他的心病。
尽管旁人都觉得不关他的事,但他还是尽力地想要补偿。
现在,十年过去了,受害者换了张无忌,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到。
宋远桥感觉到身旁的宋青书忽然间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正是内功走了岔子的兆头,刚想拿住他手腕摸摸脉搏,却没想到本来生死不知的张无忌正在此刻睁开了眼睛。
“师兄……师兄……”张无忌一睁开双眼,就乍然看到了站在他面前的宋青书,欢喜得几乎流下泪来,伸出手来想要他抱。
宋青书呆了呆,迟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张无忌竟是恢复了神智,连忙上前一步,把他冰冷的小手握在掌心内。
“师兄……师兄……我也是死了吗?”张无忌看得房内烟雾缭绕,他心心念念的师兄正站在烟雾之中若隐若现,回想起自己昏迷前师兄吐出了好多好多血,几乎把他的头和脸都染红了。
“没,你没死。太师傅和众位师叔都会竭力救你的。”宋青书放柔了声音,安慰他道。
张无忌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张开了双臂,紧紧搂住宋青书,将头贴在他怀里,痛哭道:“师兄,我爹爹妈妈是不是死了?”
宋青书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言语,他抬头看向张无忌身后的张三丰,后者睿智的双目泛起泪光,朝他点了点头。宋青书一咬牙,低头道:“无忌,你爹娘已经死了,你要好好活下去,日后练好了武功,为你爹娘报仇雪恨。”
张无忌叫道:“我不要报仇!我不要报仇! 我要爹爹妈妈活转来。师兄,咱们饶了那许多坏人,大家想法子救活爹爹妈妈!”儿童的声音本来就异常高亢,在偌大的云房中隐隐还有回响,听上去惨烈非常。
张三丰等人听了这几句话,忍不住又流下泪来。
谁知宋青书把张无忌从怀里拽了出来,竟没说二话,扬手就是一个耳光扇了过去。
众人皆愣,听那清脆的声音回响在房中时,却没有人反应得过来。张无忌更是捂着被打的地方,愣愣地看着宋青书,不知道敬重的师兄为什么打他。
宋青书冷冷道:“张无忌,你听着,你爹娘已经死了,你就算再哭再闹,他们也回不来了。你是要做个男子汉大丈夫替他们报仇呢?还是要做个胆小怕事的小孩子?我武当山上并不缺一碗饭,众位师叔养你还绰绰有余,你想以后舒舒服服的过日子,谁也不能拦你。你说,以后要如何选择?”
他一番话冷冰冰地说将出来,听在张无忌耳内,倒是比体内的寒毒更加冷上几分。
宋青书这下也是气血涌上心头,恨铁不成钢。他知道如此要求只有九岁的张无忌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但日后张无忌那恨死人的性子,很多都是武当上下给宠出来的。武当诸侠疼他双亲蒙难自身重伤,所以对其百依百顺。他若这时不把张无忌打醒,那他宁可此后都不再见这个不成器的惹祸孩子。
宋远桥此时才回过神来,刚想呵斥自己儿子,却发现师傅给了他一个眼神,令他静观其变。
张无忌不懂这些大人们的心思,他看着面若冰霜的宋青书,实在是不想疼他宠他的师兄待他如此冷淡,心中极度的委屈。但突然想起爹娘确实是自刎在自己面前,而他又几乎害得师兄身死,思绪回转间,倒也知道一切都是自己太过于窝囊。
若他有太师傅那样的武功,又何必会被人掠去?又怎么能让那么多人逼死爹娘?又怎么会害得师兄重伤吐血?
张无忌的小脸从彷徨到悲痛,最后又转为坚强,慢慢地把手从脸上放了下来,紧握成拳,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要活着!活着替爹娘报仇!我要练绝世武功!不能让师兄再为我受伤!”
宋青书心下大慰,知道从今天起,日后那个优柔寡断的张大教主,已经从他的面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只是一个名叫张无忌的孩子。
是他的师弟。
一边想着,宋青书便忍不住摸上张无忌被他打红的小脸,他的那一下虽然没有用上内力,但也把张无忌打得一边脸肿了起来,当下浅运内力替他消肿。
宋远桥看在眼内,心中的惊讶实在是不小。他在极短的时间之内,看着自己的儿子安抚了俞岱岩和张无忌,而且做得还极为巧妙,让他这个做掌门师兄的都自叹不如。老了,他还是老了……
张三丰则捻着胡须,老泪纵横。虽然他的五徒弟去了,但看着进退举止得体的宋青书,还有倔强刚毅的张无忌,隐隐觉得武当以后的名声会更胜自己当日。
宋青书没想到自己的爹爹和太师傅心中的思绪,此时只见张无忌脸上绿气越来越浓,突然间又哆嗦了起来,却说什么都要挤入他的怀中。宋青书拦腰一抱他,几乎冻得他气息一滞。
张三丰替张无忌疗伤之时,已经解除了他身上的衣衫,宋青书从昏迷中醒来就匆匆赶来,也仅仅只穿了单衣,两人隔着一层单薄的衣服相贴,宋青书不禁打了个冷战,便似怀中抱了一块寒冰一般,冷得难以忍耐。但他虽然浑身不住地打冷战,却没喊出声来,只是紧紧地咬住牙根,强自撑着。
只是抱着他,便如此的难受,那无忌会怎生难过?宋青书如此想着,一点都没有推开张无忌的意思。
“无忌,你快放开你师兄!”张三丰一惊,就算是莫声谷,也只得能撑得住一盏茶的功夫,更何况年纪轻轻的宋青书呢?
张无忌却已经陷入了昏迷,宋青书见他昏迷之中仍紧紧抱着他的腰腹,暗叹了一声,就这么抱着他盘膝坐下,运起体内所剩无几的内力替他驱毒。
也罢,是他欠了他的。
第十章 驱毒
张三丰本想把张无忌从宋青书怀里拽出来,却晚了一步,发现宋青书的脸上已经漫起一片青气,比张无忌更甚。
暗叹一声,张三丰只好走到宋青书背后坐下,伸出双手按到他背心要穴,先救他要紧。
宋青书只觉得浑身如坠入冰窖,冷不自持,突然间背后一股热气涌入,他连忙在身周传导一圈后,毫无保留地运起这股内力朝怀中的张无忌传去。
张三丰无法,既感叹宋青书兄弟情深,又叹息他自己不好好爱护身体。
这样,宋青书便成了众人治疗张无忌的传输器,旁人本想早一点拉开他的,但张无忌只要醒转,必定哭闹着要找他,一旦在宋青书怀里,便会停止哭闹,即使寒毒侵体也咬牙坚持。宋青书无法,只得日夜陪着他,甚至直接搬到了云房来住。
张三丰曾劝宋青书,长期这样下去,他的内力也会被寒毒侵蚀,这样对以后的修为大有损伤。
但宋青书并不放在心内,他知道这段日子是张无忌最难过的时候,日后他习得《九阳真经》,便可以帮他顺便去除了体内寒毒。即使日后张无忌无缘康复,那他陪着他损了点体质又如何?
只是心下这些计较,不能当众说出,只得说再陪一日就好,明日又说再陪一日,如此反复,竟日日陪在张无忌身旁。
宋远桥虽然心疼儿子,但更见不得张无忌哭闹,心下大叹。他对不起他五弟,他儿子替他偿还吧,心里想着以后再找机会补偿青书。
如此这般,武当五侠和张三丰六人轮流替他们疗伤,三日三夜之内,劳瘁不堪,好在张无忌体中寒毒渐解,每人支持的时候逐渐延长,到第四日上,六人才得偷出余暇,稍一合眼入睡。自第八日起,每人分别助他疗伤两个时辰,这才慢慢修补损耗的功力。
宋青书这些日子来内伤并没有好转,并还有加重的迹象,但武当众人传导到他体内的内力,便似一道道急流,把他体内的经脉冲开甚多。人体内的经脉犹如溪流,内力便如水般在经脉中流动。循序渐进的方法修炼内力,只能慢慢地扩展经脉,而宋青书好心有好报,这几日下来,虽然他的内力没有增多,但他的经脉扩展了数倍,以后再修炼起内力时,必是事半功倍的效果。
而他抱着张无忌,便似抱着一个寒冰而坐,虽然体内的内力所剩无几,但仍时时刻刻反射性地运起内力抵抗寒毒侵袭,宋青书虽然不知道何故,但隐隐约约也知道,抱着张无忌的功效大抵和睡在古墓派寒玉床上的感觉一样,对修炼内力也有莫大的好处。所以最开始实在是咬牙坚持,但到后来如此这般安慰自己,抱着张无忌疗伤,也不是个苦差事。
更何况当张无忌神志清醒时,那双黑漆漆的双眼全心信任地凝视他时,被寒毒折磨得痛苦非凡但却倔强的不发出一点声音时,宋青书的心中总是充满着自豪。
这是他的师弟,以后即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又过了十余天,张无忌大有进展,体寒日减,神智日复,渐可稍进饮食,众人只道他这条小命救回来了。岂知到得第三十六日上,俞莲舟陡然发觉,不论自己如何催动内力,张无忌身上的寒毒已一丝也吸不出来。可是他明明身子冰凉,脸上绿气未褪。俞莲舟还道自己功力不济,当即跟师父说了。张三丰一试,竟也无法可施。接连五日五晚之中,六个人千方百计,用尽了所知的诸般运气之法,把宋青书的内力都治好了,但张无忌却全没半点功效。
张无忌道:“太师父,我手脚都暖了,但头顶、心口、小腹三处地方却越来越冷。”
宋青书按着他说的地方一一摸去,发现果然入手处冰凉无比,其余地方则和旁人一般温暖如常。
张三丰暗暗心惊,安慰张无忌道:“你的伤已好了,我们不用整天抱着你啦。你在太师父的床上睡一会儿罢。”抱他到自己床上睡下。
张无忌睁着双眼,伸出手来拉宋青书道:“我要师兄陪我。”
“好,青书,你就陪着无忌吧。”张三丰想到有人陪着张无忌也好,寒毒发作的时候也有个人在身边。便朝宋青书点了点头,自己和众徒走了出去。
宋青书坐在床边,用手放在张无忌头顶,虽然输入内力不能温暖他,但他的手本身就有温度,放上去虽然不抵什么用,但总归能让张无忌舒服一些。
张无忌眨了眨圆滚滚的眼睛,却把身体往床内挪了挪道:“师兄,你过来和我一起睡吧。”
宋青书一算,自己也有十几个时辰没合过眼了,当下也不在客气,褪了鞋子便躺了下来。没想到他刚放下被子,张无忌便整个人贴了过来。
刚刚疗伤的时候,张无忌是褪去上身衣物的,这下他全身毫无缝隙地贴了过来,宋青书首先感觉到的就是他胸口和小腹两处的冰凉入骨。
“好舒服啊……师兄的身体……好温暖……”张无忌眯着眼睛,就像是怕冷的猫咪一样,往宋青书的怀里蹭了蹭,还不满他身上的衣物阻挡,伸手把他的衣服扒开,再毫不客气地压了上去。
肌肤相亲的那一刻,宋青书冷得几乎要打冷战,虽然张无忌浑身不再寒冷,但那寒毒几乎全部集中他身上的三处,从他胸口和小腹两处传来的冰冷,一瞬间就让宋青书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他深呼吸了一下,慢慢在体内运起内力,浑身上下温度便升高了几度,让张无忌更是舒服地笑弯了眼睛。
“师兄,好舒服啊,比前几天太师傅和师叔师伯们给我疗伤的时候还舒服。”张无忌笑嘻嘻地说道。
宋青书正把手放在他头顶,用手心的劳宫穴替他头顶御寒,闻言不禁哑然失笑道:“那一会儿应该让太师傅来陪你睡,他老人家的功力精纯,保证你会比现在更舒服。”
张无忌认真地想了一下,很快便摇了摇头道:“不,我就要师兄陪我,不要其他人。”
宋青书无声地笑了笑,他知道张无忌对他的依赖性很强,但无忌才九岁,又刚失去了爹娘,只不过是把他当成他爹娘的替代品而已。宋青书虽然下定决心要对张无忌做完全的性格改造,但也怜他这段日子艰难,索性也不去再想这个问题,放开心怀宠他。
张无忌静静地躺在宋青书的身上,沉默了好半晌,才轻声地问道:“师兄,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宋青书这边正要昏昏欲睡,听到他这话,立时惊醒过来,“胡说!寒毒算什么?你会挺过去的,我保证。”
张无忌抬起头来,晶亮的双瞳定定地看着他,许久许久才颤声道:“师兄,你没骗我?”
宋青书摸着他的头发,柔声笑道:“无忌,师兄不会骗你的。”
张无忌破涕而笑道:“师兄,你要记得这句话,以后永远不要骗我。”
宋青书笑着点了点头。
第十一章 氤氲紫气
当下师兄弟两人宿下无话,第二天清晨,宋青书被寒毒发作的张无忌冻醒,连忙喊人过来帮忙。
张三丰输入内力让张无忌平复下来昏睡之后,对着宋青书说了现下的情况。
张无忌的寒毒侵入他顶门、心口和丹田,非外力所能解,看来他们这三十几天的辛苦全是白耗了。要解他体内寒毒,旁人已无可相助,只有他自己修习《九阳真经》中所载至高无上的内功,方能以至阳化其至阴。但当初张三丰的先师觉远大师传授经文,张三丰所学的就不全,至今虽闭关数次,苦苦钻研,仍只能想通得三四成。眼下也只好教张无忌自练武当的九阳神功,能保得一日性命,便多活一日。
而宋青书自十岁就开始习这武当九阳功,张三丰便嘱咐宋青书来教导张无忌。
宋青书得了太师傅的首肯,等张无忌醒转过来之后,便将武当九阳功的练法和口诀传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