颇有那么一点君王风度。
墨愈梵看着看着,心里痒痒的,想着多年不见的好友对这个小毛孩的评价,就很期望摸出剑来往那绸缎般光滑的后颈砍
上一砍——不知会是怎样的滋味?
他正想自己的心事想得入神,忽然听见夕情回答雅月圆,声音又小又软:“夕情天涯流落,本无家可归,在哪里都一样
……夕情不急于下山,倒是想……多和两位公子相处一阵……”
她脸露绯色,吞吞吐吐,光是鼓足勇气说出这番话来就似花光了所有力气,粉腮红润更甚。
雅月圆懵懂少年,又是第一次接触异性,看见这名同龄少女素齿朱唇,一副娇羞不甚的如花容颜,一时心神微荡。
心神一乱,口舌就先笨拙了起来:“这……倒也不是不可以,但……”
墨愈梵感到好笑。从在茶肆里他就看出来,这两个小子果然是如出一辙的阿呆,给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鉴于送佛送到西的好心,他决定最后再帮他们一次,领情不领情就各安天命了。
“喂,你们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帮你们把这个孩子送下山去。”
“不要!”夕情一听,赶忙拉紧雅月圆衣袖。
“哼。”雅月圆现在对这个紫衣男人反感到极致,如果不是他骗人在先,他和同心怎会苦哈哈给师父责骂,又害夕情误
中毒粉?“你与家师无故交,还请立即下山吧,不送。”
墨愈梵耸了耸肩。小孩子就是这点难伺候,什么都不懂就罢了,还一门心思钻在自以为是里。
他们恐怕死也料不到,从他们下麒麟山的那一刻起,这个叫夕情的就一直不动声色跟在他二人身后吧?真正欺骗他们的
,从头到尾就不是他墨愈梵啊。
他道:“既是如此,墨愈梵也就不再多留惹人生厌。”
瞟一眼躲在雅月圆身后的夕情,改为传音入密:“我知道你身负武学,方才你主动移到雅同心攻击范围内,不要以为在
场几个人都是傻子。”
少女娇嫩的脸庞上一丝多余的反应也没有,还是维持着那个含羞带怯的表情,紧紧拉着雅月圆的袖口,低垂眼眸。
墨愈梵似笑非笑,续用密语道:“茶肆里那场是非,根本就是你挑起来的,我亲眼见你把手伸进那大汉的衣兜。装傻也
没用。青霖肯定也看了出来,他只是不屑于揭穿而已。一会我走了,你落在他手里,还不叫你活活脱层皮?”
依然没有回音。
这孩子看来也不是等闲之辈。
墨愈梵本想要挟她一番,对方却软硬不吃,铁了心装聋作哑,他也就懒得再深究下去。
这次出来游荡,意外见到了闻名已久的人;虽然与宫里那一位还未到约定之期,但看这情况,提前赢得赌局也是朝夕间
的事情。
从眉,等一切尘埃落定后,你答应我的事情可千万记得兑现啊。
轻风扬起,紫衣男人从一地狼藉的前厅里瞬忽消失。
这个男人来得奇怪,去得也匆忙,雅重月和他没交谈几句,但敏锐的感觉到他一直在拿若有所思的视线扫视自己。
看情形他对自己很是熟悉,那种仿佛从小看他长大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这种视线总莫名让他联想到那位笑容可掬、总是有办法让他做什么都不舒畅的内阁首辅大人。
柳从眉,想到这三个字,珠贝般的银牙便恨恨咬碎几颗。
最好他回宫的时候,那位首辅大人乖乖的待在宅邸里哪里都没去!
雅同心终于翻箱倒柜把青霖指明的绿色小锦盒拿了出来——他私下里还把从未进过的师父的寝房巡查了个一干二净,结
果很失望的发现这位冷情冷面的师父房内并没有什么怪异的摆设。
将锦盒递给青霖,青霖拿在手中掂量了半晌,终是一扬手,隔空扔给了雅重月。
雅重月唇泛微笑,轻轻拍了拍一旁雅月圆的肩膀,道:“四弟,有空进宫来玩,朕先回了。”
雅月圆对他手里的药物好奇得要死,拼命按住想抢过来一睹为快的冲动。
苦着脸道:“皇兄,下次来之前知会一声,我和同心好避避风头。”
雅重月微哂,袍袖一挥,便大步走出厅去。
待他走得不见踪影,板着脸半晌的青霖才道:“月圆,同心,雅少慕那家伙就你们三个儿子吧?雅重月死后,这皇帝的
位子该是轮到月圆坐了?”
雅月圆一个激灵,差点跳出前厅去:“师、师父,您这是说的什么话!”
“你学药五年,总该知道世上有些药草具有强烈致幻作用。”青霖面无表情的向雅重月离去方向抬抬下巴,“依你大哥
这种服药频率,过不了半年,大雅皇帝又该换人了。”
连雅同心也惊了:“那药……那药是麻痹人体神经的……?”
青霖再无回答,他转身朝向夕情,道:“麒麟山水浅庙小,容不下蛟龙大神,青霖想请问这位姑娘,跟着我两个傻徒弟
上山来究竟有何目的?”
第五章
雅重月微服出宫,打道回府时紧赶慢赶,终于在东方破晓前成功的瞒过了宫内所有守卫宫婢,赶回了他的舞英殿。
为了拿到青霖的药,他称了三天病假不上朝。怕心明如镜的柳大人公然揭穿自己,走之前还特地下令柳从眉三天不许进
宫。眼看翘宫之事风平浪静,即将瞒天过海,年轻的皇帝心满意足踏进寝宫,准备梳洗换装去早朝。
谁知前脚刚踏进大殿,就僵直在了殿门口。
背对着他的男人一身朝服,棕褐色长发束成松松的发髻盘于头顶,双手背在身后,缓缓转过身来:“臣柳从眉,见过皇
上。”
雅重月一口气梗在胸口,几乎没能喘得上来。
千防万防,提心吊胆,该来的还是来,躲也躲不过。
良久,他把心虚念头一收,冷冷应道:“朕并未传唤你。”
那做了他十年师长,辅佐他登基三年的男人面容一如初见般温润平和,轮廓秀朗清俊,令谁人看了都觉心神温暖。
他虽不及雅重月丽质天生,却自有一股风流倜傥的儒雅之味,淡色的唇瓣永远噙着不慌不忙的笑意。仿佛不论他面前站
着的是地位最为低下的贫民,还是身段高贵堪比天地的君王,他都是拿众生平等的心态不卑不亢看待。
雅重月年幼时尚不觉得,掌权后才发觉柳从眉这种镇定平和的气场极度难惹。
果然柳从眉闻听皇帝责问之言,并不急于辩解,反而先是冲着皇帝微微一笑。
雅重月头大如斗。
“皇上星夜兼程,餐风露宿,臣身为内阁首辅,忧心龙体,不在上朝前亲眼确认一番实在心内难安。”他轻描淡写的说
着言之凿凿的借口,雅重月又在心底咬碎了一颗牙。
他在他身边,到底安插了多少眼线!
“既是看过了,朕安然无恙,柳首辅退下吧。”
雅重月越过他就想往内室去,柳从眉身形不动,轻挑眉尖道:“臣另有一事启奏。”
“如果是加征徭役的事情,没什么好说的。”雅重月耐住性子,面对这个名为首辅,实际上权倾朝野、掌握了朝中九成
以上官员的柳从眉,缓缓重复自己的意见,“朕需要另建一座宫殿,就这么简单。”
他很焦躁。
登基称帝三年有余,不仅不能随心所欲,反而处处受制,雅重月这才知道皇帝的称号不是沿袭下来就能稳如泰山。
朝中老臣一抓一大把,自诩资历深资格老的文武将官,根本不把他这个既没上过战场,年又未及弱冠的年轻天子放在眼
里。他下的数道谕令,手底下人全部阳奉阴违;雅重月想发作,却发现竟然没有人买他的帐。朝中言官一批批上奏,请
他“收回成命,皇帝年纪尚浅,万事还请多与内阁权衡商议”——与内阁商议,内阁公文批转、拿主意的都是首辅柳从
眉,岂不就等于直接说让柳从眉做主?他堂堂一国之君,说句话放个屁都要经过臣下批准,他们是要反了不成?
身边曾有亲近太监建议把不听话的大臣全部罢官驱除,给雅重月骂了个狗血淋头。朝中总要有人做事,把大臣都赶走,
难道要他雅重月自己审案子自己调查民情自己征兵自己防治水利自己收取赋税?
给大臣们拿捏得死死的,找不到方法反败为胜前,雅重月这皇帝只能继续当得窝囊透顶。
这次加征徭役,雅重月没有问过内阁意见——他知道柳从眉会反对,干脆绕过内阁直接颁发口谕,压着户部把公文贴出
去。这才没几天功夫,柳首辅果真找上门来了。
“现江淮两岸干旱,国库之银应当用于刀刃之上,兴建土木之事缓缓亦可。”柳从眉注视着这个年轻任性的皇帝,发自
内心想叹气,又憋了回去。
他深谙雅重月性子,这少年年轻气盛,心比天高,刚挨着皇椅就恨不得烧上几把熊熊大火来证明自己远超前皇帝雅少慕
。他那来自书本的治世学问微弱单薄得可怜,没有过实践、不知真正的人间疾苦,凡事想当然。若按他脑门发热的那些
统治方略来治理天下,只怕雅少慕在大漠都会忍不住跳脚回来骂人。
有治国理想,有造福苍生的心意是好事,但一蹴而就根本不可能。
柳从眉竭尽所能替雅重月引导,雅重月却视他为心怀异志,曾为师徒的二人如今竟至走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全是“权”
之一字所害。
但他柳从眉舍生忘死全为大雅江山计,即便被皇帝误解,亦问心无愧。
此次徭役加征,雅重月问也不问过他,显然是有些按捺不住大权旁落的惶恐了。
柳从眉知道最合适的做法应当是退避三舍,这次索性就让皇帝放手闹去。可是想到寒冬腊月间百姓还要为了雅重月的新
宫殿流尽血汗,应当拨给苦于旱灾的江淮两地人民的库银会用来支付完全没必要的支出,柳从眉就无法坐视不理。
他是苦过来的人,知道苍生不易。
见皇帝无动于衷,柳从眉又重复了一遍:“还请皇上三思。”
三思,三思个鬼!
他柳从眉不就是不想让他过得舒坦!
雅重月捏紧了手心的锦盒,嘎声道:“爱卿言之有理,但谕令公文已出……”
柳从眉不慌不忙截断他接下来想说的话:“对于已经动身来王城的百姓,臣可另派他们在其他亟待建造的工程服役,下
发适当银两补贴。”
“其他亟待建造的工程”——他在变相暗示自己兴建宫殿是劳民伤财?
皇帝眼神更冷,却知道自己翻脸不得。
有理有节有据,柳从眉在早朝时把道理一摆,文武百官一呼百应,届时他还是得让步。
“随便你吧!”心头燥烦更甚,雅重月什么也不想说了,他要躲到自己房里去,服用一些能够叫人心情舒缓的药物来排
遣郁结。
柳从眉跟了他两步,见他头也不回的奔入内室,关门声响如惊雷,唇角浮起一丝淡淡苦笑。
第六章
舞英殿有间暗室,乃雅重月登基后不久,命人暗地修建在自己内室的一角。
即便是宫中眼线众多的柳从眉,也从来不知道那间暗室里有些什么,年轻的皇帝又在那间暗室里做些什么。他只是听皇
帝身边的太监说,雅重月每次进去那间暗室都心事重重,可见用途大致是抚慰皇帝心灵的避风港。
太监还说,雅重月进去暗室前一脸阴霾,出来后往往像换了个人般,心情好得吓人。由于那间暗室严禁外人踏入,甚至
打扫之类的活儿皇帝都是自己亲自动手,所以他们也无从得知雅重月前后判若两人的缘由何在。
总该不是里面藏了个影卫,这一进一出间替了身吧。
毕竟雅少慕有过拿影卫顶替自己的不良记录,熟知皇族过去历史的柳从眉不免这么猜测。
但他陪伴雅重月这么多年,在雅重月登基前两人感情甚笃,少年对他可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有影卫,十年时间
里不可能一点破绽都不露。
今天雅重月从外地归来,给他三言两语驳回徭役之事,看那气冲冲摔门的模样,估计又进暗室去了。
他到底在那里面做什么?
柳从眉在大殿里来回走了几圈,脚步就是没办法往外面挪。
不由得对自己翻一个白眼。
忧国忧民就罢了,他还得操心这个小鬼头的身心健康,这般辛苦,朝廷也不见给他涨俸禄。
果然还是应该在雅少慕提拔他当首辅时就一口回绝的,同墨愈梵二人浪迹天涯把臂同游,不是更加省心省事?
“柳大人。”内室门口守着的是雅重月的心腹太监,名唤九儿。
要说雅重月身边照顾日常起居的五个人里面,就数九儿长相最清秀,往那唇红齿白的皇帝身边一站,倒也不至于给比下
去得太厉害。物以类聚,连美人都喜欢扎堆。
柳从眉道:“皇上进去里间多久了?”
“大概一盏茶功夫。”那同雅重月年岁相仿的少年露齿一笑。
柳从眉等着他继续说些什么,他却闭了口,不肯再透露更多。
九儿和其他四人不同,其他四个都给柳从眉收买到手,雅重月的行踪基本都是这几个人告知柳从眉。但从九儿嘴里,任
凭柳从眉再怎样花言巧语或旁敲侧击,就是套不到多少情报。
雅重月年纪轻,心眼不比柳从眉少,三番两次给抓现行,不怀疑身边人怎样都说不过去。然而他从来不曾提防过九儿,
这个小太监掌握的秘密无疑比其他四个更多。
“你就这么守在门外面,也不去服侍皇上?”
“皇上有需要时,自然会召唤九儿。”
回答无懈可击,柳从眉不由有点对这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刮目相看。
看看天色渐明,既然找不到合理借口进去内室查看,柳从眉也只好按捺下心头疑虑,对九儿点点头道:“好罢,你记得
一会提醒皇上上朝。”
九儿嘴角微翘,鞠躬道:“九儿知道。”
柳从眉的身影刚消失在回廊,九儿就听得内室中模糊的声音在叫他的名字。像是皇帝在说话,又不像是皇帝。
那声音一改往日的清隽明朗,带着浓浓的鼻音,慵懒性感。当那若有似无的呼唤越过紧掩的门扇传递到九儿耳旁时,九
儿心头一紧,知道皇帝想必又服了那药。
想到皇帝叫他进房去,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脸色蓦地涨得通红,双腿都开始发软。
他不讨厌雅重月,伴着雅重月自小一起长大,给雅重月那么对待他其实并不介意。他这个身子已经半残废,能够得到皇
帝的宠幸,只能说……上天还没完全遗弃他吧。
深吸一口气,少年眼里带着恭顺服从的神色,推门走进内室。
目光四下逡巡,看见东南角的屏风后,一道暗门邀请般敞开着,从里面传出一股近似于混合了桂花香与玫瑰香的熟悉药
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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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握了皇帝几乎全部情报的柳从眉,至少有一点没有猜得到。
雅重月的暗室里不是从未有人踏足,相反,九儿是那个充斥着邪佞香味房间的常客。
他听到雅重月判若两人的声音,闻声进入时,看见满地昏暗不明的香烛,像祝祷仪式般密密麻麻聚集在一块燃烧。空气
里淡淡的香烛味,跟墙角檀木椅上斜斜躺着的人身上药香味混杂在一起,甜腻得叫人神智晕迷。
皇帝把长发散落开,懒懒隐匿在黑暗里,一双凤眸侵略感十足的朝少年投射过来。他身上不着寸缕,有香烛燃到头,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