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国为周立辉声音里急促中带出一点颤音,周国庆一怔,忽地生出种微妙的不好感觉。
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周国庆先稳了一下,作好了听坏消息的准备这才缓慢地转过身来,直视住他。
“什么事?”
周立辉迟疑一下,似乎有些不好开口。半天才支吾着道:“你,先答应别生气……”
周国庆脸色一变,瞳孔微微一缩。
叫他别生气,那自然就是做了会让他生气的事。他目不转睛地盯住他,试图从周立辉脸上找出什么蛛丝马迹来。周立辉此
刻的神色很奇怪。他搓着手,欲言又止,神情象是烦恼,又象是有些微欢喜;象是激动,脸色却又白白的带点忧惧和悔意
。周国庆几乎可以肯定这个弟弟一定是闯了什么祸,沉声又问一遍:
“什么事?你撞了人?”
“不是……”无形地低气压沉沉压过来,周立辉平时胆子再大此刻也不由得有些怯场。“大哥,是这样的……”
周国庆的办公室,隔音效果无疑是极好的。可是这么好的隔音,两分钟之后门外的秘书小姐还是听到啪地一声脆响,疑似
耳光。
“……”办公室里周立辉捂着脸,表情哭丧。周国庆怒不可遏,指着他从牙缝里逼出声音来。
“你那天是怎么跟我说的?啊?”他压了声音低吼,神情暴怒。“你说你没带过小姐出场!你说你跟她们没关系!那现在
这孩子是怎么来的?!啊?!”
周立辉脸上露出极大的悔意。“我清醒的时候,是真没有……”
可是醉了,就不能保证了。
酒醉三分醒,那是指酒意上头人还有没完全失去理智的时候。而真正的酒醉,脑子里其实是一团浆糊,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事后是完全想不起来的。
“叫你平时少灌黄汤,你怕喝不死你!你看看你现在干的糊涂事!你怎么跟人唐堂交待!”
“大哥,你别跟他说!”
“你怕?”周国庆连连冷笑,恨铁不成钢。“你还知道怕?!”
周立辉悔恨地低下头,不语。
怕,他怎么不怕。平常他在家里虽然作威作福,但心头其实也清楚,是唐堂让着他宠着他,所以他在家里才有那样的地位
,可以恣意纵情。唐堂就是那种传说中一生只发三次脾气的人,所以他虽然时常惹他生气,但从来也不敢真正把他惹急,
一旦察觉他真要生气的时候,立刻就会老实上好一段时间。
想想以前,他若遇上什么难办的事,都会问问唐堂的意见,可这件事,他怎么敢让唐堂知道?他甚至都不敢想象,消息若
传到他耳朵里会有什么后果。
周立辉越想越是痛悔,拉住周国庆西装袖子:“大哥,你要生气,你就狠狠打我。但你得帮我拿个主意,我是真的找不到
人商量了。”
周国庆余怒未消,转过脸,森森地道:“你要什么主意?”
“……”
“奉子成婚?留下小孩?又或是直接叫她打掉,从此就当没这回事?噫?你想我给你出个什么主意?!”
周立辉嗫嚅着道:“大哥,我怎么可能娶她,我喜欢的是糖糖……”
周国庆一听,只恨不得一脚踢死他。“喜欢你还在外面乱搞!你算哪门子喜欢!”
周立辉蔫了巴叽的,闷声不吭。
周国庆烦躁得不行,大步在办公室里来回走了几步,突又在他面前站定。“你跟我老实说,那个女的是不是你长约?”
“不是!”周立辉立刻否认。“真的只是意外,我……我大概就只跟她上过那一次床。”
“大概?”周国庆气结,“你真是糊涂啊你!”一根指头几乎惟穿他脑门。
“说,你是怎么想的?”
“我……”周立辉嗫嗫地,偷眼瞧他。“我想,孩子都两个月了,那,是不是生下来……你上次不也说,我们差个孩子吗
……那自己的,当然比在外面抱养的要好……”
周国庆脸色铁青,盯着他,半天没有说话。
周立辉虽然事干得混帐,但这话,倒是没有说错。
他们兄弟两个年纪都不小了。一个离婚多年未曾再娶,一个又是同性组成的家庭。虽然如今也不是封建朝代,但中国人的
香火观念到底还是根生蒂固。哪怕生下来的是个女儿呢,到底,也是自己的后人啊……
第 8 章
明亮宁静的咖啡馆,周氏兄弟坐在最里面的一间小包厢里。
面对面的沙发卡座兄弟俩排排坐了一边,另一边呢,空着,要坐的人还没来。
没人说话,也没人有心思去品尝咖啡。周国庆面沉如水,而周立辉自知此次闯了大祸,因此也一直蔫蔫地,没什么精神。
咖啡馆里人不多。外面仅有的两桌也是浓情蜜意的小恋人,坐在幽暗的角落,互握着手隅隅细语。
许是为了配合这种温馨浪漫的情调,咖啡馆里飘荡着细碎温柔的情歌:
“面对你,有点害羞,爱的话不要急着说……
……
慢慢地陪着你走……
慢慢地知道结果……”
周国庆双眼微微闪动一下,此情此景,再听到此歌,任他再是冷情理性,也不由得有片刻动摇,微微地恍惚起来。
慢慢地陪着你走,慢慢地知道结果……可这个结果到底是好是坏,是天长地久还是劳燕分飞呢?
刚开始的时候,明明都是因为相爱才走到一起去的啊,可是为什么,那些甜美的誓、真诚的心,最后却总是敌不过平淡的
岁月,会渐渐褪色,渐渐变质?
想到唐堂,他眼神渐渐变得有些迷蒙,如果这件事让他知道,会很伤心,很愤怒吧……
外头传来一阵清脆的高跟声,向着他们这间包厢越来越近。
周立辉陡然一下变得有些紧张,“大哥,她来了……”
“来就来了,慌什么!”
周国庆一边低斥着他,一边也迅速地把情绪从那种莫名地伤感中抽离出来,眼底又恢复到一贯的理智与冷静。
稍顷,一阵香风扑鼻,进来一位年轻的时尚女郎。
“不好意思啊,我好象来晚了。”
周国庆压根儿不理她,沉着脸喝咖啡。周立辉见状,只得勉强笑笑:“不要紧,你坐……”
那女郎便笑一下,大方地挽着包包在他们对面坐下。
气氛有点僵,周立辉干咳一声。
“我,我先来介绍……我哥。这是曾乔,曾小姐。”
曾乔笑着点一下头,“周先生你好。”
周国庆搁下咖啡杯,这才眼皮一撩,看住她。
两人视线一触,曾乔脸上那完美的笑容不由得微微一滞。
这个男人……比周立辉厉害多了!她摸不透!
周国庆知道自己一向都很具威慑力,也很满意地从她眼里看到一丝一闪而过的警惕与畏惧。他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打量她一
眼,只一眼,便已经把她整个人尽收眼底,心头有了数。
这个叫曾乔的女人,一头大波浪长发染得栗中带黄,松松地挽一个髻在脑后,十分有女人味。
她身体里应该流着一部分维吾尔族的血,因为五官中那维族的特征是如此明显:鼻梁高,眼窝深,眼睛大,睫毛长。这样
的特征让她显得很漂亮,有别于本地美女的一种漂亮。
但,虽然承认她是个让男人惊艳的尤物,可她那身打扮,却无论如何也入不了周国庆这种正统男人的眼睛。
这才四月天!她已经穿上了清凉的小横胸,虽然外面也套着件小小的短外套,但怎么看都象是欲遮还露,极力凸显自己身
材上的优势。
还有那个大包包,又到底是出于哪种审美观?层层叠叠的荷叶边小口袋,丐帮九袋长老吗?
周国庆一番评估,心中十分不赞同:
这个女人,哪里象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
周立辉很尴尬。
他知道自己的大哥既传统又古板,喜欢的是那种端庄正经又贤淑的类型。曾乔这种一看就和良家妇女不沾边的,实在不能
引起他老夫子的好感。可是他那种评判又不认同的严厉眼神要不要那么明显啊,人家也要面子的……
眼看曾乔脸上的笑都僵僵地快要挂不住了,周立辉觉得大哥对着这个弱势女子也施以如此强大的气场未免有点……欺负之
嫌,忍不住打个圆场道:“曾乔,你……先点个什么东西喝吧?我帮你叫。”
别说,周立辉的一大优点就是怜香惜玉。曾乔立刻投来感激地一眼:
“西瓜汁。”
“牛奶。”
截口说‘牛奶’的是周国庆。他目光冷冷又严厉,接着道:“曾小姐,你好象没有当孕妇的自觉。有了孩子的女人是不能
喝凉的饮料的,自然,也不能穿高跟鞋。”
“……”
于是,改喝牛奶。
三人坐在小包间里,明晃晃的阳光从窗外投射进来,明明已是初夏的天气,但是那层层的低气压却怎么也挥之不去。在周
国庆强大的气场面前,那一男一女只得都心虚地低着头喝东西,用以躲避那种压力……
周国庆只想速战速决,很快就开口道:“我时间不多,相信曾小姐也很忙,那我们就开门见山直接进入正题吧。”
“呃,好。”
曾乔脸上红了一下。那句‘相信曾小姐也很忙’怎么听来都象是种讽刺,一个小姐,能忙什么呢,自然是忙于应酬男人。
“鉴于你工作的特殊性,我想先问曾小姐一个问题……你怎么能确定,这孩子就一定是我弟弟的?”
这个问题,他也曾问过另一个当事人周立辉。虽然周立辉当时扭扭捏捏、吞吞吐吐地说‘时间……对得上……’,但是他
一点儿也不相信他的判断。
这种事情,女人天生就比男人要有心计。周立辉又是个看着精明其实挺糊涂的家伙,说不定被对方讹诈了也不稀奇。兹事
体大,他当大哥的,不能不替他把好这个关。
曾乔一听这个问题,先瞧一眼周立辉。周立辉也瞅她一眼,却很快就垂下眼皮,默不作声。
曾乔无奈,只得尴尬地亲自和这个冷面大哥交涉:“那段时间……我只有他一个客人。”
“不可能吧?我听说,捧你场的人很多,我弟弟虽然有点钱,但也算不上是特别大的大款,怎么就能让曾小姐为他守身如
玉了?”
这话不无讽刺,饶是曾乔再老道,脸上也不由得阵红阵白。
只是,尴尬归尴尬,到底她跑江湖也很多年了,哪受得住别人这样一昧地轻视,便忽地咬咬牙,头一抬,大有泼辣辣豁出
去的意思。
“是!我是没有十足证据证明一定是他的,但你也没证据证明就一定不是他的。因为他确确实实有经手过,至少有可能吧
?!”
周国庆毫不动气,只看她一会儿,点了点头。
“好。现在孩子还小,也不能穿刺验DNA,那我就当这孩子有他一份。那曾小姐,我再问你,你发现有了之后,是怎么想
的?”
对欢场上的女子来说,不小心有了,是很麻烦的一件事。第一是身体里多了个包袱,不好再接待客人;第二做完人流后要
休养一段时间,这又耽搁了生意。所以碰到这种事,最好的办法就是越快解决越好。可这曾乔,没有马上打掉反而找上了
周立辉,其目的绝不会是问他要人流费这么简单。
曾乔捧着牛奶,微微沉吟。
她大概已经有些了解了,周家这两兄弟,老大比较冷酷理智,对女人也硬得下来心,不象老二那么心软好哄。在他面前说
假话无疑很不明智,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这么一考虑她索性就坦白真言,脸上也不带出那种娇媚诱人的笑了。“本来是想打掉的,但我听说周总还没有孩子,家里
那个又是……所以我问他要不要,要,我就生……”
“可也不能白生是吗?”
“那当然。”
她岁数不小了。打扮得再时尚,也已经过了一个女人的黄金年华,是时候该上岸过正常生活了。在上岸之前,她想再攒一
笔钱。这个意外到来的孩子,不说卖,但营养费什么的,总也得值个好几万吧……
“曾小姐你很坦白。”周国庆点头,“既然如此,我们也可以爽快点……”
双方你来我往,一番磋商,最终作出的协议大致如下:
第一,曾乔要先去做个全面的身体检查,确保她自己和胎儿都健健康康,没有任何脏病。
第二,现在开始,停止掉一切夜总会的工作。周家兄弟会帮她租一间公寓,请人照顾她,以便她安心养胎。期间所有费用
,一律由他们负责。
第三,由于穿刺验DNA多少会对孩子造成一点伤害,所以怀胎期间可以不验,但生下来之后一定要验。确定了是周家的骨
肉,周家兄弟会一次性付她一大笔钱;如果不是,曾乔也可以得到一定的报酬,但当然,数目要少一点。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无论这个孩子是不是周立辉的,生下来之后就完全不关曾乔的事了,以后她绝不能以任何名目、
借口来接近索要这个孩子。
“放心吧……”许是因为条件谈妥,曾乔此刻放松多了。她悠悠地抱起双臂,身子往后一靠,风尘味毕露。“以后我会自
己成家,有自己的孩子,还在乎这一个干嘛。”
周国庆颔首。“这样自然最好。你记住今天你自己说的话。”
第 9 章
一切谈妥,曾乔先回去收拾行李准备搬家,周家兄弟呢,却没急着离开。解决了曾乔,还有一个唐堂。唐堂的问题更棘手
,不是花点钱就能轻松摆平的。
周国庆点燃一支烟,袅袅上升的烟雾让他的面部神情有些朦胧。
“你想好怎么跟他说没有?”
“没……”
因为清楚地知道这次事件的严重性,所以完全不敢轻易开口。怕一说,那个家就散了……
周立辉怀着一丝侥幸的希望惴惴地问:“大哥,不跟糖糖说行不行?孩子生下来,就当是在外面抱的……”等过了几十年
,大家都老了,即使再东窗事发,糖糖气归气,但应该也不会……气得太严重了吧?
周国庆眼睛一睁,凉飕飕地道:“周立辉,你电视看多了?”
唐堂是那么好瞒骗的人吗?别说他本身就心细,就说周立辉饮食起居都是他在打点,别说你瞒他几十年,就这几个月的怀
胎期他都不敢担保唐堂不会发现一点蛛丝马迹。而这等大事,自己坦白总比事后被发现要来得好,早日争取原谅说不定还
有一线希望,说得越晚,越是罪不可恕。
“你自己想想吧。”
当晚周立辉提着沉重的步伐回去,一进门就看到唐堂站在高高的梯子上,仰着头、抬着手,正换客厅的灯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