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舞会华尔兹 上——苏深

只不过，幼霖很乖，他知道能够改变这一切的唯一方法，就是自己能够取得更好的成绩，因此在任何一家俱乐部，哪怕只听了半天的讲座，他也会认真记笔记，总结归纳，抓紧一切机会提出自己的问题，非常听话非常上进。许多教练一开始并不看好宋幼霖，因为这么多年来，中国运动员无论是技术上还是艺术表现力，距离世界顶尖水准都差得太远，因此也对他不是很在意。但是宋幼霖天赋出众，又肯苦练，成绩也越来越好，最后终于被鲁特森相中，留在了加拿大。

幼霖听宋教练讲当年的事，虽然也在努力微笑，但是眼睛却湿润了。尽管旁边的主持人和现场的观众也听得直掉眼泪，但是没有真正经历过那种生活的人，怎么也不可能知道当初他们到底有多难。所以宋幼霖现在十分珍惜自己的每一次机会和每一分钟时间，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滑冰当中去。广告或者访问之类，虽然能让他们迅速赚钱，但是离开了冰场，自己其实什么都不是。

女主持人听了宋教练的讲述，虽然在面上显得自己感同身受，唏嘘不已，但内心却是在暗暗得意访谈的效果：这次的访谈励志而且独家，肯定会被疯狂转载，主持人也很有可能就此一炮走红。不过幸好，她还知道控制，煽情过度了反而不好，赶紧换话题，打趣幼霖眼睛出汗了，让他赶紧跟大家分享一下在加拿大的美好生活，第一次得到世界冠军的感受之类的高兴事。

幼霖吐了吐舌头，擦擦眼睛，握住同样红着眼睛的父亲的手，开始讲起自己当年在青年组的一次经历。那年恰好安东尼转入成年组，宋幼霖出人意料地战胜了伊万诺夫和胡里奥等一向被外国教练看好的一干选手，拿到了自己第一个分量极重的青少年组世锦赛冠军。

他的语气比较轻松，讲到安东尼的时候还顺便澄清了一下之前的那个玩笑，讲到自己在加拿大的生活时眉飞色舞，讲到鲁特森的严厉时则背着宋教练偷偷做了个鬼脸，讲到克劳斯的才华时又是满脸的钦佩，宋幼霖此时只是一个鲜活可爱的邻家少年，漂亮、单纯，却又内心坚韧，而不仅仅是一个固定类型的世界冠军，总能让现场充满了掌声和笑声，让所有人都从内心里对他感到喜爱。

当日访谈的高潮，出现在主持人请宋幼霖亲手启动自己的中文官方网站这个出乎大家意料的环节。宋幼霖也当场表示以后会抽出时间关注冰迷们的动态，尽量多去了解大家的想法和意见，并会随时在官网上发布自己最新的动态，让大家更好地了解他，了解花样滑冰这个运动项目。

在访谈的最后，宋教练呼吁更多的人关注花样滑冰这个项目，同时希望有更多的好苗子涌现出来，提高我国花样滑冰的整体水平。宋幼霖则鼓励那些处于瓶颈期或者觉得太辛苦感到迷茫的运动员，只要坚持下去，一定会看到希望。现场众人在得到了宋幼霖的签名合影之后，也皆大欢喜散去。

第二十六章：国内的两个星期（二）

访谈完毕已是当天傍晚，宋教练开车，幼霖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东张西望心里忐忑，脑子里还回响着刚才的那首《D大调卡农》：楚颐突然打电话过来邀请他们父子两个吃晚餐。

因为之前宋教练已经嘱咐过幼霖以后不许和这类豪门子弟深交，他知道幼霖很听话，因此看儿子当着自己的面接到楚颐的电话，他也没说什么，只从幼霖手里接过电话，连连客套，感谢楚颐送给幼霖的礼物，并约好大家在万豪酒店的咖啡厅碰面。

幼霖其实很紧张，他不知道后来父亲跟自己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最后是如何走进餐厅的，心里一直像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脑子里反复想着楚颐和父亲要碰面了，楚颐和父亲要碰面了。直到楚颐带着董秘书站到自己面前，温柔的微笑和熟悉的香水味，才让他缓缓回神。

虽说是四个人坐在一起，主要却是董秘书和父亲聊天。楚颐仿佛也感觉到了幼霖的紧张，趁宋教练和董秘书谈下赛季表演滑赞助事宜谈得火热，轻轻抬脚在下面踢了踢捧着水杯发呆的幼霖，示意他去外面。

咖啡厅旁边有个小庭院，远远看过去黑黑的，里面有一条通往酒店露天游泳池的小路。天气渐冷，风吹得干枯的树木哗哗响。出来透透气，单独和楚颐在一起，幼霖心里才松了下来。楚颐从咖啡厅出来就一直牵着幼霖，熟门熟路几步就来到了花园里的隐秘处，回身将幼霖紧紧抱进了怀里，在他耳边说：

“怎么才两天不见，我就这么想你。”

幼霖被禁锢得有些不舒服，但是心里却软软的，乖乖靠在楚颐怀里，任凭楚颐用羊毛大衣将自己裹起来。现在他也不再控制自己的感情：既然逃避无用，那就随心而行。轻轻在楚颐怀里蹭了蹭，幼霖眯起眼睛藏住笑意，说：

“父亲说我和你们这些豪门公子不是一路人，要我小心呢。”

“啊？真的？难怪他今天一副怕我把他的宝贝偷走的样子。”楚颐故作紧张，手上又紧了紧。

“所以，在我回加拿大之前，别再找我出来了，我怕父亲会生气。”幼霖稍微有些不忍，不过他相信楚颐不会介意。

“好。”楚颐果然温柔答应，只是加了个条件。

“不过我要补偿。”

幼霖歪头想了一下，轻轻点头，咬了咬下唇，抬起双臂搂住楚颐的脖子将他拉低，看准方向，自己闭上了眼睛，轻轻的，怯怯的，把一个浅吻小心翼翼印到了楚颐的唇上。

楚颐也很意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眼神愈加温柔，似有水光隐动。

“这是给我的补偿？”

“嗯。”

幼霖并没有躲避楚颐的眼神，反而鼓起勇气看着对方，轻轻答应了一声。

腰上禁锢的力量突然增大，后脑被用力地托起来，一瞬间天旋地转的恍惚让幼霖仿佛突然看到了五光十色，唇齿间被猛烈进犯，紧接着就是色彩的疯狂变幻，最后都变成了热情的红色。

不知道是不是过了开天辟地那么久，幼霖才再次听到了庭院里的风声，看清了周围的景色，和一脸得意的楚颐。

“你给的不够，我要多收一点利息。”说罢，又吻了下去，直到两人身体发热，不能再继续。

相爱的两个人在一起，哪怕只是这样静静抱着，哪怕不说话，也宁愿一直这样到天荒地老。又过了好一会，楚颐轻轻吻了吻幼霖的额头，又亲昵地咬了咬他的耳尖，将他的衣服头发仔细整理好，看不出破绽来，才牵起他的手慢慢向回走。温馨，宁静，再加上满满的情意，一时间幼霖居然希望这条路永远都没有尽头。

脸上、耳朵上都热热的，幼霖让楚颐先进去，自己又在餐厅门口站了好一会，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才故作镇定地推门。果然，父亲只稍微责怪他随意出门，又回来这么晚，并没有发现其它，不过幼霖在剩下的时间里也不敢再看楚颐，怕自己万一露出什么破绽。

晚饭后父亲带着幼霖回到老宅，进门之后直奔书房。幼霖心虚，小脸发白，生怕父亲又要说什么或者发现了什么。

“有两个消息要告诉你。”宋教练坐在大桌子后面，一边简单归拢面前的计划书和合同文本，一边说话。

幼霖松了一口气，乖乖坐着，摆出一副“仔细听父亲教诲”的样子。事实上他早就发现其实父亲和鲁特森是一类人，都有喜欢维护自己统治权威的暴君潜质，因此只要自己表示一切听话，无论大事小事，基本都能顺利过关。不过父亲这么神神秘秘的，还说有两个消息，很难得地勾起了幼霖一丝好奇心。

“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不是坏消息。一个在国内，一个在国外，你可以先选一个。”宋教练继续卖关子。

幼霖皱了皱眉，国外的消息肯定是跟自己有关的，但是突然这样问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他说：“先听国内的。”

宋教练本来还想继续装一阵子神秘藏住底牌，却不想幼霖直接要求掀盅，手里的茶杯一颤，重重咳了一下作为掩饰，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唔……国内的消息就是……”宋教练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神色认真的宋幼霖，轻轻抛出了一个炸弹：“我和你云姨决定今年元旦结婚。”

炸雷。

虽然幼霖对这个早有预料，但还是没想到这两个人的进展居然这么快，半年的时间走完了从郎情妾意到登堂入室再到谈婚论嫁的全过程，现在居然要修成正果了。难道这年头中年人也流行闪婚？

宋教练略带忐忑，仔细观察幼霖的表情，父子两个二十年来相依为命，第一次要有外人加入其中，他生怕自己的孩子心里别扭。不过好在阿云说过，幼霖曾经跑去试探过她一次，之后也没在自己面前说她什么不好，这也许能证明幼霖不反对这件事。

幼霖低着头不说话，额前的头发半遮住了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过了一小会才抬起头来，脸上竟然挂着泪痕，起身走到宋教练身边，扯住他的衣袖，带着哭腔轻声说：“父亲，你结了婚以后，还会喜欢我吗？会不会有了云姨，又有了新弟弟，你们以后就不要我了？”

平日里非常严肃的宋教练一下子被吓得手忙脚乱，连忙站起来拿纸巾擦幼霖的眼睛，又紧紧握住他的手：“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我这辈子能有你这么好的儿子，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怎么会不要你，你别胡思乱想，乖，啊？”宋教练一边搂住幼霖，一边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拍他的后背，嘴里还小声不停哄着。

幼霖轻轻啜泣，靠在父亲的怀里，尽情享受着父亲少见的温柔，心里柔软满足又觉得有些羞赧。他一开始只不过是想摆出一副哭的样子吓唬吓唬父亲而已，却没想到说了两句之后，自己竟然真的忍不住哭了出来，就好像这些并不是他的表演，而是原本在他心里就是这样想的一样。

宋永辉轻轻拍着怀里的孩子，心里的感觉也颇复杂。幼霖十岁那年之后，就再没有表现过对自己如此依恋，尽管自己之前感觉他已经长大了，但现在看来，他依然只是一个孩子。这时候，他突然注意到儿子好像小声说了一句什么。

“幼霖，你刚才说什么？”宋教练竖起耳朵仔细听。

幼霖将脸埋起来，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我说，我要改口叫云姨‘母亲’吗？”

由于自己并不是幼霖的亲生父亲，因此宋教练一直让幼霖称呼自己为“父亲”，而不愿意占有“爸爸”这个更显亲密的词汇。同样的，他和官医生结婚以后，幼霖若是愿意改口，也只能称呼其为“母亲”，而不是“妈妈”。

宋教练将幼霖从自己怀里轻轻拉出来，看着他略略闪躲的眼睛，笑了笑，轻轻刮了刮他红红的小脸，说：“等我们结婚以后随你喜欢，叫她‘母亲’自然好，叫‘云姨’也没关系。我们两个都会一直疼你的，你放心。”

幼霖演戏演过头，把自己搭了进去，本想跟父亲开玩笑，没想到反而被父亲看了笑话，这时候就干脆继续挤在父亲身边，略过此事转移话题，仰头问：“那第二个消息呢？”

宋教练拉过椅子，让幼霖坐在自己身边，从稍显凌乱的写字台里翻出一份传真的文件，递给他说：“今年的巴黎世锦赛，组委会邀请你和安东尼在表演滑的时候联合出演一个小节目。”

这个消息让他有些意外，幼霖轻轻皱眉，接过那份文件自己看，从头读到尾，发现国际滑联只是说请安东尼找个搭档，在世锦赛表演滑的时候两人一起表演一个两分钟以内的小节目，并没有直接点出宋幼霖的名字。这份传真也是安东尼的教练团队发过来的，并不是世锦赛组委会或者国际滑联的官方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