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幼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来到法国会受到这么疯狂的待遇。是的,疯狂。无论到哪里都有一堆记者围堵——万幸的是他们看起来还比较克制;在酒店的餐厅里用餐,有时服务生会突然拿出纸笔相机要求签名拍照;在训练场上,观众们老远就热情尖叫。如此种种,刚过了两天,幼霖就觉得有点吃不消。若是有人跟他说此时有粉丝藏到了他床底下或者给他的房间里安了摄像头,他都丝毫不会觉得奇怪。
一方面是由于宋幼霖在上一场比赛的表现实在是太出色了,在法国,热爱花样滑冰的粉丝有很多,群众基础相当好,因此大家对宋幼霖的喜爱也是出自真心;另一方面,安东尼这个让全法国都疯狂着迷的小子对宋幼霖表示出了极大的好感,生性浪漫的法国人也非常想要看到浪漫的事情发生,因此大家不遗余力地表示善意,希望宋幼霖能够喜欢上这个城市,这个国家,和这里的法国人。
不过很可惜,他们的美好愿望非常有可能会落空,因为若是宋幼霖被他们骚扰得无法安心比赛,他一定不会喜欢这个城市;但若是宋幼霖发挥出和在芬兰时一样的水平,大有可能再次击败他们的超级偶像安东尼,也许他们也就不再喜欢宋幼霖了。事情就是这么奇怪的两难。
还好,法国站最后的结果是宋幼霖并没有能够打破安东尼在巴黎五连胜的垄断,遗憾地捧回了银牌,同时也为他自己留住了法国冰迷的心。伊万诺夫在本站的发挥终于稳定了一点,取得了第三名。不过日子还长着呢不是么。接下来幼霖要跟鲁特森启程前往莫斯科,鲁特森是为了其他队员参加10月22日至25日在那里举办国际滑联大奖赛俄罗斯站做指导,而幼霖虽然并没有报名今年的俄罗斯站,但他还是应克劳斯之前的邀请,来这里参加一个有关于花样滑冰编排的活动。
莫斯科的天气比较冷,食物也有些硬,不过这些并不能够影响幼霖旁观比赛时闲适的心情,尽管伊万诺夫在本国观众的助威声中突然爆发,但他最后依然只取得了一枚银牌,安东尼基本没有悬念地拿到了本赛季的第二个冠军,击败了伊万诺夫和本赛季挑战四周跳再次失败的加拿大选手怀特。
紧挨着俄罗斯站,10月29日至11月1日就是中国站的比赛。这一阵子有些选手每个星期都要参加一站比赛,每次比赛要比三天(短节目、自由滑、表演滑),幸好前三站都是在欧洲,还不需要倒时差,不过第四站回到亚洲就要面对这个问题了,相应的,训练时间和休息时间也都要调整。更麻烦的是,在中国和日本参加两站的比赛之后,部分选手又要立刻赶往美洲——幼霖就是其中之一。
当然,这是国际滑联大奖赛的路线。若是选手想要放弃其中的某站,中间也可以休息,或者选择国际滑联其他的邀请赛或者表演赛,比如说在11月4日至8日,在法国的尼斯会有一场Coupe de Nice的邀请赛,安东尼就是打算留在欧洲参加这场比赛,而不是前往亚洲参加中国和日本两站大奖赛,之后他会直接从欧洲飞往美洲,参加美国站的比赛。尽管这些非大奖赛的比赛积分可能会比较低,但是安东尼雄霸世界排名第一已久,根本不需要像别人一样拼死拼活赚积分争位次,怎么自在怎么来就好。
不过幼霖无论放弃哪站都不可能放弃中国站的比赛,因此他也心甘情愿地在各个大洲之间奔波。每年能回国的时间原本就不多,以前能在一个地方多看到几个黄皮肤黑头发的中国人,对于他来说都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更何况父亲现在定居在国内,能让他亲眼看到自己的表演,也只有中国站或者世锦赛之类的几个比赛而已。
只可惜在离开莫斯科的那天,幼霖很不幸地被一波流感击中了,头昏昏沉沉,鼻子和脸都是通红通红的,喷嚏打个不停,在飞机上睡了一路。到了M市,幼霖强打着精神跟前来接机的父亲聊了一会,简单地了解一下留在国内这两周的安排——今年的日本站他也没有报名参加,因此多了一周的喘息时间。两人一起回城东老宅那边和官医生吃了一顿午饭,然后幼霖坚决地拒绝了父亲和官医生的挽留,早早回自己在M大学旁边的小窝去了——开玩笑,父亲的追妻计划现在正在进行最后的冲刺工作,万一被幼霖不小心打扰了,那岂不是万死都难辞其咎?
第二十三章:回国之后
父亲在吃饭的时候曾经问过幼霖,为什么这次教练没有跟着他一起回到中国来,幼霖只好简单解释了一下教练的理由。虽然父亲嘴上没说什么,不过幼霖还是看得出来,他对这个理由似乎并不满意。
事实上,之前鲁特森很是犹豫了一阵子,最后还是决定不跟幼霖到中国来。一方面是由于在国内宋教练可以照顾幼霖参赛代言等等的一应事宜,他跟着或者不跟着作用都不大;二是因为在中国大奖赛期间,在奥地利的第二大城市格拉茨有一场挑战赛,团队里两个成年组和三个青年组的运动员都会参加这次的比赛,他此时不好分心。因此鲁特森在教练团队里指派了一个副经理跟幼霖来到中国,下榻在M市的四季酒店里,负责临时的协调和教练工作,而他自己则会在欧洲的比赛全部结束后带着大部队直接回比迪亚威尔。
宋教练对鲁特森这种行为多少还是有些不满的。当初他选择鲁特森给宋幼霖做教练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一个国际上著名的教练是不可能和他一样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某一个运动员身上这件事。虽然鲁特森对幼霖很关心,教练水平也非常不错——看幼霖稳中有升的成绩就知道了,但是身为父亲,宋永辉还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得到最好的。
大人的事情,就让大人们去决定吧,幼霖可不想插手这些事。他在楼下的小区便利店里买了一大桶果汁,回到楼上用小锅把果汁烧开喝了点,就着吃了药,然后就窝在床里迷迷糊糊睡着了,就连客厅里的手机连续狂响也没能把他吵醒。睡了三个多小时,醒来时太阳已经偏西,幼霖出了满身的汗,头却觉得不那么重,鼻子也舒服多了,他赶紧用热热的水洗了个澡,又穿上了厚厚的衣服,打开冰箱看看有没有吃的。
两个多月之前,幼霖为了方便“宅”在这里躲开楚颐,曾经装了半冰箱的食物,里面也有少量的高热量禁品,只不过他一直都没有吃。幼霖一手支撑着冰箱,一手拿着一块黑巧克力,在心里斗争了一小会,最后还是轻轻放下,顺手拿了一包黑色的意大利蝴蝶面,准备去厨房里先烧水。
锅里的水已经烧得半开,幼霖正打算下面,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他只好满头雾水地先关了火,赶紧去开门。不是电影里面经常上演的肌肉男躲避黑社会仇杀的戏码,也不是电视肥皂剧里大妈挨家挨户收水电费的家常琐事,门外出乎意料地站着一枝满身尘灰的桃花——易静天。
易静天好像也没想到幼霖这么快就开门,或者他可能根本就没想到里面真的会有人,看到幼霖站在门口对他礼貌地微笑,他还有点发愣,呆呆说了一句:“你……你原来在家?”
幼霖把易静天让进去,请他坐到沙发上,给他倒了一杯水,然后才回答道:“是啊。我下午一直都在家,不过我之前在睡觉,刚刚睡醒。你急着找我有事吗?”
易静天皱着眉不说话,看到面前放在茶几上的宋幼霖的手机,恶狠狠地一把抓过来,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上面七十多个未接来电和十几条未读信息——其中绝大部分出自他的手。气了一会,再看看还站在那不知所以,满脸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宋幼霖,易静天反而开始幸灾乐祸,慢慢说道:
“之前表哥让我在国内照顾你,他说他在日本那边暂时还有事,要等两天才能回来。可惜我打了一下午你的电话都没打通,就只好赶紧告诉表哥说你不见了。表哥打你的电话也没人接,自然着急,现在已经坐飞机回来了。”一边说着,易静天还一边装模作样地看了看腕上的银白色手表,“嗯,估计是快了,他两个小时以前在大阪上的飞机。”一边说着,他一边又拿起幼霖的手机发了一条短信,估计是告诉楚颐人已经找到了。
这下子郁闷的就成了幼霖。不过,尽管心里面还有些忐忑,眼下客人总还是要先招待好,剩下的事情,等见了楚颐再说。尽管他们两个个性差异比较大,幼霖却跟易静天很谈得来,两个人谈东谈西消磨时间等楚颐。没过多久,易静天就接到了来自楚颐表哥的最高指示,立刻带幼霖去城北区离机场不算太远的一家高档餐厅。
幼霖从得知楚颐要回来这件事开始,心里就非常内疚,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让楚颐放下手里的工作来为自己的事情奔波了,而且每次都是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过看到风尘仆仆的楚颐站在那里,用温柔的眼光仔细地打量自己,带着毫不掩饰的喜悦,幼霖又不知怎样才能形容自己的感受——脸也有点红,被站在旁边的易静天抓到嘲笑了半天。
不过也有好消息。从楚颐和易静天的交谈中,幼霖得知楚颐在日本的工作虽然是草草收尾,但也算是基本完成,不需要再跑回去,这时候他内心才踏实了一点。
吃过晚饭,幼霖笑眯眯地听着易静天歪在沙发里和楚颐贫嘴聊天,听着听着,下午吃的感冒药药劲上来,他竟然坐在沙发里慢慢睡着了。再次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闻着熟悉的香水味,幼霖觉得很安心,再加上身体酸酸软软的没力气,他此时正靠在旁边的楚颐身上,也就干脆闭着眼睛听那两人继续聊天,不想醒过来。
不过听了一会之后,幼霖就开始暗自庆幸自己歪打正着,不是他不想睁开眼,而是这时候的确不方便他参与,因为他发现易静天说话的声音里居然带了一点哭腔。
他们正在谈论一个人,名字叫做戴维森,一个多星期前刚刚被发现穷困潦倒地死在了美国的蒙大拿州。易家和楚家找这个戴维森已经找了十几年,每次都是刚刚收到一点消息,这家伙就像泥鳅一样迅速跑掉,只留下一个让人摸不着的影子。因此这么多年来易、楚两家一直都无法确定这家伙的具体位置,只知道他还活着。
戴维森的警惕性非常高,而且深得藏匿的精髓。他出门的时候总会严严实实遮住自己的正脸,每换一个地方所用的社保、医保之类服务都不是他的本名,而且他平时只在一些小的地方打短工,东躲西藏滑不溜手。不过虽然他的这种方法让仇家追踪起来异常困难,但是其副作用也是非常明显的。这么多年来,他别说想要攒些钱好好过日子,就连生存线都只能是勉强超过。这样活着又苦又穷又累,更倒霉的是今年美国的中西部突然发生雪灾,其强度史无前例,大雪封门,他又病又冷又饿,最后凄惨地冻死在租来的阁楼里。
但是易静天好像还是觉得不解恨,尤其是生气没能活着抓住那家伙,字里行间的愤恨之强烈,让幼霖在旁边听得胆战心惊,心想难道人家这种死法你还觉得不够惨,非要抓住了他炮烙凌迟才解恨吗?
“静天,别再自责了,毕竟大家都已经尽力,只是这戴维森实在是太狡猾了。”楚颐的声音也有点冷,但是还显得很理性。
“表哥,我明白,只是……只是追了这么多年的线索就这么断了,我真是不甘心啊!”易静天重重地捶了一下他坐的沙发,继续说:“而且,我现在也根本不敢想,夏夏当年落到那个戴维森手里,现在会是什么下场。”易静天一向兴高采烈的声音变得非常低沉,满是沮丧的意味。幼霖又听明白了一点,原来他们找这个人是为了别的什么事,而不是要抓住他去凌迟。
“二舅舅和二舅母都是那么善良的人,当年出事之后外婆也信了佛,相信老天会保佑那个孩子的,说不定他现在就在这世界的哪个地方生活得很好,只是我们还不知道而已。大家继续努力找就是了。”楚颐继续安慰他。
“嗯。我也相信夏夏还活着,总有一天我一定会亲自找到二叔家的这个弟弟。”易静天深深吸了一口气,紧紧握了握拳头。
幼霖听了半天,身体僵硬得有些累,想稍微动动脖子。他刚轻轻一动,楚颐就立刻看过来,发现他醒了,便带着微笑问:“睡饱了?”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不热了,再吃两天的药就没事了。我先送你回去,这两天好好休息。”
幼霖点点头,偷偷看了一眼易静天,发现他正扭头看向窗外,大半张脸在暗处,让人看不清神色如何。一直到楚颐带着他离开,易静天也没有再说话。不过这件事倒是让幼霖发现了易静天这个花花公子的另一面,还有楚颐,原来在这世界上也有让他感到不好办的事,直到今天,幼霖才觉得楚颐也只是一个有烦恼有困扰的正常人。
第二十四章:商场风云
在路上,幼霖好奇地问了问易静天的事,楚颐得知幼霖之前在偷听,也没有显示出不高兴的样子,而是理了理思路,慢慢地给他讲一个故事。
易静天的奶奶,也就是楚颐的外婆,出自一个旅美的大家族沈氏。沈氏虽然是华人,但是这个家族里的人往往都具有非常独到的投资眼光,两三百年积累下来,在美国的商界也有一定的影响力。不过沈氏传到五、六十年前,这一代就只有楚颐的外婆沈小姐——也就是如今的易氏老夫人——一根独苗。
其他众多家族见沈氏传到这时候已经无可避免地要没落,以为这是上帝为他们精心准备的一块大蛋糕,纷纷扑过去要瓜分,却没有想到沈小姐竟然也有着非常不凡的管理才能和商业天分。比才能更可怕的是她的铁腕手段,在她的血腥扩张下,沈氏的规模短短几年几乎翻倍,同时大力扶植各种新兴势力,让沈氏的根系越扎越稳,而且无人敢觊觎。后来沈小姐嫁入易家当了易夫人,将沈氏和易氏合并,在她的帮助下,易家也从一个二流家族重新崛起,迅速扩张,让整个商场都不敢小觑。
但是由于易家的当家人只娶了易夫人一个妻子而没有纳妾——几十年前的一夫多妻并不稀奇,尤其是大家族希望开枝散叶,一家之主往往有很多妻子——可是易夫人一生之中仅给易家生下了两个儿子。这两个孩子长大以后,易老爷早逝,易家长子子承父业进入商界,而他的弟弟则纵情山水,当了一个画家,并不怎么参与家族企业的管理,只喜欢和心爱的妻子一起环球旅行。
商场上的对手们并不是每一个都有清白的底子——实际上易家和沈家也都不算太清白。但是很多人都认为,易家现在的这种扩张若是一直持续下去,很可能商场上将会出现一个说一不二的皇帝——又或者这其实只是为他们的联合找一个借口而已。之后一些家族趁机联合起来,决定对易家进行一次毁灭性的打击。他们用商场上的阻击和政治上的牵制正面吸引了易家的注意力,然后在暗地里谋划刺杀易家的两个儿子和老夫人。只要他们一死,易家就又是一块可以被瓜分的蛋糕。
听到这里,幼霖觉得自己完全像是在听黑暗故事或者看好莱坞的传奇电影,不敢相信这种充满戏剧情节的事竟然真的会发生在现实生活里,不过他似乎听谁说过易家老夫人是“铁娘子”。楚颐看幼霖满脸的惊讶,也微笑着解释了几句:“其实,即使是现在的商界,出现这种事情也不会太稀奇,更何况当年的商界还不像现在这么有秩序,这种赤裸裸的弱肉强食丛林法则几乎每天都要上演。”
幼霖很紧张,连忙追问:“那后来呢?”
“后来,老夫人当天突然心血来潮改了主意,没有出门,而易家的二舅舅为了保护大舅舅,中了七枪,昏迷半年多。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二舅母早已难产而死,在夏天留下了一个男孩子,小名就叫做‘夏夏’。
“二舅舅伤心欲绝,几次想要追随二舅母而去,又舍不得丢下自己的孩子。大舅舅和外婆则对所有参与袭击的家族进行了血洗,可是没想到这些人被逼急了,竟然贼心不死想要收买宅子里的下人给易家所有人下毒,试图翻盘。”楚颐很擅长讲故事,每一个地方的悬念都设置得恰到好处,让幼霖的心也跟着起起伏伏的,急切地想知道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