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但我的手可以。”
“了不起的一双手。”
林尼·潘没有做出回应,冷淡地摆出一副与他无关的姿态。倒是他的左手飞快地用力拧了一把希尔的尾巴,用这种方式露
骨地表达对希尔的赞扬的兴奋之情。希尔甩开那只左手,得意忘形的手又不罢休地缠了上来。希尔开始后悔自己不该那么
轻率地脱口而出任何夸奖那双手的话。
“现在怎么办?”他试着转移话题,“就这么吊在这里等警察来?我们还要坚持多久?一小时?两小时?”
“也许要等上一个星期。”林尼·潘移开了视线,“毕竟……这个星球很偏僻。”
“一星期?!”希尔嚎叫道,在黑衣人也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他早把什么怒气指数抛在了脑后,“劳埃德,你是不是该解
释下?这是不是也在你的计划之中?”
“希尔,希尔……”劳埃德晃晃脑袋,一副“看看你,冷静点好吗”的无奈表情,两手可笑地陷在凹槽里,“我说过,我
本来打算夺回女武神。如果不是因为你那句话,我们现在已经坐上自己的飞船离开这里了。”
“所以说都是我的错?”
“并不全是。”
“‘并不全是’的意思是指……至少有一部分是我的错?”
“别这样,希尔,每个人都会犯错。”
“如果你早点告诉我你有这么一个该死的计划,我们才不会变成现在这副蠢样。”希尔越想越气,“都是因为你,劳埃德
,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什么都不肯说。你什么事都瞒着我,包括你那个该死的胃袋,这个该死的派对,还有你那个可恶
的老爸。”
“很多夫妻都会抱怨……对方不够坦诚。”林尼·潘插嘴。
“闭嘴。”
“我能问个问题吗,希尔?”劳埃德举起一只手,脚底支撑不住滑了一下,他赶紧把手指塞回凹槽里,“为什么不是‘该
死的老爸’,而是‘可恶的老爸’?”
“这很重要吗?”
“比起我们目前的处境,这确实不太重要,但我很介意。”
“你这算是承认了多明尼克——不对,一世——劳埃德·赫曼斯蒂凡森一世是你的父亲?”
劳埃德眨眨眼,似乎没料到话题会跳跃到这里。
“不。”他缓慢地、坚定不移地吐出这个字,背部立刻被希尔的尾巴狠狠抽了一记。在尾巴的拷打下,劳埃德慌忙纠正了
说辞。“没错,他是!从生理学上来说,他大概是我父亲。”
希尔停止拷问,但尾巴依旧以充满威慑力的幅度左右摆动。
“什么叫大概?”
“你知道雅典娜女神吗?”劳埃德不抱希望地问,没等希尔说“不”,他又转向了林尼·潘,后者迟疑地点点头,又摇摇
头。“她是地球上的智慧女神,她出生后,她的父亲担心她的智慧会威胁到他的王位,就把她一口吞了下去。但是女神却
敲开父亲的脑袋,再次回到这个世界上。”
“你想说什么?”希尔不耐烦地问。“王位”这个与皇权相关的词稍微激起了他的兴趣,但还是不足以抵消这个故事的无
聊程度。
“我和她的情况差不多。”劳埃德停下来,似乎要给听众足够的时间消化,“因为我一直和别人吵架,那个没耐心的老家
伙就‘吃’了我。不过后来,他觉得我的味道不够可口,又把我吐了出来。考虑到我被他消化过一圈,我不确定他是不是
也能算我的母亲。”
“湿漉漉的智慧女神……”林尼·潘叽咕,脸上却泄露出对这类女性敬谢不敏的神情。
“真恶心。”想到浑身都是口水的劳埃德黏黏腻腻地从多明尼克嘴里爬进爬出,希尔几乎能闻到那股干掉的口水味,“我
才不会相信你的鬼话。”
“你当然相信,希尔。”劳埃德弯起嘴角,那是对布下的陷阱充满信心的猎人式的笑容,“你刚才不也差点被他吃了?”
“我才没有……”希尔近乎条件反射地反驳,但一个飞驰而过的念头却堵住了他的喉咙。
“还记得你看到的那个幻影吗?”劳埃德诱导似的问,“他是不是一头红发,自称维克多?”
“你想说什么?”
“那就是他,确切地说,是他的影子。每次他要吃什么时,都会利用那个影子激怒对方,再趁其不备一口吞下去。你知道
响尾蛇吗?那种动物用尾巴吸引猎物,长满毒牙的嘴则从背后进行攻击。那个老家伙的策略和响尾蛇很像,只不过他不光
用影子吸引你的注意,同时也是为了改善口感。对他来说,怒气是最好的调味品。”劳埃德盯着希尔,一直望进他的眼睛
里,“在他眼里,生气的你……特别可口。”
希尔很想冷冰冰地回一句“承蒙厚爱”,思绪却不自觉地飘到了其他地方。他很难想象温文尔雅的多明尼克张开血盆大口
“吃”掉他的画面,但他又很快想起劳埃德刚才“吃”掉黑衣人的情景,与其说是进食,那个过程更近似“吞没”和“融
合”。希尔回忆起自己的手伸进劳埃德胸口内侧的触感,那种感觉很难判定究竟是他被劳埃德“吃”掉,或是他穿透了劳
埃德。手仿佛进入了一个无边无际、浩瀚无垠的黑洞,空旷,但是平和。与之相比,过程和目的似乎都不再重要。
“这艘飞船……蚁穴存在的目的,就是制造食物?”林尼·潘问,“所有生气的人都被船长吃了?”
“没关系,吃完他喜欢的部分,他会把他们吐出来的。”劳埃德轻松地说,“他比以前挑食多了。”
“被吃掉……被吐出来的人会变成什么样?”
劳埃德转向林尼·潘,露齿一笑。
“变得和我一样。”
这一刻,希尔万分庆幸劳埃德及时把他从多明尼克的嘴下救了出来。
第十章
“哦哦……啊………………!”
又一个客人沿着曾经是甲板的墙壁滑了下去,光可鉴人的甲板就像一个精心打磨过的无阻力滑滑梯,将手臂酸麻的客人送
进了飞船另一头一个房门大开的房间。
“第……十一个。”林尼·潘低声计数。
“也许在警察来之前,这里的人数就会减少到派对结束的要求。”听到客人掉进房间里的“扑通”声,劳埃德乐观地说道
,同时松开右手,缓慢地伸缩手指。指关节由于长时间用力变得肿胀,被压扁的指尖却泛出没有血色的白,手指比例看起
来有些滑稽。希尔瞄了眼依旧一脸轻松的劳埃德,担心他的体力恐怕不足以支撑他坚持下去,但看劳埃德的表情,他要么
完全不在意,要么就是根本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如果连飞船倾斜成直角都无法阻止这个派对继续进行,那么那个所谓的人数要求恐怕也不会得到有力执行。”希尔直白
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不是我要帮他说话,希尔。”劳埃德认真地说,“虽然那家伙冷酷又无情却总是装出一副热络的笑脸,胃口比银河系还
大却永远吃不胖,不和亲戚来往,也没有朋友,唯一能和他聊天的只有自己的影子,一把年纪了却没有正经工作,活了大
半辈子什么职务也没有,相反还是个劣迹斑斑的罪犯,四处盗猎只为了养肥自己的口粮,肚子一饿什么都吃,连自己的独
生子也不放过……”劳埃德宣泄一般吐出一连串坏话,终于拐入正题,“但他起码有一个优点——说话算话。”
希尔冷冷地哼道:“他的优点似乎正好是你最欠缺的部分。”
“别老是拿我和其他人比较。”
希尔“哈”了一声,说:“放心吧,劳埃德。在我心中你永远是第一——”劳埃德猛地提起精神,犯困的双眼变得闪闪发
光,殷切地盯着希尔,目光定位在他的唇形上,试图描摹出即将脱口的词。那片嘴唇突然泛起一丝冷笑,用几乎咬碎牙齿
的力道抑扬顿挫地继续道:“你是银河系第一糟糕的混蛋,这一点没人比得上你。”
劳埃德神经质地抖了抖眉毛,两眼又没了光彩。失望淹没了他的精力,那张嘴形成一个短促的“啊”的形状,又缩小成一
个“哦”字。最后,他翻了翻白眼,决定什么都不说。
眼见身边的两个人开始冷战,林尼·潘也无趣地别过头,陷入他一贯的放空状态。尽管他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自愿帮助劳埃
德,但并不代表他愿意被卷入复杂的人际关系中——尤其是这两个麻烦的家伙的关系。
到了这一步,林尼·潘也大致明白为何在树林中无法听到那两个人的心跳声。劳埃德一定是用他的方式吞噬了希尔的心脏
,不论多出色的猎手,都无法判别被吞进肚子的生物的动态。尽管想象不出具体的过程,林尼·潘依旧坦然地接受了这个
结论。他虽然好奇心旺盛,但从不刨根问底。从小,他就是那种随便给一个说法就会轻易相信的单纯小孩。
想通之后,林尼·潘定下心,耐心等待警察的到来。一想到这次类似越狱的行为很可能会增加刑期,他不禁露出笑容,开
始构想之后几十年、也许是几百年的地球生活。
首先,要把那杆旗重新竖起来,用铁杆代替木棍,并且在周围拉上一圈通上电网的篱笆。干完这些,也许该给看守柯比做
一个大一点、看起来不太像狗屋的狗屋,不然他肯定又要唠唠叨叨抱怨半天。再之后,杰克……林尼·潘突然到那个活力
四射的男孩,或许他会带上两罐啤酒,挑一个空闲的下午,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杰克。杰克一定会瞪大眼,手舞足蹈地大
喊:“酷!这太酷了!”。
右手冷不防摸上来,搓了搓林尼·潘的脖子,那动作似乎是让他看别的方向。
林尼·潘四处张望,并没有注意到特别的人或事。客人还剩几十个,不少人含着混合着汗滴的泪水死死抱住某个突起的位
置,幸运点的,则像林尼·潘一样倚着墙,利用脚底的摩擦力阻止自己下滑。就在林尼·潘困惑不已的时候,耳畔突然捕
捉到一丝压低的“嗡嗡”声,那声音就像是夏天漆黑的夜晚里时不时来纠缠一番的蚊子的脚步,认真倾听反而消失得无影
无踪,稍微放松警惕,就再度缠绕上来。
一直无声地低垂着脑袋的希尔也抬起头来,来回寻找着什么。看到希尔的反应,林尼·潘相信自己并没有产生幻听。似乎
察觉到什么,希尔的脸瞬间崩裂变成黑瑞龙的形状,漆黑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远处的某一点,就连迟钝的劳埃德也被惊动
到,往那个方向看了过去。
一个黄色的圆球以极快的速度向这里飞来。一开始,林尼·潘并没有意识到那是一个球,在距离和速度的干扰下,他只能
看到一个模糊的点,但随着球体的逼近,他很快察觉自己犯了一个错误。那个棒球大小的圆球不知是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
的,之前似有若无的嗡嗡声似乎是它加速时发出的声音。球的速度越来越快,只一眨眼功夫,圆球已经穿过整个房间,无
视惯性的存在,突然地、急促地在三人面前刹住了车。
“……我想你们不太愿意见到我。”武神晃动了一下,沮丧地说,“虽然我本来就没指望你们会欢呼,或者高喊三声万岁
,或者开开心心地在原地跳上一圈——我是说,就算不说话,也会做点肢体语言表示一下——但现在我倒有点希望你们这
么做了,随便什么,都好过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说。”
他一定很希望我们在看到他的时候大声欢呼,高喊三声万岁,并且开开心心地在原地跳上一圈,希尔想。他反而更说不出
话了。
“好久不见,武神。”劳埃德想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一句可以说的话。
“哦。”武神冷淡地回答,“我们才分别了三个多小时,根据我的计算,还没到你想起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存在的时间长度
。”
“分别多久我才会想起你?”
武神又摇摆了一下。“五十三年零八天,当你受够了海滩的阳光和络绎不绝的游客时,你会突然灵光一闪,在第一个二分
之一秒记起我的存在,用剩下的二分之一秒后悔当时不该甩下我,然后继续享用你的冰镇饮料。”
“听起来像个预言。”劳埃德抬抬眉毛,不置可否。
“女武神在哪?”希尔紧接着问。
“那个人的口袋里。”武神用并不存在的手掌拍了拍并不存在的胸口前的口袋,“他们都很生气,气到没注意到飞船倒下
的地步。趁他们忙着吵架的时候,我找到了林尼·潘的位置,就过来找你们。”武神补了一句,“虽然你们不愿意见到我
。”
“谁在吵架?”希尔问。
“多明尼克和维克多。”
“他竟然和自己的影子吵架?”希尔惊诧地转向劳埃德,突然又想起他们还在冷战,赶紧气鼓鼓地转了回去。劳埃德皱起
眉头,故意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回头对林尼·潘笑了一下。林尼·潘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与他们划开界线。
“难怪他一直没出现。”没人理睬他,劳埃德只能假装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
“他们在吵什么?”希尔问。
“我和女武神不同,我对各种性质的八卦一概提不起兴趣,只不过我的监听系统随时都处于开启状态,目的是为了不遗漏
任何重要信息——因为设计者懒得设计一套分辨信息重要性的程序,所以才直接设定成现在的状况。”武神大喘了一口气
,“我说这些只是希望你们明白,我不是一台八卦的电脑,我是被迫听他们说那些无聊琐事的,与我的意志无关。”
希尔几乎脱口而出“闭嘴”,但还是临时纠正道:“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一开始,”武神微微转了转圆滚滚的身体,避开希尔直视的视线,“他们在争论用酒引诱希尔是不是一个错误。多明尼
克觉得希尔会更喜欢咖啡或者冰激凌,而维克多坚信他选择酒是正确的做法——虽然没有成功。”武神不快地停顿了一下
,“之后,他们开始讨论女武神的口感,以及她到底是不是柠檬口味的。”
“听起来不太妙。”劳埃德说着,偷偷瞄了眼希尔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