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消息是……这是最后一颗爆弹。”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林尼·潘。”希尔指向劳埃德的方向,“先把劳埃德……”
“好消息是……”林尼·潘懒洋洋地捏了捏脖子,毫无紧张感,“事情的发展……和劳埃德的计划一样,虽然有点微妙的
差异……不过基本上一样。”
很长一段时间,希尔张口结舌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了解实际发生的事情后,愤怒会烧
尽最后一线理智,使得他摒弃一个文明人遵守的规范,做出一些不合常理的野蛮行为。
然而,他还是强迫自己做出了决定。尽管理性拼命闪着警告的红灯阻止他继续,希尔依旧缓慢地——同时努力调节自己的
情绪,警告自己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尽可能冷静地看向劳埃德被拖去的那个方向——
在那扇门前,劳埃德就像他一度期待过的那样完整无缺。他静静地站在原地,身上没有一道伤痕。拉着他的黑衣人姿势滑
稽地跌坐在地上,半个手臂消失在劳埃德的手掌里,仿佛他是从劳埃德手心里长出来的一个硕大的异物。黑衣人瑟缩了一
下,这次连肩膀都被手心吞了进去,紧接着是躯干、脑袋、另一只手臂和两条腿。只一眨眼功夫,小小的房间门口只剩下
劳埃德一个人站在那里。
唇间泛起一丝尴尬的笑意,劳埃德抓了抓下巴,道出了所有被捉奸的男人都会用到的那句苍白无力的台词:
“我可以解释。”
杀人的冲动第一次如此强烈地在希尔的脑海里盘旋。
第九章
“先别生气好吗,希尔?”劳埃德抬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动作,同时慢慢地挪动脚步,像个谨慎的猎人一样一点点靠近希
尔和林尼·潘,“你也不希望那群面无表情的家伙像刚才那样围上来吧?”
希尔微微翘起嘴角,回以一个理解的微笑。
“有什么关系?反正你能够……对了,你是怎么形容那种奇特的行为的?‘吃’?”每说出一个字,希尔的笑容就变得越
来越深,越来越大,嘴角一直撕裂到耳根的位置,声音也渐渐加粗,化为毫无理性的咆哮。
“没错,我是把那家伙‘吃’了……”劳埃德偷偷向林尼·潘使了个眼色,后者露骨地移开视线,做出“爱莫能助”的表
情。
“那么大胃王先生,你为什么不张开尊口,把所有在这里的混蛋都一口吞下去?既然你有这么大的本领,为什么还让我们
浪费时间陪这群家伙玩什么看谁先生气的游戏?”希尔只觉得一股股热气直冲脑门,头痛得几乎裂开。附近有什么东西执
拗地发出“吡——吡——”的声音,一下紧催一下,刺耳的声响听在恐龙化的希尔耳里更加难以忍受。希尔慌忙恢复人的
样子,对着声音来源——林尼·潘大声吼道:
“你就不能让那东西停下来吗?”
林尼·潘拉开领口,露出刻印在胸口的条形码,不紧不慢地说:
“你说……这个?”
“那是什么?”希尔瞪着林尼·潘的胸口,条形码顶部最粗的一条线发出阵阵暗红色的光,隐约可以看到“紧急”的字样
来回闪过。
“定位器。”林尼·潘说,“用来丈量……我和看守之间的距离。当我们超过安全距离时,它就会像这样叫一整天,直到
……”
“警察——对我们来说是救援队——出现为止。”劳埃德接口,一脸等待嘉奖的得意神情。趁希尔的注意力转在林尼·潘
的身上,劳埃德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们身边。眼见希尔又要发火,他赶紧进一步说明:“没错,离开这里的唯一办法
就是用最快的速度减少客人的数量,但就在我们惹客人生气的同时,那家伙也在绑架新的客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如果
老老实实地一个个惹怒客人,我们至少也要用二十年才能离开这里。”
“我们……并不打算瞒着你。”林尼·潘补充,“总统在进入房间的时候才告诉我这个计划,你过了很久才跟上来,我们
一直找不到机会跟你说。”
希尔隐约记起他们走下楼梯时交头接耳的背影。当时他把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多明尼克——不,应该说是劳埃德·赫曼斯蒂
凡一世身上,因此并没有察觉到那两个感情不算好的家伙凑在一起是多么可疑。
“当客人减少到一定程度,他必然会移动飞船寻找新的客人。只要能触发定位器,引来警察,就算我们赢了。换句话说,
这个计划的关键在于,我们绝对不能在飞船移动到足够远的位置之前被那群戴墨镜的家伙带走。”见希尔渐渐恢复冷静,
劳埃德用最简略的语言做出解释。
希尔冷哼一声,道:“真抱歉啊,差点破坏了你完美的计划。”
“你会被抓也是计划的一部分。说实话,你能坚持那么长时间才是意料之外。”劳埃德用钦佩的口气说,“我原本的计划
是,一旦你发火,我就挡在你前面,好让他们有理由抓走我,这样我就能在不被怀疑的前提下回到那个老家伙那里,抢回
女武神。”
劳埃德的一席发言瞬间点燃了希尔的怒火,他突然觉得刚才一直和黑衣人搏斗的自己像个十足的蠢材。当他自以为在为所
谓的同伴奋战时,“同伴”却早就把他当做了一枚棋子,殷切地期待着他的落马。认真?想起劳埃德的话,希尔发出了自
嘲的笑声。劳埃德确实自始至终都很认真地把他耍着玩,而他也傻乎乎地被骗了一次又一次却不自知。
希尔狠狠握紧双手,爪子在怒火的催化下弹了出来,在皮肤上划下血痕。感受到其中攥起的浓烈怒气,他猛然抬起拳头,
以劳埃德的鼻子为目标奋力向前挥去,肉眼难以捕捉的拳速却在劳埃德下一句话出口的刹那僵在了半空。积聚的怒气也像
被戳了个大洞的气球,瞬间泄了气。
“本来我是打算就这么装死让那个家伙拖我进去,可一听到你说不肯再做我的保镖,我还是决定放弃计划。”劳埃德对希
尔定格在他鼻尖上的拳头笑了一下,“如果没有你,就算逃出去又有什么用?”
“你撒谎,劳埃德。你是个天生的骗子。”
“可你相信我。”劳埃德的笑容变深了,“对不对,希尔?”
我相信他?希尔只觉得太阳穴一鼓一鼓地跳动不休,涨得他脑门阵阵发痛,很难顺利思考下去。他试着找出一个词来形容
对劳埃德的感觉,却只憋出一肚子闷气。希尔默默注视劳埃德扬起的嘴角,一个被压扁的“是”字似乎随时都会从弯弯的
唇间溢出,勾得他舌头发痒,几乎要跟着喊出声来。
希尔无法理解为何劳埃德对他自己也不了解的事也能说得如此斩钉截铁,信心十足。而劳埃德的自信某种程度上也影响到
了希尔的决定,几乎让他相信他真的信任劳埃德——不,不对,这才是问题所在。希尔突然意识到一个比起信任与否更为
严重,或者说更糟糕的事。
“劳埃德,你刚才把手伸到我脑袋里的时候,对我的脑子动了什么手脚?”
“什么?”话题转得太快,就连自诩头脑灵活的劳埃德也无法立刻做出反应。
“我不知道你的星籍上是怎么记录你那种诡异的能力的,不过你刚才确实说过,你‘吃’了我脑子里的什么东西。”希尔
的拳头化为利爪,笔直地指向劳埃德的咽喉,“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吃掉了我的判断力?”
“判断力?”劳埃德茫然地重复,他顿了一下,似乎抓到了要领,“你以为我为了让你听我的话,对你的脑子耍了个无聊
的小花招?”
“你没有吗?”
“我吃不了那种抽象的东西。”劳埃德觉得好笑似的抽动了一下嘴角,但很快又抑制下来,“就像你们吃动物的肉一样,
我只能吃实际存在的东西,只不过有时候我吃他们并不完全是出于食欲。”
希尔依然没有放下爪子的意思。他并不能完全接受劳埃德的解释,但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不过,对现在的他来说,这
种半信半疑的状况本身已经足以构成怀疑劳埃德的依据。
“不可能,如果你没动手脚,我怎么会觉得你是个可以信任的家伙?”希尔别扭地问。即便是假设,他也不愿意对劳埃德
说出“我相信你”这句话。他恨不得往甲板上狠狠啐一口,过滤自己刚才说过的句子。“有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你这个混
蛋。首先,你光靠那张讨厌的嘴就能把整个飞船一口吞下去,根本不需要我这个保镖……”
“等、等一下,希尔。”劳埃德挥舞双手截住希尔的长篇大论,“首先,我根本没有一个装得下这么大一艘飞船的胃袋,
而且食欲这种东西不是可以随意控制的,我只有在情绪上来的时候才会张嘴‘吃’东西。”劳埃德顿了一下,确定希尔并
没有把他刚才的话当做耳旁风,才继续说,“其次,比起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说到这里,劳埃德几乎憋不住即将迸
发的笑意,“你相信我,对不对?你发现自己确实相信我,但又无法接受,所以才找了这么一个蹩脚的借口给自己开脱?
”
“你怎么不去做心理分析师?”希尔嘴硬地讥笑道,视线却心虚地缩了回去。劳埃德借机握住他的爪子,一把拉过来,压
在自己的胸口上。
“希尔,我可以用整个银河系发誓,我没撒谎。我需要你,我比你想象得更需要你。”默默感受着手中粗糙的利爪软化为
肤质细腻的手掌,劳埃德淡淡一笑,直视希尔的眼睛,用最诚恳的口气说,“我根本不像你说得那么强。如果你不信,你
现在就可以试试,看我的胸口是不是和这艘飞船一样坚固。”
指尖被牢牢贴在劳埃德只有几条碎布遮蔽的胸口上,隐隐能感到心跳的律动。一股野性的冲动几乎占据希尔的头脑,他狠
狠甩开劳埃德,厉声反问:“如果不是因为我需要你活下去澄清我的名誉,你以为我不想把那里切开吗?”
“关于杀死总统的事……能不能等一会儿再讨论?”林尼·潘漠然地看完了这两人旁若无人的“表演”,微垂的眼睑透露
出比平时更浓重的疲惫之色。他难得地叹了口气,说:“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
他的话音刚落,飞船就剧烈地摇晃起来。
强烈的震荡让劳埃德脚底发麻,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顺着甲板倾斜的方向滑了出去。没等希尔伸手去拉他。甲板又朝反
方向歪了过来,劳埃德很快头朝下滑了回来,和试图接住他的希尔滚在了一起。事实上,就在两人纠缠在一起之前的千分
之一秒,当希尔注意到飞扑而来的劳埃德因为膝盖和下巴不断撞到甲板上而扭曲的表情,救助他的意志立刻被强烈的悔意
覆盖,他试着走开一步,避开劳埃德的撞击,但剩余的时间已经不足以让他做出这个简单的动作。劳埃德磕磕绊绊地冲了
过来,准确地撞在希尔的肚子上,不巧的是,这一次甲板没有像跷跷板那样令人期待地立刻朝反方向晃动,希尔就像是一
张接住劳埃德的垫子,在重力和惯性的作用下继续向后跌去,直到撞在一面墙上才终于停下来。这一刹那,希尔真切地怀
念起劳埃德那个可以把他的手溶解吞没的胸膛,至少被劳埃德“吃”掉不会让他像现在这样痛不欲生。
林尼·潘悠闲地倚在一面墙上,偶尔随着飞船摇动的频率晃一下脑袋——那动作就像在课堂上撑着下巴打瞌睡的学生——
这种无力的摆动和他平时摇摇晃晃的站姿看不出什么区别,希尔不禁怀疑林尼·潘那种随时都会瘫软在地的姿态是长期在
一艘像这样摇摇欲坠的飞船上生活导致的恶习。
“这是怎么回事?”希尔问,手指牢牢攀着墙。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自己能长出一副吸盘。
飞船终于停止了摇晃,但目前的情况并不尽如人意。飞船以奇怪的角度直立起来,从外部看上去——简单来说,只需要拿
起一颗杏仁,用手扶住使它保持直立,然后突然松手,在这颗杏仁由于重心不稳而滑落的第一个十分之一秒拍摄的静态图
片,就是飞船目前相对地球地面形成的姿态。对于杏仁而言,这只是回归平衡的一个短暂瞬间,但这艘飞船“蚁穴”却得
不幸体验一个被无限拉长的瞬间,而位于蚁穴里的客人则吃力地抱着墙——或者像劳埃德那样抱着希尔——以免像好几个
惨叫的倒霉蛋一样掉进在剧烈摇晃中开启房门的房间。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由于大多数人的惊慌大于愤怒,黑衣人并没有
采取任何行动,只是面无表情地守在房间门口,专注地抓着门把手维持平衡。
“和计划一样。”劳埃德枕在希尔的胸口,胸膛紧贴他的腹部。为了不让自己摔出去,他一手抓着希尔的腰,另一手勾住
他的腿,像个缠着母亲讨奶吃的小孩。
“我以为你们的计划只有吸引警察和惹火我两步。”希尔用爪子在墙上抠出几个凹槽,随后拉开粘在他身上的劳埃德,指
示他像攀岩的人那样把手指塞进凹槽里维持平衡。
“我打向黑衣人的爆弹……只有半颗。”林尼·潘瞄了眼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手指伸进凹槽里的劳埃德,接下了向希尔解释
的接力棒,“剩下半颗打进了黑衣人身后的甲板里……虽然威力不足以摧毁整艘飞船,至少也能造成一点破坏。在警察来
之前,它只能像现在这样挂在半空,哪都去不了。”
“这也能做到?”希尔并不了解枪械、子弹一类的东西,但经历过树林里那场混乱的追逐“游戏”后,他多少也领教到瞬
间让小半个森林燃烧的索弗里爆弹是一个多么危险的小玩意。
“解释起来并不难……”林尼·潘指了指右边枪袋里的金色手枪,“你只需要把爆弹装进枪管里,用另一把枪朝里面发射
空气弹,把爆弹劈成两半。到这里……就算成功了一半。最后,你只需要在射击的时候,想办法让被劈开的爆弹分别击中
不同的目标。”
想办法?对于这种抽象的说明,希尔完全无法把握。“听起来并不容易。”
“确实……不太容易。事实上……很多人都在劈开爆弹的刹那炸死了。”林尼·潘毫不谦虚地承认,“我自己……也做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