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拟考在三点结束是吧?飞机是晚上六点抵达成田,所以下午四点……不,三点半,我们在会场的大门口会合吧!」
已经完全光裸的中庭樱枝上,一对雀鸟正亲密地琢弄彼此的嘴喙。
被灰鼠色乌云重重复盖的天空,彷佛随时都会哭出来似地。根据气象预报,今天半夜起会开始下雨或飘雪。
气象报导说,受到前所未有的超强寒流侵袭,东北地区一个晚上的降云量就超过了一百三十公分,直到今天早上之前,东
北道的交通都还全面封锁。日本全国各地都迎接着寒冷的早晨。
「要是我这里的预定延迟了,就叫中川开车去接你吧!必须赶上晚餐才行。我已经预约了“月村”。」
……可是真的会从晚上才开始下吗?那个气象播报员,看起来很不可靠的样子哪!上次相信他说降雨机率百分之十的预报
,结果从学校回来的途中被倾盆大雨淋得一身湿,还差点感冒。
「我擅自决定了,希望她不讨厌河豚……三代,也给我一杯咖啡。——你比较喜欢螃蟹吧?」
「千万不可以,不能吃螃蟹啊!柾少爷曾经有一次在城崎吃了太多螃蟹,结果出了夺麻疹,那个时候,不是让大家都慌了
手脚吗?」
前一周,都内的交通网由于五公分的积雪,就暴露出它的脆弱。要是雪比气象预报更早开始下,麻痹了JR的机能的话,一
定没办法从那种偏僻的地方赶回来的,可是坐出租车又太浪费,但是过了结束时间,却迟迟不从模拟考会场出来的话,贵
之一定会起疑吧!
那样的话,一切就都泡汤了。
「不会偏食虽然好,可是老是拚命吃同一种东西的习惯也实在……。柾少爷以前也曾经迷上过海苔鱼卵香松,三餐尽是吃
那个玩意儿呢!」
「哈哈……的确是有过这么回事!」
「是啊,后来甚至还淋上咖哩……哎呀!」
要是贵之发现『那件事』的话——
「当然了,这次一定不只是监禁在饭店而已吧」
——恶友.佐仓悠一如此推测。
「倒吊鞭打一百下,最后再送进瑞士的修道院里……」
……给我等一下。为什么主谋犯悠一没有任何惩戒,却只有我一个人被送进修道院?
「说什么傻话?对于将自己可爱的恋人诱入邪门歪道的禽兽,那个贵之先生可能只将犯人送进修道院就了事吗?推出午门
,斩首示众……就算不到这种地步,依那个人的个性来看,夺市民权这点事倒是很有可能。」太夸张了啦!
「不,要是怕的话,就很有可能这么做。不要用凡人的眼光来度量四方堂集团下任总裁的想法。不管是升学或就业,一生
都遭到迫害,失去朋友、信用和住处,最后只能待在新宿车站的地下,睡在瓦楞纸箱上。再日本与四方堂集团为敌的话,
就会变成那样啊!——所以啊,阿冈。」
——悠一露出凝重的表情,食指戳向挚友的眉间,严厉地命令。
「听好了,要是你对我还抱有一丝友情,就绝对不要被贵之先生发觉,要是你不想看到在新宿车站抱着纸箱游荡的我的话
……知道了吗?」
少来了、少来了,这也太夸张啦!哪有可能做到那种地步?
(——不过,对方是贵之的话,这番话实在没办法轻松地笑着听过就算哪……)因为四方堂贵之,是个为了让柾停止打工
,甚至收购了整间大型录像带出租店的男人。
不管是财力或地位,都与常人有着天壤之别。夺市民权——只要他想,就有可能这么做。「……柾?」
「……柾少爷?」
可是,柾会误入歧途,根本的原因都在贵之。
由于收购事件,柾失去了唯一的收入来源,再加上现在这空前绝后的不景气。而短期又高收入的打工机会,又不可能落到
高中生头上来。
「……」
当然,贵之的想法,他全懂。不赶快开始为升学作准备的话就糟了,这点他也非常清楚。
我也不想让你担心……可是,男人一旦下定决心,就不能轻易反悔。所以,这也是情非得己的苦肉计啊!
(不过要是事迹败露,可是会被烙上前科印记啊……果然。)哎……柾忧郁地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这才注意列在餐桌
另一头摊开报纸的贵之,以及单手拿着咖啡壶站在贵之身边的女佣三代,视线全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当自己郁闷地思考的
时候,他们好象对自己说了什么。
一想到自己呆呆的脸一直被盯着看,柾有些脸红,重新拿起吐司面包。
「对不起——我没在听。你们说了什么?」
「柾……」
贵之与三代对望了一眼,轻轻咳了一声,朝转动着栗鼠般漆黑浑圆大眼睛的柾开口了。
「味觉喜好是个人的自由,可是我想摄取太多盐分,恐怕对身体不太好。」
「咦?」
柾望向自己的手边。他手里拿着的厚片吐司上,正涂满了贵之早餐配饭用的酱煮海苔。
「……」
「请三代再烤一片吧!——关于今天的预定,我想三点半左右到模拟考会场去接你,然后到成田接机,三个人一起吃晚餐
。她不讨厌河豚吧?」
今天是星期日,可是贵之依然穿著工作时的衬衫和领带。他说有个必须全神贯注的企划案,这阵子的假日从来没待在家里
过。
梳理整齐的黑发,有一撮垂落在秀丽的额头上。轮廓鲜明的五官,充满了理性的气息。如果将秀丽这个名词以形体呈现的
话,一定就是贵之这样的男人吧!
充满男性气概的端整眉毛、叡智的眼神……即使以同性的眼光来看,贵之的帅俊也教人看得神魂颠倒。他的身材完全不像
日本人般地颀长,当然腰的位置也高得惊人,清楚地熨出折痕的上等绢制衬衫,包裹着结实的肌肉。
「……怎么了?」回想起贵之背后宛如生皮革般的触感,柾的眼角微微染上一层红晕,贵之讶异地回视他。
那清冽的眼神,让柾觉得自己不适合这早晨餐桌的妄想可能也被看穿了似地,慌忙低头看向吐司。
「柾?」
「啊、嗯、我想应该是吧!她和我一样,都不偏食。」
「这样啊……」
看到柾把酱煮海苔刮下来后,又涂上满满一层自制橘子果酱,再塞进嘴里大口咬着的情景,贵之不觉有些恶心地将视线从
恋人嘴边移开。
目前在意大利留学的母亲瑶子写来的明信片,三天前飘洋过海地送到了柾的身边。上面写着她突然决定这个星期日回国。
瑶子将在日本滞留一个星期。五年前,她为了攻读室内设计而远渡米兰后,每年就只在心爱男人的祭日回国,而且是一扫
完墓就匆匆返回意大利,但这次究竟吹的是什么风?
——从只通知了抵达成田时间的简素明信片上,完全无法窥知她突然回国的目的。
「九月的时候,连打声招呼的时间都没有。这是她第一次滞留一个星期之久,我打算尽可能好好招待,可是或许还会有不
周到的地方吧?麻烦妳代我安排,让她至少在家的时候,能够宽心休息。」
「是的,三代当然会尽心招待。」
三代在柾的杯子里倒进咖啡,眼角美丽的皱纹笑得更深了。
总是笔挺而高雅的和服上,穿著白色的日式围裙。这个资深的女佣三代,把柾当作自己的孙子般疼爱。
三代年轻时,有着连柾也知道的著名政治家希望她当自己爱人的美貌,即使刻上岁月痕迹的现在,那份美依旧存在,在她
闲暇时参加的俳句会里,甚至还有她的FANCLUB。
「三代打算尽可能好好招待柾少爷的母亲,因为我一直好期待能够见到她呢!我们就只有好几年前,曾经在正道少爷的墓
前见过一次,连好好谈话的机会也没有……。我有好多事想报告给柾少爷的母亲知道呢!」
「柾,趁现在赶快奉承一下比较好喔!三代的『好多事』可不能小看啊!」
「哎呀,哪儿的话。」
听到贵之从报纸背后如此揶揄,三代不以为然地回答:「比起哪位的学生时代,让我少操心多了。只要是送出来的料理,
不管是什么,柾少爷都不偏食地全部吃掉,换洗的衣服也会自己洗。不像哪位,娇生惯养到了极点,说到大学时代一个人
独居的时候啊……」
三代没完没了地开始说起来,贵之尴尬地大声咳嗽,打断了她。
柾「噗」地笑了出来。身为四方堂集团下任总裁的贵之,只在三代面前抬不起头来。
三代向柾投以微笑。
「说到柾少爷啊,不但会帮三代的忙,而且最近也不打工,开始努力用功念书了。我可以抬头挺胸,骄傲地向令堂这么报
告了。」
「呜!」
吞进去的吐司哽在喉咙里了。
「这么说来,你昨天好象也念到很晚呢!……眼睛有点红哪。睡眠时间必须充足才行啊!」「哎呀,这么一说,柾少爷的
脸色的确……。不行啊,怎么能读得这么过火?接下来还得努力好一段时间呢!对考生而言,身体就是资本。营养和睡眠
必须充足才行。」
「呃、嗯。——我吃饱了。」
柾翻着白眼,用剩下的咖啡把吐司冲进肚子里,抓起挂在椅背的背包和连帽大衣。
「少爷已经吃饱了吗?」
「我送你过去吧!」
「不用了,我骑脚踏车去。」
「柾少爷,您忘了东西!」
柾避开两人视线似地跑出走廊,三代踩着拖鞋追了上去。
「来。里面有少爷喜欢的粗卷寿司。吃这个补充元气,考试加油啊!」
「唔……嗯。谢谢。」
柾带着生硬的微笑接过三代交给自己的迭层餐盒,把它装进背包。三代的体贴和真心,在背后宛如铅块般沉重,这不只是
心情问题而已。
(对不起,三代……)在内心偷偷对三代温柔的笑脸合掌道歉,柾奋力踩着脚踏车,往严冬的早晨骑去。
身为冈本柾没有血缘关系的叔父、监护人,同时也是秘密恋人的四方堂贵之,自从迎接新年以后,心情就一直high到最高
点。原因就是,柾与打工完全绝缘了。
贵之对于柾进入高中部之后就开始的打工大加反对,而柾却突然洗心革面,每天在图书馆努力向学直到夜晚,贵之会觉得
高兴也是当然的。
也因为这样,要是自己现在正要前往的目的地,其实不是模拟考会场、昨晚熬夜看的不是参考书,而是在研究悠一偷拍的
录像带,模拟考什么的,他根本从一开始就没申请……这些事万一败露了……。(呜……全身发毛。)柾抬起屁股,用力
踩着脚踏车,爬上通往车站的陡峭坡道。
他的恶寒并不完全是因为这个缘故。虽然无风,但气温比想象中的还要低,明明都穿了厚厚的袜子,脚趾还是在运动鞋的
前端缩成一团。
今天就算到了下午,气温也不会上升多少吧?真讨厌的天气。这种日子,最容易意外受伤了。
(到那里之后,得仔细做好暖身运动才行……)看得见车站的时钟了。应该赶得上七分钟后的快速电车。这次可能可以难
得比悠一更早到达会合的场所。
因为是星期日早上,停车场空荡荡的。柾把脚踏车停在平常早就塞满车子、通往车站的地下通路旁。
背起背包,柾跑下墙壁上镶满巨大马赛克鱼的楼梯。
「所~~以!跟你说拿出钱来,我们就饶了你啊!」
少女尖锐的怒吼声,突然闯进柾的耳里。
一大早就遇见讨厌的场面。
在通往车站方向约十公尺前方的信道上。一看就觉得是玩到早上才回来、打扮花俏的两个少女,将某人逼到墙边去,四周
弥漫着险恶的气氛。
「都是因为你走路不看路,才会把美奈子的手机撞坏了啦!」
「就是啊!负起责任来!这个手机才刚买的耶!付修理费啦!」
「对……对不起……」「什么对不起!赶快把钱包给我拿出来!」
长发少女「咚!」地将厚底鞋狠狠踢上墙壁。
柾昨了咋舌,大步走近三人。
「喂!你们在干什么?」
少女们吓了一跳似地回过头来。她们的服装虽然成熟,可是从稚气的脸看来,别说是与柾同年了,搞不好年纪比他还小。
饱受逼迫,正准备从书包里拿出钱包的人物,把滑下鼻梁的黑框眼镜下的眼睛睁得像狸猫般老大,仰望突然出现的正义使
者。
可是,看到那张脸,柾的眼睛睁得比他更圆了。
熟悉的墨绿色西装制服、灰色的指定大衣——那个人竟然是柾的同班同学——毫无疑问地,那是东斗学园高中部二年D班
的男学生。?
「上上个星期转来,戴着一副大眼镜,一脸呆样的转学生?——那是及川啊!及川千住。……是住在你家附近的吧?」
即将下雪的天空下,左方传来电车的轰隆声,沿着流进东京湾的平稳运河,有条经过铺设的散步道。戴着无沿软帽、留着
胡须的老人,牵着金色的苏格兰牧羊犬正在散步。
逗弄优雅地走在川边栏杆上的野猫,结果吹起的口香糖泡泡吃了一记猫掌的柾,听见悠一的话,「啊!」地拍了一下手掌
。
「对啦!是及川、及川!脸是认得出来,可是名字怎么都想不起来。」
柾记得上上个星期,早上的师生座谈时,导师阿山——山冈老师把转学生介绍给大家认识,可是不管是他的名字或者从哪
里转来的,柾都忘得一乾二净。
教室里的座位离得很远,团体实习也不同班,要不是相当亲密的话,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话虽如此,自己竟然不记
得同班同学的名字……。
「彼此彼此吧!反正班上同学的脸,他一定连一半也记不住。那家伙当值日生的时候,因为实验准备花了很多时间,我去
帮他忙,结果他竟然说『佐竹同学谢谢你』——都已经过了两个星期了,他连坐在隔壁的我的名字都记不住耶!」
吹过川面的北风,翻起悠一长大衣的下摆。
不论大衣如毛皮般的光泽,或完全适合腰线极高的修长身体的美丽剪裁,依注重外表的悠一来看,这一定是高级喀什米尔
大衣吧?而且还是订做的。
「这么说来,你上次也帮他拿讲义嘛。真好心哪。」
悠一微微咋舌。
「那可不是我自愿的,是阿山拜托的。说在他熟悉班上之前,要我暂时多照顾他一点。我猜他八成是在以前的学校被欺侮
吧!」
佐仓悠一,是个不过才高中二年级,就拥有美人资助者的不得了大人物。不过在学校里,他是个从国中部就一直担任学生
会干部的公认模范生。
学生会什么的,说穿了不过是个空有其名的杂役,之所以一直参加学生会,是因为东斗学生会的校友出了许多一流企业的
高层干部,这完全是为了将来打算——悠一虽然装模作样地这么说,不过他骨子里是个老好人,同时也是无法拒绝他人拜
托的性格。不是拜托班长,而刻意请悠一多留意这点,不愧是当了三十年老师的阿山。这个选择真是太帅了。
「被欺负啊……。所以才会在这种奇怪的时期转学进来啊!」柾又「噗~」地吹起泡泡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