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好象停了哪。」
草挥开衣摆,在棉被上盘坐,然后单手拖过烟管箱。他用火钳搅动被灰盖住的炭火,朝里面吹气,升起火苗。
「别呆站在那里,至少把外套给脱了吧!不是要喝一杯吗?吃过饭了吗?」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啊?」
草以熟练的动作点燃烟管,呼……地吐出烟圈。「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许打电话到我办公室了吗?」
「哦。因为打到你家或打你的手机,都没人接嘛。看你这种人的个性啊,八成是假日上班去了。果然不出我所料。」
「……」草打着马虎眼,津田从大衣怀里抓出一个厚厚的信封,丢到他面前。
「啥?」
草只用眼睛一瞅,仰望津田怃然的表情。
「……里面有五百万。这次见面是最后了。」草一脸索然地朝信封一瞥,翻动铁网上的年糕。
「好烫……。嗯……既然要给我的话,就收下吧!不过我可不记得向你勒索过哦?」津田愤然大吼:「这跟勒索有什么两
样!从白天起就一次又一次地打电话到办公室来……部属们会怎么想……」
「那是你自我意识过剩啦!」
草巨大的手整个包裹住酒杯似地权了一杯酒,然后舔舔拇指。
「我只是打电话而已耶!既没有散发羞耻的照片,也没有拍什么色情录像带……到这里来,全都是出于你的自由意志吧?
」
「胡说八道什么!我……」
「哎、哎,别生那么大的气嘛。坐下、坐下,迟到罚酒三杯。」
草露出揶揄的冷笑,挥着酒壶,津田用力握紧左手提的公文包,别过脸去。
「我不要。」
「……我好象真的很讨人厌哪。」草在杯里倒满了酒,把杯子放到漆盆上,然后用那只手捡起掉在榻榻米上的信封。
看到他的动作,在津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感到一种并非安心,而是某种冰冷的感觉便在咽喉里。
那种感觉就像失望。
草虽然是个脏、令人唾弃的男人,却不应该会为钱所动——明明是自己主动拿出这么大笔钱的,津田的心底某处却情不自
禁地这么认为。因为这三个月来,草一次也没提起任何关于钱的事。付帐也十分爽快,别说是住宿费或酒钱,连香烟钱也
一次都没让津田出过。
可是,他果然是只有这种程度的男人。
津田叹了一口气,嘴唇逐渐变成了嘲笑的形状。他首次感到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取得优势。
——人渣终究是人渣。津田的美貌恢复冷淡的光辉,想要转身走人,此时男中音传来了。
「……也就是,这玩意儿是你为了自己的自尊所找的借口?」草捏着厚重的信封摇晃着,手抵在下巴上,不怀好意地笑了
。
「我收下它的话,你就有了来这里的正当理由……你是被卑劣的我威胁,不得己才委身于痛恨的男人……你就能这样对自
己辩解了是吗?」津田白皙的脸,顿时整个红到耳根。
「才……才不是!……我才不是这种意——啊……!」手突然被草拉了过去,津田的身体跌落在棉被上。
掉下去的公文包,滑到房间角落的榻榻米上。
大衣与西装的后颈处被抓住,就像剥水果皮似地,从背后被一口气扯下。津田身上只剩下一件衬衫,对突如其来的攻击无
法抵抗,只能苍白着脸回过头去。草将他的双手扭到背后固定,把他拉到自己膝上。
「住手!放开我!」
「你那个时候也这么说哪。」
巧妙地分开双腿,草灼热的唇爬上津田后颈。挪开脱下来的外套那一瞬间,草看见了什么东西,眼睛锐利一闪。
「你那时候手和脚被绑在椅子上,眼睛被蒙住,哭叫着说不要不要……是吧?」
「胡说八道!我才没有哭叫……」
「当然有啦!你已经忘了吗?这个地方啊,不是流了好多好多眼泪吗……?」
「啊啊!」
扭动躯体,想从男人臂中逃脱而挣扎的津田,只是从裤子上被轻轻一抚,下巴就朝后仰去,腰也弹跳了起来。这过分敏感
的反应,让背后的男人发出窃笑。
「要是忘了的话,我可以让你重新想起来哟……!」粗壮的手指勾住领结,吊人胃口似地缓缓解开。津田激烈地扭动肩膀
。
「住手!放开你的手!……呀……!」耳穴被湿濡的舌头舔弄,再加上乳尖被摘取嫩芽似地捏起,津田发出了悲鸣。
津田的身体对这种爱抚最难以抵抗。乳尖被抓着摩擦似地搓揉,痛楚之中便产生了一种近似麻痹的快感,如波涛般扩展到
全身。然后这股波涛彼此激荡,形成更巨大的骇浪席卷上来。
对于被脏的男人玩弄,却像女人般感到快感的自己,津田觉得屈辱及难以忍受的羞耻,可是内疚的官能快感更紧追而来。
「怎么啦?不是不要吗?怎么一脸陶醉呢?」
草的揶揄,让津田回过神来,用力摇头。
不行!不能随波逐流——这样下去,会中了男人的圈套。津田的胸膛激烈地上下起伏,他挤出最后的理性似地,拚命抓住
男人粗壮的手臂。
「住手!……放开我……!」
「没这样的吧?我都特意给了你理由了,你就老实地说出真心话吧!」
感觉被扭到背后的手被更重的力道紧紧握住,津田的脑袋一阵晕眩。双手被束缚,自由被夺去,从后方被抱住腰肢,脑袋
中心就不知为何会变得一片麻痹,什么都没办法思考了。
纤细的下巴被大手一把抓住,硬是转向灯光那里。原本整理得一丝不乱的黑发被弄得一团糟,凌乱地散落在紧闭的眼皮上
。
「说实话,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明明没被威胁,只要我一叫,虽然嘴里抱怨个不休,可是每次都还是乖乖地来见我,这
是为什么?啊?」
「……」
「……说说看。、想要我怎么做?」
津田的指甲狠狠地焰进手掌的内中。可是这种程度的痛楚,已经无法阻止他开始加速滑下官能坡道的意识了。
津田无力的声音,像蚊子叫似地传了出来。
「再大声一点。」
全身喷出汗来。脚趾像要抓住被单似地,紧紧曲向内侧。
咬紧牙关的洁白齿列之间,终于吐出彷佛叹息、却带着明确意识,代表扭曲欲望的话语。
「……绑住我……」
「啊啊,真的不只是累毙了可以形容哪。搭上经过苏俄的便宜班机是还好啦,可是过境的机场因为暴风雪而关闭……唔嗯
……再右边一点……也没办法移动到预定休息的饭店,啊啊对,就是那里……结果我们被关在机内整整三十个小时耶。再
加上机上餐点难吃,厕所又脏,毛毯还有霉味……痛痛痛痛死了!等一下,不是只要用力就好的啦!笨死了!」
「不要神气兮兮地抱怨!醉鬼……」铺在一楼豪华和室的棉被上,柾的双臂正注入浑身的愤怒,为穿著浴衣、舒适地趴着
的母亲背后做指压。
瑶子代替睡衣穿的浴衣,是贵之的东西。三代为她准备的女用睡衣,对于高?的瑶子而言,不管是长度或袖子都太短,变
得简直像小孩的睡衣一般。因为瑶子虽然是女人,却有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
「那妳为什么不早点连络啊?贵之还特地提早结束工作,开车到成田去接妳耶!乘客名单上也没有妳的名字,打电话到妳
住的地方又没人接,贵之担心得特地派当地分公司的人……妳有没有在听!?」
「嗯~好舒服~~……」「~~~~~~!!」
柾因愤怒而颤抖的拳头,在笨母亲毫无防备的背后用力旋转。
「痛病痛痛!痛死了啦!」
「就是要你痛啦!哪有像妳这样,把外头的欧古桑带进儿子受人家照顾的家里玩花牌的母亲!?松寿司的老板我还能理解
,可是那个助六是什么人啊!」
「他好象说他住在板桥吧!我在机场的工地现场搭他便车的。他恰好收工,正要回都内嘛!」
「不是有机场巴士吗!?」
「人家都肯免费给你搭了,干嘛还花那种钱?」
瑶子把手肘靠到枕头上,用涂有指甲油的修长手指抓起枕边的香烟。
「总之,妳得好好向贵之道歉啊!人家担心妳担心死了哪。可是妳不但连通电话也没打来,还带着外头的欧吉桑回家玩花
牌——」「是、是,知道了、知道了,是我错了。」
瑶子丝毫没有反省的样子,挥动挟着香烟的修长手指。
「我知错了,你就别尽是生气,让妈好好看看你的脸啊。这不是我们母子睽违已久的相会吗?嗯?」
「妳在说啥啊?突然莫名其妙地跑回来,还敢说……」柾难为情地脸红到耳根,说着这种逞强的话。母亲单手抓住害羞的
儿子下巴,让他面朝灯光。
「你几岁啦?」
「十七了啦!儿子几岁了,至少要记得啊!」
母亲手指的触感,以及把他当小孩般的对待让柾觉得害羞,故意不高兴地回答。
「妳也快高三了啊……真快哪。那个包皮小鬼头……」「婴儿每个都是包皮吧!」
「抓着我的围裙,妈妈~、妈妈~地,像只肚子饿的小麻雀吱吱哭个不停,老跟在我后面跑的小不点……已经变成这么嚣
张的小鬼啦!怎么样?脸有没有变得更有男子气概啊?只有身高还是一样没变哪!」「啰嗦啦!今后才要开始长啪!」
儿子愤怒得整张脸都红了,母亲则豪爽地大笑。
「是~吗?你长得就跟正道一模一样耶!那个人啊,国中时代就停止生长了,一百七的身高怎么也长不高,烦恼得要命,
跟我走在一起啊,老是被人家笑是矮夫高妻哪。不过就可怜你了。要是把你生得像我啊,或许还有点救也说不定。」
「……或许还有点救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还有点救!」「啊,对了、对了,有礼物给你。」
瑶子把香烟斜叼在嘴边,在丢到枕边的旅行箱里搜了一阵,扔过来一个纸袋。
「意大利最受欢迎的女演员哟!」
「录像带?我又听不懂意大利话。」
「别担心,就算聪不懂也没问题的。反正也没有穿著衣服的场面。」
「哪有母亲买色情录像带给儿子的!」
「这不是为儿子着想的慈母心吗?比起比塞塔的纸镇要实用多了吧?好好收着啊!通关的时候,可是费了我一番工夫呢!
」
张着大嘴豪爽大笑的没神经也好,丝毫不逊于超级名模的身高及超有迫力的窈窕身材也罢——还有那与浴衣根本不相称的
鲜明五官,有时实在是教柾怀疑她是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至于只见过相片上人影的父亲,是个不管脸或身材都像极了自
己翻版的人,让柾不由得深深体认到血真的浓于水。
「你在说什么啊?正道可是比你更~~有男人味多了。」
……又开始了。柾受不了地叹气。
「正道啊,每天都来我打工的咖啡厅吃早餐……每次点的都是最便宜的吐司套餐。我以为他八成很穷,每次都瞒着店长偷
偷给他加颗水煮蛋。不过仔细一想,以穷人而言,他衣着也太整齐了点呢?总是抬头挺胸的,表情没有半点卑躬屈膝的样
子……没想到东大也有那么清秀的男人,他在我们店里可是人受欢迎呢!」
「装作穷人的爸爸之所以每天早上都去,其实是相中了妈,在妳生日的时候,他带了一盆蔷薇盆栽,说『愿不愿意和我一
起培育,看它会开出什么颜色的花朵?』是吧?」柾撇过脸去,挖挖耳朵。
「就以这件事为契机,你们两个开始交往,可是别说是花了,还没结苞之前,就因为水浇得太凶,枯掉了。啊啊,都已经
听得耳朵长茧了啦!妳每次一喝酒就只会讲这件事!」
「啊~啊,男孩子真是无趣,根本就不了解什么叫罗曼蒂克……你小的时候啊,每次睡觉前都会吵着『我要听爸爸的事、
我要听爸爸的事』呢……」瑶子捻熄香烟,揉揉稍微红了的眼角,翻过身来。
「……要睡的话,好好盖上棉被啦!」「嗯~……身体热烘烘的,是因为日本酒的关系吗?三代自制的腌鱼太好吃了,忍
不住就喝多了。」
「啊,对了。三代要我问妳明天的预定。要是妳要在家吃饭的话,她说会帮妳准备。」
「哦……晚上我有约,早餐和午餐就听从她的好意吧!那个人感觉很不错呢,就像妳说的一样。爽朗、亲切,又没有架子
。」
「三代?嗯,她真的很好吧?不但会听人家说话,和某人不同,料理又棒。」
「不好意思哪,只会微波加热的妈。」
瑶子朝坏嘴巴的儿子小腿上用力一拍。
「可是,我第一次看到玩得那么疯的三代!她总是很有分寸,生起气来,比贵之还恐怖呢!」
「啊哈哈哈,我也没想到她竟然那么厉害!连输两万,这还是第一次呢!」
瑶子张开大嘴笑着,像要遮住天花板的灯光似地,把手指搁到眼皮上。
「呼~」地,吐出带着酒臭的气息。
「不过,我也放心了。有那些人陪在你身边,我也不用担心了……之前一直没过来,可是下定决心来这一趟,真是对了。
光是了解到这一点,这趟就没有白来了。」
「……」不要突然说这种感触良多的话啦……。柾在立起的膝盖上撑住脸颊,偷看藏在胳膊下的母亲脸庞。
是因为长途旅行的疲累和太久没喝的日本酒作祟吗?要是平常,瑶子可以面不变色地吞下一升酒的说……。「这么说来,
妳干嘛突然跑回来啊?上次扫墓的时候,妳不是说舍不得花钱,到明年的祭日之前都不回来了吗?」
「母亲来看儿子,不行吗?」
「我又不是说不行……」只是觉得很不可思议而已。就算是苏联民航的便宜机票,也不是一两千的价格。母亲就和自己一
样,小气的经济观念极度发达,实在很难想象她会因为这种理由而支付不便宜的机票钱。
因为这五年间,瑶子从来没有一次是以「想看柾的脸」这种理由回国过。
原本柾还偷偷担心瑶子会不会带个神气的年轻意大利男人回来,可是看她还会在儿子面前大谈与正道的罗曼史,应该是没
什么好担心的。
是留学发生了什么问题吗?这个顽强得教人受不了的母亲,应该不可能为了一点小挫折就逃回来,可是……。……母子难
得相聚,我却尽想着这种事,真是有够苦命哪!俯视手放在脸上、彷佛睡着了似地安稳呼吸的母亲,柾抱住立起的膝盖。
「……贵之他啊,觉得妈不来这里,是因为对过去的事心存芥蒂,非常在意呢。因为妳每次都去住饭店,来这里就好了嘛
。」
「我才不会把儿子交给心存芥蒂的对象哩!只是,你也就算了,总不能连我都跟着厚脸皮吃人家的吧?因为我和这个家一
点关系都没有啊!」
「……」「你偶尔会去见四方堂家的爷爷吗?」
「……过年的时候,见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