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六一时之间有种想扑过去的念头,他一直都是这么温柔地对待他,而反观自己却一再地推开他。
温六想也没想地开口,「对不起。」
席沉玉怔了怔地收起了笑容,「……为什么要道歉?」
温六被他这么一问,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就只是觉得自己该道歉。
席沉玉拧起了眉,语气有些冷,「如果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的话,就不要道歉,这样我反而会觉得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
事。」
温六皱起眉头,他当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想反驳却又觉得这样下去只是一直争吵而已,便沉默着没有回
答。
温六的沉默让席沉玉更加不悦,他期待温六说些什么,就算是赌气的话,任性的话,讽刺的话他都可以接受,因为那表示
温六还在乎他。
这种时候,他什么都可以接受,只有道歉不行。
他记得他爹莫名奇妙地跟他说了对不起,然后再也没醒过,他记得赫连跟他说了声对不起,他还没弄懂为什么,只见他一
人提着长刀冲向千人,几乎掉了一条命。
之后赫连活了下来,他却气得想活活打死他。
他最恨这种没来由的道歉。
席沉玉觉得那就像是一种必须分离的表示。「你想分手吗?」
温六不知道这种结论是哪里得来的,方才他明明还能装作没事般的温柔跟他说话,却因为自己善意的道歉,而出现这种结
论,温六只觉得委屈而且生气,「你如果想装成什么事都没有的话,就不要把这种话问出来,我从来就没有这么想过,你
这么问是因为你这么想吗?」
席沉玉看起来似乎很平静,只开口回答,「你也从来没有说过你怎么想的,我问你有没有话跟我说,你只说了对不起,你
要我怎么想?你不是心怀愧疚你为什么要道歉?」
温六觉得他简直在无理取闹,正想发作的时候,温清玉跟慕容云飞、雷子云恰巧从门外走进,他硬生生的把想骂出口的话
给吞了回去,默默地退到温清玉身后。
席沉玉倒是满脸的笑,起身向温清玉行礼,「相爷。」
温清玉笑着抬手挥了挥,「坐、坐,这还真是稀客。」
温六撇撇嘴角,见雷子云也坐了下来,他悄悄地退后二步,正打算溜出去的时候,温清玉突然开了口,「小六,有客人哪
,上哪儿去呢?」
「欸……没、没有。」温六尴尬地停下了脚步。
席沉玉倒是满脸笑地接了口,「无妨,六爷要有要事就忙吧。」
温六觉得气一整个冲了上来,「我没事。」
冷着脸转回温清玉身后,没有再开口,席沉玉也没说什么,倒是温清玉被慕容云飞瞪了一眼之后哈哈笑了几声,才正色开
口,「那谈正事吧,方才两位所说的,云飞都告诉我了,你们真能确认那尸首是古浩天?」
「我想千真万确。」雷子云回答。「我们是经由死牢里的杨老帮忙确认的,慕容兄应该知道那人。」
慕容云飞点点头,「我想杨老确认的人,不会有错。」
「那看来是没有错了。」温清玉叹了口气,「那古浩天确是我让云飞去提出来的,赦令是我跟皇上请的,事实上十二年前
我重翻了这个案子,赦回了流放边疆的二十一人,入监的十二人,还有等待秋决的三人,其中一人就是古浩天。」
「但您只提走古浩天一人?」席沉玉不懂为何只提走古浩天一人,索性直接开口询问。
「因为那是人情,是有人请我帮忙的。」温清玉笑了笑,「我为了合理的将他提出死牢,才重翻这件案子,确认他的确是
无辜的才向皇上要了赦令。」
雷子云倒不知道这件案子曾重新翻案过,「这次翻案可是秘密进行的?」
「是的,当时派出去负责此案的是现在的刑部尚书王诗和,当年他为此案压力甚大,柳州县民也为此案数次暴动,在审案
期间难免用刑过重,因此许多人在刑求下认了此案,那古浩天就是其中一人。」
雷子云皱起眉来,「那不就成了冤狱?」
温清玉只温和地笑笑,「这很难认定,我最后请皇上赦免的那些人,当天的确都在被烧的府衙之内,只是许多人是为了要
为家人抢些食粮,有的人只是在发泄情绪,要说王尚书造成了冤狱也过重,只是有些人罪不至死,也无需发配边疆或入大
牢,他们只是群想生活下去的灾民而已,但我担心不是那么多人都能理解当时王尚书的重判,所以我才秘密进行,这也是
皇上的意思。」
席沉玉想这大概就是王诗和老与温清玉作对的原因吧……重翻过他办过的大案,叫他刑部尚书的面子要往哪里放。
席沉玉望了雷子云一眼,决定直问,「那敢问相爷,究竟是受何人之托提走古浩天的。」
温清玉始终在笑,似乎对席沉玉的来访感到很高兴,「我要是不说呢?两位要拿我治罪吗?」
慕容云飞叹了口气,在他想出怎么治他相爷之前,席沉玉倒是笑了起来,「当然我们不敢拿相爷治罪,只是相爷若是不方
便说出,那这件案子……就成了悬案。」
雷子云怔了怔,望着席沉玉的眼色,恍然大悟地接了口,「是,就成了悬案,也没有办法再办下去,那我们也只好告辞了
。」
温清玉撇撇嘴角,「你们这些孩子,没一个好玩。」
慕容云飞冷着脸瞪着他家相爷,「爹,他们是来办案的,别浪费人家的时间!」
温清玉叹了口气,「是东方拜托我的。」
席沉玉望着雷子云,两个人都觉得终于对上线了。
连日紧密的查访有了突破当然值得高兴,但要真拉下了东方家,这可是足以撼动朝堂的事。
慕容云飞也在想同样的事,当年只负责去提了人来,让一爷治好了伤,伤没全好就有人接走了,相爷没说原由,他当时也
没多问,因此他也不知原来接他走的是东方家的人。而温六只在心里叹息着,不明白为何东方家要为了一个城门校尉就这
样灭苗家满门。
「不过呢……」温清玉又慢慢地加了但书,「不是你们所想的那个东方。」
四人都是一愣,温清玉这回也不像是在玩笑,只叹了口气,「不是东方仲龄,也不是东方卓飞,而是东方伯源。」
席沉玉没想到答案会是这样,温清玉只是接着开口,「说来我欠这孩子一份人情,所以他哀求我救古浩天的时候我帮了他
的忙,他未着官职,一生平淡过日,与父亲始终不合,所以我可以肯定东方仲龄的命令他儿子是绝不会听的,所以他想做
的事,绝对不会让他父亲插手。」
温清玉又玩笑似的开口,「就跟书吟一样,这孩子从来不听我的话,不过要是他做了什么蠢事,做老子的哪有不帮他善后
的。」
说完,温清玉只是又叹了口气,说了声大家自便,就起身离去,临出门前又回头像是随意的开口,「云飞,你就帮着点。
」
「是。」慕容云飞了解温清玉的意思,应了声地送温清玉出门。
待温清玉离去后,慕容云飞又坐了下来,望着雷子云和席沉玉,「你们怎么打算?」
雷子云沉吟了会儿,「问我的话,这事已牢靠,应动手抓人。」
说完却又像是觉得有些不妥地侧头望着席沉玉,「席兄怎么想?」
「此事非同小可,若是我就会先禀明皇上,交由皇上裁定,但……」席沉玉停顿了会儿,又接下去说,「但等到我们进宫
禀明皇上之前,东方仲龄肯定早已将东方伯源送走,所以若要逮着真凶,照雷兄的做法是最好的,也可免去东方仲龄为了
儿子做出更多蠢事,现下也许还来得及保住东方卓飞。」
慕容云飞倒有些好奇,他们席家与东方家不合不是一天二天的事,现下席沉玉有保全东方卓飞的想法倒令他惊讶,「这么
做,右丞相不会有意见吗?」
席沉玉笑着,「丞相只要我查出真凶,而不是要我拉下东方家,说实话这朝上要少了东方大人,我家丞相可能会觉得寂寞
。」
慕容云飞颇有同感地笑了起来,席沉玉又叹了口气,「东方卓飞年轻有为,若是无辜也不能毁他前途。」
慕容云飞也有同感,而跟东方卓飞颇有交情的雷子云也频频点头。
「那就一起去吧,我陪你们走这一趟。」慕容云飞起身,回头望着温六,「别让东方仲龄送东方伯源离开,守着点。」
「是。」温六应着,转身离开了花厅,临去前还是忍不住悄悄望了席沉玉一眼,刚好对上他一双哀怨至极的眼神。
温六怔了怔地别开目光连忙逃走,心里觉得委屈了起来,明明不讲理的是他,为什么他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委屈,温六扁着
嘴一路飞身出了府,
一路提气飞身上了屋檐直奔城门,直到城门口他还是不懂,到底他的道歉出了什么问题。
14.
东方府
「这等阵仗真是难得。」
东方仲龄笑着走进大厅,望着慕云飞和雷子云、席沉玉三人,脸上没有一丝疑问,看来是已经做好了准备。
省去了彼此客套的时间,慕容云飞直说,「东方大人,我们今日是想来找伯源兄的,不知他是否方便移身一见?」
东方仲龄叹了口气,语气平淡,「这孩子不成材,平日深居简出什么事也不懂,前几日决定出家,我已送他离去了,有什
么事问我就好。」
慕容云飞也没有停顿,直接说了下去,「那我就直说了,十二年前伯源兄曾拜托我家相爷重翻柳州巡抚李晋平一案,救了
一人名唤古浩天,大人可记得?」
东方仲龄点点头,「我记得,是我吩咐伯源去求相爷的,古浩天的父亲是我家多年下人,死前哀求我救他儿子,我念在他
自小服侍我,才帮了这忙的。」
慕容云飞又道,「那此人到哪里去了?」
东方仲龄笑了笑,「我不记得了,家里下人来来去去,几年前就不见踪影了。」
雷子云向前了一步,「东方大人,此人涉及十年前武状元苗亦方灭门一案,他暗杀了证人,大人可知此事?」
东方仲龄看起来十分惊讶,「真有此事,这我确实不知。」
雷子云语气平静的开口,「大人,此人既曾是东方家仆,东方家是脱不了干系的。」
东方仲龄挑起眉盯着雷子云,「雷大人硬要事情栽在我身上的话,我又有什么好说。」
「东方大人,您应该记得皇上把此案交给我。」席沉玉此时插了进来,平和有礼的开口,东方仲龄沉默的点点头。
「现今我手上有人证,说古浩天当年下手之前,说了句谁让苗亦方碍了他们公子的前途。」席沉玉望着东方仲龄,「再来
是下手灭口的人曾是东方家仆,有这样的人证在,就算您不认,这些证据也是要呈到皇上面前的,皇上怎么想就不是我们
能干涉的。」
东方仲龄拧起眉瞪着席沉玉,但席沉玉只是神态自若地说下去,「您当然可以说那跟您无关,可在那次的暗杀事件里得利
最大的是谁,大家都心知肚名,不论如何此事一旦呈到皇上跟前去,可惜的就是令孙东方卓飞的前途。」
东方仲龄沉默了会儿,缓缓地开口,「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认了,你们就可以保住卓飞的前程?」
席沉玉笑了笑,「这不是我能保证的,不过如果能寻得真凶,确认东方卓飞是无辜的,沉玉虽不才,但就算赔上自己的前
程也会尽力保住东方卓飞。」
席沉玉望了慕容云飞一眼,慕容云飞知道他的意思,随即接了口,「我知道大人爱子心切,相爷不是不能了解,所以才派
我随着雷大人和席先生一起,如果大人愿意解决此事,温家会尽全力保住东方卓飞。」
东方仲龄点点头,深深地叹息着,「既然有相爷撑腰,那我也就认了,是我为了卓飞的前途派人灭了苗家的,我至今仍在
后悔,居然害死了那么多人。」
东方仲龄的模样看来真的是十分的痛心惋惜,那种懊悔的模样好像事情才刚发生没多久一般,雷子云沉吟了一阵才开口,
「大人,我们要的不是您认罪,我们要的是真凶。」
东方仲龄收起懊悔的神情,仰起头来,「我就是真凶。」
雷子云叹了口气,「大人,我追凶十五年,没有一个灭门的杀手,有这样坦然无愧的神情,若您是真凶的话,不是您觉得
苗家满门本就该死,就是您对害死那么多条人命毫不在意,您要我相信苗家该死,还是您天生毫无怜悯之情?」
东方仲龄沉默着没有回答,心痛和尴尬的神情都写在他苍老的脸上。
席沉玉轻叹了口气,语气平和的开口,「您当初嫌子不成材,亲手扶养孙子的意义在哪里?不就是希望他能成材,而今东
方卓飞还年轻,往后还有许多事等待您的教导,您就这么丢下他,是要他往后如何在朝上立足?」
东方仲龄沉默了会儿,苦笑了起来,以往在朝堂之上看来威严的老者,现今只是个心痛的老父亲,「我当年在儿子跟孙子
之间我选了孙子,如今我已经不能再抛弃儿子了。」
东方仲龄深吸了口气,「这事是我做的,就找我吧。」
三个人对望着,慕容云飞正要再开口的时候,突然从后堂走出了一个人。
「你现在才想起你抛弃的儿子已经太晚了。」
厅上四人均是一惊,而东方伯源笑着,「一切的事情都是我指使的,跟我父亲还有孩子都无关,你们可以带走我。」
「你住口!」东方仲龄气急败坏的站了起来,回头想找他的下人,「来人!」
东方伯源像是觉得有些好笑地开口,「不用找了,府里的人没有比我更熟的了。」
东方仲龄看起来气到发抖,而东方伯源毫不在意,清瘦的模样斯文的面貌,有礼的语气和神情,看来就像个书生,他只是
望着雷子云,「敢问雷大人,浩天怎么了?他一直没有回来,我有点担心。」
雷子云温和地回答他,「他杀死刘福之后,自杀身亡。」
东方伯源只叹了口气,「果然死了吗……是我对不起他,这一切都是我指使的,我只是想为孩子出点力,想让我父亲生气
,我以为我父亲会发现这件事,会把我交出去,结果没有,没有人发现。」
东方伯源笑着,「这让我很讶异,我乖乖的待在家,照平常的方式生活,每天读书作画,十年都这样过,我以为这件事就
会这样过去了,儿子也成材了,没想到皇上会立个青天监出来,席大人甫一上任,就开始查这件案子,我才叫浩天去灭口
。」
东方伯源望着席沉玉和雷子云,「这事是我一人做的,帮我的只有浩天一个,他既已死,希望治我一人的罪就好,与我父
亲和孩儿无关。」
见席沉玉和雷子云点点头,才望向慕容云飞,「总管,当年多谢您的帮忙,浩天于我像是兄弟一般,也请替我向相爷致歉
,他致力还了浩天清白,我却指使他去作恶,我犯的罪天理不容,只望来世有机会赎罪。」
东方伯源像是在交待遗言般的回头望向他父亲,微微笑道,「孩儿不孝也不成材,今生侍奉您是无望了,但我至少留了个
孩子给您,希望下辈子我可以生在平凡人家,做个平凡人家的孩子就好。」
东方仲龄只是低着头,握在扶手上的手微微的颤抖,而东方伯源却像是很平静般的笑着,望向雷子云,「带我走吧。」
雷子云点点头,朝东方仲龄行了个礼,东方仲龄只是沉默不语,席沉玉与慕容云飞也只是沉默着,带着东方伯源一起离开
了东方府。
雷子云让候在门外的捕快们小心带走东方伯源,叹息着看他神情轻松的离去。
三个人都沉默不语,等到东方伯源走远了,慕容云飞才侧头望着雷子云,「倚风说下午来看墨儿,你一起过来喝茶吧。」
雷子云笑着点点头,「我先回去处理这份公文,送出去了就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