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温六点点头,带着蓝洛平一起走回城里。
他在城里一共有十八个可以藏人的地方,他在巷子里绕了几圈,走向蓝洛平所说的『七号房』那是一间大杂院里的一个小
房间。
温六见到他的时候,他正拿着烟杆抽着,白色烟雾在房内袅绕着,模样看来有四十多岁,他知道这人就是燕蓝说起的那个
人。
蓝洛平推过一张椅子,温六皱起眉坐了下来,「把烟熄了。」
那人见温六年纪颇轻但神情严肃似乎是这群孩子的老大,他毕竟也是靠这群年轻孩子给救了的,于是不敢小看,连忙熄了
烟坐正地望着温六。
「爷,小人江勇,特来投案的。」
温六点点头,只简洁开口,「把你从哪里来,做了什么事全说给我听。」
江勇连连点头,深吸了口气才开口,「小人是冀州人氏,家里是开草药行的,小人平时熟知草药,对使毒和迷药特别精研
,说来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小人有一名熟识叫阿虎,阿虎平时总会给我买些迷药毒药,也常问我一些关于下毒的事,有回
他问我想不想跟他老大做点生意,当时小人实在缺钱用,也不想只窝在草药铺里,只想做些大事,就跟着阿虎一起去找他
老大。」
江勇提起当年似乎还颇为得意,「那老大名叫张耀,是个心细缜密很有谋略的人,我跟他做了几件案子,都是滴水不漏,
也不伤人害人只劫些财用,但日子久了,我总觉得不太满意,明明可以做更大的,为什么他只肯做这么点小生意,我问过
几次都给老大责骂,阿虎也要我别多话,我有回注意到有个人总来跟老大谈生意,老大却一直拒绝他,那人有回找上我,
问我想不想捞更多油水,我一时财迷心窍就答应了,又跟老大吵了一架,我就跟着他们走了。」
江勇叹了口气,目光变得黯淡。「新老大叫刘福,看起来和和气气但是狠起来能啃人骨头,跟着他们走了之后,日子开始
过得不错,工作变得简单钱拿得又多,我也得意了起来,带着好吃好喝的和几锭金子想回去分给阿虎他们,却发现他们已
经全部离开了,一点痕迹也没留下,就这样消失了,我知道我被丢下了,也只能跟着刘福干活。」
江勇的肩垮了下来,「之后我才发现,刘福跟耀哥真的不一样,我下药迷昏的人,他总是一个不留地杀了,我开始的时候
吓个半死,想要逃走被抓了回来打了个半死,我跪着求着拜着才留下这条小命,居然也没有人帮我求个情,后来我就认了
,死别人总比死自己好。」
江勇深吸了口气抬头望着温六,「我跟了刘福三年,苗家兄弟那件案子是我跟着刘福的最后一件,他说我要成了这件案子
以后就放了我,我能分到的钱也够我过三辈子了,所以我混进苗家三个月,目的就是要摸清他们的作息、习惯,找到最好
的时机放倒他们所有人。」
江勇重重叹了口气,「那三个月说实话挺难熬的,那里的人都还不错,我想着他们终究都得要死在刘福手上,也只能尽力
对他们好些,那小少爷也实在可爱乖巧,我当时不忍心,给他下了比平时重的迷药,想让他一点感觉也没有,哪知他没有
喝我那碗粥。」
江勇苦笑着,「那大少爷也真是条汉子,中了我的迷药居然还能撑着拔他的刀,跟刘福打了起来,我坐在墙上也只能叹气
,谁叫他碍了人家少爷的路,一样是少爷命,怎么能差这么多我也不懂,后来我们听见衙门哨声就赶忙先撤,当时那大少
爷已经躺在血泊里了,我没有提醒他们里头还有个小少爷,我以为他可以逃过一劫的,谁知道刘福发现哨声是假的,我们
冲回苗家的时候,以为死了的大少爷居然不见了,我灵机一动冲进小少爷房里发现他居然也不见了,见窗外躺着一只死猫
我才知道他根本没喝那碗粥。」
江勇停顿了会儿,喘了口气,温六一直凝着眉听着江勇的话,只忍着不要发作,「说下去。」
「是,之后……我们一路追着不眠不休的只怕人给追丢了,要是被逃走了我们可担不起这个罪,可到了边关,遇上了大风
雪,我们怎么也没办法在风雪中找人,我们料想那么个孩子带个重伤的大人也不可能冒着风雪离开,等风雪一停我们再进
业州城已经没有踪影了,我们整整找了七天,最后刘福居然老实回报状况,我还以为他会说他们死了,但是那种风雪能活
人根本是不可能,如果没进业州城,一定就出了关,他们出关是活不下来的,更不用说往沧州,那座山连大人都过不去,
更何况是那么个孩子。」
温六深吸了口气,他自己曾在风雪中带着重伤的席沉玉越过那座山,他可以理解那有多难,但只要是沧州人都知道,那座
山没有看上去的那么难过,而且他知道燕蓝-也就是苗亦安,有多想救他大哥,因此他要做到也并不是不可能。
「之后,我原本以为我死定了,但刘福居然没有杀我,给了我钱让我走,我半信半疑的拿了钱一走就躲了起来,直到过了
三、四年都没人来找过我,我才放心的生活。」江勇苦笑着,「我不敢回老家,只在扬州开了个小药草铺生活,日子也过
得去,我也不敢再做那种伤天害理的生意了,只安份过日子,做好随时都可以逃命的准备,没想到好日子过没几年,居然
开始有人进了扬州打听我,我吓个半死知道要不是寻仇来的就是灭口来着,我马上铺子一关就逃了,边逃边打听才知道青
天监新任监察大人在查这件案子,我当时就晓得那是灭口了,我想着可以去投案,下半辈子关在牢里比死了好,我想至少
手上得有点东西才能投案,所以一边连络了爷您,一边打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法子,我上沧洲去查查看,是不是有可能那小
少爷当年真的带着大少爷过了大雪山来到沧州,却是什么也没打听到。」
温六想他连络的应该是席沉玉,但因为他上了沧州查苗家兄弟吓着了燕蓝自己才拿到消息,温六深吸了口气,沉声开口,
「是谁指使你的。」
江勇犹豫了会儿才苦笑着开口,「说实话,小人不知。」
温六挑起眉,还没有开口江勇已经赶忙补述,「连络生意完全都是刘福,他这人生性多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对于苗家
兄弟,我问过的,他只跟我说那苗家大少碍了人家少爷的路,其馀的他什么都没说。」
温六沉默了会儿,照他这样的说词,雷子云理应可以推断出同样的事,这样应该不会扯到他们是否活着的事。「我送你到
青天监,你可以在青天监新任监察雷大人面前再说一次吗?」
「是是,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江勇连连点头,只怕温六心思一转就将他丢出去送死。
温六只点点头,侧头对着蓝洛平吩咐,「送到雷大人那里去。」
「是。」蓝洛平点头,和另一个孩子扶着江勇准备送到青天监去。
江勇还连连道谢的,温六没有理会他,只沉思着等一下该如何应付雷子云。
思绪一转又想起刚刚席沉玉离去的背影,心情又沉了下来。
但也只能叹了口气,转身跟着离开。
10.
雷子云仔细听过江勇的证词之后,命人先暂时将他收押,温六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直到雷子云回来坐下才开口。
「雷大人觉得这事真与东方家有牵连吗?」
雷子云沉吟了一会儿,想着怎么回答比较好,「听起来像是这样,但目前还无法断定,江勇并没有真的与东方家的任何一
个人联系过,只凭这样的证词是无法拿来问罪的,当时皇上心里的人选也不只东方卓飞一个,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做了案
子然后暗示是东方家所做。」
温六沉默了会儿才开口,「如果不谈证据,雷大人怎么想?」
雷子云苦笑着,「没有证据,我怎么想也没用,但你真想问的话,我不认为东方大人会为了孙子做出这样的事,更不用说
我与东方卓飞认识多年,他不是这种人,况且就算东方卓飞当年没有拿到城门校尉,他的官也不会小,犯不着为了这种事
就让人灭了苗家满门。」
温六也认同雷子云所说的,但如果不是东方家,到底会是什么人做出这种事?
雷子云也在想同样的事,但现下他们没有证据,怎么猜测都没有用,「依我所见,现下江勇在我们手上,若真是在京里有
极大势力的人,肯定很快会发现人在我手上,他们若急于灭口,肯定会露出马脚。」
温六笑了起来,「需要我帮忙的话,请不用客气。」
「我会的,现下我得跟席先生好好商量……」雷子云笑了笑的望着温六。「说到这……这样好吗?把人交给我?」
温六没有回答,雷子云只是温和望着他。「这案子是皇上交给席沉玉的你知道吧?」
温六看起来一脸无辜地回答,「交给青天监也一样,皇上要他随时跟你回报状况吧?」
雷子云笑着,「他来领上官的时候我跟他聊了一会儿,他倒是没说什么。」
温六撇撇嘴角,「我抓到人的时候,那家伙可没承认他是上官。」
雷子云挑起眉地望着他,「可是你明明认得他是上官不是?」
温六没有回答,雷子云也没追问,只接着开口,「十年前我刚进京,一年四处奔波办案,还没有机会见到苗亦方,不过如
果人在边关追丢,在业州遍寻不着,有可能到了沧洲。」
雷子云朝温六温和地开口,「沧州是我们的地盘,只有我们知道,那座雪山也不是那么难走过的不是?」
温六咬着下唇,他知道这瞒不过在沧州待了十多年的雷子云,他只抬起头来认真地望着雷子云,「他们已经死了。」
雷子云停顿了会儿望着温六,他只是再重覆了一次,「他们已经死了,能找到凶嫌就找吧,不要再去找苗家兄弟了。」
雷子云温和地开口,「如果今天他们还活着,还能为朝廷做事,还能得回以前他们荣光的一切,为什么不试着找看看。」
温六只是摇头,「就算他们还活着,这里的一切对他们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只是麻烦,而且就算活着,都过了这么多年
,想回来的话,早该回来了,如果还活着,应该是他们现在过得很好。」
温六抬头认真望着雷子云,「他觉得事不由人,有时候应该放弃自己想要的去屈就环境,但我以为能认真去保住自己想要
的才是一切,曾经放下一切跟倚风离京的你应该可以理解我所想的。」
雷子云沉默了会儿,才试探地开口,「这是相爷的意思吗?」
温六马上回答,「这是私事,跟相爷跟温家毫无关系。」
雷子云笑了笑,「所以这果然还是私事。」
温六怔了怔,才点头回答,「嗯,这是私事。」
雷子云温和的回答,「我无法答应你什么,但是我会好好考虑你所说的。」
温六松了口气,「谢谢你。」
雷子云摇摇头,「不用谢,这事既然是皇上交待下来的,要是有明显的线索证明他们还活着,我不会放过的,在这事上六
爷得多注意些。」
「我知道,真到时候你不用顾虑我。」温六坚定地回答,他知道雷子云是在暗示他得小心行事。
「至于你跟席先生的事我不好插手,不过……就当我曾是个过来人,跟他好好谈谈是有益处的。」雷子云笑着,「这一、
两天倚风就回来了,到时候一起吃顿饭如何?」
温六苦笑着,想着雷子云还真不放弃,上回他们一起吃饭的后果,席间光是听长孙倚风跟席沉玉唇枪舌剑就够了,他得用
力踩了好几下才能让席沉玉住口,更不用说雷子云索性开口叫长孙倚风少说两句。
他知道雷子云是真的把席沉玉当朋友,也希望长孙倚风可以改变一下对他的看法,这样大家做事也比较方便一点,可惜这
两个人怎么也不对盘,但就雷子云愿意努力这一点来说,他是很感激雷子云的。
「我知道了,等倚风回来再找时间聚一下吧。」温六漾起可爱的笑容,雷子云也没再说什么,又闲聊了几句温六才离开。
和雷子云道别之后,温六走出青天监,侧头望向就在旁边的天青居,右丞相题的字还高挂在上头,右丞相府其实离这不远
,再往下没几户就能走到,这个方向望去还能望见大门口那两盏红灯笼。
席沉玉曾为他跪在那里,就在大风雪天里。
轻叹了口气,他想着雷子云的话,这其实是私事,他一直把这件事当公事来看,也是因为他这一辈子从进了温家之后,他
就没办过什么「私事」了,他一向是慕容云飞交待什么他办什么,从来没有什么自己的事是重要的,除了他回沧洲的那一
次以外,他已经习惯了他做的所有事都是公事,他几乎忘记这件事的的确确是私事,他不能把这事的责任扯上相爷或温府
,才下意识说了这是私事,也才发现这的确是私事。
原来公私不分的人是我吗……
温六带着郁闷的心情走回家,打起精神想去跟相爷报告,却怎么也觉得很闷,于是在东院凉亭的石阶上坐了下来。
不知道发呆了多久,一只温热的手轻摸在他头上,他抬头一看慕容云飞笑着,「怎么回来了也不说一声。」
「对不起……我回来了。」温六怔了怔地马上笑了起来。
慕容云飞拉着衣摆在温六身边坐下,「事情办好了吗?」
温六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慕容云飞在身边,温六总是可以感到很安心。
沉默了一阵子,温六才侧头望着慕容云飞开口,「你的信我看到了。」
慕容云飞点点头,只应了声当回答。「嗯。」
温六望着慕容云飞温和的神情,忍不住开口,「……我好像做错事了,其实公私不分的人是我,可是……他没有生我的气
,只是看起来……很难过,所以我也觉得很难受……。」
慕容云飞笑着,又抬手去摸摸他的头。「那就去道个歉吧,去告诉他说下次不会这样了。」
温六望着慕容云飞半晌,然后开口小心地问,「老大……不讨厌他了吗?」
慕容云飞哼了声地回答,「讨厌还是很讨厌,但是谁叫你喜欢。」
说完,只轻拍了他的头笑着离去,温六愣愣地坐在那里想着该怎么做,想了半晌才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想着他该去道
歉,但是,得等到一切事情结束后再去。
到时候希望席沉玉可以原谅他,他们应该可以商量出一个更好的方法做事。
温六在心里想着,轻叹了口气,随着慕容云飞离开的路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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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几日。
雷子云上门拜访席沉玉,比起往常等的时间稍久了一些,他走进大厅见席沉玉已经站在那里了,下人们正将茶杯摆放在桌
上,雷子云注意到下人的茶盘上收着一个杯,显然席沉玉刚刚有客人。
「打扰了。」雷子云笑着,「如果席先生有事我可以晚些再来。」
「哪里的话,雷大人请坐。」席沉玉笑着,请雷子云坐下。
「有关我们上回提起的那个案子……可方便跟席先生席量一下?」雷子云温和的开口。
席沉玉知道雷子云的意思,想来他是发觉自己刚刚有客人,而以他等待的速度,显然客人还留在他府里,他在确认他能不
能在这里谈这件案子。
席沉玉只是笑着,「雷大人请说,不必介意。」
雷子云见席沉玉似乎不避讳,也就直说。「那我就直说了,上回席先生说起的那个人,我已经暂时收押在牢里,也算是保
护他。」
席沉玉并不惊讶,他知道人在温六手上,只要他一回京问清楚状况就会把人交给雷子云。
「辛苦雷大人了。」
「不敢。」雷子云认真地开口,「根据那个人所提的线索,这几天我已经布好暗椿,应可以逮下当年杀害苗家兄弟的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