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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天航收拾好东西,结了款,从医院回家,没通知任何人。父母在外地,所以住院他没说,通了电话依旧平常地聊,想着也不是大事就不累着他们大老远赶来,他们都是大忙人,何况一个礼拜前他才从老家回来。
住院的一个星期,看望他的多是编辑部的朋友,特别是负责和自己联系的那个小姑娘苏苏,一天比一天跑得勤快,如果不是霍天航坚持不要,她每次都会拎一袋东西过来。今天出院没有通知她,就是因为发现苗头不对。也不是说人家小姑娘不好,只是自己没那心思,不想耽误人家。
至于为什么要在医院住上一礼拜,其实也真的不是大事,就是晚上回家路上遇到一个喝多了的司机,擦了下,头部撞到了路边的电线杆,有些轻微脑震荡和软组织擦伤。那个肇事的司机逃逸了,至今未找到,除了地面上的车胎痕迹和路边的车灯碎片,再没有任何可以迹象表明那辆车的存在。霍天航也不多想,交给警方就不管了,反正这个礼拜的药费都能报销,就当是借机偷懒。
一个礼拜养着,好得不能再好,他都觉得自己还长肉了。至于脑震荡什么的有没有后遗症,现在还不好说,既然目前没有什么异常,如医生安慰他的,应该可以说是没事儿了。
进小区前,霍天航在附近的大卖场买了些菜,牛奶和零食。一星期不在,冰箱里的东西是不能吃了。路过还顺道买了些熟食,今天霍天航是不会自己下厨地,好容易回到家,就该吃现成的,然后好好洗个澡,睡上一天。这样的睡眠质量和医院病房里伴随着消毒水,酒精味道的睡眠可是不能比的。
进了自己所在的单元,霍天航还特意去看了看自己的信箱,一个星期不在,里面应该是被塞得满满地,可是这回,连个广告纸都没有。对着空空的邮箱皱眉,霍天航最后还是没有多想地进了电梯。
位于S市的这个住宅,是自己两年前买的,两房一厅,一个人住很是宽敞,所以他还把那个客房弄成了家庭影院,不是为了看片子,是为了看球赛。当初付款的时候父母是有些反对的,他们觉得他应该买个大点的房子,毕竟男人还是要成家的,万一哪天……但是霍天航没有理睬。
拿出钥匙一转,只一推门,整个人就呆住了,屋子里收拾得一尘不染,沙发换了新套子,茶几上果盘里有新鲜水果,落地窗户大开着照得客厅格外亮堂。本能地退后一步仰视一下门牌,又转了转插在钥匙孔里的钥匙,再扫了眼屋子的格局和家电,应该是自己的家没有错。墙上的画是自己读书时的作品,只是茶几上那个玛瑙的烟灰缸去哪儿了?那可是老爹出去旅游给自己带回来的礼物。还有……沙发上那是什么东西?
霍天航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沙发上一团棕色的东西奔了过来,趴在他脚边,撅着屁股,嘴巴里发出“呼噜噜”地没有什么威胁的恐吓声。一只小狗?一直杂交的品种不详的小短毛狗,还……挺可爱的。但是……他霍天航家什么时候有小狗了?眼珠一转望向墙角,那个印着骨头的绿色小盆子,是狗盆吗?
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霍天航正想给物业打电话,突然听到拖鞋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那只小狗一个急转身就往里头冲,可谓一路激动地摔过去。半道给人抱了起来,楼在怀里亲了亲,嗯……房间里还有别人?那么这个房间里那些多出来的东西,应该就是那个人的,但是为什么他自己的家里会有别人?
“你回来了?”抱着狗的人看到霍天航,毫不惊讶,随口一句,语气有些让霍天航想起以前在老家住时,爷爷遛弯回家,奶奶所说的,然后接下来就是那句……“正好一起吃饭,你去洗下手。”
就是这句话!霍天航摇了下头,镇定自己
“你是谁?”
那人眯了下眼睛,放下小狗走到他跟前,一抬手摸上他的额头,眼睛一瞟,语气不太客气。“你没撞坏吧?”
霍天航确定自己的大脑没有问题,他记得他生活里的每一个人,记得他生活的每个环境。电梯里上来遇到了邻居,两个人还聊了下这礼拜的球赛情况,说好这礼拜继续一起看球,轮到来他家。进门前接到编辑部的电话,确定了新书印刷的数量。一切都很正常,除了眼前这个人,还有他那只小狗
“你是霍天航,对吧?”那人又问。
“我是。但……”霍天航认真打量了下眼前和自己一般高的人,没自己帅,但是很醒目,皮肤很白,鼻梁很高,下巴尖尖地,眼睛不大,细细长长,好看的丹凤眼,勾着眼角看人,还有些小媚。“我认识你吗?”
“你不认识我?!”那人简直是惊呼出声,就差指着他鼻子跳脚。
霍天航诚实地摇头,然后指了下在狗盆里埋头大吃的小狗。“他是你的狗吧?它不认识我。”
“因为小狗我一星期前买的,你不是车祸住院了吗?它当然不认识你。”那人的表情更加古怪,看霍天航的眼神更是。“不会它不认识你,你就不认识我吧?这比喻打得实在……呵呵,很有水准啊。”
听到这后面的话,见到那眼角得意的笑,霍天航正要回过去,话又给堵上了。
“不过我天天给他闻你的东西,所以它其实应该也是认识你的,不然……好啦,不闹了,欢迎回家。”那人说完嘴角一翘,一步上前,伸手勾住霍天航的脖子,很暧昧地眨了两下眼,微抬下巴,红润的唇就凑过去贴上了霍天航那张有些呆滞的嘴,很温柔地吻了吻,然后伸出舌头勾勒着唇线,最后撬开唇缝探了进去。
霍天航睁大眼睛站着没动,看着眼前被放大的黑亮的眼眸,口腔里有条舌头在捣乱,浑身热乎乎,大脑混沌沌,手里提着两袋子东西“咚”一声同时掉在了地上。小狗儿“呜”了一声,也没了动静。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空下的手已经环住了身前人的腰,本僵硬的舌头也活了过来,和挑事儿的那条缠绕着难解难分,眼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的,吻到后来变成了啃,快要咬下往里吞,却被推开了。
“我们还是去吃饭吧。”那人后退了两步,揉了下嘴角,脸色和刚才差不多,但是霍天航知道自己现在一定是满脸通红。“怎么又愣了?那个‘你是谁’的游戏可不好玩,我警告你啊,霍天航,再来我揍你。”“揍我?”霍天航只是本能地应答,脑袋里还在回味那个意外的亲吻,不是很熟悉,却很美妙。“嗯,你别忘了,我可是高手哦。”那人得意地挑眉,挑衅没做出来,倒是平添了几分顽皮,到还真是有些可爱。这个人霍天航千真万确自己是不认识地,但是刚才那个吻的感觉太好,自己大病初愈,还是大难不死,一回到家就遇到如此匪夷所思的事,莫名其妙家里多了个人还有一条狗,还真是好玩“你确定?”霍天航也跟着挑眉,盘算着除了问“你是谁”外,还有什么办法能套出这个人的身份。。“虽然我们没机会切磋,但我知道,我一定比你厉害。”那人说着,点了下头,自己又了“嗯”下。
“那个……你知道,我出了车祸,脑袋被撞了,脑震荡,所以有些事情……有些迷糊。”霍天航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笑容,刚才的热度也散了些。“我们重新认识吧,怎么样?”
“重新认识?”那人眼珠一转,盯着霍天航瞅了几秒,突然往后跳开一步,很夸张地伸出手指着霍天航的鼻子。“你丫的不会真忘了我的名字吧?你不是真的不记得我是谁了吧?”
霍天航掏了掏自己的耳朵,伸手将指着自己的手抓住,包裹在自己的两掌间,灿烂一笑。“我们去吃饭。”
“霍天航。”那人被霍天航拉着往饭厅去,小声叫了下,有些委屈。“你跟我开玩笑的是吧?”
“我饿了,吃饱了再说,也许吃着吃着,我就想起来了。”霍天航拍了拍那人的头,头发很软,和那只小狗的应该差不多。霍天航并不是一个多么没有戒心的人,也绝对不是因为见色起意,可能因为那星期在医院病房憋坏了,一回到家发现有趣地就起了玩心。是有些冒险,但是霍天航什么时候怕过冒险了?还有,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新的小说进入了瓶颈期,上上个礼拜回家,除了看望父母,有一半原因是为了寻找灵感,结果一回来就出了车祸,脑袋里刚有的一点思路也撞没了。而现在……霍天航偷偷一笑,有苗头。
“我叫松松。”那个人撅着嘴,似乎有些伤心。“你叫我松松的。”
“松松?”松松?这么可爱的名字?霍天航飞速想了下。“哦,松松。”
“你想起来了?”松松一下激动起来,眼睛都开始放光。
霍天航不答,只是笑着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说是他自己的位置是因为他的饭桌只有对面对两个位置,这位松松同志既然说饭做好了,那么可能意味着在他记忆中某个关系里他是负责做饭的那一位,那么自然他的位置应该是离厨房近的那个。霍天航转念一想,其实错了也没有关系,反正他脑袋被撞了
松松见霍天航没有回答,也不多问,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开始吃饭,如果那也算是饭的话。
“你不会做饭?”霍天航艰难咽下第一口后,给自己灌了大半杯水进去,眉头才稍微舒展了些。
松松有些不好意思,瞧了眼饭桌,一撇嘴,说:“这个礼拜都是我自己在弄的,但是……味道很差吗?”
“你一礼拜吃的就是这个?”霍天航不可置信地又夹了一筷茄子放在嘴里嚼了一下,这次是很诚实地直接就给吐了出来。“请问松松先生,你有味蕾吗?你烧菜不自己尝一尝的?”
“味蕾?”松松重复了一遍,垂下了头,手指扣着桌布,看不出委屈,更多倒像是在思考。
“我有买了些熟食,吃那个吧。”霍天航没好意思追问,起身去整理自己带来的东西。
把牛奶,鸡蛋和果蔬放进冰箱,将两份差点被小狗霸占的熟食装入盘子,而桌子上原本有的,除了米饭都给它挪到一边。松松也没有多说,坐在位置上看霍天航在自己面前忙碌,没有帮忙的意思。
两人再次面对面开始吃饭,一顿饭下来松松吃得不多,也没什么表情。霍天航吃着也觉得没什么胃口,心情差了很多,吃到一半实在忍不住,搁下筷子就来了句。“我不认识你,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我家里。
“我尝不出味道。”松松没理睬霍天航突然的质问,淡淡开口。“我不知道还有哪里有问题。”
“你生病了?”霍天航问,语气里到有些关心。
松松摇头,眼睛死死盯着霍天航瞧,隐约看出有些火苗在黑瞳里蹿起。
“先天的?”霍天航再问,语气又温柔了些。尝不出味道的人真是很可怜啊
“霍天航,你他妈的最好赶紧给想起我是谁!”松松突然变脸,简直是拍案而起的地步。“你要是敢始乱终弃,我发誓,我绝对绝对不会对你客气,我会和你同归于尽!”
霍天航还未从惊转为慌,正直接要往怒上跳时,就见松松已经将小狗儿抱在怀里,用眼角瞪了他一眼后转身进了房间。他抱着狗进了房间,唯一用来睡觉的房间,留下一桌子脏盘子脏碗。霍天航的脑海里莫名奔出很多奇怪的词句。他抱着狗儿进了他的卧室,狗进卧室?还有,要他睡在哪儿?沙发?还有还有,这一桌子是留给他清洗的吗?最后,霍天航的脑子里只留下一个词,始乱终弃。始乱终弃?我对他?
“噌”的一声,霍天航从座位上跳起,跑进皆为影院和书房的那间被改造过的卧室,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词典,刷刷翻了起来。他必须从词典里找出这个词在自己的脑海里的意思外还有别的意思的证据。
始乱终弃:男子对女子先玩弄后遗弃的不道德行为。对人利用以后,一脚踢开。
然后呢?别的呢?就这个我还来查个屁啊!霍天航愤恨地将词典塞了回去。不会用成语不要乱用,我什么时候利用过你,我都不认识你。再前一个,你不是男的吗?还那架势,对打还真不知道谁赢,我遗弃?霍天航在心里骂骂咧咧了一会儿,大步跨到自己房间门口,很重地敲了三下门。
“你给我开门!把话给我讲清楚!松松,开门!”
“你白痴啊,你不知道这卧室的门根本就锁不住,你敲什么敲!”门一下被打开,里头的人一样火气很旺。头发湿湿地还在滴水,身上……没有穿衣服,只有腰间裹了块浴巾,似乎刚从浴室出来。
霍天航慌乱地眨了几下眼睛,手还举着,维持着要敲门的姿势。眼睛从上往下,从下往上,在松松身上溜了两圈,只差吹口哨了。这个小子身上还有些肉,不过很匀称,感觉应该很柔软,抱着很舒服,皮肤和脸一样白,看着很嫩。刚进门隔着衣服薄薄的料子摸过后背,不知道没了那层料子的感觉怎么样。霍天航刚刚准备陷入自己的臆想世界里,就感觉肩头有什么在戳自己,低头一看,是松松的手指。
“喂,你发什么呆?你不会真失忆了吧?”松松带着嘲笑的口吻。“其实我是你哥,小航。”
“哥?”反射性地问了句,怎么听都没有半点信任的口吻。
“乖。”松松伸手揉了下霍天航的头发。“哥现在去洗澡,你乖乖把碗洗了,过会儿给我削个苹果进来。”
“找死。”霍天航忍无可忍,抓住松松的肩膀推进房间,几步就到了床边,出去的力没收住,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床上,姿势自然是霍天航上松松下。“你别在这里给我扯淡,我没有失忆,我根本不认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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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认识我,你压得那么顺手?”松松嘴角一勾,伸出手臂环住霍天航的脖子。“是不是在医院里呆了一个礼拜给憋坏了?一回来就想玩角色扮演?哦,我知道了,是新书瓶颈,在找灵感,对吧?呵呵,也别和我见外,说说咱门这次扮演什么角色,要我怎么配合。说真的,你是不是已经江郎才尽了?”
俯视着近在咫尺的人,红润的唇里跳出俏皮的话,双眼调皮地眨着,浓密的睫毛飞舞,细长的眼睛里媚中夹带着顽皮。这张脸很好看,此刻无比生动,也正是此,霍天航更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他。感觉到身上燥热,原本玩儿的心思顷刻间没了,扯开松松环住自己的手臂,从床上跳了起来。
松松半支起身体,眼睛在霍天航身上瞟了一圈,最后停在腰下,还挑了下眉。
“我最后跟你说一遍,我不认识你,这个房子是我的,我不和你计较前面的事情,你赶紧给我收拾收拾离开,带着带着你这只狗。”霍天航红着脸,指着床边裂着嘴在啃拖鞋的小狗。“你,不许咬拖鞋!
“它叫木木。一只京巴和吉娃娃的杂交狗,聪明刁钻,除了会摇尾巴,作揖,钻圈之外,它还会笑。”松松坐起来,手随意地将有些敞开的浴巾拉好。“松松,木木,霍天航,你真他妈的没有创意。”
“你刚才说什么?”
“说你他妈的没有创意。”
“把那两字给我去掉,我问的是前一句。”
“前一句?”松松笑着站了起来。“不装了?记起来了?第23页。”
“什么?”霍天航不明白松松要说什么,他只是不明白一只狗怎么会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