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都没有说话,只低头飞速行进在这落英缤纷的山路间。
突然袁彖察觉到了什么,急急的拉着杨炅猛地减速。双脚着地,两人却无法立刻刹住,在山路上滑行了丈余,顿时尘土飞扬得不辨东南西北。
杨炅闭着眼,长睫毛密密地挡住了灰尘,任袁彖揽住自己的腰引领向前。等发现脚下不再移动了,这才睁开眼。尘埃落定,只是面前不到一寸处竟停了一根细长竹竿横跨在山路中。竹竿离地大半个人高,两端均伸入路两旁的桃花林中,不见头尾。刚才袁彖正是发觉有障碍物才急速停下的。
“这……”杨炅有些不知所措,他看看身旁的袁彖,再踮起脚往竹竿那边蜿蜒的山路瞧了瞧:“团子兄弟,在中原这是此路不通的意思么?
袁彖摇摇头,现在到处修路都直接插牌子了,哪里还会不明不白只放竹竿,他安抚道:“哥哥别急,这事好办。”说罢指尖轻轻一点,竹竿就无声地断开。只听嗖的一声,桃花林里飞出一团灰色的身影。
“小心!”杨炅一把拉过袁彖,两人相扶着躲闪到一边。
灰影落地站稳,竟是一个灰衣道人。
这道人看上去三十来岁,身材高大,眉目英挺,只是一身道服肮脏破旧,下巴上冒出了不短的胡渣,看上去一副放荡不羁的样子,不像个道士,倒更像个游侠。
道士步履轻浮朝二人走近,隐隐能闻到他身上还带着酒气,袁彖和杨炅同时皱起了眉。
一看是两个清秀少年,道士顿时眼前一亮,走到他俩面前站定,眼神在袁杨二人脸上来回扫视:“是哪个把贫道的鱼竿弄坏了呀?”
“鱼竿?”杨炅不解。
袁彖暗暗把杨炅护在身后,小声叮嘱他别做声,自己却笑嘻嘻迎上去:“抱歉啊道长,是我弄断的。”打量着袁彖,道人眼中有一闪而过且不易捉摸的喜色,袁彖了然的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
道人看那竹竿的断口是齐的,心道面前这少年虽然俊秀可爱,但却是带了刀的,自己还得留意些,不过带刺玫瑰什么的,最喜欢了。
他邪邪一笑:“小兄弟,你弄坏了贫道的鱼竿,该怎么赔啊?”
袁彖将有酒窝的那边侧脸对着道人,先是展露了一个调皮的微笑,再是一脸困惑,粉粉的苹果脸让人直想咬一口:“道长,你拿着竹竿在桃花林里钓什么鱼啊?”
道士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捏一捏袁彖的脸蛋,脸上笑得猥琐:“在桃花林里还能钓什么,当然是钓桃花啦……”
“钓桃花?桃花怎么钓啊?”袁彖假装不知,杨炅也看出道人不怀好意,虽然知道团子是神仙,但仍不免有些担心,他悄悄捏了捏袁彖的手,袁彖一把握住,示意他放心。
道人已被袁彖弄得心痒难耐,脸上的笑容和举止已经掩不住轻薄之意了:“小兄弟,你没听说过什么叫人~面~桃~花~么?”
袁彖佯怒嗔怪:“哎呀道长!你是修道之人,怎么说话这么不正经呢!”
道人笑意更盛:“小兄弟,你弄断了这根钓竿便是打扰了贫道修行哟~你说吧,怎么赔?”
“这……”袁彖茫然无措了起来。
道人把脸凑到袁彖的面前,贪婪的看着袁彖的脸蛋:“小兄弟,作为补偿不如你陪贫道修习那双修之术,如何?”
袁彖歪着头:“双修是什么?能成仙么?”看着天真烂漫的团子,杨炅不知为何觉得有点冷。
“当然!不仅贫道可以修成正果,小兄弟你也能延年益寿,长生不老哟~”道士见鱼儿一步一步上钩了,兴奋的双眼放光,“你跟贫道过来,先教你一式,包你通体舒畅,你便知贫道没有骗你了。”眼神里却隐晦地诉说着看本大爷等下不把你个小鬼弄得欲仙欲死欲拒还迎。
袁彖兴奋地拍手:“好啊好啊。”转过头,却眼神冷静的示意杨炅在这里等他,杨炅还是放心不下,但又想不出好的方法,只得依袁彖的指挥行事,乖乖站在一棵桃花树下等着。
袁彖刚跟着道士来到路边的桃花林里,对方就猴急的靠了上来。
“哎~等等嘛道长~”袁彖笑着,一手撑住道士的胸前不让他凑近,“其实双修什么的,我也是听过一些的,好像开始是……这样?”袁彖的手指调皮的在道士身上慢慢划过,盈盈水眸的看着道士。道士大喜,心想真是撞上了个尤物啊,脸上还是一本正经:“嗯,小兄弟果然有天分,继续往下,不要停,我要看看你的根基好不好。”
袁彖的手指轻轻掠过了道士的肩,腕,背,腰……眼看着就要碰到关键的部位了,道士一脸飘飘欲仙的得色……只见袁彖轻轻吹了口气,刚刚手指划过之处的痕迹竟都变成了粗硬的麻绳,一条一条交错相交,将道人捆了个严严实实。
事发突然,道人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袁彖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握了那断了的半截竹竿,一个推手,竹竿就穿过捆着道士双手的绳间将道人和一根树干牢牢别在一起。
道人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开口叫骂:“臭……”袁彖不知何时已将道人的鞋袜脱下,神色冷静地把袜子塞入他口中堵住了下文。
“对,是臭袜子。”袁彖自顾自的说,完全不理会呜呜呀呀的道人,拍拍干净手,满意地端详了一番自己的作品,转身去找杨炅了。
杨炅在桃花树下一动不动的等着,心里十分焦急,连发上、肩上落了些许花瓣也没有留意到。
袁彖从林子中一出来,见到的便是这样一个画面:山风轻拂着杨炅的乌发,簌簌落下的桃花瓣恰到好处的装点了少年的白衣。袁彖心中想:这应该就是诗里说的人面桃花吧?
第九棵草
从落霞镇到五灵峰,路程不短,一般人用平常的方式最快也要四五日才能到,而有了袁彖的仙术,半日工夫,二人便已来到五灵峰下了。
袁彖抬头看看,天色已擦黑,五灵峰他虽没有上去过,但也听说过山势陡峭,夜路难行,不禁有些抱歉:“对不起啊杨哥哥,团子不是上仙,没法使用瞬移之术,我已全力以赴,还是没能在天黑之前到达峰顶。”
杨炅摇头笑笑:“哪里的话,没有团子兄弟相助,我这会儿还走不了一半的路程呢!”
“哥哥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如果还能走,我们不妨趁着天未完全黑下来赶快上山。”袁彖看了看周遭环境,问道。
“走吧。”杨炅不比袁彖是神仙,此刻已有几分疲惫,但他还是想尽快到达峰顶。
五灵峰的山路狭窄,路面不平整,更糟糕的是路线错综复杂,让人十分容易迷路。在他们走进了两条死路只得折返之后,天已经全黑了。
袁彖有些懊恼,自己是神仙,居然也会迷路,真丢人!他偷偷瞧了瞧杨炅,心里七上八下:杨哥哥会不会觉得我这个神仙真没用啊?
杨炅却忽地兴奋了起来,他拉了拉袁彖的袖子:“团子兄弟,你快看你快看!”
袁彖抬起头——天哪!这些是什么呀?!萤火虫?整个五灵峰居然被无数的萤火虫包围着!
五灵峰以高险着称,此刻被数以万计的萤火虫身上的光芒所笼罩着,仿佛一座通体发亮的巨型灯塔,无比壮观,饶是在天界呆了许多年的袁彖见到这景象也不由赞叹。
现在还是春天,夜晚的五灵峰上比落霞镇要冷许多,竟能有这么多萤火虫成群结队的出现,真称得上是奇景了。
杨炅手疾眼快,一下捉住一只萤火虫。他轻轻握拳,对着拳头低低地念了几句玛乐语,然后松开拳头放出那只萤火虫。
他转过脸对袁彖微笑:“团子兄弟,我们跟着这只萤火虫走吧。”
这只萤火虫在前面带路,渐渐的,路旁的有些其它的萤火虫也飞来跟在它身后。领路的萤火虫越来越多,汇成了一条光带,照得道路一片通明,仿佛白日一般。萤火虫队伍在前面飞,袁彖和杨炅紧跟着飘行在后面,速度飞快,随着所处高度的增加,温度也越来越低,杨炅又将随身带着的裘衣穿上了。
杨炅边飘边解释道:“这不是普通的萤火虫,它们叫光语,我们家乡也有光语,一年四季都能见得到,玛乐戈壁的神兽都能和它们交流。我刚刚请那只小萤火虫带路。”
袁彖有些好奇:“神兽们还能和其它普通动物交流么?”
杨炅答道:“能吧,我也是听我爷爷说的,至于种类有多少我也不知道。不过来中原的路上,我倒是试过和一些动物说过话。”
“能说得来么?”
杨炅摇摇头:“我问了它们一串话,可它们就只回答我一两个字,比如‘汪’‘喵’这样,估计是听懂了吧。”
一路聊着,眼看就要到峰顶了,突然一声惊恐的嚎叫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有鬼啊!!!!!!!”
萤火虫们被惊得纷纷向两边散去,只剩下最初被杨炅捉到的那一只。
两人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状况,只得悬停下来。借着仅剩的这一只萤火虫不算很亮的光芒,看清了来人:一个身穿道服的年轻人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睛瞪得老大,似乎是被吓到了。袁杨二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年轻的道士双目紧闭,踉跄着站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别、别别别……别过来!我我我我我不怕你们!”小道士不住的往后退,步履凌乱,好几次自己的一只脚差点把另一只绊倒了。他的心已经快从嗓子眼蹦出来饶五灵峰一圈了:大晚上在山路上遇到两个飘动的身影,一个穿黑衣,一个穿白衣;一个眼圈青黑,一个面色苍白……前面还有一大堆萤火虫开路……不要以为照明方式变了,我就认不出来这是黑白无常啊!
小道士鼓起勇气把眼皮掀起一点点,冷汗如雨下:黑白无常停停停停在我面前了啊!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往日平静的生活是多么幸福。对生命的无限留恋让他豁出去了,掏出一张符胡乱挥舞着,用颤抖而干涩的声音吼道:“我我我我我不想死死死!!!太太太上上上老老老老君君君……急……急急急……如、如律令!!”他真后悔啊,为什么不带宝剑就出了门呢,悔恨的泪水从眼中夺眶而出。
对着神仙和神兽用符,会奏效那才是真的见鬼了。
腿都软了的小道士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一路狂奔走了,只剩下面面相觑的袁彖和杨炅以及山路上一串凄厉的喊声,荡气回肠。
跟随着仅剩的那只小萤火虫,袁杨二人终于来到了峰顶,站在石雕的大门下,杨炅抬头看了看上书“五灵观”的牌匾,对袁彖说道:“就是这儿了,我们上去吧?”两人沿着石阶拾级而上。五灵观在他们眼前从上到下一点一点的跳跃出全景。
“奇怪,咩咩道人好像没收几个徒弟吧,怎么他都驾鹤西游了,这观里居然还灯火辉煌的。”袁彖对着亮堂堂的五灵观产生了疑问。
“我们进去看看吧。”杨炅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能有一点线索可以尽早找出来他也是不愿意放过的。
殿门竟是紧闭的,那干嘛还点了这么多的灯?袁彖咂咂嘴,对咩咩道人有这样奢侈的徒弟表示不解。
杨炅上前扣门环,朗声问道:“请问有人在么?”
没有人回答。
杨炅不死心地接着扣门:“这里是咩咩道长的五灵观吧?请问有人在么?”
还是不见回应。奇怪,灯火通明的五灵观里居然一个人也没有么?
他转向袁彖求助:“团子兄弟,你可会透视的法术么?”
袁彖笑着摇摇头:“团子只是个小小仙务使,透视术也是上仙才会的法术,不然哥哥此刻在我面前不就如同没穿衣服一般了么。”
杨炅脸红了红,也有些沮丧,事关他全族的存亡,要不是太过无礼他真想破门而入。心里想着事不过三,他决定最后叫一次门,要是里面还没人回应他再另做打算。
“请问里面有人么?我们是从落霞镇来的,想求见咩咩道长……”杨炅“的弟子”三个字还没说出口,里面终于有个声音哆嗦着喊了出来:“我我我师傅他他他已经归归归归天啦……不不不不在在在这里……你们去去去去殿后面的洋浪坡找找找找他吧吧……”
第十棵草
这人都知道他师傅死了,还叫我们去找?这小道士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呢!
杨炅拉拉袁彖的衣袖:“团子兄弟,你可听见什么声音?”
二人都不作声,屏息静立,只听山谷中悠悠传来一声长啸,那声音中气十足,渐渐由远及近,隐隐可以听到在喊:仲宝……仲宝……
喊声越来越近,愈见宏亮起来。只听屋内的人突然发出了破涕为笑般的欢呼:“师叔!是师叔!”
房门“咿呀”一声开了,蹦出一团灰白的小身影,如离弦的箭般蹭的飞奔出去。“师叔……师叔……你可来啦!”
天色已黑,袁彖和杨炅夜视能力都不算太好,但听力却都还不错,因此只能看到一个高大的黑影,大抵也穿着道袍,小道士扑到高大身影的怀里,嘤嘤哭着:“师叔……师、师傅他老人家……他……”抽噎着说不下去。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高的那个抚摸着矮的那个人的头:“怎么啦~师兄又怎么欺负小仲宝了?”
袁彖和杨炅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来人是咩咩道人的师弟,可是他却还不知道咩咩道人的死讯么?
“没、没、没……呜呜……”小道士哭的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师护塔呜呜呜……归、归、归天了啊!呜哇啊啊啊啊啊啊!”说完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什么?!”黑影的声音一沉,显得非常震惊:“仲宝莫哭,告诉师叔这是怎么一回事?”
仲宝仍是抽抽答答:“就、就四天前……呜……师护呜……他他在欺早幻……被……被……弩……蛋……蛋……噎……屎了……呜哇哇嗷……”
那个被仲宝称作师叔的奇道:“弩弹?那是什么兵器?竟连我也没听说过!”
仲宝急的跺脚,忘了抽噎了:“不是弩弹!是‘卤’蛋!”说罢拉着黑影的衣袖:“师叔,师傅的遗体被我安置在他房间里,就等师叔来处理了,我带您去看!再不去见他最后一面就迟了,我刚看到黑白无常了!他们要来把师傅带走了!我骗他们说师傅被埋在后山,您可算赶到了!”小道士用力扯着他师兄的衣袖,好像十分着急,“师叔快跟我来呀!”
“黑白无常?”黑影却纹丝不动,稳如五灵峰。
“对啊!一个黑衣的眼圈青黑,一个白衣的面色苍白,前面一堆萤火虫在带路,俩人在路上飘着呢!”小道士声音里透着恐惧。黑影问道:“有长舌头么?”
小道士显然愣住了:“我、我、我……被吓住了,没有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