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地看着对方,司苍卿无所谓地回了声:“随你。”
“那,”承天碧眉眼淡敛,浅浅笑开,“我便弹上一曲清心咒吧!”
瑶琴声声惹清心,俗尘事事计难平。
清心咒,清心否?一曲罢,万念空。
五蕴是空,苦厄是空。
不悲不喜的曲调,清雅悠扬,在司苍卿的耳边飘飘荡荡。是出世的超脱,还是入世的颓然?旁人难知,那人怕也难解己心
。
“卿?”琴声乍息,承天碧怔然地看着司苍卿,几分不解,对方忽然将手覆上了自己的手背,究竟是何意?
“陪我下棋。”不做解释,司苍卿淡淡地要求道。
自学棋以来,司苍卿从来只是自己和自己下棋,这还是第一次要求与别人对弈。瞥了眼承天碧不解的神色,司苍卿回头招
呼着宫人去拿棋盘和棋子。
承天碧很快放松了下来,笑道:“下棋的话,只怕我的棋艺不佳,还请手下留情。”
司苍卿微微点头,下棋其实是在其次,主要是……不知为何,他不喜欢这人继续弹此首曲子。他是喜欢他的琴声,但这般
的,却让他心生几分不舒服。至于为何,他也不清楚。
“啪!”黑子轻落,发出一声脆响。承天碧轻抿着唇,眼中是柔和的笑意,静静地凝瞅着正低头专注于棋局上的司苍卿。
对弈的二人,未曾注意到远处门楼旁站立了许久的红色身影。承天央遥望着雅致的亭阁里,相对坐的两人手上的动作你来
我往,看不出他们的表情,却似乎能够感受到那份静谧和谐。
伫立良久,承天央才转身翩然离去,“青焱,回宫。”
“卿,”承天碧抬头看着暗下来的天色,开始收拾起棋子,语气几许赞叹,“你的棋技真厉害。”先前嘴上虽说自己的棋
艺不佳,但,真正能够胜过他的,这世上怕也没有几人。
司苍卿不做评述,心中倒是畅快淋漓,承天碧下棋的手法不拘于套路,出其不意掩其不备,棋风自然如行云流水,与自己
的利鞘剑锋截然不同。这一局,他们对峙了数个时辰,虽终是自己取胜,但也是在最后僵持之时险走偏锋,予以最后雷霆
之击,才得以获胜。
抬眸凝视着这人的笑靥,带着几许棋逢对手的兴奋,平添了几许光彩,与之前弹着清心咒时那般沧桑出尘微有不同。
稍有安慰……司苍卿敛目,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生出这般情绪。
不再探究,司苍卿起身,欲要离去,“走了。”在碧水阁待了大半个下午了,如今政务缠身,御书房内还堆积了不少的奏
折呢!
“卿,”承天碧忙起身,犹豫地开口,“不如,你在这里用了晚膳再走吧!”
指尖不小心碰上这人温热的手心,淡淡的暖,让人有些留恋。如今承天碧虽是留在宫中,但大多时候都是留在这碧水阁里
,所以……也很少见到对方,今天这般的独处,更是没有过。
挽留的话一出口,承天碧便有些后悔,这样的举动似乎于理不合。
司苍卿神色倒也自然的很,爽快地应声,“好。”
宫人们安静地布好桌席,有条不紊地上着一道道菜肴。此时,小太监青焱前来传话,“公子,承后殿下让奴才传话,今天
晚膳殿下不来了。”
“知道了。”承天碧轻声应道,自他住进碧水阁,承天央每天都会前来与他一起享用晚膳,今天……看向对面安坐的年轻
皇帝,他隐隐知道,承天央该是有些顾忌对方吧!
晚膳比寻常的要丰盛些许,倒也不过于奢侈。
宫人们都退守在殿外,承天碧不知该聊什么,司苍卿本就是话少,二人奉行着“食不言寝不语”,各自安静地用着膳食。
“住得习惯吗?”
愣了愣,承天碧抬头看着忽然开口的那人,对方已经停止了用餐的动作,“劳你挂心了,”他笑了笑,“没什么习不习惯
,住在这里倒真是很安心。”
不再是孤身一人,怀着对亲人朋友的担忧。而且,这碧水阁环境清幽,宫侍们也行为规矩。
“嗯,”司苍卿端起茶盏,却没有喝,只道:“你放宽心住在这里。”微微垂眸,“一些劳心的事,莫要理睬。”
劳心的事?承天碧反应很快,想了想,也不拐弯抹角,“卿是指……之前莫尚书与我探讨刑罚制度之事?”
有些赧然,他低声说着,“是我越矩了。”
先前,和莫之言有过几面之缘,正值刑部内部整顿,他本就有些兴致,有心与对方探讨了一番,原以为……或许可以帮上
忙。他倒忘了,自己本是外国之人,且鸿承与苍寰的关系本就谈不上和睦,似乎有打探之嫌。
想到这,承天碧的脸色有些懊恼,和沮丧。
“莫要多虑。”司苍卿淡淡地看着他,声音清冷,“你身体不适,不宜劳神。”虽然若这人能够为自己效力,定是能够帮
上不少忙,但他的身体……
“啊, 这样啊。”承天碧微微笑道,“无碍,我也只是,随便说说自己的想法,没有劳神。”而且,也不是什么伤身费
神之事。
司苍卿扬了扬眉,未作回应。
“真的,”承天碧神色里带着轻愁,和怀思,“当年,我也曾在鸿承的刑部就职了年余,对此方面也有些许个人的想法。
”
年少之时,他虽性情温和、野心不大,却也怀揣着美好的想法,有着种种美好的计划和想法,也期望能够大展宏图一番。
只奈何,世事弄人,经历了那般一番生死挣扎,他的心境已非昨日,所有的想法被磨灭的干净。再美好的愿望,离了土壤
,也结不出果实。那天,机缘巧合,与莫之言交流了一番,让他不由得重温了当年的愿望,也没指望着再去作为什么,只
是想着……
“我原想,若能帮上一二,心中聊以安慰。”他是诚心希望,自己能够为眼前之人尽出几分力。
听着这人残损的声音,司苍卿轻轻转开目光,看着窗外摇曳的树影,“你高兴便罢!”
起身,司苍卿不再停留,“我回寰傲殿了,你早些休息。”
伫立在亭廊,看着白色身影,渐渐消隐在夜色里,承天碧眉梢悄然飞扬,带着点点的满足和喜悦。
“哥,天凉,你怎在外面吹风。”
恍惚间,承天央不知何时走到了面前,承天碧怔了下,遂笑,“不声不响地,吓我一跳。”话锋一转,“你不是说今晚不
来了吗?”
“我只说不来用膳,”承天央挽上对方的手臂,拉着承天碧就朝屋内走去,“也没说不来看你。我就知道,只要不看着,
哥哥就不懂得爱惜自己。”
“哪有!”承天碧微微抗议。
“现在不就是吗?”承天央朝对方瞪眼,“现在快到冬天了,你身子虚寒,可不能受半点凉。”
“知道了。”承天碧忍不住笑开,轻声调侃,“央儿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婆妈了。”
对他的调笑不做回应,承天央挥手示意守在殿内的宫人们离去,神色透着深思。承天碧见此,问道:“央儿有何心事?”
“哥,”承天央静思了半晌,才缓缓开口,定定地看着对方的眼眸,“我有话想问你。”
第二十章 春搜北野行兵阵(一)
“央儿有何心事?”看着神情有些凝重的承天央,承天碧关切地问道。
却见对方,定定地盯着自己,眼中透着几许挣扎与复杂,淡淡地说了声:“哥,我有话想问你……”
承天碧静瞅着对方,轻笑,温声消除可能出现的尴尬,“若有话就说,你我兄弟莫要太见外。”
仔细地瞅了半晌,承天央才缓缓开口,带着试探的意味,“哥哥觉得陛下怎么样?”问题一出,便紧紧地盯着承天碧的眼
眸,不愿错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卿?”承天碧呢喃地念着这个名字,有些不解自己弟弟的问题,却也老实地回答,“一代英主。”
“哥,不是指这个。”承天央有些好笑,“我的意思,是指司苍卿这个人……”犹豫了下,才接着说道,“哥哥将他,放
在心里的什么位置上?”
隐约有些猜测,但需要确定一下。承天央淡淡地看着自己最重视的兄长,如果如他所料想的那般……
“自是朋友,”说到此,承天碧的脸上浮起一抹浅浅的笑,发自于内心的真诚,明明是粗糙的声音却异常地柔软,“虽然
初始,把他当做和你一般,像弟弟一样看待。但卿太沉稳又冷漠,总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
所以……那种带着温暖的安心,是出于对朋友的信赖和依恋吧!
闻言,承天央不发一辞,眼中流过复杂的光彩。
“为何忽然问起这个?”承天碧话锋一转,有些疑惑于今天对方的奇怪举动。
“没什么,”承天央笑了笑,语气轻松地道:“只是随便问问。”
抿嘴微笑,承天碧也不去追问。
承天碧淡然的神色里带着淡淡的宠溺和关切,承天央见到,心中微微松动。又想起了今天,他远远看到的那一幕……
“哥,”他忽地坚定开口,“我定会帮你的。”
这世界上,他只有承天碧唯一的亲人--也是他最重视的人。只要对方可以幸福,他……可以放弃一些,包括改变原本为
了报仇而做的一些打算。
茫然不解,承天碧喃喃重复道:“帮我?”眉头微微蹙起,他有些担忧,“央儿今天遭遇了什么吗?”否则,怎么老是问
些说些奇怪的话语?
轻轻摇了摇头,承天央有些放松,也有些释然地笑着,亲昵地靠在承天碧的肩膀侧,“只是心情很好。”
除却报仇,他如今最大的心愿便是,这个受尽了苦难的兄长能够获得幸福。
在各色人群中摸爬打滚了这么多年,他能够轻易地看出别人情绪和心境上的细微变化,如今也更是看得清楚,承天碧那还
隐晦不明的感情……
只是……
承天央陷入了沉思。司苍卿已经有了凤岚,还有那秋屏天、柒霜然,与他的关系也有些暧昧。
可是,这个世界上只有司苍卿,能够给承天碧依靠和温暖了。承天央心知,身为弟弟,他只能让对方操心和担忧,又无法
放弃报仇之事,让对方安心……
他,该赌一把吗?放下自己原本的计划,去促成兄长的幸福。
“央儿?”
承天碧的轻唤声,打断了承天央的思绪。甩开一时还无法理清的纷杂情绪,他朝对方笑得开怀,“哥,今晚我和你睡一起
吧!”
“可以啊。”
接着,承天央又拉拉杂杂地说了一通,终于转移了对方的注意力。
……
“呵,陛下这一局也只是险胜呢!”
碧水阁内,时不时传来一阵轻语低笑。承天央的声音,自半掩的窗户内传来出来。
远处屋翎黛瓦,渐渐掩去了金乌的光辉。
屋内,暖炉燃烧着,温度有些偏高,就是承天碧向来苍白的脸色,也带着微微的红润,额间甚至渗出了密密的细汗。
“今天就到此吧。”司苍卿对于承天央调笑的话语不作回应,看向窗外沉沉的暮色。
--自从那一日,他忽发奇想来看望承天碧并与之对弈之后,隔三岔五地,倒也不会过于频繁,他会来碧水阁看看承天碧
。有时候,承天央会邀他来天鸾宫,每每定是会来碧水阁。
弹琴,品茗,或者对弈……
司苍卿能够感觉出承天央似乎在打什么主意……但,无妨。他倒也挺乐意来这里,看着承天碧的气色和精神一日日地好转
,莫名地有些欣慰。
“陛下,”承天央笑意吟吟地拽着司苍卿的胳膊,声音软软糯糯的,“今天就留在天鸾宫和我们一起用膳吧!”
除却第一次在碧水阁用了晚膳,司苍卿便再也没有在此留膳。听了这人的提议,眸光微转便捉住了承天碧眼中一闪而过的
期冀,于是,他轻颔首同意。
看见司苍卿点头,承天央笑得越发地明媚。
窗外寒风凛凛,隐约能够听到呼啸之声。
“陛下,”承天央肢体如蛇般缠绕上司苍卿,在他耳边吐气如兰,“今夜这是要在我这儿留宿吗……”
言语间,是丝丝的诱惑和暧昧。
早已习惯了承天央三不五时的引诱,司苍卿面不改色,淡淡地道:“说吧,承天逸现在又有什么动作?”
“陛下还是这般不解风情。”承天央低言,喉间溢出醇美的笑声,随即语气直转,“承天逸开始蠢蠢欲动了吧,郾城、西
圩关、兴云关的大部兵力暗中都有所调动,分别朝着西北、东南两个方向集结……”
司苍卿默默地听着,若有所思。
无意识地把玩着司苍卿散落下来的一蹙发丝,承天央噙着玩味的笑,眼神迷蒙,语气似乎是愉悦的很,“呵,据说老头快
不行了,顶多再撑上半年。承天逸,怕是早就迫不及待了吧!”
那人的野心,从来就不懂得掩饰。
轻轻拨开承天央的手,司苍卿站起身,说了声,“走了。”
“哎……”承天央几分不悦,拦在了他的面前,“怎么说走就走呢,事情还没谈完呢!”
司苍卿看了他一眼,简单地解释了句,“年节之后,北部郊野的皇家林场会举行一次春搜,届时你也须参加。”
愣了下,承天央随即反应过来,眼波轻荡,“原来陛下早就做了安排啊……”既如此,到时他定是要好好看看,这苍寰国
的军力到底如何。
司苍卿微微颔首。
“那,”承天央意外地没有再三挽留,“夜深了,陛下还是早些回寝宫休息吧!”
“嗯。”
看着司苍卿打开门,正要离去,承天央又出声,“陛下……”
回头看着对方,司苍卿等着他继续的话语,却见对方神色诚恳,“闲暇时,还望你多去碧水阁看看哥哥。”
轻扬眉,司苍卿表示不解。
承天央不再看他,微偏头凝视着燃烧的烛火,眼神幽沉,“和陛下在一起,哥哥整个人精神都好了不少。”
是这样吗?司苍卿没怎么犹豫,淡声应道:“好。”随即,便跨出门槛,衣角被风刮起,便消失在门外。
怔然地站在原地,良久,承天央才弯了弯唇,淡淡地笑了。
干元三年的春天来的很早,年节之时下了场大雪,随后,天气越发地晴好起来。无论是城内,还是山野,不少树枝都抽出
了嫩芽,早春的花朵也逐一开放。
上元节的第二天,司苍卿在早朝上宣布,五日后全体出发去京城北部郊野的皇家林场进行初春狩猎,以锻炼一下朝中文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