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侯雪城因想念朱靖,下了天山,假冒侍僮入营,虽然惹出一堆风波,但朱靖却懂得他的用心,两人相伴一路,退兵回京。
在寒难州看似无意的指引下,侯雪城下令京城分舵调查「罗帜」纺织。二十年前的灭门惨案真相呼之欲出,即将可以血刃
凶手时,侯雪城的散功来得猝不及防。
自己该杀了朱靖吗?侯雪城没有头绪,但当年朱靖说过「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所以,明知道前方的火热会焚毁自己,
他只能继续向前走,直到生命终了……
……
第一章
洛阳第一楼。
说起洛阳第一楼,只要是洛阳城之人,真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它的菜色是一等一的,而且还有一个极出名的主人
——「小孟尝」狄克欢。
狄克欢绝对不是那种耍刀舞枪的人。他的十指修长灵巧,态度温和儒雅;他从不大声说话,但是只要他的要求,没人敢违
背。
他是洛阳第一世家的主人,生性好客,才三旬出头,凭着一己之力,在洛阳创下的基业,却是十分惊人的。
许多赌场、盐运、酒楼、客栈、布庄、药铺、钱号等,都在他名下所设。洛阳第一楼也只是他基业的其中之一。
但是,洛阳第一楼仍是他最有名气的生意之一。
远在十多年前,有「雪袖红衣」之称的傲神宫主侯雪城,曾在此搏杀了两湖盟主刘树伤,当时众所震惊,此楼也因此声名
大噪。所有富人、商贾、墨客雅士,无不以在此楼宴宾客,一览旧迹为傲。
这时,一个黑衣骑士缓缓骑进第一楼,在楼前勒住马缰,反身下马。
一个店小二已经迎了上来,一边辨认他的形貌,一边哈着腰。「燕爷,您可来了,敝东家等候多时了。」他顺手接过黑衣
骑士递过来的马缰,「东家在二楼雅座上相候。」
楼内装饰得十分奢华,许多身着锦衣的富人、商贾在随意谈笑吃喝。当黑衣骑士走上二楼时,整个楼内蓦然静了下来,都
私下议论纷纷。「这黑衣客是谁?竟能上二楼,来头定然不小。」。
一个锦衣商贾忿然不平。「我陈大新在洛阳境内,怎么说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这么多年来,想尽法子也不能一窥二楼雅
座,这小子是什么来头,竟能被延请入二楼。」
「陈大爷,您说话可得小心些,这人气度不凡,又被以上宾待客,决计不是等闲人物,何况惹火了『小孟尝』,那可要吃
不完兜着走啦。」
锦衣商贾的声音果然小了下来。「你说这人是谁?难道是巡抚大人的公子吗?」
一时众说纷纭,黑衣客却听若无闻,脸上无笑意也无怒色。上了二楼后,一名侍女迎上来,带他走到一处幽密的席位,掀
帘道:「燕爷请。」待黑衣客走入,只听「刷」的一声,门帘已然合上。
「燕兄,你让做兄弟的一阵好等。」一个面容俊雅的白衣青年,正侍立在另一个黄衣老者身后,此时看到他立即迎了过来
。
黑衣客对他拱拱手。「狄爷,让您久候了。」显然这白衣青年便是狄克欢了。但黑衣客的目光并未在他身上稍停,已转首
对着黄衣老者躬身道:「末将镇远将军燕野见过九皇爷。」
九皇爷却没什么架子,笑着把住他的手臂,「你一路风尘仆仆,定然疲累,快坐下吃点东西。克欢这里的菜色是出名的,
可不要客气了。」他停了一下,又问:「你家王爷可安好?打仗是很辛苦的,没受伤吧?战情怎么样?」
「托九皇爷鸿福,我家王爷身体安泰。战情也很顺利,瓦剌即刻便将兵败。」燕野的脸上毫无笑容,甚至可说有些僵硬,
亦无听命坐下。
「九皇爷于沙场中急召末将前来,有何吩咐?家母设籍于此,不知王爷为何将她延入九皇府居住,竟然连末将亦不得见及
家母慈颜?」
九皇爷对他的无礼逼问也不发怒,只是悠然地笑着,一边举箸夹着小菜。「你来此处,可有禀告你家王爷?」
燕野暗暗握紧拳头。「九皇爷的意思,不就要末将瞒着王爷前来吗?九皇爷意欲何为,就请直说了吧。」
「呵呵,很好。你很聪明。」九皇爷微微笑着,放下筷子,在侍从盛来的盆里净过手。「撤席吧。」
「那么我就导入正题。你家王爷,之前在边陲时曾遭遇大敌。
「不知为何,他可能对我有了误会,以为是我派人去围杀他的,其实他毕竟是我侄儿,我怎会如此做?」他不经意地笑笑
。「这暂且不管,我要问的是,他似乎和江湖中的匪类很有交情啊。」
「匪类?」燕野怔了怔,「王爷一向洁身自爱,从不与匪类接触的。」。
「是吗?」九皇爷淡淡微笑,「那个『傲神宫』宫主侯雪城,不就是江湖中的匪类吗?他上次来京,可杀了不少官府中的
人啊。何况他聚党营私,暗中勾结外族,已经犯下了叛逆之罪。」
燕野登时冷汗涔涔,他极力镇定。「九皇爷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我虽未曾见过侯宫主,但也听说过此人。侯宫主任侠
仗义,少年有为,又是王爷的师叔,怎可能做出犯王法之事?
「别说他杀官府之人毫无证据,聚党营私也不成多大罪状,勾结外族此事根本只是道听涂说,王爷怎能轻信谣言?」
九皇爷慢悠悠地道:「俗话说,『儒以文犯禁,而侠以武犯禁。』侯雪城的武功是太高了。若真的打算造反,就是一件危
险的事。不管是不是空穴来风,我都要查个明白。
「不过你家王爷与他交好,到时候若是他犯了事儿,我恐怕你家王爷也逃不了牵连啊。」
燕野咬紧牙关,「王爷绝对不可能有反叛之心,九皇爷是言重了。王爷沙场斩敌经年,万里长征,餐风露宿,只为了国家
奔忙劳碌,从来没敢有怨言过,心中实在只有『忠君爱国』四字而已。」
九皇爷轻轻一笑,「话虽如此说,但若我要他将侯雪城提交出来候审,他也不会听从吧?说不定为了维护他,而宁愿叛国
呢。」
「九皇爷,你想我怎么做,就请说吧,不要再牵连到敝上。」燕野忍不住抗声。「但是我话先说在前,王爷于末将恩高义
重,末将便是粉身碎骨也难报还,九皇爷若要我做出对王爷有任何不利的事情,即使燕野满门抄斩,也不会承应的。」
「好,有气魄!」九皇爷赞了声,「朱靖到底是我的甥儿,我只想他好,怎会让他陷于不义呢?」他举起扇子扇着风,「
我要你做的事情很简单。听说我那个甥孙在天山求艺,你前去探望他,觑机给侯雪城把这东西给吃了。」
「这是什么?」燕野冷冷地看着他手中的玉瓶。
「只是散功的药物而已。」九皇爷悠悠微笑。「放心,不是毒药,他可是还没有被定罪的人,我怎会伤害他呢?我只是要
你带他来我这儿,让我确认一下他是否真的包藏祸心。至于其它的,我也懒得管了。」
他看着燕野,「不必担心,不会牵扯到你身上,这药服下以后只会慢慢丧失功力,不会马上被发现的。」
「傲神宫滴水难入,我的人无法渗透。侯雪城的怪癖又多,即使离开傲神宫也一样,不是内侍端来的茶水不喝,不是自己
大厨做的食物不吃,实在很麻烦。」
燕野脸上一阵抽搐,到了九皇爷手上,侯宫主还能有命吗?就算活着,也只是他的禁脔了。。
不要说侯宫主是怎样心高气傲的人,任何人都会感到生不如死吧?九皇爷令人发指的爱好和手段,根本是无人不知无人不
晓了,他怎能助纣为虐呢?
他思量半晌,斟酌地道:「九皇爷,末将在军中向王爷告假时,就听说王爷已经指派了客座军师柳清泉先生去接小少爷了
。柳先生机智无双,素有盛名,我再前去必露马脚,实乃下策。」
「那就另外找时间给侯雪城吃。我听说你将娶浣花郡主为妻,那是极大的美事啊,不会没机会吧?」
九皇爷拍拍他的肩膀。「对了,你和你娘亲也很久不见了吧?等到下回看到你,我让她与你见见面。听说你原本也有打算
接她回顺天享享清福的,是吗?苦了那么久,也该颐养一下天年,过着含饴弄孙的福分的。」
燕野咬紧牙关,恨不得立时杀了眼前的人。但是自己母亲在他手中,他怎能反击?他低下头,过了很久,声音微弱:「九
皇爷想要我怎么做呢?侯宫主不见得会吃我手中的东西。」
九皇爷见他屈服,蓦然昂首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你是朱靖的人,他对你不会有防备。你想法
子让他离宫去京城,我在那里布了天罗地网,他是插翅也难飞。」
笑声顿歇,他的嘴角浮起轻浮的线条。「听说侯雪城长得非常俊秀,可有此事?」
燕野冷冷地道:「九皇爷早该打听得很清楚了,又来问末将,不稍嫌多余吗?」
「好,好,好。」九皇爷并不以为忤,用力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事情成功以后,别说我对你家王爷会百般照拂,你
也会跟着平步青云的。到时候有你的好处。」
他忽然脸上一沉。「庆王府里可有我的人,你不要给我来阴的。若你不知好歹,不识时务,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我可不
敢保证。」
燕野身形微闪,避开了他的手。「九皇爷倘若已无他事,末将便即刻启程,不浪费多余时间了。末将还想与家母早日相聚
。」
「呵呵。」九皇爷赞许地点点头。「不愧是镇远将军,做事雷厉风行,说做就做。好,你去吧,我候着你的佳音。」他转
头。「克欢,替我送客。」
燕野冷冷道:「多谢王爷厚爱,末将粗人一个,不需这些繁文缛节,还是直接退下快些,末将就此拜别。」他一拱手,转
身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狄克欢冷哼道:「九爷,他可信吗?看他那副狂傲的样子,真让人不顺心。」。
九皇爷也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此时面容阴鸷。「放心,他娘亲在我手上,投鼠祭器,那是非听我的不可。你对他有意见,
以后等他落入我的手中,自有他好受的。」
九皇爷啜了一口茶水。「不管如何,去掉了侯雪城,等于去了朱靖师门的一大助力。哼,到时候再栽他个赃,我看朱靖孤
立无援的时候,还能怎么嚣张。」
狄克欢露出奸狡的笑意。「九爷这招高啊,又能制衡朱靖,又能得到侯雪城,可谓一石二鸟。不愧是九爷,属下真没跟错
人。不知道九爷到时候得了侯雪城,属下有无荣幸分杯羹啊?」
九皇爷大笑。「你放心,哪次我玩腻了后,不是赏了给你?只要侯雪城落到我手中……哈哈哈哈哈哈!」
狄克欢跟着大笑,一时间,整个「天下第一楼」,回荡着两人畅快奸滑的笑声。
天山,天池。
天池位于博格达峰的山坳,是天山第二主峰,四周雪峰环抱,波平如镜,它是由积雪融化而成的高山堰塞湖。
传说中,天池是西王母梳妆台上的银镜,而缭绕在云雾便是西王母的霓裳羽带,数千年前穆天子曾在天池畔与西王母大宴
,由此留下千古传说,也为天池赢得「瑶池」称誉。
它的池面碧波闪着磷光,皑皑雪峰和葱茏挺拔的云松林倒影在湖面上,显得更加美丽。湖水从悬崖峭壁的裂缝中喷出,倾
泻而下,沁心寒气自水边逼来,云烟飘邈,气势磅礴,形成美丽的瀑布。
清晨,侯雪城照例在天池瀑布旁练功,瀑布的水声响亮得让人几欲耳聋,但是他却听而不闻。大自然的声音对他而言,比
人类制造的声响来得清静多了。他一向喜欢清静,尤其是他练枪时,更不愿受到一丝惊扰。
勤而不倦,是他武功日益精进的主要原因。
血旗尚未展开,目前只是一把枪的形态,随着他舞动的枪影,半空隐隐流着漫天的滟影。枪尖引发的瑞气直冲云霄,偶尔
夹杂着掌风破空之声。是的,这便是「傲神宫」最可怕的「大静神功」。
他的大静神功已臻第八重境界,能破解别人的护身罡气。而血旗却一向能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力道,使敌人遭受重创,毙
命当场。
蓦然他枪尖下指,双手捏了一个诀印,脸色凝重,冷峻的面容一片肃杀。
便在此时,不远处悄悄潜近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屏着气溜近了距侯雪城二十丈远近的大石后,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他
看着侯雪城保持着枪势下指的姿势许久不动,不禁有些奇怪。
「师父有当木头人的嗜好吗?」想归想,却也知道不能打扰。师父说绝对不能在他练功时候闯入,所以反而引起他的好奇
心,是什么样的练法,才能和师父一样厉害啊?他紧紧盯着侯雪城。
不知过了多久,侯雪城终于动了,提起枪,枪身缓缓地画了半个弧度。他拿枪的方式很怪,拇指扣着枪柄,四指平伸并拢
。画了半个弧后,却又静止不动了。
那小身影简直要尖叫起来,实在很怕师父又呆站在那里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以后,他已经开始打盹。
忽然间,一道红滟已极的潋光由半空直劈下来,「轰」的一声,像是平地起了焦雷,把他惊得一跳。
血旗展开了。
侯雪城不再停止身形,这次他以不及眨眼的速度不断地舞动旗面,凌厉的旗风吹得飞砂走石,令躲在石后的孩童睁不开眼
睛。
孩童只觉得一阵火红的滟花在他面前,不断以极美的速度变幻、收放着。美丽到了极致,也可怕到了极点。
侯雪城快得像闪电的身影,在飞瀑下像是一条银色的蛟龙,充满了可怕的爆发力和速度。血旗在他手中似已与他融为一体
,天地似乎都为他铺上一层烈焰般的霞光。
无敌的高手,同时也会是一个了不起的艺术家,他们可以将武器使用到至美与真实交融的境界。他们能够顺应天理,以悟
性和超人的心性魄力,让自己达到更深一层的境界。
侯雪城无疑便是如此,他是一个天才中的天才,能在面对敌人之时,使自己达到完全无情无欲的境界。他的个性坚毅冷峻
,傲岸狠酷,并且几乎完全的无情。所练习的「冰心诀」心法,更使他达到了这样的条件。
孩童几乎看呆了,怎么样也无法想象自己有一天能达到如此的境界。忽然间,他皱起眉头。师父的气势太凌厉,即使是二
十丈远的他也有些受不住。
他没有注意到,天空的飞鹰已在飞近时蓦然落下,虽未掉一根羽毛,但内脏已经完全破裂;他也未发觉,四周的树木已成
颓靡,花朵已然凋落。他只看到刚才爬到他衣裤上的蚱蜢忽然落到地上,蜷缩着死去。。
这种充满死意的美丽让他骇怕起来,沉窒的杀气简直令他无法喘息。他不敢叫出声,师父曾经严厉地警告过他,绝对不可
在清晨练武时进入此处。
严重的耳鸣及眼前乱冒的金星,使他已经看不清师父的身形和优美的旗势。随着侯雪城疾走的身影,血旗的旗身竟发出轻
微的低吟;虽然声音极轻,却历久不散。传到二十丈外的孩童耳中,更是血气翻腾,如雷贯耳。
「师父……」他终于忍不住叫,却已经发不出声音,侯雪城正浸淫在武学更上一层的境界中,又怎会听到他。
便在他内腑即将受到重创之时,某个声音救了他一命。
「宫主。」一个黑衣人在离侯雪城远远的三十丈之外,将话语稳稳地传送过来。
漫天的旗影消失了,侯雪城停下疾舞的旗面,俊秀的脸孔一片阴沉。「我说过,练功的时候,不准任何人打扰,你是将我
的话当成耳边风吗?」
那黑衣人退了一步,脸色有些苍白,躬身道:「宫主曾有严令,属下怎敢违背?只是宫主之前亦曾交代过,若是庆王府有
人来访,必要即刻报与宫主知道。」
朱靖来了?四周的杀气忽然敛去,侯雪城收了血旗,「什么时候到的?他等很久吗?」他拂了拂衣摆,将衣上的皱折抹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