惧地退后。只听到一连串急斥之声。「什么人,站住!」
众人在狂风中回首,只听「当当当」刀剑交错,金铁互鸣的声音一阵急响,从内堂之外,施施然走入一个白衣人,那人双
足悬浮地面半尺,神态从容,衣白不沾尘。
此处为天子座驾之处,竟然被人闯入,所有侍卫都惊慌愤怒,斥喝之声不绝。而那脸容清秀得不似尘世中人的白衣男子却
神色淡定,丝毫没对攻击之人多看一眼。
他一走入,也不见他有何作势,四周的人都被他发出的气劲远远推开,加在他身上的刀斧也被反震回去,而白衣人却似毫
无所觉。那双眼眸流转,虽然温润清澈,却冷酷得毫无感情。
白衣人走到内堂中央,眼睛只望着朱靖一个人,却仍然丝毫不露任何情感。他微一挥手,朱靖双手的铁链便「碰」一声巨
响,炸了开来,碎铁飞溅。震得众人耳边嗡嗡直响。
其中一名御前侍卫跨前一步,怒喝道:「放肆,你是什么人?天子座驾之前,也容你如此无礼吗?」
在宾客尖叫惊呼之间,所有侍卫刀剑相向之中,侯雪城一身白衣如雪,负手凝立,自有一股凛然的威势。
他的神色淡定,声音清冷而低沉,却盖过了一切声响。
「我是天山侯雪城。」
天山侯雪城。
在场之人,有谁没听过这名字?天下第一人,比冰更清,比雪更冷,侯雪城。
一直都以为只是一种传说,想不到这人今日会在此地出现,又是这样惊人的态势。
朱靖可不管其它人怎么想,已经不顾一切地奔上前去。他此时乃是待罪之身,左右之人正想阻止他,侯雪城那双冰刀一样
锐利的眼睛望了过去,那些人便噤若寒蝉,连腿都吓软了。
「你没事……太好了……」朱靖高兴得说不出话来,已是泪盈于睫。他紧紧握住侯雪城的手,这次侯雪城也不避开,忍耐
着让他握住。
韩晚楼早已自己掀开了霞帔,此时怔怔地看着侯雪城,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不顾一切地扑向侯雪城怀中。「侯雪
城你还活着,呜呜呜……我好担心你……」
侯雪城见她扑来,不禁退了一步。他此时虽然神功圆满,但之前被她所牵累的霉运一直令他犹有余悸。他直觉地把朱靖推
向前,想让朱靖接住她的身躯,但随即想起朱靖可也无法抵挡这女人的霉运,又立即将朱靖推到自己身后去。
眼看韩晚楼即将扑来,在最后一线时,侯雪城急中生智,他伸出手,急速地在自己周围三寸之处布上了气劲。
侯雪城身边的人只觉得气流一缩反震。这一来,韩晚楼虽然无法接近他,却连朱靖也给他弹出三尺远了。
侯雪城吁口气,抬眼看到韩晚楼气恼的丽色。
「侯雪城,你总认为我给你带霉是吗?今儿我是新娘子,全身喜气,你不必忧心我又给你带来麻烦。」
侯雪城也不理会她。韩晚楼说起来虽生气,但看到侯雪城安好,却又满心欢喜。即使不能碰触他也无所谓,「你之前病得
很严重啊,现在可大好了,没有不舒服了吗?眼睛已经复明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侯雪城照旧不予响应。
朱靖对两人的话语听而不闻,只是紧盯着侯雪城。爱人之前生死一线,两人几乎天人永隔,这次朱靖是死都不愿放开他了
。
他忍住泪水,回头正视着皇帝。「启奏皇上,这便是我倾心相爱之人,您要斩了我的头颅也罢,总之我是不会放开他了。
」
侯雪城扬了扬眉,纳罕地道:「谁要砍你的头,那么大胆子,也须问过我允不允。」他那双薄冰一般的眼眸转向皇帝,「
是这人吗?」两人目光对视,侯雪城「咦」了一声,「……你不就是那时候的老头儿吗?」
的确,这个坐在主位上的皇帝,正是当时侯雪城在庙中无意救起的黄衣老人。不过,这样的称呼,对一国之君而言是何等
地无礼,所有人都震惊不已,韩相国怒叱道:「放肆,你……」
皇帝抬手止住韩相国,愠怒地哼了一声,严厉的白眉皱在一起,「侯雪城,你来此目的为何?」
侯雪城只瞧了他一眼,目光便回转到朱靖身上。他负着手,神色傲岸。「我来这里,当然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抢婚,还有
什么?」
「抢婚?」所有人都失声叫了起来,朱靖更是愕然地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侯雪城淡淡地道:「我本来并不在乎朱靖娶谁,对我而言,他怎样都还是朱靖,不会变的。不过朱靖却似乎很不愿意成亲
的样子,他不愿意的事情,我便不想人勉强他。」他意态狂傲,「朱靖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我都是抢定了。」
皇帝的声音低沉而危险。「侯雪城,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两人俱是大男人,这是有违天命的。」
不顾四周议论纷纷,侯雪城大笑起来,「什么是天?你们的周礼就是天?周公治礼作乐,他的一切就是律法吗?」
他的语气充满讥诮,「皇帝,你可知所谓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你们这样的生命是无意义的。生命去向的定位在于什
么?你们永远也无法摆脱生命恶水之限的。
「我侯雪城一生练大静神功,斩绝六欲,以逆天入道而致大臻。我命,由我不由天。皇帝老儿,你别对我说『天』。」
皇帝忍下气,知道此人狂傲难惹,性情阴晴不定,他是看过此人出手的,深知即使四周侍卫戒备森严,这侯雪城仍然可以
雷霆一击,杀己于百步之外。
他咳嗽一声。「侯雪城,你也要为朱靖想想,他是个王爷,需要子嗣的,你能给他吗?男人相爱,终究遭世俗轻视,你愿
让他受这样的轻看吗?」
侯雪城转首凝视朱靖,「皇帝,你这人永不会明白,你中律法之毒太深。我已不想与你多说。」他冷笑,「别人的视线,
与我何干,与朱靖何干?自重则重,自轻则轻;自生则生,自亡则亡。这道理,你永不会懂得。」
他淡淡地拂了拂衣襬。「至于子嗣,只要朱靖想要,多的是人可为他生,我不在意的。我只要朱靖开心就好,其它算得了
什么呢?」
朱靖怔怔地看着侯雪城,那人对自己伸出手来,侯雪城平静的语气近乎冷酷。「你过来,跟我走。」
朱靖心情激荡得不能自已,忽然之间热泪盈眶,他伸手握住那双一尘不染的手套。「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们……生
死不离。」
侯雪城怔了一下。他缓缓低下头,朝地面看了一下,又随即扬睫,露出清淡而静谧的微笑。那骄傲的外壳被朱靖一句话而
完全撤除,似乎有些腼腆,却又对自己这样的想法感到迷惑。
在那一瞬间,那张俊秀到不似真人的脸孔似乎发出晶莹的光芒,一时大厅的宾客都静了下来,不论是否对两人抱持着不屑
或轻视的想法,这时都只能痴痴地望着他。
忽然之间,皇帝觉得自己似乎可以原谅这两人,他自小照看朱靖到大,视他如子,自然也不愿意朱靖为此被斩杀。但身为
一国之君,又岂能无视于自己曾发出过的生杀令?
但侯雪城是不可能任朱靖由己宰割吧?如今,自己又该如何下台呢?而侯雪城这人,看也知道,是根本不懂得给人下台阶
之人吧?
看着两人紧握的手,皇帝欲言又止,终于长叹一声。「我答应过仙逝的老庆王,要替靖儿亲自主婚的。」
朱靖转身朝着皇帝跪下。「皇上,臣并未打算替自己脱罪,臣甘愿服罪,只求不要祸及家人……直到最后,臣能与心爱之
人心意相通,已然死而无怨。」
侯雪城奇道:「服罪?你有什么罪?喜欢我这事情,竟罪及一死吗?」他拉扯朱靖。「你为何跪着?」
皇帝脸色稍霁,「我是他君父,是他的王,也是他长辈,他跪我是应该的。」
「你重视理法,讲究天命,你们孟子不是有说过『民为重,君为轻,社稷次之』吗?民不该重于君吗?怎么不是你跪他呢
?我是民,为何不是你跪我呢?」
「雪城!」朱靖连忙呵斥,侯雪城哼了一声,便不言语了。
皇帝眼眸一闪,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即位二十载,经验何等老道。气头一过,权衡利害,自然舍不得朱靖死了。而侯雪
城在此,也不会眼睁睁让朱靖给自己斩了。
而朱靖,就算不论是自己亲子侄,边关若有乱事,也还需要他带兵平定,这孩子带兵是一流的。
与其翻脸,不如卖个人情,不但免自己于杀身之危,日后也该会有好处。侯雪城这男子武功可说冠绝天下,又是一派之主
,日后可仰仗他的地方该会很多。而这么骄傲的人,靖儿唤一声便听从,也许,能驾驭此人的,只有靖儿一个。
与其失去两个有用之人,不如得到两个有用之人。
所有想法一掠而过,不过电光石火之间,他微微一笑。「这位侯公子身为武林第一人,亲自来为你说情,我不看僧面也要
看佛面。我也还欠侯公子一个情分呢,那日雪夜,他救了我一命,虽不让我报答,我却不是寡德忘义之人。」
说完,皇帝脸色一整,肃然道:「庆王,听旨。你枉顾礼法,败坏皇族尊荣,甚至罪及欺君。本该一死赎罪,斩首示众…
…但法理不外人情,也罢……你死罪可免,不过活罪难逃,就杖责五十吧。」
这已经是极轻的处罚,朱靖大喜,叩头道:「谢主隆恩。」
侯雪城倒是无所谓,他自己不怕痛,自也不觉得朱靖会在乎五十杖责,他目光游移,看到韩晚楼。「朱靖一和妳要成亲,
马上要被打五十大板,还说妳今天不带霉?」
韩晚楼知道婚事已经告吹,心中正自五味杂陈,但一切感觉终比不过看到侯雪城安然无恙的开心。这时看到侯雪城倾过身
躯对自己说话,正自高兴,想不到又说这种气死人的话语来。
她一阵气窒,这人简直得了便宜还卖乖。「我还没找你算帐,你抢了我相公,现下你要我怎么办?」
侯雪城手一摆,「娶了不爱的女人,以后要变成蝴蝶的,这可不好。何况我和朱靖是不分开的,他娶了妳,也就等于我娶
了妳,那还了得?妳两个相公是赚到了,别人只一个老公,妳可以有两个,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他头一偏,躲过韩晚楼挥过来的巴掌,双手拢在袖子中,语气仍然冷冷淡淡,「只是妳那么带霉,说不准下次要换成我挨
五十大板了。」
不知为什么,即使侯雪城的表情冷漠如昔,语气依旧毫无感情,但是韩晚楼总觉得他微微带着笑意,似乎与之前有什么不
同,但是却也说不上来。
韩相国自然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自己的女儿平白无故就这样牺牲掉,以后还嫁不嫁人?但侯雪城数度救过自己女儿的性
命,他是知道的,虽然咬牙切齿,却也只得忍怒。
这个男子,韩相国以前远远有看过一次,当时他是为了救自己女儿,与现在一样,这人一眼都没有看他。那时远观,就已
经觉得他俊美无匹,此时近看,更觉得这般透明的容貌简直不似真人,只有「冰雪」两字方可形容。
正当他这般想时,侯雪城转过头来,锐利地盯了他一眼。似乎他心里所想的,在这白衣男子面前似乎变得透明,他虽阅历
已丰,在那样深邃的瞳孔凝视下,也不禁老脸一红。
忽然间,他明白了自己女儿为何被破坏了婚礼,也丝毫没有怨怪的心情。
侯雪城自然不知道他想些什么,也懒得猜测,他盯着这个相国,其实是在研究,为何他有这般带霉的女儿,却还能爬到相
国的位置?是因为八字特别硬吗?
不过他很快就放弃了这个研究,朱靖杖责结束,被带回厅中领命,侯雪城见他背上血迹斑斑,不禁奇怪。「你武功那么强
,为何不运功抵挡?」
朱靖苦笑。「皇上饶了我的性命,已是大恩,我怎可惧他的杖责而运功抵抗?」
侯雪城皱着眉,脸上青气一闪而逝,握紧了拳头,又松开。朱靖自己不运功,且怪不了皇帝。
这时,皇帝的叹息传到他耳内,「靖卿,伤脑筋啊,这样的婚礼,要如何结局?无法成为佳话,却要成为笑话了吧?」
朱靖尚未说话,侯雪城却已经说道:「我今日虽说要抢亲,不过皇帝你也算明理,让我也没理由抢走朱靖,真是遗憾。你
那么在意婚礼,我就还你一个婚礼,让你一样可以主婚,那也无妨。」
皇帝有些愕然,看了韩晚楼与朱靖一眼,「你要如何还我一个婚礼?」
「这里有三个人,韩晚楼,我,朱靖。他两人是不能成亲的,因为朱靖死也不肯成亲,我却是可以替自己作主。不过,我
也不想娶个带霉的女人,那以后恐怕每天都要受伤。这样吧,你替我与朱靖主婚吧。」
皇帝怔了怔,一甩袖。「放肆!哪有两个男子成婚的道理?」
侯雪城耸耸肩,也不勉强。他走到朱靖身边,与他并肩,「既然如此,我与朱靖就回天山成亲吧,你们中原人的习俗奇怪
,成亲穿这样的红袍,胸口还结个大花,我可也不想穿那么可笑。朱靖你脱下这衣裳,咱们回天山吧。最多以后不再回中
原来。」
朱靖凝视着他一笑,回首看了自己家人一眼,对皇帝下拜。「臣就此拜别,请皇上多保重。」
「慢着!」皇帝又惊又怒,「我已饶恕了你两人的罪愆,为何又要离开?」
「所谓的罪,是你们中原人自己订立的,我不觉得我两人有罪。朱靖是中原人,所以甘愿受罚。但自此以后,我两人和中
原毫无瓜葛,自然要离开的。之前他在这里,所以我来此处,之后我离开这里,他自也该与我同行。」侯雪城淡淡地道:
「走吧。
两人携手便要离开,皇帝大怒,「拦住他两人!」
随着皇帝的斥喝,四周忽然出现许多侍卫,剑拔弩张,个个都对准了侯雪城与朱靖两人。侯雪城不怒反笑,「正好,我也
想试试武功,倒要看看谁能阻挡我。」
他跨前一步,双臂微张,一股狂妄的劲气便由他身上扩散出来,竟隐约有风雷之声,整个厅堂的桌面先是微微颤动,最后
竟然都被这无形的劲气压垮,一时杯盘狼藉。
在惊叫之中,所有人慌忙从倒下的桌旁跳起,一时推压倒跌,俱都惊惧无已。
侯雪城俊秀的脸孔此时毫无表情,身上杀意狂漫,双足已经离地三尺,这是为了不让双足沾染到之后将要满地横溢的鲜血
。
他看着那些对着他冲来的御前侍卫,深黑色的瞳孔已然变红,暧暧闪烁着淡淡的青光。
朱靖最了解他,知道那是起了杀意时的表现。他急促地冲上前,握向他的手已经不自觉使出了小擒拿。「雪城,住手!」
侯雪城一手轻拂,将朱靖推向自己身后,以气劲压住他,不让他动弹。另一手穿过重重剑幕,轻而易举地握住了为首侍卫
持剑之手,只听轻微的「咯喇」一声,那侍卫大声惨叫,右手已经无声无息地给卸下来。
侯雪城懒洋洋地往窗外看了一下,「外头人很多啊,皇帝你调了许多人过来,是想让我好好玩耍吗?」他微一振衣,已经
穿窗而出。
众人急忙向外瞧去,只见广场之中火把林立,急速向最高处的一个白色身影聚拢。侯雪城白衣飘飘,站在紫色琉璃屋瓦之
顶,成千百的箭矢向他射去,却都在他身前六尺之处便断落坠下。
在无星的黑夜之中,侯雪城俯临而望,就如一只巨鹰般俯视着即将成为他零食的成群鸽子。他忽然仰天长笑,声线震天,
他笑声方落,黑夜的远处,竟忽然显现出两、三道闪电,劈裂黑夜,显得气氛更是诡谲。
朱靖当先紧跟着穿窗而去。
屋顶已经有许多大内高手跃上攻击侯雪城,这些人都是大内精锐的高手,此番各出绝学,侯雪城却没有反击。他在剑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