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华之姿 下——盈月流光

「吃东西了么？没我的话，你都不知道从哪找东西吃吧？」

贺荣莲依旧不答他。

「贺荣莲？」薛晟心下觉得不对，他连忙从草垛上爬起来，向着贺荣莲跑过去。「贺荣莲！」

手指刚刚碰到那人的肩膀，那人就直直的倒在地上，薛晟觉得那一刻时间静止了。

贺荣莲衣衫整齐，面容宁静，散开的发丝有些零乱，显然就是一幅睡着了的模样。

「贺荣莲……」薛晟愣在原地，又轻轻地唤了一声，躺在地上的人没有反应。

「贺荣莲！」

第68章

薛晟的喊声很大，很凄厉，很撕裂。他大概一辈子也想不到自己会这样喊着一个人名字，体会一种叫做肝肠寸断的感觉。

他抱着贺荣莲大声喊，希望能唤回他的魂魄。然而事与愿违，贺荣莲依旧沉睡着，客栈掌柜的却来了。

「怎么了？叫得跟死了人似的！一大早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掌柜不耐烦的一脚踢开柴房的门，就看见薛晟抱着贺

荣莲坐在地上。「还真死了人了？你赶快给我把这个弄出去！臭死了！」

薛晟抱着贺荣莲不说话。

「早知道就不收留你们了！看着就跟快断气似的，没想到还真死在这里了……」掌柜的嫌恶的拿手捂住口鼻，用脚踢了踢

薛晟。「说你呢！赶快弄出去！别待在这了！」

薛晟沉默了很久，才把贺荣莲抱起来向外面走去。

「可别说死在我们这的啊，我好心收留你们，你也得看在他没死在大街上的份上给我积点德！哎哟……啧啧……真晦气…

…」

薛晟将贺荣莲横抱在胸口，别说他之前就不重，现在的身体也还是没什么份量。他抱着贺荣莲一直走一直走，失去了方向

。天空很暗，乌云密布。薛晟走到一家葬丧铺门口停了下来。说是葬丧铺，实际上也就一间破房子。那里没有什么上好的

棺木，大概就是一个木箱子，能把人放进去了事。然而就这么一个破箱子，薛晟也买不去。

「没钱？没钱一边待着去……这年头兵荒马乱的，死人多了去了……我哪来那么多善心给你们赠棺材……别说几文钱，把

你卖了都不够我这半个棺材！」

「求你了。」薛晟跪在棺材铺外头，只能重复这么几个字。「求求你了……让我做什么都行……求求你了……」

「求我？求我能求出银子来？你说说，你又不是姑娘家……学什么卖身啊……」那人不再理会薛晟，径自蹲在门槛上吃东

西去了。

「等我有钱了……一定加倍给你……」薛晟恳求道，却无奈那人白眼朝天一翻，道。

「那就等你有钱了再来吧。」

薛晟见如此下去，无望了，便抱起贺荣莲走了。那个棺材铺的人这才在他身后说道。

「小兄弟，你要想开点，谁不会死啊？既然死了……又何必在乎那么多。」

薛晟什么也听不见，抱着贺荣莲出城去了。

清晨的风带着清新的泥土的味道，贺荣莲安静的睡在薛晟怀里。跟以前一样，只是没有呼吸。薛晟想，也只有这样的地方

才适合贺荣莲。

「我若是死了，将我埋在旷野里吧。」

「我身体与大地融在一起……灵魂化为风……」

耳边回响着贺荣莲的话语，低沉的，柔软的。

「贺荣莲，才刚接受你走了，我就开始想你了。」薛晟轻轻说。「以后……你叫我该怎么办？」

晨风温柔的穿行于两人的衣间，薛晟抱着贺荣莲，一直走进旷漠深处。一直远到薛晟觉得天地都连在一起，再也没有地方

可以去。

「这里，你喜欢么？」

薛晟将贺荣莲放在一边，自己跪在上开始挖坑。地上开始出现一个小坑，然后这个小坑渐渐变大，变宽，变深。周围细微

的草叶开始被风刮动，天顶的乌云越聚越多，薛晟浑然不觉。一直到天空开始下起小雨，薛晟才朝一边看。

贺荣莲干净的面容上被溅了几块泥点，他赶忙起身过去，给他擦干净。可是不一会又有泥点在他脸上，薛晟索性坐在贺荣

莲身边，一直帮他擦。可是雨越下越大，整个地面开始变得泥泞潮湿，贺荣莲全身浸在泥水里，怎么也擦不干净。

「老天！你为何要这样对他！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压抑很久的薛晟终于一直不住地吼了出来。也不是脸上是雨水还是泪

水，薛晟一直喊一直喊，若是不喊，他便要疯了。

「为什么！这些就让我承担吧……他已经太累了！他已经太累了！你别在打扰他……别再欺负他了……他虽然看起来很坚

强……可是也已经受不了了……」

「不要再下雨了！叫你停下！我叫你停下！」薛晟的喊声在暴雨中显得很渺小，滂沱的雨水根本听不见薛晟的呼喊，还是

一个劲儿的冲下来。薛晟趴在贺荣莲身上，将雨水挡去。他一边一边的擦拭着贺荣莲的面庞，却发现，连自己的眼睛也在

为他制造麻烦，眼泪跟小河似的，怎么也止不住。

他将头埋在贺荣莲的用口，哽咽道。

「贺荣莲……你真是个妖孽……我这一辈子，碰到的最坏的妖孽……」

贺丰姿坐在窗边一整夜，没有合过眼睛。他看着外面隆隆的暴雨，沉默着。小侍卫跪在他身边，轻声道。

「贺大人……昨个派人出去找，找到现在也不见那个人的身影……大概是出城去了……」

「继续找。」贺丰姿道。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继续找！」贺丰姿重重朝桌子一拍，大吼一声。这一吼，竟咳出一口血来。

「贺大人！」

「找不见是么？」贺丰姿擦去唇边的血迹，看小侍卫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不由得轻轻挑眉，而后道。「我跟你们一起找

。」

也不知道问过多少家，依旧没有贺荣莲的消息，雨渐渐的停了，贺丰姿始终也没有放弃。他一直走一直问，却在路过一家

葬丧铺的时候被人叫了下来。

「什么事？」贺丰姿回眸望，这一望直把那葬丧铺的掌柜的吓了一跳。

「没事没事儿，就是以为死了的人又活过来了，吓了我一跳。」

「此话怎讲？」

「今天早上有位公子抱着个死人来我这里求棺材。刚猛然瞧见了，我瞧了一眼他怀中的人，倒与公子有七分相似之处，天

下还真有如此相像之人，真巧。」那掌柜的感叹道。

「然后呢。」

「结果我说，没银子还想要棺材？等有了银子再来吧！唉……这年头……想白吃白喝白得利的人……」

「你说，那位公子怀中抱着的人……死了？」贺丰姿的语调明显的变了，但是那掌柜的却没有察觉，他不甚在意的点点头

。「他们……去哪了？」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贺丰姿不再说什么，转身就走。也许是人闲久了就爱管闲事，那掌柜的话匣子被贺丰姿挑起来，一时间收不住口。

「小兄弟……我说……」那掌柜的追着贺丰姿走了两三步，不见贺丰姿应自己。他走近了些，听见贺丰姿口中喃喃念道。

「不可能……他没死……不可能……我去找他……」

「我这一辈子见过这么多个死人，死没死我还不知道么？那绝对是死了，而且还是刚死……」

那掌柜的话还没说完，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冲破自己的胸腔喷了出来，他缓缓低下头，就见自己胸前裂了很大一条血口。那

血口将他整个人都贯穿了。他再度抬起头，便见眼前那小兄弟白皙的脸上染满鲜血，一双幽瞳说不出的阴冷。他的剑已入

鞘，快到不眨眼睛都来不及看到他挥剑的瞬间。

「你……」

「还给我……」那人嘴唇轻启，带着微笑，话语如同带着魔音，飘渺而低沉。

「你……」那掌柜的想不到，自己的生命终究还是亏损在自己爱管闲事的毛病上，他那死去的老婆子要他改了一辈子，他

都不曾改掉。

「啊！！」眼见葬丧铺的掌柜的就这么到了下去，整个人还在喷血，街上的女人和孩童不禁尖叫了起来。「杀人了！杀人

了！！」

念慈客栈此刻又被一队侍卫围住了，那客栈的掌柜的有些不耐烦。他站在客栈门口，与那些侍卫争辩道。

「您们来我这盘问不下三遍了！我这小店就这么大点地方？还能藏个人不成？」

「上头的命令，还妄掌柜的多加忍耐。」那个侍卫一边擦汗一边说，就在这队侍卫刚要离去的时候，一个声音轻飘飘的从

外围传来。

「真的没来过？」

「没来过没来过！」掌柜的不耐烦道。「什么黑衣绿衣紫衣的……都没来过！」

「那你腰间的玉佩从何而来？」

掌柜的心下一空，这才想起他从那人那里搜刮而来的玉佩还别在腰间，一下子用手捂住。

「这……这是从别人手中买来的！」

「是么？」贺丰姿穿过人群走了上来，他直直走到掌柜的面前，挑起他的下巴，让他与自己的目光直视。「好孩子从来不

会骗人的……说，从哪拿来的？」

那掌柜的从来没见过这样一双眼睛，乌黑幽深，仿佛一掉进去便再也出不来了。他就这么望着贺丰姿的眼睛，感觉贺丰姿

的嘴唇上下翕动，脑海中不停的重复着贺丰姿的声音。竟然是没了自己的意识。

「从一个黑衣服的小兄弟那里要来的……」

「那个人住在哪？」

「住在后院的柴房里……」

「现在去了哪里？」

「死了……被我赶出去了……」

「把他还给我……」一直到听到此话，那掌柜的才如梦初醒的回过神来。眼前的贺丰姿眼中流露出难以言喻的哀伤，似乎

说什么话也无法表达。他就这么睁着眼睛望着自己，一双魅惑他人的眼睛一直流泪，怎么止也止不住。

「人……人都死了！你……你要我还给你什么！」那掌柜的被贺丰姿盯得心中隐约的害怕。他的感觉告诉他，眼前这人并

不只是单纯的悲伤。他无形中散发出一种气势，让自己喘不过气来。

「把他还给我……把他还给我……还给我………」察觉到不对，那掌柜的拔腿就跑，却在刚转身的时候，听见贺丰姿撕吼

一声。「把他还给我！！！」

话音刚落，那掌柜的便感觉双腿没了知觉，再一看，哪来还有什么双腿。

「还给我……还给我！！」那掌柜的回头看，只看见剑光缭乱，却是刀刀冲着自己。

周围死一样的寂静，所有的侍卫都默然不敢出声。客栈里的人全部到站在原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贺丰姿身上。只见贺

丰姿手中握着一块带血的玉佩，静静的站着。他面前的掌柜的躺在血泊中，已经是人首异处。

「贺……」其中一个侍卫见贺丰姿站在原地不动，便喊了一声，谁知这一喊，就送了自己的性命。他还没来得及叫出贺丰

姿的名字，整个人就倒地而亡了。

周围再度没有声音，此时比方才更加寂静，仿佛连喘息的声音都没有了。

不知过了多久，贺丰姿才抬起手，细细的瞧着手中的玉佩。

青玉流觞，妖娆的花容中藏着一个「莲」字。

「小莲……」贺丰姿低低的唤。「小莲……为何如此待我……」

「你难道不知道……哥哥会伤心么……」他对着玉佩柔声道，仿佛那便是贺荣莲。「哥说了……哥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

你……哥永远最爱你……你于天下……于国家……孰轻孰重却还不知晓么……」

「为什么不相信我……」

「哥想带你去很多地方……等我们都老了就回霁月……」

「哥在努力护下霁月城……你看不见么……」

「为什么……为什么不相信我……」

「为什么！！」

剑气瞬间从贺丰姿身上爆裂开来！他抬剑。厮杀，开始了！

「哥，娘今天给了两块玉石。我们一人给对方雕个花色吧。我雕桃花，雕姿。你雕莲花，雕莲。」

「你行不行啊，小心戳烂手指头。全都交给哥好了。」

「三日的时限，雕完了我们互换。」小小的贺荣莲将一块青玉塞进贺丰姿，自己带走一块白玉。「哥适合白色，纯洁无瑕

的白色。」

「你适合青色，你从小到大都是青色的……」贺丰姿笑道。

「哥！」

「哈哈哈哈……」

「贺大人疯了！贺大人疯了！！」待到姬卮欢若君华等人赶到的时候，一个浑身是血的侍卫正从客栈里逃出来，他一把抓

住姬卮欢的手，喊道。「殿下请快点回去！这里不安全！」

姬卮欢看着地上蜿蜒成河的血迹，皱眉道。

「贺丰姿是想以一人之力，来个屠城么？」

「殿下！贺大人真的疯了！请您……」那个侍卫还来不及把话说完，整个人就倒下来。在他倒下去的瞬间，贺丰姿出现在

了姬卮欢的视线中。

「保护殿下！」刘忠大吼一声，第一个就护在姬卮欢身前。

「贺丰姿……你没心了。」姬卮欢定定站在原地，朝着身后的人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带援兵过来。身后的小侍卫立刻会

意的转身就跑，哪知贺丰姿的身形竟移动的如此快！瞬间就挡在了小兵前面，那小兵还来不及回头看姬卮欢，脑袋已经掉

地了。

今日，所有的事，似乎都发生在一瞬间。

「弑主。」姬卮欢又道。「你也不想活了么？」

贺丰姿冷冷的望着姬卮欢，眼中没有神采，没有光。只见贺丰姿盯着姬卮欢望了两秒，就原地跳起，抬剑狠狠挥了过来！

「铛！」双剑触碰在一起，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巨响。于此同时，姬卮欢发出了信号弹，灰色的烟雾在天上爆炸开来。

若君华架住贺丰姿的剑，与他对望，他轻轻唤道。

「丰姿。」

贺丰姿没有反应，他的眼中倒影着若君华的面庞，但是心里却是一片空白。

「丰姿！」

只见贺丰姿用力将若君华的剑逼开！上前一步，踏着若君华的肩，高高的跳起来！他的身影印在乌黑的天幕中，随机翻转

向下，剑锋直指若君华！

「丰姿！！」

若君华旋身！接下一剑！随即反攻过去！

骑组的人员在姬卮欢的召唤下集体赶到，他们将贺丰姿所与若君华围在中央，所有的弓箭全部瞄准贺丰姿。

两人轻盈的身影在空中猛烈的碰撞！竟是分不出高下！城里的百姓全部围了过来，就见空中两人打成一团。他们一直认为

若君华能武，贺丰姿能文。却不料这两人武艺不分高低，一时辨不清楚清楚谁是谁。

「君华，你的剑法不错，就是有些软。」

「软？」

「就像舍不得砍下去似的，前几天杀鸡也是，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