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华之姿 下——盈月流光

「人要脸树要皮！你这个土老头子不知道打人不能打脸么！」

「就说你是小白脸，老子这辈子最讨厌只长着一张脸就到处勾引娘们的人。」

「有本事就来啊，看你还打不打得着！」

贺荣莲闭上眼睛，静静站在屋内。

任东升的太阳光芒从自己脸上漫过，流水一般。他想，他不光快要消失了，就连眼泪也多了。贺荣莲也不明白那些水珠为

什么一直掉下来，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抑制不住了。那些亮晶晶的小东西，从自己的眼里，心中，涌出来。

听人说，不哭的人生是不完整的。然从来没有因为生活的困苦艰辛，生命的流逝疼痛而流过一滴眼泪的贺荣莲，发现自己

其实并不了解自己。

街道上忽然热闹了起来，贺荣莲能够明显的感觉到人们一下朝着一个地方聚集过去。他思索了一阵子，出了门去。就这么

出门一瞧，果不其然，街上的人头密密麻麻的，或许整个城的人都站在街道上了。大家兴奋异常的望着同一个方向，似是

在期待着什么。贺荣莲不明其意，拉了身边的一个人问道。

「恕在下打扰，大家这都是在看什么？」

「一看你就是外来的吧？」他身边那个老妇打扮的女人好心的解释道。「昨夜就听说了，大将军和谋士大人今儿要路过这

里。我们连觉都没睡好，就等着看看他们呐。」

「将军，谋士？不知是哪位将军，哪位谋士？」贺荣莲问。

「若君华若将军，贺丰姿贺谋士呀！这在边关可是出了名儿的，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这半个月以来，一直都在马上奔波，只知道大军迁移的动向，不太清楚军内事物。」贺荣莲歉意地笑，但是隔着面纱老

妇人也看不见。

「若将军和贺谋士两个人不知为我们这些住在边关的人造了多少福了，在战场上不知有多么英勇威风呢。」那老妇悄悄凑

在贺荣莲耳边，低声道。「虽然这事儿没有明着传开，但是我们大家都知道，若将军和贺谋士实际上是一对情人。他们曾

经在营中欢爱，还被小兵撞见了呢。这两个人啊，一个擅武，一个能文。合在一起便是天下无敌，保我边疆。你说，天下

哪还有这么般配的人呐。行军到现在，这两个人一直都住在同一个营帐里，军营这么个枯燥的地方，这二人过得倒是幸福

。」

「是么。」贺荣莲淡淡应道。

「那可不是。断袖之癖本是世间不容，但是你瞧这二人中间，还有谁插得进去么？怎么看，插|进去的那个都是多余的，

哪家的姑娘都是配不上的呀。」

「来啦！来啦！」

就在贺荣莲还想问些什么的时候，人群中忽然有人喊道。贺荣莲抬头看，远远的人群中有一列人马由北自南的穿越这条古

街。为首之人骑一匹纯白色的战马，身穿银光铠甲，纵是远观，也能察觉他飞扬的神采。大家显然也注意到他了，不有的

高呼道。

「将军啊！是若将军！瞧他那一身战甲！」

「真是英气逼人啊！」有人附和道。

「能一睹将军风采，也不枉我一宿没睡啊！哈哈哈。谋士呢？谋士是哪一个？为什么没有与将军同乘一匹马？」

「谋士不如将军显眼，还真难找……该不会是个丑八怪，不能见人吧。」

「没有的事！人家都说军营里就属贺谋士长的最好看。他一微笑，沙漠上都能开花了。」

「哈哈哈，哪有你说的那么神。」

嘈杂的声音从贺荣莲头顶漫过，他却淡淡地弯起唇角笑了。

任谁都能看错，他却是怎么也无法认错的。那骑在马上英姿飒爽的人，不是什么若将军，而是自己的哥哥，贺丰姿。他仰

着头微笑的模样，他骄傲的神情，贺荣莲看了二十几年，怎会不知晓。即使这远远一瞥，他就敢确定，那是他。

眼见那一队人马就要消失在自己眼前，人群开始不安的躁动了起来。他们开始向那队人马离去的方向涌了过去。贺荣莲随

着人潮一起向前，有些迷茫却又坚定的想要多看他一眼。

「将军！将军！」

整齐划一的喊声有规律有节奏的涌动着，贺荣莲的心跳得异常的快。他追随在他的身后，从记忆的初始，一直到生命的完

结。贺荣莲知道，他的生命中只出现过这么一个人，使得他的感情热烈而纯粹。

忽然间，眼前的景物模糊了。贺荣莲只感觉天地都在旋转，脚下的步伐不能向前，整个人就这么跪趴下去。他很想站起来

，可是怎么也无济于事。没有人注意到他，没人伸手扶他，他似乎感觉有人踩过他的身体前行，但却分辨不清周围的事物

。在一片浑沌之中，贺荣莲只清楚一点。

那人离他越来越远，而他被生命束缚了脚步，再也追不上他。

马儿嘶鸣，踢声跶跶，整个地面都在振动。不知道什么时候人群自动散开了一条道，将他孤掷的留在地上。贺荣莲支起身

子，见一匹白色马驹向着自己冲了过来。那战马在离他三步之遥处停了下来。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出现在自己面前。

「能站起来么？」熟悉的声音使得贺荣莲浑身一震。他猛然抬头，贺丰姿的脸庞近在咫尺。透过黑色的纱帐，他可以看见

明亮的阳光中，贺丰姿的笑容如同初春的桃花，灿烂而柔和。他的背后印着日光，印着苍穹和云朵，整个人笼在一层金色

的光芒中，神仙下凡一般。

「其实我刚才就一直看着你呢。」见贺荣莲愣在原地不说话，贺丰姿又道。「觉得你像我弟弟。」

贺荣莲一时惊诧，茫茫人海中，他看得见他。

「可是我弟弟没你这么瘦，也不喜爱黑色。不知怎么的就看花眼了。」贺丰姿歉意地笑，将手又伸近了贺荣莲一些，而后

道。「起来吧。见你身体似是不太好，不该挤在人群里，容易受伤的。」

听他这么说，贺荣莲将手伸过去，想要抓住贺丰姿的。实际上他已经很久没看过自己的手了，没想到此刻在阳光的照射下

竟然如此的白，比扑了面粉还白。

「贺谋士，将军醒了！」就在这时，刘忠快马加鞭的赶了过来，附在贺丰姿耳边悄悄道。

「什么？君华醒了……？快去，快去看看……」贺丰姿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转而代之的是一种忧虑焦急的神情。

贺荣莲伸在半空中的手停了下来。他用力撑着地面，让自己站了起来。贺丰姿见他没事了，没有多做停留。一拉缰绳，掉

头策马，狂奔而去。

贺荣莲干站在原地，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他完全斗不知道。天色渐渐昏黄，泛蓝，变黑。贺荣莲这才挪动脚步，慢慢走回客

栈去。

远远的就见客栈门口站了一个人，那人的模样很焦急，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显然那个人也看到了贺荣莲，一下子就狂

奔了过来。他停在贺荣莲面前，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你、你到哪去了？」

「随便走走。」

「在这种野蛮人这么多的地方，你要出去得跟我讲。没有我，你被他们欺负了怎么办？」见贺荣莲没有说话的意思，薛晟

又道。「饭菜准备好了，今晚的饭包你爱不释口。走，进去吧。」

幽幽的烛火映衬着桌上的饭菜，薛晟吃的很香，看来是饿坏了。贺荣莲也吃了很多，因为他觉得不吃东西就会茫然而不知

所措。

「今天那掌柜的给我工钱了，我还是第一次自己干活赚钱呢。」薛晟一边吃一边说道。「没想到还挺累人的。劈那么大一

堆柴才给几文钱。不过隔两天我们也许就离开这了，得多赚些盘缠，不然路上可不够用。」

「我若是死了，就将我埋在旷野里吧。」贺荣莲沉默了好久，才冒出这么一句话。

「你说的什么话，放心，我这人没什么好的地方，就是命好。从小到大，吃香的喝辣的，从来也没生过病，那些瘟神鬼怪

一见到我，马上都躲起来了。只要你跟着我，一定没事的。」薛晟放下筷子，又道。「棺材可是贵得很，我还没赚够钱，

没法埋你。我可不会卖身给你弄个棺材的。」

「旷野里，不需要棺材。」贺荣莲低声笑道。「我的身体与大地融在一起……灵魂化为风……」

「喂喂，你还越说越来劲了。」

「呵，说笑的。」

「我看不像，你不是还要见贺丰姿么？怎么说出这种话。」薛晟上下打量贺荣莲，除了那黑漆漆的面纱，什么也看不到。

「我今天才知道，原来君华当上了将军，怪不得不在家里。小风肯定还不知道贺丰姿也在这，不然铁定明天就追来了，哈

哈哈哈。他这一辈子，就认准若哥哥了。我想想……我们怎么才能混进去……」

「……」贺荣莲也不说话，就这么定定的坐着。目光透过窗户，望着黑漆漆的夜，不知道在想什么。

「贺荣莲，你今天很奇怪。」

「怎么？」

「好像心死了。」薛晟走到他身边，把他的纱帐掀起来，望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有一些绝望的神色，连那一惯的锐利神

情都带着隐约的哀伤。「你是不是见到贺丰姿了？觉得他有君华照顾，你就可以放心的死了？你就这么容易放弃？你怎么

不学学我，明知道你会讨厌死我，可是我还是一样不放手。可我觉得我现在就很幸福。你怎么从来都不为自己想想……你

又不是为了贺丰姿才存在的……」

「是，我是为了贺丰姿存在的，是他的心。」贺荣莲的声音有些颤抖，有些悲伤，有些任性。听在薛晟耳中，竟然分外惹

人爱惜。「我还没出世的时候，就感觉到他的脆弱与寂寞，于是很想陪着他走过一生，就变成他的弟弟了。就为了他而存

在的，只是为了他存在的。」

「任性是好事啊，可你不觉得你现在在胡说八道？说的好象你之前不是人似的……」听他说了乱其八糟的一堆，薛晟将手

放在他的额头上，发现很烫。他发烧了，而且烧得很厉害。「吃醋了就吃醋了嘛，有什么不愿承认的。放心，我还是觉得

你比较有魅力，贺丰姿不会变心的。来，喝点水，还有薛哥哥照顾你呢……」

当天夜里，贺荣莲已经完全分不清楚周围的事物。

他一会哭闹着，一会沉静着，总是说胡话。他说他看见窗户上有个人，那个人一直盯着他看。薛晟走到窗户边上，左看右

看，上看下看，终究没发现哪个地方有人。他还说他要带着贺丰姿游遍大江南北，说着说着就笑了，而后他很轻柔的蜷伏

在薛晟胸口，缓缓念着丰姿的名字……薛晟连忙将他抓开，发现他的瞳没有焦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

薛晟是个粗汉子，自己从来没生过病，哪知道怎么照顾病人。他只能不停的给贺荣莲喝水，将衣服撕了浸湿，给贺荣莲降

温。贺荣莲安静了一会，又开始哭闹，就跟个小孩子似的。薛晟没有办法，只能将他抱在怀里，不让他挣扎。他抱的紧紧

地，似乎能够抓住贺荣莲不断脱离身体的魂魄……

到了后半夜，贺荣莲不再闹了，只是大口大口的吐血。鲜红的血液印着贺荣莲白皙的皮肤，他微睁着双眼，星眸映着月光

，竟有一丝妖娆的感觉。薛晟一边帮他擦着口边的血迹，一边将他的模样印在心里。

「贺荣莲……你今日是怎么了？」

薛晟将贺荣莲抱在怀中，轻声哄着。

「你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就不要学人家装什么深沉……会哭闹的孩子才有糖吃……」

「你以为贺丰姿有多脆弱呢？他是当哥哥的……要是知道了，肯定能照顾好你……」

「你这样擅自死了，他会恨死你的。」

「你是不是就想让他记住你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嗯？」

「既然你已经见到他了，我们明天就走。」薛晟在他耳边低低的说。「这次算我做亏本的买卖。只要能治好你的病，我就

把你还给贺丰姿……不要你做我的人了……这样，你原不原谅我？」

第66章

缤纷的落花中，贺荣莲辨不清方向。他隐约觉得繁花的深处站着一个人，但是花起花落，他一直找不见他。不一会，繁花

落地，那个人终于现了身，竟然是个小孩子的模样。那个小孩子粉粉嫩嫩的，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清澈且坚定。

「告诉你哥哥，我叫若君华！」那孩子冲着自己喊。

「贺丰姿……贺丰姿是我的……」贺荣莲向后退，一时间想要逃离。

「他现在是你的，以后就是我的。」

「不是的！他现在是我的！以后也是我的！永远是我的！」贺荣莲捂着耳朵转身就跑。可是那个桃花小包子不与他争辩什

么，只是胸有成竹的站在原地望着他。贺荣莲拼命的跑，粉色的花朵随着他繁乱纷飞，却怎么也逃不出小包子的视线。

不知跑了多久，小包子的目光终于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声音。有些尖利，有些锋芒。贺荣莲低头看，声音竟传自

自己的脚下。原来，在无数个夜里一直盯着自己看的，竟然就是自己的影子。

你已经抓不住他了……已经没有资格守护他了……

你已经变成了一个只会拖累他的人……还是快点消失的好……

你一直这么躲躲藏藏的……真是太懦弱了……

你从小就拖累他……你亏欠了他一生……到死，也要束缚他？

你一直以为你是个好人么……你逼他跟你在一起……用了六年的时光逼他……

他只是拿你当弟弟的……最宠爱的弟弟……不是情人……也不是伴侣……

你爱他的话就放手吧……

「不是的……不是的……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贺荣莲猛地睁开眼睛坐起来，清亮的阳光中，薛晟正站在窗边收拾行李。他还是那副自己讨厌的模样，动作讨厌，长相讨

厌，浑身上下都讨厌。可是……却又莫名的真实。

「不要什么？说好了与我去青鸿山的，可不许反悔。」

「嗯。」贺荣莲拿手拭了拭额边的冷汗，轻声应到。

「这里有包子，还是热的，先吃吧。」薛晟将包子放在贺荣莲手心，发现贺荣莲的手很冰凉。「吃完了我们就上路。」

「好。」贺荣莲的精神慢慢舒缓下来，手心传来的温热感觉让他安定了不少。

「没想到第一次云游四海，却是跟着你。」贺荣莲走出客栈，望着天际明媚的阳光，浅浅的笑。

「跟着我很丢脸吗？我好歹也是玉树临风的青年才俊。别看我这样，也是风流公子之一。就我这伟岸的身躯，就我这充男

子汉气概的脸，就我这摇扇子的风度。有多少美人儿巴不得往我身边这么一站！虚荣心立马得到满足！」

「先把扇子拿在手里再说。」贺荣莲见他灰头土脸鼻青脸肿的模样，无奈的向前走。

「等我出了这鬼地方，第一件事就是要买一把扇子。」

「瞧你那点出息。」

「对了，贺荣莲。我昨天晚上跟你说的话，你记不记得？」薛晟一边走一边问。

「说了什么？」贺荣莲只知道自己一直沉溺在那个奇怪的梦中，根本不知道薛晟有说话。

「没什么，不记得最好。」只见薛晟一下乐了，灿烂的笑容抑制不住的露出来。贺荣莲不明所以的摇摇头，只吐出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