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萝。”我轻轻唤他。
“大人,绿萝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保持着双手抱膝的姿势,“可是,我突然觉得好累。”
“大人,您要坚持下去,现在所有的事都要您来扛,您明白的。”
我明白,我都明白。
没有了颐王,小皇帝又小,什么都不懂。
镇守边防的少年将军,奇云庭,手中掌握大半兵权,野心奇大,这次颐王的事更给足了他胆量,我必须阻止这场即将到来
的宫变。
事到如今,只能进不能退。
我唯一的选择就是以长皇子的身份,名正言顺地拿下奇云庭,替颐王除去这根暗刺。
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通通明了。
只是,他何时才能醒来?
“绿萝,我要怎样才能证明我的身份?”
“大人,很早以前,天朝皇室就有一个秘密,那时,年轻的帝王微服私游江南,在秦淮河畔偶遇苏氏女子,一见倾心,执
意将她带回宫中,一朝封后,荣宠后宫,那女子便是修炼千年的红莲精。自那以后,皇室流传下来的血脉皆身带红莲印记
。”
“其实这已算不得秘密,朝中年纪较大的重臣都知晓。大人,您的印记在后背,身沾红莲水便可显现。”
对于他如何知道这些事,我没有过问,只轻轻点头,“嗯,明白了。”
第六十二章【上】: 再也没有无忧了
一早醒来,头昏眼花,脑中一抽一抽地痛,我皱眉,今日的早朝尤为重要,可别在关键时候出问题才好。
撑着额头,边揉了揉太阳穴,在床上静坐了一会,而后起身,在镜前站定,脸色惨白如纸,下颚尖得似用刀削过一般。视
线从镜中的脸上移开,我深吸一口气,抬手褪下里衣,背过身去,然后扭头。
妖娆似火的红莲图腾,如有生命一般,自后颈往下舒展,铺满整个后背,正中间一朵红莲悄然绽放,精致的花瓣颜色竟在
逐渐加深,越发妖艳,似随时会滴出血来。
我倒抽一口气,这感觉就像隔着一层皮肤在看红莲绽放,跟活的一样,太震撼了。
我压住心头翻腾而起的异样情绪,褪下里衣,拿过架上的黑色外袍套上,双手往双颊上用力拍了拍,方才唤子静进来。
待洗漱完毕,我特意让子静用紫玉簪将头发高高挽起,子静拿过狐裘披到我肩上,随后将桌上的药端到我眼前,“大人,
把药喝了再去吧。”
我缓缓一笑,抬手接过,照例一饮而尽。
子静将空碗搁着,抬手理了理狐裘的外领,忍不住笑了,“大人,以前叫您喝药就像要您的命一样,现在倒好,也不要蜜
饯了,一口气往里倒。”
我神色略略一僵,扯了扯嘴角,“习惯了就好。”
习惯吗?我早已习惯颐王在身边了,现在,他不在了,所以,我每日每夜心绪难宁,辗转反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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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拉开门,眼前蓦地跳出一人,我吓了一跳,瞬间抬手捂住嘴。
“大人。”子静扶住我,慌道:“怎么了?”
“大人,您没事吧?”堇煜睁着狐狸眼,小心翼翼地看我,“对不起,我只是看您这几天一直不开心,所以……”
我放下手,往他头上轻轻拍了一下,轻笑道:“你个狐狸精,逗你玩呢。”
一句话落下,子静瞪我,堇煜横我,眼里差点冒出气来。
堇煜不放心,便让上上代替了府里的车夫,马车平稳驶了一段,终是忍受不住,我张开唤道:“停车。”上上勒住缰绳,
稳稳停住马车,一手撩开车帘,张口欲问。
我捂住嘴,一把推开他,下了车去,单手扶住车沿,弯下腰,将腹中翻腾的液体尽数呕出。
上上一把扶住我,“大人,您还好吧?”
我脱力地任他扶着,眼前阵阵发黑,站了好一会,方才朝他笑了笑,“没事,等下行慢一点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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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行至宫门,我跨下了马车,强打精神,抬眼看了看琉璃宫墙,雕龙彩凤,无力感油然而生。
今日一过,我所期望的无争的生活将会变成遥不可及的奢望。
得到权利的同时也被权利操控着,黑暗,阴谋,权势,这些东西将会伴我很久很久。以前所厌恶的,如今,我都要笑着接
受。
师傅,您肯定失望了吧。
无忧无忧,再也没有无忧了……
第六十二章【下】: 从今以后
方踏入金銮殿,原本喧闹嘈杂的议论声霎时停了下来,我目不斜视,直直往里走去。
大殿上很静,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一步一步,不急不缓。直到再没地方可前进了,脚尖抵着的是龙椅座下的台阶。
我稍稍将头抬高,看向正中的髹金雕龙木椅,再往上,是雕刻在殿顶正脊上的腾龙。注视良久,我猛然回身,怒视群臣,
“为何不行礼?”
我的地位紧次于颐王,就连唐相见了我也要参拜,以前我不计较,今时不同往日,属于我的,就算我不喜欢,也必须拿回
来。
所有人皆是满脸错愕,也仅仅是一瞬,然后,弯身。
“参见国师大人。”
洪亮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我只觉得脑中更难受了。
我久久不做声,直到有的大臣耐不住了,稍稍抬头瞄了我一眼,我方抬手,示意他们平身。
唐相凝视着我,语气略带寒意,“小皇帝年幼无知,颐王伤重,对比以往,国师大人今日的言行举止不得不让人心生芥蒂
。”
作为三朝元老,要论忠诚,唐相毋庸置疑。
我将脸转向龙椅,唇边泛起笑意,“我拿回属于我的东西,天经地义。”
一句话,我用极其平淡的语气说出来,却犹如巨石投海,瞬间激起千层浪。
大殿上轰地炸开来,吸气声,惊呼声,痛骂声不绝于耳,我稍稍侧过头,忍住想抬手捂住耳朵的冲动,脑中从未停歇的刺
痛逼得人直想咆哮。
“大胆。”唐相怒喝一声,殿上霎时归于宁静。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转眼对上唐相,“我本是皇家血脉,身为长皇子,我自认为我有那个资格,敢问宰相大人这大胆之说
从何而来?”
“天啊。”
“竟然是……”
“怎么可能?”
“那他和颐王……”
……
大殿上又一次因我的话而炸开了锅,诸如此类,议论纷纷。我还是只有一种感觉,头疼欲裂。
唐相半张着嘴,显然也是被我的话吓住了,抬手指了指我,却是半响都没说出话来。
我仍是无所谓的腔调,“皇家血脉皆身带红莲印记,宰相大人是三朝元老,这事您不会不知道吧?”
“你……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四周突然安静下来,似等着我接下去的话,我缓缓抬眼,随后解开狐裘,任它从肩上滑落,视线从前排
的几位大臣脸上一一扫过,唇角一挑,“因为,我有。”
话音未落,我已转过身,背对群臣。
面对着正中的龙椅。
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
坚定地扯开衣带,柔软的外袍瞬间褪至腰间,从身后蓦然想起的抽气声,我知道,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效果。
合拢衣衫,转身。
面对殿中的文武众臣,我仍是淡淡地笑,“不知,还有没有人怀疑我的身份?”
没有人回答,静默了好久。
我静静立在殿中,我等着,已经成功了,我知道,我不差这几秒。
不知谁带的头,然后,文武百官同时跪拜于地,高喊:“拜见长皇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袖中的手蓦然紧握,那一声整齐的高喊令人热血沸腾,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责任。
那些画乌龟折纸船的日子,从今以后,与我无关。
站在殿中,看着跪在身前的一片人,那一瞬间,哪怕这句身体快要支撑不住,我还是觉得自己。
无坚不摧。
第六十三章【上】: 输不起,赌不起
即日张贴榜文,昭告天下。
我将以皇长子的身份,名正言顺地立于殿上,与颐王比肩,执掌天下。哪怕,命运将我和颐王以最令人难以接受的方式绑
在一起,我还是要微笑着接受。
他不再是我一个人的颐王,我亦不再是专属于他的无忧。
他们称我为长皇子,唤他颐王殿下,我们,是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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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批阅奏折,这是我每天的生活。
这些我以往最是厌烦的事情,此时我要做得一丝不苟。
碰到看不懂的,直接拿给子静,让他帮忙。如今,朝中的政事皆是我在处理,我知道,时间长了,我可以适应的。
我动用了小皇帝暗中的秘密武器,在一天之内就搜集了奇云庭与三名朝中大臣暗中勾结,试图谋反的证据。没有给他们任
何喘息的时间,下旨入狱,违者就地正法。
我是如此迫不及待,因为绿萝说他有办法可以救活颐王,前提是我必须变强。我是变强了,至少,在不受绿萝控制的情况
下,我可以拔剑斩人,眼都不眨。
御史中丞刘景韩,我已在暗中将他调查得一清二楚,此人处事极为圆滑,说得难听一点就是墙头草,随风倒。他私下与尚
书令杨品关系极为密切,虽说没有在此次密谋宫变的名单上,却是暗中与杨品多次通信,至于信中内容,我自是已查清楚
。
当日,殿前侍卫进入正殿,正待押走杨品,刘景韩率先跪下求情,声称刘御史忠心耿耿,还望明察。身后几名大臣刷地随
着他跪下,口中皆是说刘御史如何如何之好。
我冷笑,他是忠心耿耿,只是弄错了对象。明察?我自是明察过后,将证据摆在众人眼前才下令抓人。既然你们视铁证如
无物,我也只能,杀鸡儆猴。
我早算准了刘景韩会跳出来,果真如此,甚好。
我摆手,示意侍卫放开杨品,缓缓踱到刘景韩跟前,一脸肃容,扬声喝道:“今日,我便让你们看看,替他们三人求情的
后果。”
以常人难以预料的速度抽出身旁侍卫腰间的利剑,手起刀落,瞬间将刘景韩斩于剑下,血溅当场,连着一旁的侍卫都不敢
置信地连退了几步。
抽气声响起,方才随着刘景韩一同跪下的几人惊恐地往后挪去,身子剧烈地抖动着,我知道当时的自己有多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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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殿前,看着脚下长长的台阶,突然间,连抬脚跨下的力气都没有,身累,心更甚。
那日过后,我没有一天晚上不做噩梦,常常一身冷汗地从梦中惊醒,我甚至开始害怕夜晚的降临。我梦到好多人,他们狰
狞着面孔,尖利的指甲朝我脸上抓来,他们诅咒我死后下十八层地狱。
自从知道我的身份,我就知道,死后定是要下地狱的。
兄弟乱-伦,不容于世。
我们从不提此事,我不在乎,颐王更不会在乎。
只是,生在皇家,我们所不在乎的事变得非常复杂。
他还要站在最高的地方,俯首天下。
他输不起,我也是。
我赌不起。
“绿萝。”我抬脚跨下台阶,坚定而缓慢,“我已将事情办妥,你的办法呢?”
绿萝笑了,我第一次听见他的笑声,就如纯白的细雪一般,轻灵通透。我抬手,一片雪花轻轻落于掌中,我笑了,我听见
绿萝说。
“大人,以后,没有绿萝的日子,您要保重。”
第六十三章【下】: 如愿以偿
子静推门而入的时候,我正靠在床上,手中拿着奏折,只是许久都没有看进去一行。
子静先是唤了我一声:“大人。”
是我下了命令,让他们不许改口称我殿下。我想着,在自己的府里有他们在,有他们叫我大人,会觉得温暖一点。只是,
今日子静的语气异常激动,似压抑着狂喜。
我仍垂着眼,停在奏折上的视线稍稍顿了一下,我隐约能猜出他接下去的话,我合上折子,放到一旁,抬眼看他,平静道
:“怎么?”
子静眼底的笑意满满溢了出来,“大人,颐王殿下醒了。”
我将视线投到窗外,醒了啊……
那就好。
很奇怪的感觉,没有预想中的狂喜。因为颐太妃的缘故,自那日送颐王回去,便再也没有见过他。我是很想他,很想很想
。
特别是那些从噩梦中惊醒的夜晚,我更是疯了一般地想他,我多希望那个时侯他能如以往那般将我紧紧揽在怀中。
他不在,那个时候我身边的是绿萝。
我碰不到他,是他拭去我额上的冷汗,用冰冷的双臂环住我的肩膀,他说大人别怕,有绿萝在。
可是,他现在不在了,他处处为我设想,却从没给自己留下后路。
那日绿萝说他有办法,我就猜到了。那一刻,我痛恨自己,为什么总是在该犯傻的时候聪明得一塌糊涂。
“大人?”
我收回视线,不经意间从眼眶跌落的液体滴到手背上,我怔了下,抬起手,泪痕犹在。
熬过了那些时日,我终于如愿以偿地哭了。
我弯起眉眼,隔着眼中的水雾看他,“子静,我是太高兴了。”
“大人,我就知道您肯定会哭,看吧。”
是啊,我也料到自己会哭。因为我不能开口,我无法坚定十足地对绿萝说不要。
不要救颐王。
我明白,为了他我连自己都可以牺牲,我还有什么不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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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才醒的人,晚上就到我府上来了。
我仍是靠在床上,事实上我今天一天没下床了,没有了绿萝,这具身体已接近极限。
所以绿萝说,大人您要保重。
他说,有颐王在,慢慢调养,会好起来的。
他说,有颐王在,您就可以不用上朝了。
他说,有颐王在,您就不用每天对着那些奏折头疼了。
他说,有颐王在,以后他会替我保护您的。
……
所以,你才放心,是吗?他现在在我面前呢……
“无忧。”
我抬眼,对上他苍白的脸,缓缓笑了,“嗯,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