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见颐王。”又是齐齐的一声喊。
“嗯,起来吧。”颐王淡淡应了一声,走到我跟前,用略带讨好的口气说:“无忧,外头冷,我们进屋里去。”
我不解,还没到下朝时间,他怎么过来了,难道是特意赶来的?我眨了眨眼,高昂着头,“我喜欢看雪。”
颐王软声细语:“你身子不好,不能受冻,进去吧,我知道你怕冷。”
我一下就红了眼,嘶哑着声朝他吼道:“你知道?你知道我怕冷知道我怕痛,那你知道我怕那些红色的血吗?你知道我亲
眼看着你倒下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吗?你知道我和影卫带你回宫你母后心里怎么想的吗?她恨不得将我撕碎她说是我害了她
儿子,一个人在最绝望的时候连哭都不能,你知道那种感觉吗?你知道我多害怕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杀人吗?你知道我每天
晚上都做恶梦吗?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讨厌那些眼前的阿谀奉承背后的冷嘲热讽,你知不知道我每次看见那些奏折就头疼?
你知不知道我多讨厌站在大殿上听他们喊我长皇子殿下,你知不知道我多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份,我多讨厌他们说我和你
有血缘关系,你知不知道我恨死了那该死的皇位,你知不知道我多想就这样带着身边的人远走高飞,你知不知道就算我不
提我还是恨你母妃,你知不知道我昨天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你会打我,你还那么用力,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有多讨厌你
……”
我抬手捂住胸口,急促地喘息,我还有很多话想说,我想把一切都说清楚,我不想对他隐瞒,我也不希望他瞒我。
颐王直直看着我,双眼通红通红的,我看得难受,刚移开眼,身子却是一轻,眨眼已被颐王拦腰抱起,我咬住唇,偏过头
,固执地不肯将头靠到他胸前。
子静和堇煜战战兢兢地跟在身后,小心翼翼地看着颐王,那眼神和动作似是怕颐王会突然将我扔到地上。
终于回到房里了,这短短的一段路程,我觉得像是走了很久很久,事实上他走得很快。
将我放到床上,动手除去鞋袜,拉过被子盖好,整个过程,他一句话都没有。
方才尽情发-泄了一通,嗓子都喊哑了,刚想掀开被子下床去喝水,手才抬到一半便被按住了,颐王将杯子递到我眼前,
还是没说话。
我忍住想抬眼看他的冲动,盯着他形状完美的手指关节看了一会,随后若无其事地接过,仰头猛灌。
“无忧,要不你也打我一下吧。”
“噗……咳咳。”我一口水直直喷了出来,喷了他满头满脸,我也没好到哪去,差点没被呛死。
颐王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被水沾湿的睫毛扇了扇,“记得用力点。”
第六十六章【上】: 从未离开
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没听错,他还叫我用力一点。
我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脸,脑中一下就空了,他皮肤很好,睫毛很长,深邃的凤眸犹如会将人吸进去一般,特别是此时
眼中水雾重重的模样,我老早就说过了,他更像个妖孽。
我垂下眼,在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盘旋在心底的话已溜了出来,“伤口还疼吗?”
我能感觉得到他的身子颤了一下,沉默良久方才回道:“不疼了。”
我仍低垂着头,两人都没再开口,突然后悔了,刚才若狠狠心一巴掌甩过去现在也不至于无话可说,最起码打了之后我还
可以指着他破口大骂,把刚才没说完的话一个劲全倒出来。
师父说得没错,我果然太心软了。
“对不起。”又过了很久,我眼皮都开始打架了,才听他低低说了三个字。
我一下就来了精神,大声道:“我现在不止讨厌你,我还讨厌这三个字……”声音有点大了,近乎歇斯底里,我没有说完
,其实我想说,你能不能换三个字。
颐王稍稍变了脸色,“无忧,别恨我。”
我吸了一口气,平静道:“我没有恨你,我只是讨厌你。”讨厌你老是说那三个字。
“也别讨厌我。”颐王一把将我揽到怀中,腰间的手勒得紧紧的,“我只是想保护你,无忧,母后要杀你。”
我没有丝毫讶异,只是无奈,“我知道。”她老早就要我的命了,我母亲夺了她深爱的男人,我抢了他的宝贝儿子,现在
又妄图得到皇位,现在的我,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颐王的绊脚石,我知道她恨不得马上杀了我,她怕是每时每刻都在想
着如何以最残忍的方式致我于死地。
“不,你不知道。”腰上的力道猛地缠得更紧了,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缓了一会,听他说:“母后以死相逼,让我在半
月后的祭天大典登基……”
我下意识问他,“皇上怎么办?”
颐王顿了好一会儿,方才道出两字:“死遁。”
假死吗?
“无忧你放心,答应过你要护他周全,我定会将他安顿好。”
我知道,所以我不担心他,我担心的……是我们。
他刚才的话,还有后半句,所以说我有时会痛恨自己潜意识的理智。
“若你母后以死相逼,要你杀我,你会吗?”
他不说,我还是想问。我知道我不该问,说不定他听了会像昨日那般,推开我夺门而去。
还好,他没有。
他只是将我抱得更紧,没有犹豫,很坚定地说:“不会,无忧,永远都不会。”
我不依不饶,“若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你母后和我,你选谁?”
你看,没有绿萝,我就无法控制自己,老是乱说话,竟连这种话都问出口了。
“无忧,你明白的,不要逼我,你和母后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舍了谁都不行,不会有这种事发生的。母后那边,我
会想办法先稳住她,只要我登基称帝,到时一切已成定数,她定不会再为难你。”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还能问什么,总不能再说些什么有她没我有我没她的话……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在经历那么多事情以后,突然有那么一点点,觉得累了。
我深痛恶绝的环境,厌烦的事情,支撑我的唯独剩下我喜欢的人,就他一人。
连着我们的,除了血缘还有从未开口承认的感情。他说,无忧,你明白的。
嗯,我明白,就因为明白,所以从未离开。
第六十六章【下】: 最是一眼销人魂
有时侯连自己都难以理解,我和他究竟是如何相安无事地走过这三年?
他的执著我的退让,被时光碾过了三年,终成一条线,紧紧缠住我们,不依不饶,无处可逃。我们会吵会闹,可最后都会
好。
我曾自私地想,这算不算我和他之间特有的默契,或者说,是一种独有的情感……
“无忧?”
最近老是走神,我暗自叹了一口气,抬眼看他,“很闷,出去走走吧。”
颐王点头,站起身就来拉我的手,我怔了一下,也没挣开,默默站起身,抬脚就往外走,颐王一把拉住我,“别急。”
被拉着转了个身,随后便是狐裘,围脖,直往身上套。全身毛茸茸的,这情形真熟悉,上次和他去了一趟皇家寺院,同样
也是被整得跟团毛球似的。
“笑什么?”颐王重新执起我的手,隔着毛茸茸的帽子轻揉我的头。
我弯起眉眼,抬起右手将额前的帽檐往下扯了扯,笑着说:“像不像个毛球?”
颐王愣愣看了我几秒,随后很没形象地笑出了声,只差没蹲到地上了。跟在他身边这么久,还从没见他这样笑过,不知怎
的,在这一瞬间,我脑中不止一次地闪过幸福这个字眼。
笑声终于停住了,而我还在发愣。颐王抬手将我的帽子扯得更下来,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嗯,就算是毛球,名叫无忧
的毛球也是长得最好的。”
我也笑了,先前的一点点不愉快早就烟消云散了,我果然很容易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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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大门口时,我借机整理帽子,不着痕迹地挣开颐王的手,颐王看我一眼,但笑不语。随后两人并排着出了门,从一列
列站得挺直的御林军面前穿过。
就如散步一般,走得很慢,虽然冷,但是心里暖和。
我们有多久没有这样了,心平气和,满心欢喜地到处走走,算起来,这样的时侯真的不多。
颐王再一次牵住我的手,却没说话。
快过年了,京城越发热闹起来,冰冷的空气中尤自漂浮着丝丝喜庆的味道。
转眼又是一年,时间过得真快……
“无忧,到我府上去住吧。”颐王抓紧我的手,语气中若有若无地隐藏着一丝担忧,“就祭天大典之前这段时间,我不放
心……”
我垂下眼,仔细听着靴子踩入雪中的细微声响,点头,“好啊。”
我知道的,他是真的想保护我。
他既然都说了,朝堂上的事我都不要管,很好啊,那我就不管。我只要安安心心地待着,等到那天,亲眼见证他黄袍加身
,荣登九五。
以后的事,不想费心思去衡量。我不争不抢,我真的觉得我想的很少,要的也不多。
这样,会过得好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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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就那样手牵着手,几乎逛遍了京城每个角落。
尝过了最有名的几家酒楼的招牌菜,进了几家生意极好的赌场,就连卖古董玉器的铺子也进去溜达了一圈。
最后还去了暗香楼,见了美人酥。
当然,是我提议要去的。
也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住我府上的堇甸大皇子,自江南回来后就不见人影了,也没留下什么话。毕竟是住在我府上了,
是回堇甸了还是怎么的,总该问个清楚。他和苏染指是好友,我想着他应该会知道。
人见到了,来意也说明了,苏美人一句话就回了我。
不知道。
我稍稍怔了下,连他都不知道,许是有急事突然离开,来不及和谁说。
“哟,敢情今儿还是因为有事问我才特地来一趟的啊。”苏美人半倚在榻上,视线黏在颐王脸上,紫眸迷蒙,眼波流转尽
多情,似嗔似怨,“钰,你以前可是天天来的。”
钰?
我偏头看了颐王一眼,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好名。”
颐王神色怪异地看了苏染指一眼,“苏美人风华不减当年。”
“钰,我记得你上次来,说的也是同一句话。”
“……”
第六十七章【上】: 雪人太子妃
早上出去,傍晚时分才回到颐王府。
本想先回府里一趟,颐王不允,直接抱着我进了寝殿,看他脚下生风眉头紧拧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我动了动被冻得僵硬的手臂,却没有抬起来的力气。
一脚踢开寝殿的门,颐王疾走几步将我放到床上,拉过被子紧紧捂住,又唤来下人多添了一床被子,随后除去鞋袜,钻进
被里紧紧拥我入怀。
屋里本就生着炉火,又压着两床厚重的被子,不大一会身体就回暖了。我稍稍动了动,寻了个舒适的位置,阖上眼,轻声
说:“我的身份已不是秘密了,这样住进来,对你影响不好。”
别人怎么看我无所谓,只是,如今正是关键时期……
从上马车到现在,握着我的手就不曾放开过,颐王将脸埋到我颈间,暖暖的气息拂在肌-肤上带起一丝颤栗,嗓音也带着
令人安心的暖意,“都说了,其他的事你都别管。”
我往后缩了缩脖子,忍不住笑了,“那我要做什么?”
颐王从我颈间抬起头,定定看我许久,随后抬手抚上我的眼角,语气极为认真,“不要乱跑,下雪时不许出门,要多吃饭
,每天都要喝药,不许偷偷倒掉,早点把身体养好。”
我看着他出神,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颐王见我发愣,伸手环住我重新揽到怀中,笑着说,“无忧要做的也很多,不许偷懒。”
我不语,只轻轻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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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分分地呆了七天,吃饭喝药睡觉,足不出府,我认为这已经是极限了。
所以,我折腾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事情做……
“大人,您怎么这样,把我堆得那么难看。”
“你个狐狸精,我手有那么短吗?”
“这不是材料有限嘛,将就一下。”
“那你没有鼻子了,你也将就一下。”
“大人您心眼怎么那么小,这种小事也要计较,您比颐王坏多了。”
我将充当雪人鼻子的黑曜石一把抓了下来,顺便它脸上拍了一下,“叫你说我坏。”本就歪歪扭扭不怎么结实的雪人一下
少了半边脸。
堇煜差点跳起来,哭丧着脸,“大人,您毁了我的脸。”
我拍拍手,“没事没事,我重新给你弄一张。”
“不用了,我来吧。”堇煜走到我身边,蹲下身仔细捣鼓了一番,从他手中出来的,看着还真像个雪人。
我咳了一声,“堇煜啊,你以前经常堆雪人吧。”
堇煜将一条围巾围在雪人脖子上,满意地站起身,看向我的眼中含着一丝兴奋地光芒,“是啊,我就住在雪山上的,那儿
的山谷常年积雪不化,我经常跑去那边堆雪人,每个雪人都有名字的。有父皇和母后,还有我和未来的太子妃……”说到
这儿突然停了下来,原本被风雪冻得微红的双颊一下变得更红了,“下次……我若回去了,我就……就将未来太子妃那个
雪人换成大人的。”
第六十七章【下】: 无忧,你相信我吗?
微仰起头,望着不断落下的白雪将红梅树梢压得弯了下来,在寒风中止不住地摇晃,脑中想着方才堇煜说的一番话,有种
浅浅的感动从心底泛上来。忍不住扬起唇角,有这样一只狐狸,真好。
手被抓住,堇煜用另一手拂了拂我帽上的雪,轻声说:“大人,雪人堆好了,回屋吧,不要在雪中待太久了。”
我回他一笑,“嗯,回去。”
堇煜看着我,怔了怔,而后扭捏起来,“大人,您今天的笑容好奇怪。”
我反手拉住他,迈开步子,边笑着问:“怎么奇怪了?”
“那那那。”堇煜一手指着我,一双狐狸眼睁得大大的,“就像这样,大人这样笑的时候,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