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地,身形飘忽,身影只晃动几下,雪亮的剑刃在转瞬间就逼到了苍负雪眼前,再毫不留情毫无犹豫地直朝苍负雪面门而
下。
苍负雪有点懵了。
来不及思考任何事情,一道大力从苍负雪背后传来。那只手终于放开苍负雪的脖子,转而抓住他的后背。
苍负雪只“啊”了一声,就被用力扯到一边,脚步踉跄了几下。
算是勉强避开了一击?
安无倾手腕一翻,手背青筋顿时暴起。苍负雪只觉得眼前一凉,安无倾的剑影瞬间袭来。影过之处,周边房屋门窗破裂声
大作,尘土碎片四散纷飞。
那人抓着苍负雪的衣襟将他往上一抛──苍负雪顿时在空中翻了个圈,乌发流云一般飞散漫天。半空中望见身下银弧交错
,两者斗于一处,金铁交击,万千丽影,流光溢彩。
一瞬间安无倾连退三步,剑刃却朝地面上猛力一劈!
狂风大作,剑气呼啸而过。那人足尖一点,腾到半空将苍负雪抓到身旁,再一个翻身,闪到一旁民房屋顶上,压得瓦片刷
刷作响。
轰地一声巨响。苍负雪低头一看,身下的石板路面被开了一个大洞。这个时候,他才听到身后人那急促的喘息声,看来,
的确是为安无倾出乎意料的举动而大乱了阵脚。
不过……这个人干嘛要保护我???
还有,安无倾为何只砍我一个人???
安无倾毫不让步,跃至屋顶,冷不丁又是剑光先至眼底,变幻莫测,轻飘飘却夹杂了凛冽气焰,耀人眼目。
那人拖着呆滞的苍负雪侧身闪过,步伐已经有些许笨拙。安无倾倏地一个转身,长剑由手心射出一道飞虹,划破空气,直
冲苍负雪的右眼而去!
只听“叮”地一声,双剑碰撞交击。安无倾的剑被击得飞起来,在空中刷刷刷连转了几圈,咻地钉入墙壁内,微微摇曳。
只余幻影残留眼底。
那人举剑横在苍负雪眼前,勉强挡开了安无倾的剑,但虎口都已被震得出血,胸口更是血气翻涌,连退数步。
安无倾轻笑一声,点足向前,疾如闪电,将一旁长剑从墙内抽出来,没有刹那停顿,凌空而起,再一次凶狠地举剑,摄心
的微笑与夺目的寒芒闪烁着倾泻而下。
一瞬即逝。
苍负雪死死闭上了眼睛,只听见金属与金属再次交击的激烈声响。
这个时候,自己腰间的那把剑不知道被谁狠狠拔了出来。
随后,是尖利物体没入血肉的声音。
十八.
时间伴随着呼吸停滞了许久许久。
尖利物体撕裂血肉的声音摩擦着耳膜,令人几欲呕吐。
苍负雪闭着眼睛,久久不敢睁开。
害怕一睁眼,冲入眼帘与脑海的就是散落一地的猩红。
想象中的剧烈疼痛与锐物贯穿感并没有随之而至。
耳边传来兵器掉落在地的声响,然后是安无倾的声音:“起来了。”
苍负雪噤若寒蝉,在原地愣了半天,才缓缓睁开眼睛。
安无倾的影子立于身前,逆光的面容显得格外模糊而阴沉。
苍负雪这才有些无法置信地回过头,看着身后的人。
完全陌生的面孔。腹部被利剑贯穿,鲜血喷涌了一地。而贯穿身体的凶器,正是苍负雪腰间所佩的那把。
那个时候,拔出苍负雪佩剑的人,是安无倾。
那人还维持着抵挡安无倾剑招的姿势,一只手高高地举起来,即使手中的剑早已落到地上。另一只手依然死死抓住苍负雪
的衣襟,嘴唇似乎是极不甘心地剧烈颤抖着,双眼亦瞪得极大。苍负雪别扭地动了动,但没有挣脱掉。
苍负雪揉了揉被捏得剧痛的脖子,再嗅到一股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你疯了!”
安无倾笑道:“那苍公子是愿意被他们带走了?”
苍负雪暴怒道:“放屁!!你刚才明明是想杀了我!!你是不是有病啊??哪根筋搭错了??我今天招你惹你了???我
就这么值得你尽心尽力地劈挥砍杀??”
安无倾将剑收回鞘中,微微走上前,一下子凑得极近,手指挑起苍负雪的下巴,“公子想让安某怎么补偿你?”嗓音竟然
变得有些沙哑。
苍负雪打个寒战,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正在这时,苍负雪忽然觉得背后一紧。
那人仍不死心地抓住苍负雪的衣襟,如同拼尽了最后一口气,变得血红的双眼正死死瞪着他。
苍负雪傻愣在原地。
安无倾皱皱眉头,手指轻轻一弹,便立即有物体啪地打在那人手上。那人的手被打得松开,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唯有喉咙
发出咕咕的声音。
苍负雪还是愣着。
倏地,安无倾的剑应声而出。苍负雪只来得及看见银色残像,剑身已经没入那人咽喉,力道之大,剑拖曳着那人从房顶上
直直落下去,发出沉闷的落地声响。
安无倾一把拉起呆滞的苍负雪,也从屋顶上飘然而下。
苍负雪刚踩到地上,膝盖就像折断了似的,软得站都站不稳了,咚地一下就跌坐在地上。
那人尸体离苍负雪很近,躺在地下,早没了动静。咽喉被安无倾的剑贯穿,头部就这样生生被钉在石板路上,腹部也插着
苍负雪那柄剑,以一种及其惨烈的姿势被安无倾结果了。
虽然这些人居心叵测,但是安无倾的做法仍然让苍负雪心里很不爽。
不爽。
不爽。
头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内看到那么多人瞬间被秒杀。
安无倾凶狠的一招一式,至今也还在眼前晃荡。
血液与剑光所带来的视觉冲击,心理冲击,搅得苍负雪四肢无力,头晕眼花。
……已经不记得有多少次差点被安无倾杀掉。
苍负雪看见安无倾的戏谑眼神这样告诉他:很好玩啊。
“安无倾。”苍负雪低着头,沈声唤道。
这似乎还是苍负雪头一次叫这个名字。
安无倾静默。
苍负雪接着道:“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很有趣?”
沉默了半天,安无倾轻笑道:“是啊。那又……怎样?”
“很恶心。”苍负雪回答他,口气淡淡的,不带一丝起伏。“真的很恶心你知道吗。”
看到地上成片的尸体,成片的血迹,真的很恶心。
安无倾的双手猛然一下攥得极紧,但是下一刻又立即放松,道:“若是方才安某不做这等恶心的事情,苍公子已经被拖走
了。而且……”安无倾一边说着,一边走向那具从喉咙被钉在地上的尸体,一把将那把插在腹部的,苍负雪的剑拔了出来
。
血飞溅起来。安无倾挥挥袖子,那些红色液体立刻在空气里化开了,一滴也未曾溅到安无倾身上。
血腥味顿时更浓。
“公子似乎还未习惯安某这等恶心的人呢。”话音刚落,安无倾的唇角漾起浅笑,蓦地将手中的剑再次戳进那具尸体里。
利刃摩擦撕裂血肉的声响又一次清晰地传来。
安无倾又将剑拔出来。
再狠狠戳下去。
重复,重复,再重复。
无法忍受这样的声音!
苍负雪心里一紧,强忍着翻涌到胸腔的呕吐感,呐喊声忽然从喉咙里爆发出来:“住手!!!住手……”
忽然,他看见地上那具尸体的手不知何时已伸到离自己还不到一寸的地方。
而那只乌青的手里,正攥着一把匕首。
安无倾又一剑刺下。
匕首掉到地上,那只手才算是彻底松了下去。
苍负雪惊得说不出一句话。
要活抓我,所以护我……如今又要杀我?拼死都要杀我?
安无倾缓缓停下手里的动作,手里拿着那把已被染得赤红的剑,“将你那无用的好人脸和少爷脾气收起来,或许能活得长
一点。”
说着,最后一次将剑刺入那人身体里。
苍负雪没有答话。
因为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亦无法形容内心五味杂陈的滋味儿。
先是毫不留情地砍过来,现在又开始帮我了?
苍负雪实在是搞不懂这个人。
安无倾转过身去,背对苍负雪,道:“快起来。”
?
苍负雪疑惑。
安无倾回过头来,一如既往地邪笑道:“不想找夺魂了?”
一听见夺魂二字,苍负雪愣了愣,然后慢慢站起来,拍掉衣摆的尘土。正欲往前,却还是忍不住瞥了瞥那一地的尸体。
就这样摆在这里吗?
苍负雪的视线投往安无倾。
他的衣服上一点血迹也无,洁净到不可思议。
……算了。事到如今,完全无力计较这些事情。
脑子里很乱。
苍负雪低念了几声阿弥陀佛,跟着安无倾离开了这个他一辈子都不想再来的地方。
一挪动步子,发现腰间的重量轻了许多,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剑鞘孤独地跟随着身体晃动。
那把剑……还是不需要取回来了吧。
那染满血腥的模样,包括昨夜沐浴时所发现的,苍负雪觉得自己已经不敢再握它了。
昨夜在房内,剑上染血的事情,也完全不敢跟安无倾说。
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谢姑娘的事情……跟我不会有关系的吧……
苍负雪的神色在不知不觉中又凝重了起来。
沿着狭长的巷子走了许久。
爬上一个长长的斜坡,视野渐渐变得开阔起来,也逐渐有了点人气。
只是头顶上黑压压的云层,闷热的气息,依然没有半分消退的迹象。
苍负雪深吸一口气,抬头望了望前方。
眼前,是一个小湖泊。
苍负雪定睛一看,是个死湖。湖水没有半分流动的迹象,积云的影子投射在平静的湖面上,天地之间皆是阴沉一片。
安无倾走到湖畔,蹲下身来,用手挑起地上的泥土,凑到鼻边闻了闻。
这里就是谢柳嫣受伤的地点。
即使安无倾不说,苍负雪也知道,那地上的泥土,一定有血的味道。
甚至隐约还能看见融入泥土里的淡淡赤红。
安无倾久久蹲在原地,不说一句话。
过了半天,苍负雪站得不耐烦,忍不住问道:“有什么发现?”
安无倾摇摇头:“除了柳嫣的血之外,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
那这一趟岂不是白来了。
苍负雪忽然就万分沮丧。
安无倾站起来,凝望眼前平静的湖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残留在手指间的泥土碎屑一点一点地掉落到地上。
湖面上除了一条游船之外,别无他物。
苍负雪的注意力很自然地被其所吸引。
那条游船停在湖中央,一动不动。偶尔有湖风掠过,微微掀起船中悬挂的珠帘,露出船内人的月白色衣摆。
月白色衣摆。
苍负雪的心神顿时就被那抹一闪而过的月白搅得七零八落。脑海里又浮现出一些零散的记忆镜头,镜头的焦点,总是正对
着上官昊月的脸。幽睫寒眸淡笑凝。
蓦地就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上官昊月那张脸的感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柔和了??
该死!苍负雪伸手拍了拍头,竭力将那画面打散。
不过,船中的人,应该不是他吧?
那个人,现在应该是在揽月宫里才对。
苍负雪正想着,忽然就有大颗大颗的水珠打落在面颊上,陆陆续续的从天而降,模糊了苍负雪的视线。
雨势在瞬间就变得这么大,让人始料未及。
苍负雪睫毛都被浸湿,连忙用手遮住头,抬眼望向安无倾。
安无倾没有动静,只是视线似乎转移到了湖中的游船上。
苍负雪正在纳闷,游船已然缓缓朝着安无倾所在的方位驶了过来。片刻之后便停在了安无倾和苍负雪的面前。
从船里缓缓走出一个人,他的手指挑起遮挡人视线的珠帘。首先映入苍负雪眼帘的,是一袭月白的衣衫,那人的面容仍旧
隐在阴暗处。
苍负雪心都提到嗓子眼儿。
睫毛因为被雨水打湿而变得极为沉重,视线亦变得模糊一片。
在朦朦胧胧中,那人从船里走了出来。
苍负雪瞥见那身形,便再也不用看那面容就知道──不是上官昊月。
心里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沉落了下去。
那人虽然也是一身月白衣裳,但身姿气质却与上官昊月相去甚远。
原来,仅仅是衣服的颜色相同而已。苍负雪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居然会因为这样的事情紧张成那个样子。
半晌,那人开口道:“安公子。”
安无倾轻笑道:“你认识我?”
那人道:“久仰安公子大名。安公子若是不嫌弃,还望前往小人船内避避雨,顺便欣赏欣赏湖心风景。”
竟一见面就自称小人……
苍负雪撇撇嘴。哪有什么好风景?分明是想套近乎拉关系。
安无倾一把拂开头上的雨水,道:“好啊。”说着撩起衣摆就走了进去,也没有任何迟疑。
苍负雪已经被淋得不行,连忙跟进去,淌了一地的雨水,船内被弄得湿湿的。
一见到这幅景象,苍负雪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正欲道歉,却听见那人道:“安公子,这位公子是……?”
苍负雪刚想回答,安无倾接过话头:“我的下属。”
老子什么时候成安无倾的下属了???
苍负雪心里有点窝火,但是碍于面子不好发作,只能暂且忍下。
那人朝苍负雪行了个见面礼,便立马命人搬出椅子,让安无倾坐下来。
苍负雪只能可怜兮兮地站在他旁边。
安无倾弹了弹身上的水珠,直接切入正题:“有什么事么?”
那人恭敬极了,和安无倾说话时头都不敢抬,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小人不敢,今日只是碰巧遇到安公子,只是想与安
公子在船内小叙小叙而已。”
切,人都不认识,还叙个屁。
苍负雪不屑地挑挑眉毛。
“这样啊……”安无倾的声调懒懒的,拖得极长。
官僚主义,官僚主义啊!!!
“来人,上茶。”那人低唤了一声,便有丫鬟从暗处走出来,举案齐眉,为安无倾呈上一杯茶。
安无倾端过来,打开盖子,低头抿了一口,随后把茶杯搁下。
喂……这小子就不怕茶有毒吗???
兴许是感受到苍负雪奇异的视线,安无倾侧过头来,冲着苍负雪莞尔,片刻之后又回过头去注视着那人。
看到那一贯自信的笑容,苍负雪知道,安无倾心里是有数了。
船缓缓行驶到湖心。雨淅淅沥沥地打在湖面上,将那一汪宁静搅得有些乱了。远方是起伏连绵的青山,如今已被蒙上一层
似有若无的水雾,也将那份迷茫之色一并延续至天际尽头。
苍负雪静静注视着窗外的天水一色,心境忽然就变得沉静了下来。
那人与安无倾客套了半天,似乎的确是只想找安无倾聊聊天的样子。安无倾也没有半分排斥的表现,同样以客套的态度应
对着对方。
直到那人说道:“不知近日揽月宫内发生的事……安公子了解得可清楚?”
安无倾道:“怎么?有兴趣?”
那人谄媚般地笑了:“是是是,揽月宫主的事,哪有人能不感兴趣呢。”
安无倾瞥了他一眼之后,缓缓道:“那件事情发生之后,随着尸体与夺魂一并消失的消息在江湖上不胫而走,碎尸一时间
倒是变得十分抢手了。”
话一出口,苍负雪和那月白衣裳的人倒是都有点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