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镜花——柳惜过

叶森径直往后走去，路过一个个书架间隔，那米白色的窗帘被轻风扬起，淡淡的阳光微粒在窗口跳跃，时间都好像变得缓

慢起来。

忽然，叶森瞥见最后面这个间隔的窗边伫立着一个劲瘦的黑色身影，笔直的背对着他，及腰的黑发被藏青色缎带随意扎成

一束，隐隐散发着几分凛冽。

虽然是长发，而且身形修长，但叶森仍直觉他是男人。

难道是传说中的……杀手？叶森被自己的想法雷到了，呃，莫非是，黑侠？

好吧，更雷了。

他看了眼远处门口看书看得入神的老师，该不会是老师的朋友吧？正想着，转过头就看到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自己。

我见过这双眼睛！叶森脑海中一个声音在说。

转身过来的青年，眼神不仅锐利并霸气十足，他随意靠坐在窗台，举手投足很是优雅，混合着那不可一世的霸气，君临天

下的感觉浑然天成。

他看着发愣的叶森，语气就像对熟人说话一般：“好久不见，不走近让我看看你？”

似是本能，叶森不愿意过去，连他自己都感到奇怪。他从来性子懒散，神经大条，看水一方多轻易就把他拉拢在身边，他

几乎不用哄，就自动随着水一方转。虽然不够主动与人交往，但他从未对人产生过类似“讨厌”的情绪。没有讨厌，会有

距离，却不会有抗拒。然而此刻，他全身心抗拒跟眼前的人接触。

他很危险。脑海中那个声音在警示他。

那青年侧头似乎想了一下：“现在叫叶森对吧？”接着又自顾自说，“叶森，过来。”

明明是很平淡的语气，但是，却有种让人无法抵御的力量，带着不容忽视的张力，叶森抬脚缓步朝他走去。

“不记得我了？”青年掀起唇角，探手轻抚走近身前的叶森的头发，似乎很亲昵。

叶森在大脑中再次搜索了一下此君的信息，一片空白。

“之前就有人跟我说，你天生福泽深厚，因为你千年难得。后来更得观音与大日如来的恩泽，这之后又有水一方青睐。”

青年说到这，承起叶森的下巴，看着他迷惑不解的表情，“我真是无法动你半分呢。”

“……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叶森老实的看着他，“还有，我真的不认识你是谁。”

“你很快就会知道。”青年吐出这句话，唇角带笑，眼神却如深潭，“我已经没有时间等更好的时机了，哪怕要与上古神

族为敌，这次我势在必得。”

叶森感觉有点不妙，他想往后退的时候被对方一把拉住，力气惊人，让他无法动弹。

隐约白光闪过，图书馆仍是一派安静，老师抬起头看向后面几列书架，窗帘随风微扬，好似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而球场上的何锦玄眼前突然一黑，整个人消失不见。

体育老师吹哨集合，点了人数，齐。

冯存悦不觉一阵恍惚，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

而另一方，叶森的外婆在家抱着黑猫，喃喃自语：“小丽，要开始了呢。以后不知还能不能见我那可爱又呆呆的外孙哪。

”

“喵～”黑猫应了声。

三婆婆正给人算命批八字，兀地抬头看向窗外，时辰果然是刚刚好呢，要不要小鬼去知会观音一声呢？

天狐东君伫立庭院眯眼望天，好像有什么有趣的事要发生了呢，自求多福啦，一方大人。

水一方捏着白子的手微微用了力，落子后，他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龙涟：“你赢了。”

龙涟状似讶异的抬了抬眉：“真是难得啊，我好像还没赢过一方大人你呢！”

水一方转手把玩放在桌边泛着碧玉流光的精巧杯子，似乎在回忆什么，片刻后他看向窗外，没有面具遮掩的面容英秀并蓄

，教人过目难忘。

“你近年来确实进步不少，作为一个年轻的龙王，英勇有谋，进退有余，难得。”水一方停顿了一下，眼神深沉，“如果

我没记错，龙族从不插手天界的事务，难道是我隐逸太久，世事已变，却仍不知？”

龙涟迎上他的视线，那强大的寂静的压力逼得他终于苦笑了出来：“大人，你可知我们西海的邻居是谁？”

水一方神色微微一敛：“魔界跨境了？”

“不，并非跨境，而是刚好压在边界。你也知道，千年前那场大战，四海之中属我西海损伤最重，将军以上级别的几乎全

灭，金龙更是仅剩三叔，我，以及那尚未成年的弟弟，要恢复元气，谈何容易。”龙涟的目光变得遥远，却坚定，“而我

必须保护我的子民。”

水一方轻笑了一声：“所以，你选择了断你我的情分。”

龙涟心头一震：“不是，我并没有这样想！”

“但你的选择是这样。”水一方淡淡的说。

“……我以为你会明白。”龙涟眼底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指关节被握得发白，“我一直，当你如兄长……”

水一方闭了眼，复又睁开看向他：“可你仍对我用了‘魂禁’。”

‘魂禁’是最高阶的限制法术，可以完全限制住被施法者的行动，并且不能自行解禁。这个法术正是水一方亲自教会龙涟

的。

“这个是我与他交易的内容。”龙涟微垂下眼帘。

“真是有趣的交易啊。”水一方语气一转，“如没猜错，我的阿玉现在是在李钧府中吧？”

龙涟没有否认，做下这个决定，他错一半对一半。在看似平静的表面下，他心里正在作激烈的斗争。李钧说的没错，他的

软肋就是眼前这个如同兄长般的人，水神一族与四海龙族渊源颇深，水一方正是水神这一上古神族的后裔，神秘强大却又

淡泊洒脱。他在西海做客的时候，龙涟正是最为狂妄骄傲的少年，却被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水一方深深吸引，他仰望着对

方耀眼的身影，那是他前进的方向。

如果他不是西海的王，此次他必定跟以往一样坚定的站在对方身边，不管对手有多么的强大。

然而……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苍生不负卿。

那段写意风流的过往，看来是回不去了啊……

“一方大人，就劳烦你在此好好休息了。”龙涟压下思绪，起身离去，不敢看对方的眼睛，不管里面是失望还是愤怒，都

会让他无法坚定。

水一方注视着他离去的身影，抬手抵住下巴，唇角掀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要用到阿玉，那么必先要将他的灵魂归一，

而当阿玉重新回来，要制服他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然，当年也不会让他就这样从自己身边逃开……

看似漫不经心的人钻起牛角尖来更让人头痛。

想到这，水一方不觉有些苦恼，这一次会不会又让他从自己身边逃开了？那场怎么看都像是设计好让三只小羊懵懵懂懂闯

进去的局，根本就是要直取那只懒小羊的命。

他第一次知道了血液瞬间冻结是怎样的感觉，那直抵心房的尖锐痛楚简直让他呼吸不过来。幸好，幸好他摆脱那人派来的

纠缠后，赶到出事地及时保住了懒小羊的精魄，并送入人界借胎重塑肉身。

“这等事也只有你这个逍遥子能做得出来！”族中长老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他只轻描淡写一笑而过。

他天资聪慧，一旦后悔就会毫不犹豫补救。正如在差点失去掌心呵护的珍宝之时，他才幡然醒悟，阿玉之于他，不仅仅是

逗玩宠溺的珍宝。所以他几乎是等不及就在人界跟阿玉——叶森见面。

而那人，三番两次暗抢阿玉究竟是为了什么？

水一方站起身，伫立窗边，有点猜不透。

第十二话：灵魂归一

“公子，公子……”

如同夜半的蚊子在耳旁嗡嗡直叫，叶森皱了皱眉滚进软软的被褥中，蜷缩成一团，被子好舒服，床也好舒服啊。

“直接把他拎起来！”一道清亮不乏威严的声音在旁响起，听得出说话者已不大耐烦。

不等侍童动手，叶森在朦胧中觉得这声音万分熟悉，忽然一个激灵，抱着被子坐了起来，眼前这个紧抿薄唇周身散发别扭

气息的不正是李信陵！

叶森顿时清醒过来，看看四周陌生的景象，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被那个黑衣人带到不知名的地方了，他立即扔开被

子跳下床拉住李信陵：“你也是被抓来这里的吗？”

李信陵厌恶的甩开他的手：“什么抓来的，这是我家神界李府！是兄长大人叫我过来请你去大厅的。”

神界？！叶森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走啊，人类，愣头愣脑的。”李信陵回头朝他极其不耐烦的说道。

……这貌似不是“请”的形式吧，还有这种完全不记得前尘旧事的症状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上次跟恶鬼对抗时伤到了脑子

？不对吧，神界的这些仙人至于那么不济么？叶森感到自己的大脑此刻已经纠结成浆糊了。

叹口气跟在李信陵身后，忽然那只九头鸟从远处飞来立在李信陵肩头，很亲热的探头轻啄叶森伸出的手。

李信陵狐疑的转头看着一人一鸟：“小九怎么会对你这么友好？”

“……呃，我们以前见过。”叶森汗颜，总不能跟他说托你的福我早就跟你这小九很熟啦！

李信陵心中的疑惑更大：“不可能，小九一直在我身边不曾离开过。”

“……”叶森一向拙于口才，此时只能一脸无辜的表情看着对方。

李信陵皱着眉撇开脸，顺便敲了小九一记：“不要随便跟人类接触。”

叶森随着李信陵踏进偏厅的时候，身形顿了一下，里面李钧与那个掳他过来这的青年正在下棋。他本能停在门边不再走向

前，同时惊讶的眼神停留在李钧身上，然而对方似乎丝毫不在意，叶森眨了眨眼，有些难以意会。

李信陵走近青年跟前正欲行礼，青年略一抬手，他便沉默着站在李钧身旁。

就像完全忽视掉叶森一样，只有偶尔清脆的落棋声，连李信陵肩上的九头鸟都安分的立在那，

……就这样走掉不知道会不会被发现，叶森瞅瞅门外，见回廊曲折，雾气萦绕，呃，大概只有百分之一机会能误打误撞走

出大门，还不能保证期间会不会被抓回去。但是，抓他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不知有没有失踪够二十四小时，外婆会不

会打电话报警。啊，还有水一方，他神通广大，应该能找来这里吧？

就在此时，胜负出来了。

李钧对青年说道：“承让了。”

“李爱卿果然才思敏捷。”青年勾起唇角，目光终于从黑白棋子移开，转而看向门边的叶森，“怎么站在那里不过来，叶

森。”

“……你又不是请我来做客。”叶森想也没想，脱口而出，这样直来直往让李钧都不禁瞥眼看过去。

李信陵吃了一惊，这个人类不知道自己正在跟谁说话吗？

“真是有意思的小家伙。”青年饶有趣味的轻笑，然而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

“我要回去。”叶森澄澈的眼睛直视对方，他不喜欢这个青年，也不喜欢这里，李钧的冷淡，李信陵的失忆，好像在昭示

着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一样。

“这可不行。”青年站起身，缓步走近他。

若有似无的压力瞬间张扬，迟钝如叶森也不觉微微变了脸色。

托神经大条的福，他仍不畏惧的问：“你究竟是谁？”

“我么。”青年走近他身旁。

“神界天帝——岚染。”有什么突然侵入意识，叶森启唇不自觉的念道，而后才猛然醒过神来，天帝……就是这样厉害到

可以随意控制他人意识的人？！

岚染稍稍抬了抬眉：“既然已经休息够了，那么，就开始吧。”

“开始什么？”叶森不解的问。

李钧闭了闭眼，尔后睁开，淡然应道：“是。”

下一刻，叶森眼前逐渐变得朦胧，身体软软倒下，被岚染一把接住，连挣扎都来不及就坠入了黑暗。

不是吧，又来了！叶森在那一瞬悲催的想。

一直默默旁观的李信陵眼见大哥随着天帝一起把那个人类少年带走，心里竟生出一股类似怅然若失的感觉，他伸出手，不

知道自己究竟想要抓住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他盯着自己摊开的手掌，映入眼帘的只有交错的掌纹。

“只要他灵魂归一，就可以了是吧，李钧。”岚染注视着躺在阵法中间的少年。

“是的大人，观音昨天已经把那剩余的一魄给我了。”李钧点头，看向岚染，“那么，开始了？”

岚染低喃：“空鹤，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待李钧驱动阵法后，岚染拉开了结界，操纵空间，将整个阵法与周遭隔绝开——这是天帝最完美的力量，毫无瑕疵的空间

结界。

片刻后，阵法散发出隐约银白的光芒，只见一缕淡蓝的魄在少年身体周围旋转，正慢慢融入少年的体内。

李钧脸色诧异：“奇怪！这个归元阵法一旦催动，人的肉身几乎立即就会被毁灭的。除非……”

岚染忽然嗤笑一声：“不用除非了，这根本就是水一方计划好的。”

“计划好的？”李钧蹙起眉头，“为什么这么说。”

“他应该不知道我要叶森是用来做什么。他是早就计划好这一副身躯给叶森用。”岚染看向李钧，“你还记不记得，当初

观音把叶森送给他的时候，叶森就只是一块人形的玉石！它源源不绝吸纳天地灵气已久，早就有了自己的意识，在水一方

的教化下渐渐有了灵魂。于是水一方直接把它变成小娃娃，取名阿玉，将他当孩童般养大。你不是说当初的阿玉嗜睡么，

他之所以嗜睡我估计正是因为水一方将他每日不自觉吸纳的灵气与自己的血融合在一起，以便塑造另一具有血有肉得身躯

——也就是现在这一具。”

“但他原身不是玉石吗？！怎么可能脱离原身。”李钧有些疑惑。

岚染挑了挑眉轻笑：“这就是水一方的高明之处，你弟弟的红莲之火将叶森的原身毁掉，他趁此机会将元神取出，并让观

音保存一魄，更顺水推舟让叶森去人界转世。而人界那边，我猜想他也一定早就铺垫好一切，他与地藏菩萨向来关系不错

，将一名孕妇怀的死胎偷龙换柱绝非难事。如此一来，失去原身的元神融入水一方塑造的胚胎里，在母体中孕育生长。这

样一来，你知道会怎么样吗？”

李钧喃喃道：“这样的话，有水一方的血流在体内，叶森不就与他同寿？！水一方他，用的是禁忌法术！”

“没错。这个法术在上一任天帝任期内也只有一人成功，想不到我也有荣幸看到这个法术。”岚染称赞说。

“水一方为何这样花费心思……”李钧说道，要知道法术失败，反噬的力量连天帝岚染都难以抵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