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颜——水龙吟

年了。这些年，他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才让那双水漾的眸子里写满了无奈、疲倦，和绝望。还是记忆里的那张脸，却是让

梨树怎么都不忍心看下去了，看一眼，仿佛心都会碎掉。梨树恨不得能够马上生出一双手来，把他紧紧地拥在怀里，告诉

他，他不是一个人，他还有离洛啊。

梨树下多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有一些点心和一壶酒。梨树记得，那个孩子好像挺喜欢桌子上的点心的。在他还是幼童，还

是少年的时候，都会拿着那些点心，在他面前眉开眼笑的吃。边吃还边跟梨树讲话，他说，如果梨树能够变成人就好了，

那样，他就可以跟梨树一起吃好吃的糕点了。那个时候，他的父亲紫阳王和他的母亲庄王后正在细细的替他的哥哥整理衣

冠。

南宫涉柔顺的靠在南宫楚的怀里。却不像小时候那样把所有的重量都加在哥哥的身上，只是将头靠在他的胸前，大半的身

子靠自己支撑着。记得年少的他，只要有机会就会黏在他哥哥的怀里，被他哥哥拥着时候，都是一副幸福的摸样，眉眼里

都写着笑。现在，他的孩子依旧是靠在那个怀抱里，眼底，却带了几丝戒备。梨树只能静静地看着，没有人看到他眼底的

泪。

带着王冠的，是南宫楚。多年过去，他的气势越发的沉稳，隐隐的透着威严。他看着南宫涉的眼睛里带着几丝温柔的意味

。但，梨树想，他的孩子，涉，大概是看不见了吧。因为涉的眼睛一直低垂着，长长的睫毛掩去了他的情绪。梨树觉得，

那双眼睛里，似乎空空的，什么都没有，连眼泪，都没有了。

“涉”南宫楚开口了，“此去南疆，路途遥远，军中虽有大量随行，为兄还是很担心你的身体。你一定要好好的照顾自己

。”

“是。”涉的声音还是低低的，跟以前一样的好听，但又好像，少了些什么。

“你这次去，带着的是我紫月最精锐的军队。这些军士，是紫月国的命脉。所以……”南宫楚的声音似有几分迟疑。

“涉不会辜负陛下的期望，此去平叛，一定会旗开得胜。”

“即使，面对的，是自幼待你很好的王叔？”

“……是”，涉的声音有些迟疑。梨树知道，如果可以，涉最不愿兵刃相见的，除了这个南宫楚，就是他的王叔了吧？那

个带着几分儒雅之气的将军，是南宫家难得的战神。多年来，因为他，紫月国的南面才免受了外敌的侵扰。

“如此，为兄敬你一杯，祝你旗开得胜。”松开怀中的涉，南宫楚执起手中的酒壶，亲自为涉添上一杯酒。梨树清清楚楚

的看到，他的手在倒酒的时候，轻轻地转了一下瓶盖。

“谢王上。”

“你我是孪生兄弟，最是心意相通的。今日怎么这般的见外呢？”看着南宫涉仰头饮下那杯酒，南宫楚低低的笑了。

“楚……”涉未完的话语，被那个人吞进了嘴里。衣浪翻滚，桌子上的酒壶“哐……”一声倒了，清清的酒液沿着桌子流

到了地上，流进了土里。梨树的根须触到了那慢慢渗入的酒滴，那般的不适，涉，中毒了吗？他最爱的哥哥为他亲自送上

了一杯毒酒吗？

梨树焦急的摆动着树冠，却丝毫的无能为力。

带着王冠的人走了，留下说还想在这里静一静的涉。看着那个毫不犹豫的离去的背影，梨树知道，他的涉，哭了。那滴挂

在涉长长地睫毛上的晶莹，在惨淡的月光的照耀下，梨树可以看得分明。那滴泪，仿佛，浸入了梨树的心里一般。

涉靠着梨树的树干，嘴里喃喃的低语着：“他，还是不放心我啊。他明明知道，我就是为他而生的，怎么可能背弃他呢？

他，还是将那壶酒带来了。他，怎么可以，那么坦然的笑着，将下了‘相思’的酒递给我呢？离洛，他，果然是跟我不同

的。”

“离洛，离洛，我明明知道王叔没有错的，楚只是想要他手中的兵权罢了。我还是愿意为他出征，去讨伐那个唯一疼爱我

的亲人。可是他，不信我，不信我……”涉的声音很痛楚，很压抑，但是，却没有像以前那样痛快的流出眼泪。梨树只能

心疼的看着，看着连流泪都不会了的涉。

涉走了，很久都没回来，连照顾梨树的园丁都不见了。梨树焦急的等待着，却没有一个人能告诉他，涉的消息。

直到有一天，涉被一些人抬回了这个园子，这时的涉，已经是奄奄一息。梨树觉得，涉是想回到这个他长大的地方，最后

看这个地方一眼，看看陪他长大的离洛。

南宫楚派了很多的大夫来给涉看病，但所有人的人都只能是看看而已。梨树听到一位大夫说，‘相思’最毒，三月为限，

未能吃下解药的话，只能一天天的衰竭下去，昏迷，然后死亡。

那杯酒里的东西，是叫‘相思’吗？是为了牵制，还是为了思念？梨树搞不懂那个恩威难测的君主，只是为涉感到心疼。

南宫楚来的渐渐地少了，园子里的人说，紫月与云水就要联姻了，王上大约不回来了。对一个快要死去的紫阳侯，王上也

算是仁至义尽了。梨树听到这些话，心里越发的难受起来。那天，他明明听到一个宫婢在给涉擦身的时候低低的哭泣着，

她说，像紫阳侯这样好的人，是不应该短命的。他为紫阳的百姓付出了太多。

然后，情景又是一转。

那是一个有些冷的夜里，没有一丝的月光。一个女人带着几个人将涉从病床上拖了下来。那个女人说：“把这个贱人给我

埋到那棵树底下。他不是最喜欢那棵树吗？就成全了他。”女人的脸埋在黑夜里，梨树只觉得狰狞万分。在寂静的夜里，

他听到那些人叫那个女人为王后。

他想阻止，却无能为力。他可以听到涉低低的，无力的呼吸。涉还没有死，怎么可以……

这时，天上响起一阵闷雷，倾盆的雨撒落下来。树底下的痕迹很快的被冲掉了，园中一片的泥泞。女人和那几个人已经走

了，远远地，梨树仿佛听到那个女人说，连天都在帮她。

梨树突然间灵力大增，他可以说话了，可以施出灵力了，可是，那个他最想守护的人却被埋在了他的脚底。地下的根须紧

紧地将那人包裹住，仿佛被紧紧地拥抱在怀里一般。梨树突然生出了一股怨恨，那是一股来自涉的内心最深处的怨恨。

南宫楚又来到了这个园子里，他带着一群人，想要挖出涉的尸骨，却被梨树给挡了回去。人们都说，那是涉的冤魂在作祟

，园子里的老树八成是成精了。那个被南宫涉爱了一生的男人仿佛一夜间老了一样，带着一批批的道士和尚来除灵，试了

无数多次想将那人的尸骨挖出来，却一次都没有成功过。那个女人被处死了，用一条长长地白绫。但为了安抚女人身后的

势力，那个人对外宣称女人是邪灵作祟，病死的，还下令举国哀悼三日，一年内不得有大喜大乐之事。真虚伪，梨树想。

梨树紧紧怀抱着的涉，终于停止了心跳。在那滴沁入到梨树心里的眼泪中，梨树读到了涉最后的一个心愿，毁灭。他想将

这些肮脏的人心挖开来看一看，他想知道，若是将那张张虚伪的面具揭开以后，这个表面光鲜的人世会变成怎样的一副光

景。

花瓣飞舞，所有的影像都渐渐的淡去。醉莫生和华严的面前仍是那一副一树梨花落晚风的美景。梨树的树干上，还是那一

张“倒眉丧气”的媒婆脸。原来，这张脸是因为修炼不够导致的呀，华严想。幸亏自己白白捡了一张好皮相，要是自己修

炼的话，指不定会变成什么模样。那样的话，师父就会被他吓跑了吧？

媒婆脸仿佛还没从回忆的哀伤里恢复过来。醉莫生和华严不约而同的握紧了对方的手，与南宫涉的爱情相比，他们是何其

有幸啊。没有误会，没有欺骗，即使前面挣扎过，猜测过，但都是甜甜的酸涩。即使要面对那未知的天劫，最起码，他们

是两个人。

梨树身上散发的怨气都是来自南宫涉的，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满足南宫涉最后的心愿。然而，在那个让人伤感的故事

里，梨树介入的太深了，从南宫涉给他起名为“离洛”的那一瞬间起，他的思想就跟南宫涉的纠缠在一起了，再加上南宫

涉前世本事天山的灵物。这就是为什么那股怨气会越来越浓，可以强大到扰乱整个京的气场。

此刻的醉莫生却没有一丝责怪南宫涉的想法，那样决绝的爱意，交付了生命的对象给他的，却是一次一次的伤害。本来是

个有些小小忧伤的寂寞少年罢了，却被身边的一切逼迫着长大。不懂得如何保护自己的南宫涉，一次次的，烧尽了自己的

爱。最终，带着怨恨停止了心跳。又是一个陷在自己执念里的可怜人。若是没有那一场恶作剧，他大概会是一个温婉的女

子，与那只跟自己并蒂的莲花换来一世温馨的情缘吧？可怜的命运的棋子，他们却不知道，自己是局中人。

唤出依附在梨树上的南宫涉的魂魄，醉莫生和华严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那个灵体渐渐地张开了他的眸子。魔化的，原来是他

。水漾的黑眸已经变成了异样的银白，隐隐的透着些血红，原本温柔驯良的荏弱面庞上盛开着一朵妖异的莲花。诡异的令

人心疼。梨树记忆里那个花一般的少年，仿佛只是一个幻影一般。华严回头，看到梨树深深地哀伤的眼。

醉莫生轻轻挥动衣袖。暗夜里出现了一面幻动的水镜。水镜中的人，跟南宫涉长着一样的面容。为了保护弟弟而不断磨练

自己，让自己变得强大的少年；为了守望，而将心中至爱圈在小小园子中的青年；为了相守，狠着心让弟弟自己成长起来

的君主；为了责任，不得不将最不舍的珍宝送至前线的帝王。还有，那个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毒酒呈给弟弟的哥哥。乘

着‘相思’的酒壶，有一个精巧的机关，在给南宫涉倒酒的瞬间，南宫楚改变了主意，他以为，他递给南宫涉的，是真正

的美酒。却没料想，装着无毒的酒的另一边也被他的皇后派人下了‘相思’。最初的守护，因为责任和欲望而渐渐地变了

质。当他以为他可以保护那个人的时候，他的肩上已经背负了更多的人。最终，还是负了他。最想守护的是他，没想到，

伤他最深的也是他。水镜中的场景一幕幕的变换着，讲述的，是另一个人的绝望，懊恼，还有无尽的悔恨。

南宫涉的眼睛渐渐地变的清明了起来，又恢复成了那水当当的黑色。从来，都不知道那个人是这样想的。如果当时他愿意

告诉他的话，是不是会有所不同呢？那淡淡的灵体脱离了梨树的枝干，漂浮着的黑气也淡去了。南宫涉说，他还想看那个

人一眼。醉莫生答应了。

躺在榻上的南宫楚似乎睡的极不安稳，仿佛陷入了梦魇中一样。眼角有一行有些浑浊的泪滑落下来，在枕头上润湿了一大

片。嘴里喃喃的叫着的，分明就是“涉”。漂浮着的南宫涉，走近了南宫楚。那人意气风发的脸上已经布满了皱纹，鬓角

的头发也已变的花白。轻轻地拂过他的面容。南宫涉觉得什么都放下了。

那一夜，南宫楚，这位让紫月国的皇权达到了空前统一的年轻帝王安息在了自己的榻上。宫里有传言说，那一天，仿佛看

到紫阳侯来过。南宫楚死的时候，眼角流着泪，嘴角却噙着一抹解脱似的笑。

王城后院里的梨花一夜间都落尽了，白雪似的花瓣厚厚的铺在地上，像要埋葬些什么，又似要孕育出什么来。

花瓣化作了春泥，高高的梨树底下又生出一株小小的梨树来。小小的梨树有两个很像的枝杈，风吹过，像是在细细的低语

一般。古树上的媒婆脸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这个时候，醉莫生师徒早已踏上了更远的旅途。

14．醉与花颜的幸福生活（1）

在暴风雨来临之前，总会有一种特殊的宁静。正如醉莫生和华严现在的生活，平静的仿佛遗忘了那个随时可能到来的天劫

。

凝凤城，一个可以称得上人间奇景的地方。当不是说这个地方的景致如何独特，而是这个地方，女子为尊。在醉莫生兢兢

业业的神仙生涯里，他是听说过这回事儿的。凝凤城的女子性格爽朗，骁勇善战，历代的城主更是励精图治。虽然是紫月

国下属的城池，但风俗礼仪却与宗主国紫月有很大的不同，在军事和政务上有比一般城池更加强大的自主权，饶是南宫涉

全力推行中央集权的时候，凝凤城的地位也没有受到一点点削弱。原因无他，凝凤城主历来都是责任感很强，但却没有太

多野心的女子。他们是守护南宫家王权的一股很重要的力量。

凝凤城城主的选择是由神女主持的。神女都是出自一个古老而神秘的家族——苍昴。苍昴家族每代都会出现一个据说继承

了天女神力的女子，这位女子从小就开始学习如何与天神沟通，如何主持一些繁杂的仪式，以及从那些古老而艰涩的咒文

中寻找上天的旨意，等到前任神女卸任，这位女子就会成为新的神女接受试炼，试炼通过，她就可以成为凝凤城最手尊崇

的人，受万人膜拜。城主的选择由神女主导，城主地位的确立，要受到神女的认可。但城主之位一旦确立，神女就不可干

预城主的任何一项决定。

华严听醉莫生细细的对他讲述这个地方的风俗人情，眼睛张得大大的，这样的事情在华严那些浅薄的人世经历里，是陌生

而又新鲜的。

然而，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被醉莫生给忽视了。那就是，以女子为尊的凝凤城，女人的地位是很崇高的，未婚的女子可以

自由的选择夫婿。这些女子大都大胆开放，一旦瞅准了哪家儿郎便会主动出击，展开鲜花、礼物和歌谣的攻势。待到两人

渐渐熟识，凝凤女子就以桃李相赠，若是男子接受女子心意，则要以美玉回礼。取“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之意。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

也/永以为好也

——《诗经·卫风·木瓜》。

醉莫生与华严入城门，对城中的热闹繁华暗暗称奇。用那种听天由命的方法选出来的城主居然可以将一座城池打理的如此

秩序井然，也确实是难得。尤其是这般的富庶，可不是一两代人的努力就可以达到的。华严不知道，这凝凤城城主虽名义

上由神女选择，确是有一套严格的选拔和培养过程的。是以，这凝风城主多是人中英雌，大多是由着很强的能力的。

凝凤城里已经很少出现醉莫生和华严这样出色的男子了。听到消息，许多女子都走上街来看美男。一路跟着两人走，还一

边指指点点的。大胆些的，更是将手里的鲜花抛到了两人身上。饶是淡然了三千多年的醉莫生也有些招架不住凝凤姑娘们

热辣辣的目光了。冒然使用仙法，又会违背了不得在凡人面前使用的戒律。好歹找到一家男子比较多的店里住下，醉莫生

二人才算松了一口气，这里的女人实在是太疯狂了！尤其是不明所以的华严，更是为凝凤百姓的热情而深深地惊讶和赞叹

了。

进到房里，两人相视而立，想想刚才被一大群女人追着的情形，不禁低低的笑出声来。醉莫生月色的长袍上不知何时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