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板着脸,目不转睛的看着堂上坐着的人。
样貌没有变化,淡青色的官服比以前的衣服淡了一些,嚣张的气势也收敛了许多,不知这些年他过的可好。
“没错,我就是当地的县令。”柳少清被道士看得心里发毛,鸡皮疙瘩都蹦了出来,“你是不是后山道观里的道士?或是
再哪里见过我?哈哈,我忘性大,你提醒我一下,我一定能想起来。”
道士微微蹙起眉头,他不记得他了,亦或是不根本认识了,他投胎转世,前世的种种对他而言已成为过眼云烟。
柳少清还在等他回答,半响只见那道士眉头皱起,然后……然后就一直板着脸了。
跪着的人磕了一个响头拉回柳少清的视线,柳少清这才意识到他来这里的目的是升堂审案。
“谁击鼓鸣冤?有何冤情一并说完。”
仆人抬起头来,衙门口好事围观的人对堂内指指点点,更有人小声说道:“这不是张员外家的仆人阿财么?”
阿财抹了一把眼泪,怒视道士:“大人,小人是张员外家的仆人,名叫阿财,我家员外昨晚上吊自杀,都是这道士害得!
”
柳少清侧过脸看道士,道士道:“我没有。”
柳少清道:“你自己也说你家员外是自杀,为何又说是这道士害的?其中可有隐情?”
“我家员外虽然抠门,但对小人极好,前些日子我跟员外外出,相士说员外最近会有一劫。那天集市,员外想找他解劫,
但是因为这道士狮子大开口被员外回绝。当时员外还说只要不出门就能躲过一劫,谁知晚上我家员外就死了。一定是这道
士赚不到钱故意报复,杀人之后在做上吊而死的假象。”
阿财这么说未免有些强词夺理,但柳少清身为当地父母官,即使如此觉得,也得秉公处理。
“张员外的尸首如今何在?”
“在家,未曾入土。”
“死者为大,宣仵作陪同本官去查探一下,究竟张员外为何而死。”柳少清从台上走下,经过阿财和道士,“你们随本官
一同前往。”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从衙门来到张员外家,其他的仆人掀开棺材方便仵作检查。
细细查探一番之后,仵作洗净双手回到柳少清面前弯腰禀告,“起禀大人,从尸体的温度和尸斑来看,张员外是昨晚四更
左右死的,除了脖子下的勒痕并无伤口,但是张员外好像一直患有心疾,昨晚上吊之时似乎刚好发病。”
柳少清一点头,挥手让仵作退下,询问阿财,“仵作说得可对?你发现他时可是四更天?他又是否一直患有心疾?”
阿财点了点头,趴在张员外棺材边哭哭啼啼道:“难道员外真的是自杀?”
“理应如此,张员外发病心痛的受不了于是便上吊自杀寻找解脱,大概这就是相士说的劫难吧。”柳少清拍了拍阿财的后
背哀叹道,“死者已势,生者节哀。”
道士一言不语的站在灵堂里,柳少清对他道:“本官已经证明你的清白,你走……咳咳咳……吧。”
“你咳嗽。”
“嗯?咳咳……”柳少清捂着嘴咳得更加厉害。
赵师爷帮他轻拍后背顺气,道士走过去,右手执起左手宽大的袖子帮柳少清抹去被呛出来的泪花。
袖子遮住了柳少清的视线,只能感到道士拭擦的动作轻柔的像是一阵风。
道士收回袖子向赵师爷发号施令,“带他回衙门,我随后就到。”道士转身离开,留下茫然的两人。
赵师爷看着道士离去的背影问道:“老爷认识他?”
柳少清摇头,“今天第一回见面,难道以前我们见过面,但是我把他给忘了?唉,如果真是这样,那也太对不起人家了,
你说是吧?”
赵师爷敷衍的点点头,随后奇怪道:“老爷,你不咳了,病好了?”
“嗯,好了好了。”柳少清不过是一不留神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而已,没他们想到那般严重,但呛到哭,又被人擦净泪水,
不免让他羞赧,他岔开话题道,“赵师爷,我们还是快些回府,别耽误人家举办丧事。”
回到衙门,饿到极致的柳少清连换官服的时间都没有,摘了乌纱帽丢给已经吃好,并立在一边的柳小全,就坐在桌前狼吞
虎咽。
柳少清架起双手,一手筷子,一手汤勺,一番风卷残云之后,桌上的菜基本光光荡荡了。
“咯……”柳少清挺着肚子打了个饱嗝,满意的靠在身后的柳小全身上。
“老爷,老爷……”阿二面色如土的跑过来,“刚才那道士非要到堂后来,我们敌不过他,让他进来了。”
话音刚说,阿大和阿四便被推开,道士从两人之间走过来。
柳少清酒足饭饱,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力气用来说话。
“咦?”柳少清先是小声惊讶,而后站起来捂着肚子走到道士跟前,“你真来啦,吃了没?我刚吃好,嘿嘿,我们一定见
过面,对不对?要不你也不会现在来找我。”
道士看着那嬉皮笑脸的人,跟印象中好像不太一样,但是分明是同一张脸,那张脸就是化成灰他都能拼凑回去!
柳少清见道士面无表情的看他不语,拉着他的手来到桌边让他坐下,刚想让人家吃饭,却发现桌上只有残羹剩菜,“阿虎
,再去做几道菜,不知道道士有什么忌讳的?”
“没有。”道士开口道,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小瓷瓶,打开瓶塞倒出一粒药丸就要往柳少清嘴里塞去。
柳少清别开头问:“这是什么?”
“橘红丸,清肺止咳。”解释完毕,道士重复塞药丸动作。
柳少清再次别过头,他没生病,不需要吃药。
道士却以为他怕苦,便说道:“我加了炼蜜在里面,不苦的。”
“这药是你自己做的?”柳少清只听说道士喜好炼丹,却是头一次遇上为他做药的道士。
道士“嗯”了一声没有下文。
柳少清想象一下道士板脸碾药,再搓成丸状的场景,忍不住牵起的嘴角。
道士从怀里掏出一块折起来的手帕递给柳少清。
柳少清打开一看,手帕里躺着好些个不同种类的蜜饯。
道士一板一眼的说:“吃完吃一颗。”
这不是糊弄小孩儿的把式么?柳少清看着手里的蜜饯,在看看道士捏着的药丸不禁好笑。
罢了,一颗药丸而已,吃不死人。
柳少清张开嘴让道士把药丸丢了进来。
药丸苦中透出一点甜,就这样这做药之人一样,脸上凶,心眼好。
柳少清吃完药丸又捻起一颗蜜饯吃,“我叫柳少清,你叫什么?”
“晏九重。”晏九重说话可谓是干净利落,多一个字都不愿说,这跟柳少清恰恰相反。
“九?那你岂不是还有八个哥哥,晏一重、晏二重、晏三重、晏四重、晏五重、晏六重、晏七重、晏八重,然后就是你这
个晏九重?不对不对,说不听你还有姐姐呢,女娃叫重多不好听啊。”
摊在一般人身上一定要就发疯,只有这晏九重耐心的坐着听柳少清罗罗嗦嗦的掰手指数,“我是独子。”至少在他离家修
炼之前是这样的。
“那你就是九九重阳节生的?”
“嗯。”
“重阳节好啊!赏菊、登高、佩茱萸,对了!还有重阳糕可以吃。”
“重阳糕好吃么?”一道弱弱的声音插进两人的谈话。
柳少清回头一看,对柳小全说道:“当然好吃,下次老爷我带你出去吃。”
“嗯,我也是重阳节生的。”柳小全害羞的抓抓脑袋,“不过我还没吃过重阳糕呢。”
“重阳糕?”石虎端着做好的饭菜送上来,“我会做,你想吃?”
柳小全咽了口口水,崇拜的望着石虎猛点头。
“陪我买材料去,晚上就做给你吃。”
柳小全跟柳少清知会一声便离开,并排跟石虎走在街上,偷偷的用眼睛向上瞟。
阿虎大哥真好,帮我保守秘密,还给做好吃的给我吃,今后我一定要做帮他干活!柳小全在心底暗下决定。
身边的石虎全然不知,还在肚里谋划着如何才能让柳小全一直做他的小苦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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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虎和柳小全走后,阿大阿二等一行人也离开了,大厅里只剩下安静吃饭的晏九重和喋喋不休的柳少清。
晏九重左手端饭碗,右手拿筷子,他夹一口菜放进嘴里,再吃一口饭,永远一样的动作被他反反复复做下去,也不嫌腻。
柳少清托着腮趴在桌子上看晏九重,剑眉星目、高挺的鼻梁、抿成一条线的嘴巴,怎么拼凑在一起都很好看,估计笑起来
也不差,只是打见面起这道士便是一张臭脸,即使在饭桌上,柳少清绞尽脑汁,变着花样说话勾他,晏九重除了点头还是
点头。
柳少清凑过去歪着头问:“好吃么?你怎么都不说话?”
晏九重咽下嘴里的东西,放下碗,筷子搭放在碗上,眼珠向柳少清的方向转了转道:“食不语。”
柳少清头一回张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闭嘴干咽口水。
过了一会儿,像是要打破沉默似的,晏九重又补充道:“很好吃。”
“那我再吃一点吧。”柳少清拿起之前用过还没有被收下去的筷子开始第二轮午饭。
晏九重见此也重新拿起筷子,只可惜即使是在吃饭,也堵不住柳少清那张爱说的嘴。
经过刚才的发问,晏九重有一丝的松动,再碰上某些的问题时,他也会放下筷子和碗回答,待回答完毕在拾起它们。
“为什么一说话就要放下它们?”柳少清嘴里叼着一根筷子,用另一根指着晏九重面前的碗筷发问。
“怕卡到。”
“呃……”柳少清乖乖闭上了嘴,不想让这世上少了一个道士,尤其是能受得了他的呱噪的道士。
这顿饭吃得勉强能算上安静,至少后半段时柳少清的话明显变少了,但是当晏九重最后一次放下碗筷宣布自己吃好的刹那
间,柳少清像是被解了哑穴了人,彻底打开话匣子,用以宣泄。
“啊,好饱啊,一顿午饭吃了两次,我会不会变成猪?”柳少清摸着肚子坐在椅子上打嗝。
晏九重严肃的打量柳少清,掐指算了算,也不知他能否算出什么,“应该不会。”
“那就好,不过我好困啊。”柳少清撑了个懒腰,软趴趴的说,“吃饱了就想睡,真的很像猪啊。唔……说不定猪都没我
能吃。”
柳少清站起来,又“咚”的一声坐下,捂着肚子“呃”了一声。
“怎么了?”面无表情说出这话的晏九重,大概是在关心柳少清吧。
“吃撑了……站不动。”自说自话的柳少清脸都羞红了,他拉过晏九重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道,“你摸摸看,好圆好圆
,跟镇子上刚怀上的女人们似的。”
晏九重认真的在柳少清肚子上摸过一圈,点头道:“鼓起来了。”
“是啊,咯……站都站不动,咯……还怎么走回卧房,要不你扶我过去吧。咯……”
“不好。”晏九重收回手,一手抓起拂尘走过来,用另一只手抓着柳少清的胳膊,他都撑的直打嗝了,就算是睡觉也不会
好受,“散步去。”
“不要,我走不动。”柳少清手一绕,轻轻松松的挣脱开来,用有点儿发嗲的声音靠坐在椅子里耍赖皮。
散步是件强求不来的事,柳少清不愿意,晏九重也拿他没办法,好在他有对策。
只见晏九重把拂尘插在腰间,端回椅子坐在柳少清侧面,伸手在柳少清鼓起的肚皮上有技巧的揉起来,帮他消化。
晏九重时而用劲,时而抚摸,可把柳少清舒服的迷上了眼。
“好舒服啊,看不出你还有这一手,从哪里学来的?”
晏九重右手累了换左手,目光锁在柳少清的肚子上丝毫不见松懈,认真的态度让人看了就喜欢,他一本正经的回答道:“
搓药丸。”
“噗!”柳少清目瞪口呆,直到肚子上传来了暖意,意识才渐渐回笼。好好的肚皮被人当做药丸子来搓,虽然感觉很好,
但不知会不会被晏九重给搓圆了?柳少清二十多岁,正是风华正茂之时,万一给晏九重搓出了大肚子那还了得!他突然站
起来道,“好多了,我们去后院散步吧。”
“嗯。”晏九重放下袖子,跟在柳少清身后。
弯曲的长廊从头走到尾只需几百步,几百步后又是另一番景色,柳少清领着晏九重停在长廊的尽头问:“不知晏道长住在
哪里?没有地方的话可以住我这儿,反正后院空着的厢房多得很,我不收你房钱,免费提供你三餐。”
“客栈,好。”
柳少清手臂一伸指向左边,“厢房在那边,晚上我带你去,现在我们去亭子里吧,晚上你睡不着的时候可以过来走走,夏
天的亭子里很凉快。”
“嗯。”
亭子就在右手边,柳少清转身便来到,晏九重路过地上的盆栽时停下脚步多看几眼。
柳少清弯腰抱起晏九重看的那盘道:“好久没有修剪了,长得都看不出样子了。”
“你喜欢种盆栽?”晏九重直勾勾的看着柳少清,走进亭子的柳少清,放下盆栽轻轻点头。
“柳树喜欢么?”
“柳树?”柳少清熟门熟路的从石桌下摸出剪刀,“还好吧,不过家里不能种,太大了。你喜欢柳树?为什么呀,又不能
四季常青,我喜欢种四季常青的植物,一进后院到处都是绿,看着心情都会变好。”
“柳树救过我的命。”晏九重抱着拂尘遥望远方,“然后他死了。”
为什么会死?
脸色铁青的晏九重让柳少清想问不敢问,只好自己猜测。
柳少清不知柳树怎能救人,苦思冥想一阵,私以为是晏九重不小心掉进水里,又不会划水,刚好拽到了垂挂在河边的柳枝
,才得以救命,但,这样会让柳树死掉?
怪哉怪哉,莫不是拉一拉,就把柳树的跟给拉断了吧。柳少清跳跃的思维没在这个问题上停留过久,就跳到另一个问题上
。
不知这面无表情的人,在看到根断树倒的柳树时会不会多做出一些表情来?
柳少清悄悄的来到晏九重身后想吓他一跳,哪知晏九重突然回身。
“为何你府里会有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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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柳少清吓得一扑股坐在地上,拍着胸口嘟囔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晏九重伸出手欲拉把他起来,谁知柳少清搭上他的手,冲他一笑,反手把他也给拉坐在地面上。
晏九重不解地望向柳少清,柳少清抽回自己的向后撑,整个人借住手臂往后靠,抬起头闭上眼,感受着夏季里偶有的几丝
微风。
“风吹得人很舒服。”柳少清睁开一只眼,对晏九重眨了一下,“你也试试,保证你喜欢。”